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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以自然为根的绿色发展伦理

2020-11-30龙静云

伦理学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伦理绿色人类

龙静云,吴 涛

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告诉我们,如果人类继续肆无忌惮地掠夺和肆虐地球,人类终将失去赖以生存的根基,其最终结果是人类自身的毁灭。因此,对人类而言,建构和践行以自然为根的绿色发展模式,已然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一、“以自然为根”:人之为人的自然本性

所谓“以自然为根”,是指人类生存、生活、发展与追求美好生活必须以自然—生态为根脉与底基。具体而言,“以自然为根”的意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人的生命源于自然之演化,自然是人类生身之“母”。

马克思主义的创立者马克思、恩格斯尽管没有建构系统的生态理论,但他们却在其著作之中揭示与阐发了富有远见卓识的生态思想。恩格斯指出:“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1](P410)这告诉我们一个根本性事实:人是一个生命体,人类的生命是自然演化的结果;人从自然界来,人也生活在自然界中。因此,人类的血液中从来就流淌着自然的基因,人的生命也必然是以自然为底色的。不仅如此,恩格斯还指出:“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1](P998)这进一步说明,人类与大自然永远不可分割,且永远生长与繁衍于自然母体之中。实际上,在中华文明发展的早期,我们的先人就已经萌发了“天地父母”的生态思想。《尚书·泰誓上》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此时,他们就把自然作为人类的父母,而人是自然演化过程中产生的万物之灵。这里所体现的生态觉悟是非常之高的。曾子提倡“树木以时伐焉,禽兽以时杀焉”。而孔子更是将这种行为提升到对自然母亲的“孝”的高度来加以认识,认为:“断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礼记·祭义》)这告诫我们,若不按自然时节和自然规律砍伐树木和猎杀动物,这实际上是对自然父母的极大不孝。这种把子女对血缘父母的孝敬之德推到人类对自然父母也应奉行孝敬之德,是那么合情合理,令人感叹我们的先人在对待自然方面又是多么明智并令人警醒。

其二,人生命的存活与成长离不开自然资源之养育,自然是人类生存之“根”。

历史与现实均昭示,相对于自然而言,人本身是不完整的。这一点,恰如BBC 制作的公益电视短片《大自然在说话》中所提到的:“我并不需要人类,人类却离不开我。是的,你们的未来取决于我。如果我繁盛,你们也将繁盛;如果我衰败,你们也会衰败,甚至更遭。我已经存在了亿万年,我养育过比你们强大得多的物种,也曾让比你们强大得多的物种因饥饿而死亡。我的海洋、我的土地、我的河流、我的森林,都可以影响人类的存在。”[2]对这一点,经典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早就有深刻洞见。马克思曾明确指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3](P55)人类之所以生生不息,是因为人存活所需之物产全都来自大自然的给予与馈赠。因此,自然决定着人类是否可以永续地居住于地球之上,人类的命运掌握在大自然的手中。也因此,只有实现人与自然的紧密结合,人才能使自身成为完整意义上的“人”;只有依托与爱护人类的根脉——自然,人类社会才会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因此,自然界就是人类生命绵延不息之根本。

其三,人的自由与幸福离不开美好的生态环境,自然是人类可持续发展并过上美好生活之“基”。

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本目的就是追寻更好的生活,这也是人这一富于智慧的动物比其他动物高明的地方。因而,人不像其他动物那样被动地接受大自然的馈赠,人还会运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主动积极地将大自然的馈赠进行再创造,使其更好、更有效地为人类的发展服务。但是,人的这种再创造并不意味着人类可以超越自然运行规律,把自然置于自己的意志和主宰之下,肆无忌惮地对自然进行所谓的开发和创造,以为自己谋取更多、更大的福利。对于人类的美好生活而言,保持自然生态环境的原色和健康,无疑具有极为独特的价值与意义。正因如此,著名的发展伦理学家德尼·古莱向人类发出紧迫的呼吁:面对人与自然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有力合成的涵盖框架,一种把人类自由与大自然完整之间的所谓对抗协调起来的哲学观。换一种说法,我们必须提出一项理性规划,使三种不同的伦理价值观要求——公平、自由和尊重大自然——都能相对化。这些价值观中没有单独一个具有绝对价值;更重要的是,每一种只能在关系到其他两者时才能确定并划定它的正确界线”[4](P143)。古莱所要表明的是,只有拥有良好的生态环境,人类才能拥有自由发展的基础,人才能获得追寻美好生活的自由。否则,自由、发展、美好生活永远都只是人类的幻想。也因此,著名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尔巴哈也曾这样告诫人类,只有回到自然,才是幸福的源泉。这说明,人类在几千年文明史中所苦苦追寻的幸福,必须建基于与自然真正的和谐共契、互利共生之上。也因此,我们有理由说,良好的生态环境就是人类过上美好生活的基石与基础。如同李培超教授所说的:“人类的生存必须从属于大地、依赖于大地情感。人类要接受大地的恩典,保护大地处处固有的秘密,这就是人类生存的诗意所在,也是人类未来命运的诗意所在。”[5](P29)正因为自然是人类的美好生活之基,只有使自然保持完好,人类诗意地栖居其上才有可能成为现实。

由上可见,自然—生态是人类生生不息、永续绵延的底基所在,“以自然为根”,是人之为人的自然本性之一;保存和发挥这一本性,才能使人对自然保持敬畏和热爱,维护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生的良好关系,为人类社会的永续发展和人民群众过上美好生活创造前提和条件。

二、黑色发展对人的自然本性的背离与绿色发展的客观必然性

近代以来,工业文明所走过的道路是人类大肆掠夺自然和以制造人与自然之间对立与分裂因而也是违背人的自然本性的一条黑色发展之路。这种发展模式在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使人类遭受着大自然的无情报复,社会发展陷入了困境。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高速发展实际上也是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其所带来的后果已引发自然界的强烈反噬,进而使我国发展面临巨大风险。其实,恩格斯早就预见到我们今天所面临的这一现实,并警告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文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6](P769)正是由于深刻认识到这种发展的严重危害性和不可持续性,2015 年,中共中央第十八届五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了绿色、创新、协调、开放、共享的五大发展理念。可以这样说,绿色发展理念是在遵循马克思主义生态哲学的基本观点、原则与要求的前提下,为超越黑色发展及其造成的发展困境,实现发展方式的根本性变革,破解人类发展不可持续这一时代难题而作出的历史性谋划与创造性决策,因而有其客观必然性。

首先,背离人的自然本性的黑色发展已经导致严重的生态环境危机,唯有绿色发展才能对这一危机加以拯救。

历史与实践已经表明,人类长期地肆无忌惮地掠夺地球,其结果只能是扰乱与破坏地球生态系统,使地球机体发生“病变”甚至“癌变”,进而引发一系列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正像风险社会理论的代表人物贝克指出的,现代化的社会已变成世界风险社会,“或早或晚,现代化的风险同样会冲击那些生产它们和得益于它们的人。它们包含着一种打破了阶级和民族社会模式的‘飞去来器效应’。生态灾难和核泄漏是不在乎国家边界的。即使是富裕和有权势的人也在所难免”[7](21)。美国学者詹姆斯·奥康纳也认为:“它包括经济和政治上的,以及生态上的那些不稳定时期;个体维度上的焦虑与不安(譬如家庭体系的衰退)以及对任何严肃的绿色政治运动是否能够获得足够的社会心理资源感到焦虑与不安;全球性生态覆灭的可能性以及对大规模的政治辩论和对失去控制的全球资本主义经济进行政治约束的要求的展望。”[8](P217)两位学者在这里告诉我们的是,生态危机若得不到遏制,其发展无论是在时间维度还是空间维度上,无论是在广度还是深度上,都足以造成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崩溃。

从实践层面看,关于生态危机问题的一系列报告和数据也提供了十分有力的佐证。世界自然基金会《地球生命力报告2016》认为,人类对地球产生的巨大影响,包括有可能出现的第六次大面积物种灭绝,使得地球正进入历史上从未涉及的未知领域。而生物多样性是丛林、河流和海洋正常发展的基石,如果没有了物种,这些生态系统将会崩溃。《地球生命力报告2018》指出,在全球范围内,大自然每年为人类提供价值约125 万亿美元的服务,而人类对自然生态的破坏正在把地球推向危险边缘。据享有“经济能源学圣经”之称的《BP 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19 年)》显示,2018 年,世界各国一次能源总需求增长2.9%,碳排放量增长2.0%,是2010/2011 年以来增速最快的一年。其中,美国的能源消费增长3.5%,这一增速达近三十年最高水平。而中国的经济增速已经放缓,但一次能源消费在2018 年增长4.3%,达2012 年来最高增速。BP 集团首席经济学家戴思攀表示:“多年以来,能源需求和碳排放量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增长,针对气候变化采取行动的社会诉求与实际进展速度之间存在不匹配现象,而且情况日益严重。世界正走在一条不可持续的发展道路上。”[9]很显然,当前的生态现实已经传递出一个万分危急的信号:人类的生态消耗已经严重超出了地球的承载负荷,若不赶紧加以节制,人类将走向日暮途穷、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这种态势唯有通过发展方式的根本变革——绿色发展才能加以扭转和拯救,否则,人类在地球之上的诗意栖居和美好生活永远只能是一种幻想。

其次,背离人的自然本性的黑色发展已经造成人类生活质量严重下降,这一问题唯有绿色发展才能获得破解。

著名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揭示出,生理与安全的需要是人的低层次的需要,因而也是最基本的需要。生态安全的需要也是人的最基本需要之一。但目前人类的生态透支与生态赤字,需要1.75个地球才能满足人类生产生活对自然资源的需要。这一严峻现实说明,倘若人类不节制对自然资源的透支和减少生态赤字,人类的需求与安全将很难获得持续性满足,人类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诚如美国南加州大学经济学教授理查德·伊斯特林的“幸福悖论”所指出的:“对所有国家来说,个人范围内,越多的钱意味着更多的幸福。然而,所有成员的收入增长并不意味着所有成员的幸福增加。幸福与收入的背离关系,提供了这个逻辑结构错误的经典例子——对个体正确的事情不一定在整体上成立”[10]。现实也正好佐证了这一假说的正确性。众所周知,我国的经济总量已然超越日本跃居世界第二,社会物质财富极大增长,但联合国公布的2019 年《全球幸福指数报告》显示,我国的幸福指数在世界的排名中却较之于2017 年的全球第79名下降到了全球第93 名,总体排名下降了10 多位。这说明,尽管我国经济社会极大发展、物质文化条件极大改善,但全社会的整体幸福感并未得到实质性提升,反而呈现出滑坡趋势。诚然,尽管“幸福悖论”问题在我国的出现同制度的“后发劣势”、“改革红利”未充分释放、就业机制不完善、社会财富分配不公等诸多因素存在客观的关联性,然毋庸置疑的是,生态环境的恶化也是导致这一社会问题的罪魁祸首之一。这一点已经引起国家领导层与学界的高度关注与警醒。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科学布局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扎实推进生态环境保护,让良好生态环境成为人民生活质量的增长点,成为展现我国良好形象的发力点。”[11](P176)这启示我们,人民群众生活质量滑坡、幸福感下降这类与生态环境恶化存在密切相关性的社会性问题,唯有依靠绿色发展,走绿色发展之路才能予以破解。

第三,背离人的自然本性的黑色发展已经对人类的生命健康带来巨大损害,这一损害唯有绿色才能得以消除。

如前所述,经典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早已揭示出,人类走自我中心式的发展道路,自然界必然会实施无情的报复。而事实已经表明,这并非危言耸听。在近现代工业发展史上,20 世纪中叶就爆发了伦敦烟雾事件、日本水俣病事件、洛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等耸人听闻、震惊世界的“生态灾难”,其严重后果则是直接夺走了数千人的生命且造成上万人深陷病痛的折磨。而如此严重的灾难的爆发并不意味着人类健康与生命遭受生态恶化之威胁的结束,而只是开始。据世界卫生组织(WHO)估计,在2012 年,不健康的环境导致了全球1260 万人死亡,占全球总死亡人数的23%,占5 岁以下死亡儿童的26%[12];而“全球疾病负担研究”(GBD)估计,2015 年环境污染相关疾病导致900 万人过早死亡,占全球总死亡人数的16%。GBD 研究还估计,污染相关疾病会造成了2.68 亿“伤残调整寿命年(DALY)[13]。2016 年第二届联合国环境大会发布的报告显示,环境恶化导致人们过早死亡,全球1/4的死亡人数都与环境污染有关。这些触目惊心的数据足以证明,悖离“以自然为根”的黑色发展所引发的人类健康问题已然成为人类的梦魇,时刻摧残着我们的身体健康。

不仅如此,悖离“以自然为根”的黑色发展所造成的生态问题还会时刻煎熬着我们的心灵,严重危及人的心灵健康。正像生态心理学所认为的:“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是:自然世界塑造人类的心理世界,人类的心理世界也塑造自然世界。”[14]也就是说,人的心灵与自然环境是交互的,是相互作用与影响的。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使人产生愉悦、快乐、美感等积极情绪体验,因而对人的心灵具有积极的影响和作用;而恶劣的自然生态环境使人产生恐惧、焦虑和痛苦等负面情绪,其对人的心灵的消极的影响和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正是基于这一认知,心理治疗中也常常采用“园艺疗法”“荒野疗法”对心理疾病患者进行积极治疗。目前,富有社会责任感的学者们对于工业化所诱发的一系列严重的现代性问题,纷纷从不同视角进行审视、反思与批判,但这其中尤以马克思主义最具革命性与彻底性。马克思主义无情地揭露了资本主义世界的物质性,称其为“商品拜物教”“金钱拜物教”的天堂,人的意识、意志、情感以及与自然的亲密性被物欲与物质所吞噬。这种客观的社会现实导致了人们一方面沉浸于物质享乐之中,一方面又深陷孤寂、焦虑、空虚与无根的深深苦痛之中。无独有偶,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也洞见了这种现实的人类生存发展方式及其所引发的严重后果:人类在运用现代技术对自然进行深度“解蔽”的过程中也“遮蔽”了人性,“遗忘”了自然,进而造成中华传统哲学意义上的“人与天”“人与神”走向分裂与对立。由此可见,悖离“以自然为根”的人类生存与发展方式所导致的生态危机对人的心灵的负面影响相当巨大。这就是中国道家早就一语道破的个中奥秘:“天地病之,故使人亦病之,人无病,即天无病也;人半病之,即天半病之,人悉大小有病,即天悉病之矣。”(《太平经》)恩格斯更是明确指出,掠夺与破坏自然生态环境“只不过是一种隐蔽的、阴险的谋杀”[15](P409)。由上可见,黑色发展这种病态发展及其造成的后果和沉重教训现实地要求我们尽快迈入绿色发展的新时代,由此保障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与每一个个体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

第四,背离人的自然本性的黑色发展已经引发贫困及违背生态正义和社会正义等的各种矛盾,这些矛盾唯有绿色发展才能予以消弥。

诚如《我们共同的未来》一书所指出的:“贫困、不公正、环境退化和冲突以一种复杂和密切相关的方式相互作用。”这说明生态环境问题与社会问题是交织在一起的。之所以如此,是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地球生态资源是有限的,如果生态透支与生态赤字不断加剧,其结果必然使生态资源不断减少,生态资源相对于人类的稀缺性越发凸显,因而对这种稀缺资源的争夺与抢占也就在所难免了。而这恰恰是诱发与激化一系列社会问题,最终影响社会良性运行的关键因素之一。著名社会学家郑杭生先生就曾说过:“环境对于社会系统的运行和发展具有重要的功能,比如说为社会生产与生活提供资源的功能,处理人类活动之废弃物的功能,为人类提供居住和活动空间的功能,实际上还应该包括满足人类审美等精神需求的功能。如果环境状况恶化,不能发挥这些功能,势必影响到社会的良性运行与协调发展。”[16]也就是说,自然生态环境对于人类社会的生存与发展而言,无疑具有不可或缺的基础性支撑作用,当地球上的生态资源尚能够被人类利用与透支之时,人类对自然生态资源的疯狂掠夺还只是“所有人对自然的战争”;而当自然生态资源即将耗竭之时,人类必然会因此爆发“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最终酿成最为惨烈的人间悲剧。因此,联合国副秘书长刘振民于2019 年10 月2 日在向联合国大会第74 届会议“经济和金融委员会”发表开幕致辞时强调:“我们的生态系统越来越脆弱。生物多样性正在迅速下降,威胁到许多物种的生存。气候变化也正在成为不稳定、冲突和移民的新触发因素。这也加剧了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令生命和生计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17]面对黑色发展所带来的上述负面后果,我们需要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勇敢地选择一条新的发展之路,即绿色发展之路,这是我们应对由于生态资源被掠夺所造成的贫困以及由于违背生态正义与社会正义所引发的各种社会矛盾,并寻求救赎之道的关键所在。

三、对人自然本性的恢复:绿色发展的伦理属性和理论实践逻辑

毋庸置疑,发展是现时代的全球性主题。然而,在当今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下,尤其是在不断恶化的生态环境状况越发成为发展的最大障碍的生态背景下,“追求什么样的发展”“如何实现发展”等实践性问题已经成为全球面临的重大问题。尽管在某种程度上说,黑色发展所造成的生态危害已经难以挽回,但由于人类在以往的发展实践中获得了实践认识的极大提升,在人类与自然深度交往中收获了生态智慧,因而我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必须以生态思维方式去对待自然生态和追寻人类社会的发展,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利用自然规律为自己造福。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18](P10)党的十九大报告也提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人类只有遵循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19]由此可见,绿色发展的提出和实践,是人类重新认识和把握自然规律以及人自身的发展规律的必然结果,是把人还原到人在大自然生态系统中的正确位置,以此谋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模式,因而也是具有伦理意义和伦理品格的发展方式。而目前流行于国际学术界的发展伦理学和生态政治学无疑在伦理方面为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论证。

发展伦理学作为当今最富有生命力的学科,是人类生态觉悟和生态智慧的结晶之一。发展伦理学之父德尼·古莱指出,发展是一个综合性概念,因而必须对人的发展的现实条件、价值目标作出全面的伦理考量。其中,尤其应该将生态环境因素纳入人的发展的理论视阈之中。因为“没有环境智慧就不能有健全的发展伦理,反过来,没有稳固的发展伦理就没有环境智慧。发展伦理必须参与环境政策的制订,而环境伦理必须参与发展政策的制订”[4](P142)。由此可见,在发展伦理学的视阈中,发展与生态环境之间具有密不可分的时间联系。不仅如此,古莱进一步指出:“真实发展的伦理就是生态智慧的伦理。健全发展责成并实施生态智慧,正如生态智慧(整体和全面地理解)也促进健全和和谐的人类发展。”[4](P150)这说明,在发展伦理学看来,生态已经成为人与社会的发展之内在的重要本质规定性,发展现实地离不开生态维度。而从绿色发展的客观实践来看,它以绿色自然为自身的内在本性,要求发展必须以绿色为发展底基,以绿色为实践原则,以绿色为重要价值目标。因此,发展伦理学在某种程度上,无疑与绿色发展实践具有原则、方法与价值上的共契性。

与发展伦理学有着共同伦理旨趣的是生态政治学。生态政治学也称绿色政治学,他们所信奉的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认为:“人是自然有机体的一部分,人类的生存、发展和延续取决于人类和自然之间的良好关系,任何忽视人类和自然之间良好关系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决策,最终只会导致人类自身陷入生存困境。绿色政治的倡导者盖亚就说过:‘人类只是另一种物种,而不是这个星球的所有者和管理者。’”[20]美国著名的生态政治学家丹尼尔·A·科尔曼更是明确指出:“人类并未编织生灵之网,我们只是网中的一根线。不论我们对网做什么,它都会影响我们自己。世间万物环环相扣,一草一木无不关联。凡是降临于地球,也必将降临于地球的子民。”[21](P114)这就是说,生态系统就像一个相互联系、环环相扣的生命之网,而每一个物种都有其特定的位置与坐标,人类也不例外,人类在生命之网中有自己的“生态坐标”。当人类处于正确的“生态坐标”时,生态系统的运行是正常的;反之,当人类游离、逾越正确的“生态坐标”时,生态系统将会遭受影响,严重时甚至会使自然生态系统陷入紊乱和崩溃。究其根本原因,在于国家和政府的经济决策和政治过程不考虑自然生态成本,因而,生态政治把生态思维引入政治过程和政府决策,认为政治活动和政治行为要充分体现对自然生态的伦理关怀,并以是否有益于环境保护为主旨,以此考量政治过程和每一项政治决策一方面是否符合人的最大利益,另一方面是否有利于自然生态的安全和健康。生态政治“最激进的目标在于一场非暴力的革命,以推翻我们污染环境的、掠夺性的、物质主义的工业社会,代之以一个将使人类与星球和睦相处的新型的经济和社会秩序”[20]。

绿色发展恰恰是在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指导之下,整合上述理论的科学合理内容而建构和形成的一种发展战略,是以效率、和谐、持续为目标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方式。其基本内涵与根本要求是:人类社会必须谋发展,但发展必须始终蕴含“绿色”基因且让绿色血液在发展中流淌。因为绿色是自然固有的色彩,大自然总是在时空流转与万物生长中彰显着自己的律动生命。绿色也是生命之色,它象征着生机、活力、希望与未来。人类的发展必须始终具有绿色自然性,必须以尊重自然规律、在不违背整个生态系统有机统一性的基础上实现发展。这就决定了绿色发展的精义在于:一是要将自然生态资环境和资源作为社会经济发展的内在要素;二是要把实现经济、社会和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作为绿色发展的目标;三是要把经济活动过程和结果的“绿色化”“生态化”作为绿色发展的主要内容和途径。这就现实地要求我们将人本身发展的规律、社会发展的规律与自然发展的规律有机协调和统一起来,在此基础上实现人、社会、自然三者间的协同发展与和谐共生。因而,绿色发展是一种以自然为根的,生态性、整体性、可持续性发展的协调统一。绿色发展的这一内涵又决定了绿色发展具有正、反两方面的内在规定性。首先是“肯定性”方面,即基于“有限地球”的基本事实,将一切经济活动的生态成本内部化,且确立“生态优先”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原则,在充分考虑自然承载力的前提下推进发展,在此基础上,倡导、鼓励与强力支持产业绿色化、经济活动绿色化、政治决策绿色化、生活方式绿色化的活动与行为,进而让一切绿色资源有效利用,绿色财富充分涌流,绿色文化照亮人间。其次是“否定性”方面,即坚决否定、摒弃一切非绿色、反绿色的经济活动、政治决策与消费方式,并对那些疯狂地占有与滥用生态资源、以不计生态资源和环境成本的方式实现利润最大化等任何破坏自然生态的行为,给予法律和制度方面的刚性约束和严厉惩罚。不仅如此,还要通过保护绿色资源、创造绿色财富、实现绿色增值等方式进行生态补偿与建设,到2050 实现中国的绿色现代化。绿色发展的内在规定性及其价值定位和目标,要求我们在整个生态系统中处于合理的、正确的“生态位”,即处在自然生态链的合理位置,让大地之上、天空之下的一切事物都按照自己的规律自由发展,而非只是按照人的需要和意志对其进行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改造,由此彻底杜绝任何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恶劣行径,从根本上进行发展方式的革命和变革,最终不仅使我们当代人,也使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能过上“天蓝、地绿、水静”的美好生活,进而诗意和幸福地栖居于地球之上。由此可见,就目前而言,绿色发展既包括浅绿色的发展——着力对以往的自然生态环境污染进行治理和补偿;也包括深绿色的发展——从自然生态环境污染源头——人类发展方式的变革方面来彻底根绝污染和破坏,走自然生态环境与人类社会发展双赢的道路,其目标是最终形成深绿色的发展模式。这一发展模式因为其具有的伦理属性和伦理价值,而创生出了一个新的概念——绿色发展伦理。绿色发展伦理“是属于生态伦理大体系中的一个部分,是它的一个‘子集’。但绿色伦理是对绿色发展所蕴含的丰富的伦理意涵所作的理论升华与概括,是绿色发展实践自身的必然逻辑,也是对绿色发展人本特质和价值意义的彰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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