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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文明反复汇聚与辐射
——中华文明的生成与传播特点

2020-11-30

国际汉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民族文化

□ 张 践

当今世界由于全球化的进程,各国人民的交往空前增多,相互理解与信任不断提升。但是由于文明发展方式的差异,彼此之间也存在相当程度的隔阂,也引发了一些社会矛盾。为了解决这类问题, 一个重要的方法就是增强各种文化之间的沟通与理解。为此习近平主席指出:

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要努力展示中华文化独特魅力。在5 000 多年文明发展进程中,中华民族创造了博大精深的灿烂文化,要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以人们喜闻乐见、具有广泛参与性的方式推广开来,把跨越时空、超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把继承传统优秀文化又弘扬时代精神、立足本国又面向世界的当代中国文化创新成果传播出去。①习近平:2013 年12 月30 日,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上的讲话,见《人民日报》2014 年1 月1 日版。

为了完成时代赋予我们的促进中外文化交流的使命,研究中华文明形成与传播的历史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一、中华文明几次大的汇聚与辐射过程

中华文明属于人类历史最早产生的古老原生态文明,中国与埃及、印度、巴比伦并列为四大文明古国。在远古时代,中国境内就有分布广泛的人类活动。根据考古发现,从旧石器时代的元谋遗址、蓝田遗址、北京人遗址、山顶洞人遗址等,到新石器时代的良渚遗址、仰韶遗址、河姆渡遗址、龙山遗址、红山遗址等,充分说明了中国先民在这片丰腴的土地上茁壮成长。根据考古学家的研究,中华文明不是由一个中心向外传播,更不是由西方传来的。“一元说的论点已被半个多世纪以来的考古发现所推倒,中华文明不是从黄河中下游单源扩散至四方,而是呈现多元区域性不平衡发展,又互相渗透,反复汇聚与辐射,最终形成为中华文明。”②转引自陈连开:《中华民族研究初探》,北京:知识出版社,1994 年,第93—96 页。星罗棋布分布在中华大地上的各个文明区域又是如何相互联系的呢?它们之间是如何交流互动推动中华文明的形成?中华文明形成之后,又是如何与其他域外文明相互交流的呢?笔者认为陈连开关于文明传播经过“反复汇聚与辐射”的路径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这种传播方式的研究不仅可以说明古代中华文明的生成,而且也可以指导今天中华文明在全球化时代的进一步发展。

1. 新石器时代至西周华夏民族开始形成

中国新石器文化的开端至少距今一万多年前, 一般认为延续到公元前2000 年左右。公元前2070 年,中国开始进入文明时代夏王朝。公元前17 世纪至公元前11 世纪,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个王朝——商朝的统治时期。公元前1046 年武王伐纣,以周代商,历史进入了西周时代,直到公元前770 年周平王东迁,中国进入了春秋战国时代。这一历史时期是汉民族的前身华夏民族形成的时期。

近代以来,中国的考古发掘取得很大收获,至少发现7 000 处以上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这些文化遗存分布在中华大地上,既具有独自的文化特点,又具有密切的联系。以距离较大的东北红山文化、黄河中下游商周文化和浙江良渚文化为例:

红山文化的动物雕有龙、马、鸟、虎……均与商代玉器的主要题材相同,而良渚文化的玉器如玉璧、玉琮……显系两个系统。但良渚文化的玉器,同样在商周得到继承和发展,比如前边提到的玉璧和玉琮等成为西周祭天的礼器……这些因素可以说明:中华文明在黄河中下游发达,出现了中华最早的国家制度,青铜文化和文字制度,主要是黄河中下游两大系统新石器,同时也是其他诸多新石器文化内向汇聚的结晶。①陈连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89 年,第135 页。

辽宁、内蒙古的红山文化遗址、黄河中下游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遗址、浙江的良渚文化遗址远隔千里,但是在远古交通十分不发达的时代,其出土文物之间具有明显的类同性,说明期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既有中原对四边的辐射,也有四方对中原的汇聚。正是在这种文化的交流中,在黄河中下游逐渐形成了华夏文明的雏形。2018 年5 月28 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综合研究”成果发布会,用丰富的考古资料证明中华文明5 000 多年的历史,并最终在河南二里头汇聚为成熟的三代文明。

根据考古与文献的综合研究,华夏民族集团主体是由中国西部炎黄集团和东部的太皞、少皞集团组成。在“五帝”时代,已经有了大量氏族之间征伐与联盟的历史记忆,并通过文明的交融,开始形成第一个大的族群“华夏”。华夏民族恰恰是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同步形成的,华夏民族之“夏”字因此而得。《尔雅·释诂》曰:“夏,大也。”《尚书》注云:“冕服采章曰华,大国曰夏。”②《尚书正义》卷11,《武成》。在当时五大民族集团之中,夏族文明程度最高,服饰光华,国家强大,由此又有“华夏”之称。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文化程度最高的民族或地区,自然就会成为众多民族向往、汇聚的中心,所以“华夏,谓中国也”。③同上。与华夏民族相对应的,则是周边的夷、狄、蛮、戎诸族。

进入文明记载的夏、商、周三代,中原与四方的汇聚与辐射继续进行。代夏而兴的商王朝情况比较复杂,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其始祖名契,“殷契母曰简狄,有戎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商”。④《史记·商本纪》。商朝祖先契的父亲是“五帝”之一的帝喾,属于华夏民族的主轴,但是其母简狄,则是“有戎氏之女”,其名称中“狄”“戎”等字眼,表明她非华夏身份,通婚也是古代民族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其吞鸟卵而孕的故事,又与东方太皞集团崇拜鸟图腾有关。近代以来考古发掘发现,殷人的活动范围偏于东方,与传说中太皞、少皞集团活动领地相当,说明他们是华夏另一源头东夷集团的后人。以商代夏,是东方民族文化集团对中原的一次汇聚过程。

公元前11 世纪,武王伐纣,以周代商,则是一次西部民族集团对中原的汇聚过程。在商朝时期,周只是一个属国,受商文化很大影响。近代以来出土的岐山周原文化遗址,可以明显看到中原文化对其的影响。周人接受商人的龟甲占卜,祭祀商王的祖先。不过到了公刘之后,经过太王、季历、文王的经营,小小的岐周实力超过了大国殷,并最终在武王时代取而代之。周朝建立后,他们在自编的族谱里,认为自己原本是华夏正统出身,但是由于犯了错误,“自窜于夷狄之间”⑤《国语·周语上》。。可是孟子却说:“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⑥《孟子·离娄下》。文王取胜的原因在于:“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①《孟子·离娄下》。显然以周代商,是一次西部文化对中原的强势汇聚。儒家学者认为,只要符合圣人的道统,都可以“得志行乎中国”。西周建立之后,经过周公“制礼作乐”,华夏民族的文化制度化、系统化,并牢牢地固定下来。

2. 春秋至秦汉华夏与夷狄交融汉族形成

春秋以后,中原大地上由于铁器和牛耕的运用,开始了由从宗法血缘制度到地缘政治制度的过渡。一方面,生产力的发展,商品交换的发达,人员的流通,特别是大规模的兼并与战争,迅速打破了华夏与夷、狄、蛮、戎之间的壁垒。从春秋到战国,由不同民族组成的国家急剧减少,而华夏民族的人口却在直线上升,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民族大融合时期。另一方面,融合的过程又充满了民族间激烈复杂的矛盾。正如后人所说:“周室既衰, 四夷并侵,……及至幽王,犬戎来伐,杀幽王,取宗器。自是之后,南夷与北夷交侵,中国不绝如线。”②《汉书·韦贤传》。

激烈的民族冲突也正是华夏民族观的形成时期,孔子的民族观颇具代表性。孔子的民族观主要包括“夷夏之辨”“尊王攘夷”和“修文德以来之”三个方面,有力促进了华夏民族与周边民族的文化交往。孔子将当时人们区分民族界限的心理、语言、礼俗、服饰等标志,概括为一个统一的文化标准:行周礼者为华夏,拒斥周礼者为夷狄。唐朝韩愈在《原道》中概括说:“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之进于中国者,则中国之。”这种以文化而不是以血缘划分民族的理论,决定了华夏民族成分的开放性。春秋时代华夏民族正面临着北方游牧民族戎、狄的不断侵扰,孔子提出的“尊王攘夷”包含了伸张民族大义,保卫文明成果的积极内容,成为后代千百年来中华民族抗击外来侵略的宝贵精神资源。而在和平时期,儒家主张“用夏变夷”。孔子认为民族之间虽然有文明程度的差异,但是不同民族的人性是相通的、平等的,可以和平的交流。“性相近也,习相远也”③《论语·阳货》。。“忠恕”的原则也可以适用于民族关系上。“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④《论语·子路》。“用夏变夷”的方法不是强硬的文化输出,而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吸引周边民族前来归附。“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⑤同上。“四方之民”无疑是指华夏之外的夷狄之民,暴力镇压不会使他们心服,只能使他们远走他乡。“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⑥《论语·季氏》。是非常危险的。合理的方法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⑦同上。修明政治,宣教文德,用较高的物质生活水平和昌盛的文化礼仪感染、吸附少数民族,促进民族间的自然同化。

在孔子及轴心时代其他思想家的共同影响下,春秋战国时代虽然充斥着激烈的民族冲突与战争,但是民族之间文化的辐射与汇聚仍然没有停止。文化辐射的一个典型代表是成都金沙遗址,其中出土的金器、玉器、铜器、石器与中原文化遗址十分近似。例如祭天使用的“苍壁”、祭地使用的“玉琮”,与中原出土的文物完全相同。尽管在金沙遗址中没有发现文字,但是这些礼器所含有的文化基因,与中原三代古代宗教的联系昭然若揭。自古以来就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但是在金沙遗址中出土的文物既保留了古蜀国的文化特点,又受到商周时期青铜文化的影响,显然是中原文化辐射的结果。战国时期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则是夷狄文化对中原文化汇聚的结果。赵武灵王看到胡人在军事、服饰方面有一些长处:穿窄袖短袄,生活起居和狩猎作战都比较方便;作战时用骑兵、弓箭,与中原的兵车、长矛相比,具有更大的灵活机动性。《史记》卷43《赵世家》记载:“十九年正月,……遂下令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从此赵国成为战国时期的军事强国,并引起了其他国家的效仿,说明华夏民族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

正是在华夏民族文化内部儒、道、墨、法等诸家文化充分交流辩论,华夏民族与周边夷狄蛮戎诸民族充分的文化融合中,中国历史上出现了强大的秦王朝和汉王朝,华夏民族也开始变成了“秦人”或“汉族”。秦始皇“废封建,立郡县”,奠定了中华大帝国的政治基础。汉朝经过汉初的“与民休息”,70 年间积累了强大的国力,终于在汉武帝时代实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中华文化的主体结构。经过几十年抗击匈奴的战争,汉王朝消除了北方的军事威胁,也奠定了中国的基本版图。在抗击匈奴的战争中,为了联络西域诸国共同抗战,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张骞的“凿空之旅”打通了中原与西域的交通,从此开拓了古代的丝绸之路。汉王朝在西域设立“安西都护府”,沿途设置驿站,为中西客商提供了安全和交通的方便,从此中外商旅不绝。丝绸之路不仅是一条经济之路,更是一条联系中外的文化之路。西域的核桃、葡萄、石榴、蚕豆、苜蓿等十几种植物,逐渐在中原栽培;大宛的汗血马在汉代非常著名,名曰“天马”,“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于道”①《史记·大宛传》。;龟兹的乐曲和胡琴等乐器,丰富了汉族人民的文化生活。汉军在鄯善、车师等地屯田时使用地下相通的穿井术,习称“坎儿井”,在当地逐渐推广。那时大宛以西到安息国都不产丝,也不懂得铸铁器,后来汉的使臣和散兵把这些技术传了过去。中国蚕丝和冶铁术的西进,对促进当地文明的发展贡献甚大。可以说丝绸之路是一条辐射与汇聚双向交流的文化之路。

特别是日后对中华文明产生重大影响的佛教,也是沿着丝绸之路陆续进入中国的。最早是西域诸国的使臣将佛教信仰告知中国人,其后汉明帝感梦,派使臣蔡愔、秦景等沿丝绸之路出使西域月氏国,抄录《四十二章经》,并请回了西域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从此开始了佛教在中国的大规模传播。经过1 000 多年的文化冲突与融合,佛教完成了中国化进程,完全变成了中国的宗教,这是域外文化第一次大规模汇聚于中原并影响中华文化性质的过程。

3. 魏晋至隋唐胡汉融合,汉民族发展壮大

魏晋至隋唐,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民族冲突与融合时期。东汉末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王朝失去了社会控制能力,整个社会陷入了军阀割据混战的局势中。晋武帝取代曹魏,建立短暂的统一,很快西晋政权就陷入了贵族政权的混乱之中。当中原政局动荡不定的时候,西北草原的少数民族匈奴、羯、氐、羌、鲜卑纷纷入主中原,在北方先后建立了16 个地方政权,史称“五胡乱华”,后来则是汉人与胡人对峙的南北朝。汉人和胡人剧烈的民族冲突导致人民生活的巨大苦难,时人哀叹:“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但是中国历史的独特之处在于,中国并没有像罗马帝国一样,在“蛮族入侵”的打击下彻底瓦解,分化成很多民族,而是在一轮新的民族冲突之后却实现了一轮更大范围的民族融合。这一特点完全是由于中华文化开放性、包容性的特点决定的。而这一特点又是由孔子重文化、轻血缘的民族观塑造的。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汉人与胡人之分别,在北朝时代文化较血统尤为重要,凡汉化之人即目为汉人,胡化之人即目为胡人,其血统如何,在所不论。”②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年,第200 页。

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是草原游牧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征服,为了巩固军事征服的成果,对政治、经济相对先进的民族实行统治,少数民族政权更需要用华夏传统宗教的礼仪来向臣民们表示自己政权的合法性。敬天、法祖、重社稷是华夏传统宗教的灵魂,每一个胡人政权成立,都是忙于建郊坛、立宗庙、修社稷。匈奴人刘渊第一个在北方建立后汉王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元海乃为坛于南郊,僭即汉王位……年号元熙,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①《晋书·载记·刘元海》。不仅祭祀华夏传统宗教中的昊天大帝,而且少数民族统治者大多还为自己编造一个与华夏圣王有关的族谱,以便从血缘上证明自己不自外于华夏正统。如后汉开国皇帝刘渊,“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也……初。汉高祖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②同上。羯人建立的后赵,氐人建立的前秦、后秦,匈奴人建立的大夏,鲜卑人建立的北魏等,都是采用这样一种文化认同战略。民族划分的标准有一条,就是对于共同祖先的认同。这种祖先不一定是血缘的,但一定是文化的。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是一种域外文化的汇聚,他们立足之后采用的文化认同战略则又是一种辐射。在这种文化的双向交流互动中,少数民族吸收了中原的礼乐文明,提升了自己的文化水平,汉族则吸收了少数民族的开拓进取精神,两种文化元素凝聚成新的文明力量。

隋唐王朝的再度崛起,可以说就是魏晋南北朝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辐射与汇聚的结晶。在南北朝后期,普遍表现出北方的强大,而且隋、唐两个王室本身都有鲜卑血统,他们都是汉族与鲜卑贵族通婚的后代。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自觉融入汉族之中,为汉民族注入了孔武有力的生命冲动。隋唐王朝抗击突厥,远征高丽,保障了中国北方边境的安全。到了唐王朝的“贞元盛世”,首都长安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市,沿着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大秦(欧洲)、大食(阿拉伯)、日本、新罗等国客商带来的不只是物质文明成果,更有祆教、景教、犹太教、摩尼教、伊斯兰教等世界各国的文化。在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宗教观的指导下,隋唐统治阶级给予各种外国教徒高度的礼遇,使这些外国宗教得以在中国落地生根。

隋唐时期不仅有外来文化对中原的汇聚,还有中原文化对外的辐射。隋唐高度发达的文明,吸引世界各国派遣“遣唐使”来华学习。儒家文化和中国佛教在这一时期传到新罗、日本、越南等亚洲国家,形成日后所谓的“儒家文化圈”和“大乘佛教圈”,这是一轮大规模的文化辐射运动。唐代曾经与大食帝国发生了一次怛罗斯战争。中国战败后, 一批工匠被俘,中国的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也就这样被动地传播到中东,并经过中东传入欧洲,成为促进西方近代资本主义发生的催化剂。

唐代文化对外辐射,在吐蕃产生了重大的历史影响。吐蕃第26 代赞普松赞干布是一位具有卓越才能的政治家,在统一了吐蕃诸部之后,开始接触唐王朝。据史书记载,他早就对中原的礼仪文化心向往之,多次遣使携重金求婚。经过一番曲折,李世民决定将宗室之女文成公主嫁给他。据史书记载,文成公主入藏时携带了大量经书、佛经、历法、医药书籍以及工匠、侍女,从而使儒学、佛教及酿酒、纸墨、碾硙及纺织技术传到了边疆。松赞干布亲自迎娶于河源,“执子婿之礼甚恭,既而叹大国服饰礼仪之美,俯仰有愧沮之色”。③《旧唐书·吐蕃传上》。之后,他“自亦释毡裘,袭纨绮,渐慕华风。仍遣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④同上。

在学习汉文化的同时,吐蕃内部也出现了弘扬佛教的运动,宗教史上一般把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定为佛教前弘期的开始。有趣的是,汉、藏两地关于唐蕃和婚的记载有不少差异。汉文史籍如《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唐会要》等,多讲带去了礼乐诗书,绝少提及佛经、佛像。而藏文史籍如《布顿佛教史》《青史》《西藏王臣记》等,则更多地记载了公主带去了佛经。显然,在文化交流的过程中,输出一方和输入一方对信息的理解并不完全一样。唐蕃和婚为汉藏两个民族构造了共同的文化基础,为元代西藏和平并入中国版图创造了根本性的条件。

4. 宋元明清时期的民族融合奠定了中华民族的雏形

宋元明清历经1 000 年,中国又进入了新一轮的民族冲突与融合时期。中国内部各民族之间,中国与外国文化之间,继续进行着文化的辐射与汇聚过程。宋代建立后,始终没有收复被契丹人占领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建立的辽朝、西部党项人建立的西夏始终与汉人建立的宋朝相对立。北宋末年,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占据了北方半壁江山,将汉人的南宋政权压缩到江南、湖广的狭小区域。期间汉文化与各少数民族文化进行了深刻的交流,最终导致契丹、女真、党项基本融入汉民族之中。随后不久,蒙古高原又兴起了一个强大的蒙古帝国,扫荡了欧亚大陆,最后占领中国,建立了由少数民族为主导的全国性政权。元王朝依靠游牧民族的冲击性,开疆拓土,促使西藏并入中国版图,军事征服云南大理,奠定了近代中华民族版图的大部分。由于元朝统治经验不足,民族歧视政策过于明显,因此统治时间不长。明朝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号召登上历史舞台,恢复了汉族对中央王权的控制,并提出了“中华”的概念。不过明朝后期统治僵化腐败,内部阶级矛盾尖锐,外部民族矛盾剧烈,终于在农民起义和外族入侵的双重打击下灭亡了。关外的满族建立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政权,也是由少数民族建立的第二个全国性政权。作为一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满族认真学习汉族的统治经验,重用各民族的人才,使其统治成为历代王朝中比较成功的一个。

宋、元、明、清既包括汉族文化对少数民族的辐射,也包括少数民族文化对汉族文化的汇聚。例如这一时期最为引人瞩目的大型文化工程,即各民族佛教大藏经的印刷出版。先是宋朝出版了五种版本的大藏经,后来其他民族以此为底本,先后出版了《契丹藏》《赵城金藏》,西夏国还翻译出版了西夏文的《大藏经》,成为十分宝贵的文物。为了获得大藏经的底本,西夏曾经五次派遣使臣“以马赎经”。宋王朝感到佛教有教化作用,有几次还退换了马匹,免费赠送大藏经一部。元朝翻译出版了蒙文大藏经《藩藏经》,清朝翻译出版了满文大藏经和藏文大藏经《甘珠尔》和《丹珠尔》,佛教文化成为连接中国各民族文化心理的重要因素,是中原文化对外辐射的重要象征。同时各少数民族入主中原,都非常重视对于汉文化主体儒学的学习。每一个朝代进入中原,帝王都会建郊社祭天,建祖庙祭祖,拜孔庙祭祀孔子,建太学传播儒学,开科取士选拔统治人才。在这样一些文化建设活动中,他们也会将草原民族的一些传统文化特色带入其中。例如《辽史·礼志一》记载,辽朝的祭天仪式,还融入了一些“木叶山崇拜”的内容,将其原始的天神崇拜与儒家祭天礼仪相融合;汉族史臣修《辽史》的时候称:“神主树木,悬牲告办,班位奠祝,致嘏饮福,往往暗合于礼。”①《辽史·礼志一》。蒙古族、满族将大量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带入内地,当今北京社会生活中有很多少数民族文化元素。例如北京的“胡同”,取自蒙文“井”,北京美食“涮羊肉”则是满族人行军打仗的一种食品。与这些物质文化的具体产品相比,少数民族带入中原的游牧民族的开拓精神,更是为中华民族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元王朝和清王朝开疆拓土,为近代中华民族预留了较大的生存空间。

特别是对于汉文化有更深入了理解的清朝,在中国各民族文化深度融合的基础上,民族观上超越了古代的“华夷之辨”,开始为统一的中华民族进行了初步的论证。为了论证清朝统治的合理性,雍正皇帝编写了《大义觉迷录》。他认为:“唯有德者可以为天下君”,这是“自古迄今,万世不易之常经”。历史上一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何曾有损圣德?”中国古代儒家的民族观,华夏与夷狄之分在于文化而不在于出身。没有文化,尚未接受中原礼仪者就是夷狄,而进入中原文化圈的夷狄之人也就是在文化上成为华夏。“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②以上引文均出自《大义觉迷录》卷1。并非文化落后的夷狄。用今天的眼光看,雍正皇帝的民族观,具有从传统的“夷夏观”向近代“中华民族观”过渡的性质。

宋、元、明、清时期,中国与域外各个国家的交往也日渐频繁。元朝建立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帝国,从中国到欧洲陆路交通方便,罗马教廷派遣使臣孟高维诺(Giovannida Montecorvino,1247—1328)到达元大都,希望联络元朝攻打阿拉伯帝国,同时也在蒙古贵族中传教,是为基督教第二次进入中国,被称为“也里可温教”。欧洲的商人、使臣沿着蒙古驿站往返于中欧之间, 一些人写了一些“游记”,最著名者当属《马可·波罗游记》①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口述,鲁思梯谦(Rusticiano da Pisa)记录,原名为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创作于1298—1299 年。,此书向西方介绍了中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在欧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明代之后海上交通逐渐发达, 一些外国传教士第三次登上了中国的土地,基督教真正进入中国社会。意大利人罗明坚(Michele Ruggieri,1543—1607)、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等耶稣会士通过深入了解中国文化,采用中国化的传教方法传教,尽量用儒教的思想解释基督教的观念,使基督教在部分汉族民众中扎根。特别是他们利用科学技术吸引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注意力,也就将西方先进的天文学、物理学、数学、地理学等介绍到了中国,成为第一次大规模的“西学东渐”。同时他们又把中国的《论语》《易经》《老子》等文化经典翻译成西文传回欧洲,向欧洲人介绍了中国。根据现有的史料,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伏尔泰(François-Marie Arouet,1694—1778)、魁 奈(François Quesnay,1694—1774)等西方思想家深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成为近代反对基督教黑暗统治的启蒙思想家。这是一次中外文化的大交流,对双方都具有深远的影响。

5. 近现代中西文化大交流与全球化时代的民族复兴

1840 年,鸦片战争爆发,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打开了古老中国封闭的大门,大量西方文化随着西方的商品、资本流入中国。中国人民在落后挨打的现实面前,发现了自己与曾经被视为“夷狄”的“红毛子”之间的真实距离。“师夷长技以制夷”成为大多数国人的共识, 一大批留学生走出国门,到日本、欧洲、美国去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化。近代以来,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文化汇聚。不仅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大量传入中国,西方的启蒙思想、人文主义、达尔文主义、无政府主义、马克思主义等观念都传入中国。这次文化的汇聚有西方对中国的文化输出,但是更主要的则是中国进步人士主动学习西方的过程。

近代中国人不仅学习西方的理论,而且在不同程度上对西方理论进行了社会实践。中国经历了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最终证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是解决中国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唯一正确的道路。特别是改革开放40年来,国家取得了伟大成就,中国人民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中国人民从来没有像当下那样离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目标如此之近。“一带一路”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设想的提出,中国文化也开始大步走向世界。世界需要了解中国,中国也需要得到世界的理解,中华文化也在向世界各地辐射。

二、中华文明的特质与文化传播特色

中华文明在形成过程中,经过反复的汇聚与辐射,故而形成了中华文明兼容并包、荟萃精华的特色。开放性、多元性、融合性的特色决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政治结构和“多元通和”的文化结构。中华民族是一个复合型民族,14 亿中华儿女既认可上位的“中华民族”,也认同单元的汉族、藏族、维吾尔族等。相应地,各个单元民族文化之间又存在着“多元通和”的关系。牟钟鉴教授指出:“多元通和表现为多源性的综合,多样性的交渗,和谐共生,因中有革,开放包容,在多元发展中不断整合成轴心的系统,而轴心的系统对多元文化都有接纳、吸收和消化。”②牟钟鉴主编:《民族宗教学导论》,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 年,第278 页。这种多元通和的文化结构决定中国文化的传播有这样一些特点:

1. 既具有相对独立的主体性,又具有广大开放的包容性

从华夏文化形成开始,中华文化就具有自己的主体性。中国古代社会是建立在小农经济基础上的宗法家族社会,反映宗法伦理的儒家文化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的主体文化。儒家主张“孝者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①《孝经·开明宗义》。,将孝道放在文化的核心位置。同时主张“家国一体” “移孝作忠”,并将儒家与法家的“王权主义”相结合,形成了“三纲五常”的社会核心价值。不过我们也要指出,汉武帝实行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不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罢黜”仅指在政府的官学中只设立“五经博士”,儒家占据了国家意识形态。但是在民间,法家、道家、墨家、阴阳家仍然传播,政府编辑大型文化类书的时候,仍然将其收录在册。至于在宗教信仰领域,历代王朝秉承儒家“敬而远之”的宗旨,对各种自发、和平传入的宗教都给予了相当的礼遇。因此,世界上各种大型宗教都曾经传入中国,有些通过中国化在中国立足、发展,成为中国的宗教。

然而,中国的文化又是有主体性的。在古代社会,宗法文化是政治文化的底色,任何外来文化都必须与之相适应,否则在中国无法立足。各种外来宗教初传时引发的文化冲突,大多是宗法文化对于外来文化的排斥性反应。例如魏晋南北朝时期发生的“三教之争”,儒、道两家指责佛教“不忠不孝”;明末清初基督教禁止中国教徒在家祭祀祖先,在官场祭祀孔子,最终导致康熙皇帝下令禁教等。而在当时实现了中国化的宗教,本质上都是与“三纲五常”的社会核心价值相适应的,如佛教自称“舍小孝尽大孝”,“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②《梁高僧传·道安传》。, “夫不杀,仁也;不盗,义也;不邪淫,礼也;不饮酒,智也;不妄言,信也”③《辅教编·原孝》。,将“五戒等于五常”。基督教在利玛窦掌教时期,采取与中国文化相适应的策略,他直接将儒家的“仁”与基督教的“爱”等同起来。另外,还将中国传统宗教天神崇拜中的“昊天上帝”与基督教的“天主”等同。利玛窦附会儒家的孝道说,孝道要尽三方面的义务,即向至高无上的天父——上帝——尽孝,向一国之父——君主——尽孝,向生身之父尽孝。伊斯兰教在明末清初的“汉译经典”活动中,经过一批“回儒”的解释,也实现了伊斯兰教与中国文化的认同。王岱舆提倡“人生在世三大正事,乃顺主也,顺君也,顺亲也”④《正教真诠·真忠》。,这是对“三纲”的认同。他还用儒家的“五常”来诠释伊斯兰教的“五功”,认为念经不忘主则是仁心,施真主之赐于穷人为义,拜真主与拜君亲为礼,戒自性为智,朝觐而能守约为信。通过这样一番解释,不仅保持了回族文化的独立性,也很好地实现了与汉族文化融通,促进了回汉民族的和谐相处。

当代中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域外文化与中国文化的辐射与汇聚,当然要由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引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世界文明成果结合的产物,只有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相适应的外来文化,才能够在中国生根。即使那些已经实现了中国化的外来文化,也还有一个再中国化的过程。

2. 自古迄今中外文化交流“引进来”大于“走出去”

中国古代在东亚乃至全球都有重大的影响力,中华文化辐射到全世界。这里我们要辨析两个概念,即文化辐射不等于“文化输出”。中国古代对外的文化辐射主要不是自己主动输出的结果,而是周边国家、民族主动前来学习的结果,如韩国、日本、越南的“遣唐使”“遣宋使”之类,他们将中华的文化带回自己的国家。再如西方的传教士到中国主要目的是传教,但也包括把中华文化典籍翻译成西文传回西方,形成了西方的“汉学”。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有:

第一,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农耕社会,中国先民对于不适宜农耕的土地没有多少兴趣。同时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也没有对外输出商品和资本的需要,因此也就减少了对外输出文化交流的必要性。少量的文化交流,直接目的是为了教化周边的夷狄,减少他们的对中原的压力。因此从本质上看,中国文化是一种内生性的文化,缺乏对外传播的动力。《礼记·曲礼》说:“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故历史上中国人出国取经、留学,却很少有人出国传教。儒学、佛教经典的传出,大多是域外少数民族来求取,而不是中国政府主动推送。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主要目的是联络西域诸国联合抗击匈奴,丝绸之路是这次军事、政治行为的副产品。根据史料记载,在丝绸之路上往返贩运的,大多也是西域的客商。从文化上看,中国在丝绸之路上更是处于“逆差”状态。佛教是丝绸之路的最大赢家,无论沿着丝绸之路来华传教的僧侣,还是出国取经的中国僧人,他们的目的都是要在中国弘宣佛法。基督教前两次到达中国,也是沿着陆上丝绸之路实现的,第三次则是走海上丝绸之路。伊斯兰教进入中国的路线,大致也是如此。与古代中国相比,希腊人是海洋民族,海外贸易是其重要的生存方式;希伯来人是游牧民族,历史上多次长距离迁徙;阿拉伯人则兼具这两方的特点,善于经商。随着人口的流动和商品的贸易,文化自然要主动发生交流。近代西方进入市场经济社会之后,对外商品输出和资本输出的同时, 一定要有文化的输出。只有把自己的文化推向全世界,让世界上所有国家都接受西方式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投票选举政府、全面开放的金融体系等,才便于他们获取自己国家的最大利益。

第二,与中国的儒学相比,世界三大宗教都有一种对外传播的内在冲动。佛教要“普度众生”,基督教要“传播上帝的福音”,伊斯兰教则要在世界上建立真主的国家。特别是以这些宗教为国教的地区,更内在地具有对外传播的动力。例如当罗马帝国将基督教作为国教之后,罗马皇帝将对欧洲大陆及地中海周边国家的侵略,统统涂上了传播上帝福音的色彩。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将对外侵略当成是建立真主统领的“乌玛”,即政教合一的政权。在他们占领区域,凡是不愿意皈依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人,都要征收“异教税”,用行政的方法强行输出文化。而儒学认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①《论语·宪问》。文化教育的重心在于个人的道德修养。儒家的政治学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纲领, 一切以做好自己的事情为主,没有对外传播的要求。

第三,文化输出需要一套话语体系,近代以来中国已经丧失了自己的话语权。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1842)以后,中国的文化领域基本上是一边倒的文化输入,无论在自然科学还是在社会科学领域,中国学术界被彻底格式化了。无论学科分类还是概念范畴,中国学人自己都感到如果离开了西方的学术范式,我们都不会思考问题了。用这样的话语体系去传播中国文化,不能准确表达中国文化的内涵。比如这些年中国在国外建立了多所孔子学院, 一些国家认为这是中国在文化上的一种“侵略”,这种质疑是毫无根据的。中国人认为孔子是“大成至圣先师”,是人,而不是神,儒学是一种文化思想。但是在西文中,儒学被译成“Confucianism”,这个“ism”可以是学说或主义,如达尔文主义 (Darwinism)、人文主义(humanism);也可以是宗教,如佛教(Buddhism)、伊斯兰教(Mohammedanism)。如果把孔子误解为一个宗教家,也会产生文化理解上的歧义。实际上孔子学院是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目前在运作形式和方式上也在不断改进和完善。美国著名汉学家安乐哲(Roger T. Ames)教授近年来一直在努力探索中西方语言文字,特别是哲学术语的翻译问题,并以他多年深入研究中国儒家文化的经历,重译了“四书”,每年举办“国际尼山儒学与中华文化跨文化师资讲习班”,都是在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3. 当代中国对外文化交流要不断改进传播技巧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的商品、资本也要走出去。中国作为一个具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国家广泛进行国际贸易,增加对外投资,也被世界误认为要追随欧美国家,在进行商品交换和资本输出的同时,也要追求世界霸权,国强必霸。因此,我们要充分认识到,古代中国那种与世无争,独往独来的农业社会心态必须改变。我们要充分认识文化交流的重要性,使世界各国更加了解中国。同时我们也要让外界知道,中国不是要输出我们的意识形态,而是要通过文明的交流互鉴,让世界了解中国。不过传播界很多专家已经指出,当代中国的对外传播工作效果并不理想。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才刚刚开始,我们需要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智慧,对其进行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古为今用。就历史文化传播经验而言,笔者以为以下几点值得思考:

第一,首先坚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总原则。儒家的社会治理思想的路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种由内向外的展开过程。用《尚书·尧典》的话说:“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儒家的“平天下”绝不是征服天下,踏平天下的意思,而是“协和万邦” “明明德于天下”①《大学》。,建立世界各个民族国家和谐的国际关系秩序。孔子提出了具体的方法:“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②《论语·季氏》。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做到“协和万邦”,首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要让世界了解中国历史上没有对外征服的历史,现在中国仍然坚持和平发展的原则,永远不称霸。

第二,加强对外文化传播工作不等于放弃对外来文化的吸收、借鉴,仍然以要坚持辐射与汇聚并重,这恰恰是文化自信的表现。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坚持辐射与汇聚并重是中华民族强大的软实力,而闭关锁国则是落后挨打的肇因。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4 年3 月27 日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重要演讲中指出:“文明是多彩的,人类文明因多样才有交流互鉴的价值。”③新华网,2014 年3 月28 日,网址: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4-03/28/c_119982678.htm,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6 月26 日。中华文明在历史的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优势,但这并不证明其他文明没有可取之处。世界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文明体系,也都有它们对于不同社会环境的适应力。中国要想走出近代以来被动挨打的局面,必须摆脱闭关锁国的狭隘心态,真诚地学习其他民族的优点,在文明的交流互鉴中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特别是在当今世界舞台上,“西强东弱”的总体格局尚未从根本上改变,中国在经济、政治、科技、文化等许多方面与世界发达国家仍有不小的差距,那种“蚂蚁缘槐夸大国”的“夜郎自大”心态万万要不得。

第三,借鉴古代圣贤的治国智慧,将汇聚变成一种辐射。古代中华帝王一向秉持儒家“厚往薄来”“华夷一家”“抚宇如一”的原则对待周边的少数民族和外国使臣,由此成为东亚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唐代有日本、韩国的“遣唐使”前来学习,宋代“招来外夷”以图“布帛之利”,明代、清代在科举制度中专门预留一些名额,让四夷豪酋遣其子弟到国子监学习等。这样一些措施使得中华大地实际成为世界的文化中心,往来中华的使者、商旅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在他们汇聚中华的同时,也将中华文化辐射到了周边世界。当今中国的对外传播工作也应当充分发挥好这样的职能,将世界各国到中国来学习的留学生、来华游客、客商等视为传播中国形象的大使,善待他们也是一种文化传播。

第四,当代中国的对外文化传播基本属于国家主导型,这样的方式容易引起其他国家的误解,认为中国要输出自己的发展模式,或者认为交流不平等,因此应当充分重视民间文化传播的重要性。在中国“家国一体”“大一统”的文化传统之下,国家无疑应当承担更多责任,但涉及文化传播是否可以考虑国家搭台,民间唱戏的方式?古代的丝绸之路无疑就是这方面的成功案例。打通西域走廊,建立驿站,而往来中西之间的多是民间的商贾、僧侣,很好地实现了中外文化的平等沟通。当代中国已经建立了很多民间的文艺、学术、科技团体,应当创造条件让他们发挥更多的文化沟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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