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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军事行动中的法律运用

2020-11-29范永强

国防 2020年2期
关键词:军事行动克里米亚乌克兰

范永强

内容提要: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军事行动中,灵活运用法律武器,通过法律准备充分、彰显捍卫利益决心,多元有限介入、确保政治目的达成,复刻西方模式、化解负面舆论影响等手段,促成克里米亚“公投入俄”,以极小的代价实现其战略利益的最大化。

法律的战时运用,必须要紧跟战争形态变化。近年来,“小规模的非正规战争”日益取代传统的“大规模正规战争”。在这一战争模式下,由于政治运动尤其是目标国国内政治运动的加入,使得法律所发挥的作用更为突出,对法律与军事行动的契合度要求也更高。在2014年的克里米亚半岛危机中,俄罗斯以较小的代价促成了克里米亚的“脱乌入俄”,是军事行动中法律运用的成功实践。

一、法律准备充分,彰显捍卫利益决心

师出有名、于法有据,是对军事行动中的法律运用提出的基本要求。如果立法不完备或者程序不严谨,将会授人以柄,陷入国际舆论的旋涡。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冲突中,俄罗斯出兵的法理依据并不充分。俄罗斯当时的国防法规定俄军出兵境外仅限于3种情况:反击侵略行为、捍卫领土完整和主权不可侵犯、履行国际义务等。由于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梅德韦杰夫在没有得到联邦委员会批准的情况下就下达出兵命令,致使俄罗斯缺少境外用兵的法律依据,其军事行动的合法性始终饱受国际社会的质疑和谴责。在6年后克里米亚危机中,俄罗斯吸取了俄格冲突中的教训,为境外出兵的军事行动寻求法律依据。

(一)适时修订法律,强化对外职能

2008年,格鲁吉亚入侵南奥塞梯,与北约的背后支持是分不开的。俄格冲突的爆发,让俄罗斯切身感受到来自“后院”的威胁,遂迅速调整战略。2010年,俄罗斯颁布第三部军事学说,首次将“北约东扩及该组织竭力向俄边界推进其军事设施”明确列为主要外来军事威胁之一。2014年,俄罗斯颁布第四部军事学说,首次将北约东扩列为首要外来军事威胁。根据国家安全面临的新形势,俄罗斯先后三次对国防法进行修订,降低了境外用兵门槛,扩大了境外用兵范围。除1996年版的国防法规定的3种情况外,2009年版的国防法中新增加“俄可应其他国家的请求或保卫境外俄公民免遭武装进攻而在境外用兵”的规定。在2013年版的国防法中,俄境外用兵的情况增加至7种,包括部署到境外的武装力量遭遇攻击、反击或制止针对别国的侵略行为、保护境外俄罗斯公民,以及打击海盗保障本国船舶航行安全等。①参见陈婷:《“俄军:改革之路,法制护航”》,载《解放军报》,2014-10-17。新版国防法为俄罗斯的境外军事行动提供了有力的法律支撑,而“对外职能”的强化更体现俄罗斯捍卫国家安全利益的决心。

(二)“兵”“法”相继,抢占行动先机

2014年初,乌克兰政局突变,亚努科维奇政府被推翻。在亚努科维奇下台的第二天,俄军就在靠近乌克兰的边境地区实施了大规模“战备突击检查”,十余万部队迅速转入战时状态,为出兵乌克兰做好军事上的准备。2月25日,普京召开联邦安全会议紧急会议,提议在乌克兰境内动用武力,该提议在3月1日即获俄罗斯联邦委员会批准。至此,俄罗斯迅速完成境外用兵的法律授权。

其实,在获得俄联邦委员会授权前,俄罗斯的第一批部队已于2月24日抵达黑海舰队基地——克里米亚半岛的塞瓦斯托波尔港。此次俄军的行动并未经过俄联邦委员会授权,而是依据《俄罗斯联邦与乌克兰关于俄罗斯联邦黑海舰队在乌克兰领土停留的地点和条件的协议》。首批抵达的部队为俄军乌里扬诺夫斯克第31独立近卫空降突击旅,该旅上岸后即摘掉军服上的全部俄军徽标,仅佩戴绿色贝雷帽、墨镜、护膝、护肘,并携带必要武器,号称是活跃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小绿人”,成为俄罗斯与美国在克里米亚博弈中最有力的先锋力量。

(三)手续完备,主权更迭程式化

2014年3月16日,克里米亚公投一结束,普京就签署了《承认克里米亚共和国》的总统令。3月18日,普京就克里米亚入俄问题发表讲话,并现场与克里米亚总理阿克肖诺夫、议长康斯坦丁诺夫,以及塞瓦斯托波尔市市长签署了《俄罗斯联邦与克里米亚共和国关于将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的条约》。3月20~21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及联邦委员会相继批准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入俄”联邦条约和宪法法案,随后普京总统签署相关法案。

仅仅6天时间,俄罗斯就完成了接收克里米亚的全部法律流程,以完备的法律程序配合兵不血刃的军事行动,达成了预期目标。

二、多元有限介入,确保政治目的达成

法律对武力的使用设置了规则,而这种规制大多是弹性的,总会为武力使用留有一定的空间。在克里米亚行动中,俄罗斯精准把握这种尺度,在“法律限制”与“军事利益”之间,以很小的代价,在较短时间内实现了其政治目的。

(一)模糊战争状态,掌握战略主动

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军事行动始终徘徊在“战”与“非战”之间,难以用传统战争概念界定其行动的性质。由于俄罗斯没有正式宣战,美欧等西方国家及乌克兰当局很难预判俄罗斯对乌克兰何时开战、何时收手,使防范、应对俄罗斯的难度大幅增加,往往因形势误判、行动迟缓而陷入被动。

(二)多种力量运用,规避法律责任

现行国际法将“侵略”定为严重的国际犯罪,而且业已形成一系列惩处侵略罪的原则和规则。任何国家如果被冠以“侵略”的罪名时,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和制裁。根据1974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第3314号决议《关于侵略的定义》的规定,“使用武装力量”和“以国家名义”是定义侵略罪的重要条件。为规避承担这种罪名的风险,俄罗斯使用多种力量介入克里米亚行动。

一是己方武装力量的“无身份”使用。在行动中,俄罗斯借助俄乌之间的驻军协议,将部队秘密调入克里米亚后,迅速摘除官兵身份标识,以“小绿人”形象展开军事行动,对外宣称是“当地安全力量”。

二是充分利用当地武装力量。俄罗斯组织被乌克兰遣散的“金雕”特种部队和当地的库班哥萨克武装,把守彼列科普地峡、刻赤海峡等要塞地区;组织“夜狼”重型摩托俱乐部和其他民兵完成守卫机场、围堵乌军营地、与极端民族分子对峙,以及搜寻走私军火等一系列任务。

三是注重发挥退役军人作用。在俄罗斯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多数乌克兰军队放弃了抵抗,但仍有部分海军官兵拒绝投降。俄罗斯委派黑海舰队的退伍老兵在教堂内与乌克兰部分官兵进行会面。在“老班长”们的劝说下,这部分乌克兰海军官兵最终放下武器,大多数选择加入俄罗斯海军。

(三)严控行为手段,减少行动阻力

俄罗斯在克里米亚行动中,既没有交火冲突,也没有人员伤亡。因此,没有留给西方势力借“人道主义”之名实行军事干预的机会。这得益于俄罗斯采取的非常手段。

一是军事武器的“软使用”。在采取行动之初,俄罗斯黑海舰队果断把己方两艘老旧军舰炸沉在航道上,既阻断了外部军事力量从海上方向进行干预的可能,也将乌克兰海军封锁在港口之内。

二是民用设备的“硬实施”。俄罗斯在进驻乌克兰政府机构、电视台等要害部门时,避免使用军用装备或车辆,而是组织民众利用拖拉机、推土机撞毁大门,后由当地自卫队或民兵进行控制。

三是兵民结合。在占领机场、雷达站等要害区域时,俄罗斯往往采取当地群众在一线、“小绿人”在二线的策略,使得乌克兰军警难以运用武力,从而避免与乌克兰军警的正面对抗。

(四)兵止法进,留有战略后手

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后,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州、哈尔科夫和卢甘斯克州也于5月11日举行公投,申请脱乌入俄,并爆发了流血冲突,成为国际舆论关注的热点和焦点。

从当时态势看,俄军占据着绝对优势,完全有能力趁势兼并这三个地区。但是,俄罗斯并未采取行动。普京宣布,俄罗斯不介入乌克兰东部地区的暴乱;并签署第一道总统法令,将克里米亚的退休金提高至俄罗斯水平。乌克兰东部局势随之迅速恶化。俄罗斯以克里米亚模式引导乌克兰局势的发展,以乌克兰东部地区激烈的军事对抗与战略博弈,有效转移了国际社会舆论对克里米亚行动的关注。

三、复刻西方模式,化解负面舆论影响

西方媒体将俄罗斯的克里米亚行动称为“武装入侵”。对此,俄罗斯借鉴了美国当年推动“阿拉伯之春”“颜色革命”的招数,有效化解了军事行动给自身带来的消极影响。

(一)高举“人权”旗帜

“维护人权”,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干涉他国内政的一贯论调。在克里米亚行动前,俄罗斯给出的唯一理由,是要“保护生活在克里米亚半岛的俄罗斯人”。2015年,俄罗斯在克里米亚行动一周年之际,策划拍摄了长达150分钟的大型纪录片《克里米亚回归祖国之路》。纪录片中,普京反复强调:“那里生活着俄罗斯族人,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毋庸置疑,法律赋予了国家保护本国公民的权利和义务,这种保护通常会以外交形式甚至武力形式来实现。尽管克里米亚的“俄罗斯人”更多的是“俄罗斯族”,而非“俄罗斯国公民”,但俄方以“人权高于主权”这一典型的西方话语范式,巧妙地混淆了两者的概念,赢得了部分西方民众的支持。

(二)列举前例、判例

禁止反言和遵从判例,作为国际法的重要原则,滥觞于英美法系中的一般契约理论,是西方国家从事国际交往的基本规则之一。面对西方媒体在克里米亚问题上的指责,俄罗斯利用这一原则给予有力的反制。

一方面,俄罗斯列举当年乌克兰公投退出苏联、科索沃公投独立的例子,以及当时西方国家一致支持的态度;另一方面,援引《联合国宪章》与国际法院就“科索沃独立”咨询意见中的表述①2010年7月22日,国际法院反馈给联合国大会的咨询意见中表明,“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没有违反国际法,因为一般国际法并不包含可适用的对宣布独立的禁止,而且科索沃宣布独立也不违反安理会的第1244号决议创立的特别法”。,为克里米亚“公投入俄”提供法理依据。从舆论法理斗争的角度看,西方在公投独立事件上的双重标准和“两面派”做法,被俄罗斯抓住把柄并大做文章,博取了国内外普通民众对克里米亚行动的支持。

(三)主动造势释疑

对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行动,西方国家谴责质疑声不断,使“恐俄”情绪在欧洲特别是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国家中蔓延开来。面对日益“被欧洲边缘化”的趋势,在《克里米亚回归祖国之路》纪录片中,通过对总统普京和近50名克里米亚普通人的采访,讲述了克里米亚选择加入俄罗斯的原因和事件经过。该片在希腊举行的“俄罗斯电影节”上首映,并通过脸书(Facebook)和推特(Twitter)等社交平台在网络上广泛传播。纪录片中,克里米亚的“公投入俄”,被冠以“克里米亚之春”的美称。该片播出后形成的向好舆情,一定程度上纾解了美欧等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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