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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开“七千人大会”背后的原因

2020-11-29张素华

湘潮(上半月) 2020年2期
关键词:中央粮食大会

★张素华

召开一个7000多人的中央工作会议,规模之大,在党的历史上是空前的,至今也是没再有过的。况且是在国家财政极端困难,人民生活极端困苦的情况下,召开这样一个大会,绝不是一件轻易决定的事情。一般说来,极其特殊的现象,其背后必定有极不普通的原因。那么,“七千人大会”的背后是什么情况呢?

关于会议的远因

今天,在我们追溯召开这次大会的远因时,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是1958年以来“大跃进”运动和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失败。这个运动的失败,既是“牵动、影响随后二十年间中国历史发展的一个关键性‘链环’”,又是召开“七千人大会”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1958年,毛泽东发动大跃进的初衷,是想尽快实现中国工业化。他一生最大的梦想,是“把中国变成一个伟大、强盛、繁荣、高尚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国家”,使古老的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让贫苦的中国人过上平等、幸福的生活。

于是,一个由领袖发动,全国人民积极响应的“大跃进”运动,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在全国各地迅速开展起来。

在满腔热情中,人们做了很多违背自然规律、经济规律的事情,尤其为了实现“跃进”的高指标,竞放卫星,浮夸风甚嚣尘上,各种“喜讯”不断地出现在报纸杂志上、出现在新闻广播里、出现在毛泽东及其他党中央领导人的办公桌上。

在开展“大跃进”运动的同时,还伴随着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仅几个月的时间,全国亿万农民就将所有的土地、牲畜、农具统统交公,加入人民公社,甚至有的地方把农民的房子、铁锅及生活用品也归了公,要向共产主义过渡。

违背经济发展规律的恶果很快显现,人们在吃饭、穿衣、生产等方面出现了严重困难。面对残酷的惩罚,人们开始思考:他们付出了如此艰辛的努力,收获的却是难以承受的困难局面,根本原因是什么?中国共产党自从遵义会议以来,第一次遭遇如此巨大的挫折。在挫折面前,不少人感到内疚、困惑与不安。

问题是,仅凭这种挫折感解决不了现实的困难,当务之急,是带领全国人民迅速摆脱困境,恢复国民经济。那么,如何走出谷底,社会主义建设到底应该怎么搞,成了困扰人们的挥之不去的问题。

大的挫折过后,必有经验教训的总结。“七千人大会”呼之欲出了!

会议的近因之一——在调整中遇到困难

实践已经表明:“大跃进”是一场失败的运动。那么,毛泽东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觉“大跃进”问题的呢?其实,在1958年8月后,毛泽东便开始察觉“大跃进”出了问题,混淆了两个界限,刮了“共产风”。于是他先后召开郑州会议、武昌会议、上海会议进行纠“左”。告诫各级干部要划清两个界限,要保留按劳分配制度,人民公社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不但不能取消,还必须有一个很大的发展。

为了尽快纠正“左”的错误,1959年夏,毛泽东又在庐山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继续纠“左”。但这个时候的毛泽东,还没有料到如不坚决纠正“左”的错误,将会带来极其严重的恶果。

1960年8月,管计划工作的李富春深感全面“大跃进”的态势再也难以为继,提出了“整顿、巩固、提高”的纠偏方针,后被周恩来改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成为著名的八字纠偏方针。但是,由于对经济形势还缺乏深刻的认识,八字方针并没有贯彻落实。

不久,“信阳事件”爆发,这才使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真正感到形势的严峻。“信阳事件”是一幅怎样的情景呢?当年的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二书记王任重在讲话中说:“我到光山(信阳地区的一个县)去看过,房屋倒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人人戴孝,户户哭声,确实是这样,这不是什么右倾机会主义攻击我们,这是真的。” 1998年,邓力群回忆说:“我的一位老朋友彭大章(中南海秘书室的负责人之一)从信阳调查回来,对我讲:老邓啊,问题真严重啊!说时神色惨然!后来先念同志也去了,回来讲,他去过的村庄,妇女没有一个不穿白鞋的。”

毛泽东在知道信阳情况的当天,就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以十万火急的方式请周恩来抓紧制定中央关于农村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简称《十二条》),并亲自审阅修改。11月3日,中央的紧急指示信下发全国,重申反对“共产风”,反对“一平二调”,强调要实行按劳分配的原则,允许农民保留小额自留地,经营小规模家庭副业,有领导有计划地恢复农村集市等。将过度集中的权限下放给个人一些,农民开始有了小的经营权和自主权。

这个文件的下达,是中央大幅度调整农村政策以战胜严重经济困难的开始。1960年底,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工作会议,再次大力纠“左”,1961年初又召开了中共八届九中全会深入纠“左”。

毛泽东反思后认为,我们之所以做了违背经济规律的事,是因为脱离了实际。他提出1961年搞一个调查研究年、实事求是年,试图开始进行全面调整,但“真正的调整,是从1961年下半年开始”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1961年初,还是没有认识到1960年因为保“钢”,使全国的生产情况更加不平衡,还想在钢的问题上超英赶美,因而1961年钢的产量还是定在了1800万吨,同1960年基本持平,其他如煤炭、木材、粮食的指标也相对较高。

到了3月广州会议,虽然知道一二月份的生产情况很不理想,但还是坚持要保1800万吨钢,没有提出应该退下来。

到了5月北京会议,国家库存的粮食越来越少,城市粮食供应的问题越来越突出,工业生产速度也大幅下降,再保1800万吨钢已不可能,如果再坚持下去,就会出乱子,就会出现“溃退”了。于是,钢的指标下调到1400万吨,其他指标也相应下调。不过,仍然存有幻想。

到了八九月间的庐山会议,中央无论怎样努力,受原料、燃料的限制,全国工业生产形势仍呈下滑趋势,1400万吨钢无论如何也扛不下去了。这时,中央开始真正懂得,要想调整,就必须退够,否则不可能进行调整。在庐山会议上,钢的指标第一次下调到了850万吨,其他产品的指标也相应下调。应该说,这时的中央政策才真正落了地,才有了进行全面调整的基础。

到1961年底,国民经济特别是农村形势开始显露出好转的苗头,但发展很不平衡,城市局势依然十分严峻,轻工业从1960年起,重工业从1961年起急剧下降,1961年工业总产值比1960年下降40%多;人民日用百货严重短缺,商店的货架上基本全是空的。这样的一个结果,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它却实实在在地摆在了全国人民的面前!

为扭转这样困难的局面,在调整上述各项生产指标的同时,中央还做出了一系列大的调整动作。

在农业方面,毛泽东通过调查研究,发现人民公社和生产大队的规模太大,仍然存在着队与队之间严重的平均主义问题,影响着农民生产的积极性,于是主持制定了《农业六十条》,将以公社为核算单位,改为以大队(当时称生产队)为核算单位;并将公社和大队的规模调小,变成公社以乡为单位,大队以自然村为单位,然后再拿到群众中去征求意见。不久,又发现群众对公共食堂和供给制意见很大,1961年5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宣布解散了公共食堂,基本废除了供给制,解决了人与人之间的平均主义。1961年9月,毛泽东经过反复调查了解,认为生产权在小队,分配权却在大队,还是影响着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又将分配权下放到小队,解决了以生产小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的问题。渐渐地,农民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农村形势开始好转。

在工业方面,中央主持制定了《工业七十条》,改变了企业经营混乱无序的状况,使企业渐渐进入有章可循的运行轨道。手工业、商业、教育、科技等不少行业都进行了调整,制定了条例。与此同时,为了解决粮食危机问题,中央还做出一个令人惊叹的大动作,即大量精简城镇人口。1961年,共精减城镇人口1000万,这在我们今天看来,多少有些“天方夜谭”的味道,但当时却办到了。

各行各业的条例有了,各项工作渐渐地开始走上正轨。但中央感到全党各级干部面对如此大起大落、令人尴尬的局面,多少有些懊丧,用中央的话说就是人们的气不够壮!怎么办呢?为了克服气不够壮的畏难情绪,使大家重新鼓起对未来的希望,中央决定制订一个两年计划加一个七年计划。

为什么要制定一个七年计划,而不是五年或十年计划呢?原来,中央设想196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周年,如果在20周年的时候,能够解决人民吃、穿、用的问题,就大有希望了。第二个五年计划在1962年结束,从1963年起到1969年是七年,所以就决定制定一个七年计划。用邓小平的话说:把七年计划搞好,大家的气就可以壮起来了。三年调整壮不了气,七年计划总可以把气壮起来了嘛。按照一个目标来办事,看到一个兴旺的气象,就不会灰溜溜的了。

制订计划,就可以鼓舞大家的士气?对此,邓小平进行了解释。他说:谈到有希望的问题,我感觉有这样一点,就是总要有个奋斗目标。毛主席的方法,过去他多次跟我们讲,我们在座的同志不晓得听过多少次了,就是要不断革命,一个任务完成了,要提出新的任务,要不然,灰溜溜的。打了一仗以后,要提出第二仗的任务,办完一件工作,也要提出新的任务。不断地引导前进,不断地引向胜利,不断地引到发展。这一个时期,都在低指标里面搞过来搞过去,圈到那个圈子里面出不来的,连低指标都发生问题了。所以,还是要有一个奋斗目标。

为了制定七年计划,燃起大家的希望,中央书记处迅速行动起来,连续召开各部门会议,听取他们对“七年计划”的安排与设想,然而在落实各项生产指标时,却遇到了问题:中央的指示不那么灵了,地方开始强调本地区、本部门的利益,向中央讲策略、讲条件等。邓小平感到这个问题大了,如果不解决,就会影响调整工作的进行,甚至影响党的前途。

中央认为,地方开始出现了只顾局部利益、不顾整体利益,只顾眼前利益、不顾长远利益的首先为本地区、本部门着想的倾向,就是在我们的实际工作中间出现了“分散主义状况”“本位主义观点”,不讲老实话的作风,缺乏朝气、缩手缩脚的畏难情绪等。换句话说,中央的指挥棒越来越不灵了。实际情况是,越在困难时刻,越是需要中央的集中指挥,安排生产和调配物资。而要顺利调整,就必须统一思想,必须加强集中统一、反对分散主义。加强集中统一,反对分散主义,因而成为召开“七千人大会”的最初主题。

会议的近因之二——许多问题需要回答,中央需要作自我批评

在“大跃进”运动和人民公社化运动造成的极端困难形势面前,人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与认识,有些问题需要由中央做出回答,以解除人们心中的困惑;一些重大失误,则需要中央老老实实地向人民承认错误,进行自我批评。这些都关系到中国共产党的威信,关系到调整工作能否顺利进行,以至全党能否团结一致迅速克服困难、继续前进的大问题。

比如,1961年各地在讨论《农业六十条》时,在传达5月北京会议时,几级干部都提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究竟“三面红旗”对不对?这个问题提得相当突出。邓小平说:我们什么时候总是要回答这个问题的。

与此同时,人们还关切地问:这几年到底是个什么经验教训,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浮夸?为什么造假?希望有个水落石出。

还有人问:缺点错误究竟是什么性质?为什么有相当普遍的人不敢讲话?对于“共产风”,中央一再纠正,为什么纠正不了?

甚至有人针对“连续三年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是产生困难原因的说法提出质疑,问“天灾”和“人祸”到底哪一个是主要原因?

有人说:“社会主义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搞社会主义?在我们来讲,并没有解决。中央同志说,对社会主义,我们现在处在初中程度。康生同志说,他是红领巾。我们连幼儿园也够不上。”社会主义并不能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过去是否强调主观能动性多了?

还有不少人在具体问题上提出自己的不解:比例究竟是否失调?说失调是不是反对总路线?计划问题,中央一直都是两条腿走路,现在的指标又在一股风似的减,是否都要如此?究竟什么是有计划按比例?如此等等。这些问题既关系经济建设的指导思想,又涉及党犯错误的原因、性质以及对社会主义的认识,社会主义到底应该怎么搞,等等,都需要中央做出集中的、有说服力的回答,来统一人们的思想认识。

在人们向党提出种种困惑的同时,人民心中还产生了埋怨情绪。不少人认为“大跃进”以来的错误,中央是有责任的,越是高级干部,这样的想法越多。而几年来,只是地方在作自我批评,尤其是县以下处分了很多人,这是人们气不壮的原因之一。中央和毛泽东看到了这一点,毛泽东说:这几年各省只讲自己错,不讲中央错,这不符合事实。所以,在邓小平等提出召开一个地委书记会议,打通思想,解决粮食征购问题时,毛泽东立刻表示同意,并提出扩大到县委书记来参加会议,要在这个大会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把问题讲清楚,中央作自我批评,向全党交心。这个决策过程,在有关会议的直接起因时还要详细谈到,这里不再赘述。

召开会议的近因之三——来自国际的压力

自1958年中苏交恶以来,中间经历了不少曲折。1960年下半年,中国的困难形势严重暴露出来,毛泽东等不得不将主要精力用在国内问题上。这时的苏联因为U-2飞机事件,同美国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势如水火”。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中苏关系出现了缓和,1960年11月通过的《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声明》(简称《莫斯科声明》)就是中苏双方相互妥协、求同存异的产物。

1961年10月17日至31日,苏共中央在莫斯科举行第二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共派周恩来率代表团前往参加。公正地说,周恩来是带着强调团结、强调反帝的态度前往的,决不是去挑衅的。但此时的赫鲁晓夫受“猪湾事件”胜利的鼓舞已非同以往,正是他个人权力达到巅峰、忘乎所以的时候。他认为一方面他对资本主义的领头人美国很有办法,另一方面又可以指挥社会主义国家全面推行“和平共处”的国际路线。所以在苏共二十二次大会上,他决定“利用中国国内的局势,动摇毛泽东的地位。因为苏联人从秘密渠道得到情报说:中共内部对苏方针有分歧,毛的对内政策遭到失败,中央政治局产生了分裂,对毛的不满在增长”。因而在大会上向中国发难。

周恩来说:“‘七千人大会’的时候,正面临着苏联的压力,就是说我们国内的情况有困难,修正主义利用这个,想把我们压下去。”

赫鲁晓夫自己也说:“实际上,我们对他(指毛泽东——引者注)已经忍耐不住了。如果你读一读我在苏共二十二大上作的报告,你就会发现我有许多话都是针对中国讲的,只是没有点中国的名罢了。就在二十二大上,我们否定了毛泽东的立场中的主要教义。”

赫鲁晓夫的举动,激怒了中国共产党,周恩来提前回国。

赫鲁晓夫的挑衅行为,无疑也更加激怒了毛泽东。毛泽东亲自到机场迎接周恩来,这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是比较少见的。他以率刘少奇、朱德、邓小平等党的主要领导人到机场热烈迎接周恩来的举动,向赫鲁晓夫表明中共领袖是团结一致的,以及中共对赫鲁晓夫的决不屈服。为了顶住赫鲁晓夫的压力,不被赫鲁晓夫利用、看扁,毛泽东和中央决心团结一致、战胜困难、迅速调整和恢复国民经济。

“七千人大会”会期28天,主要讨论国内问题。按通常情况,苏共二十二大刚刚开过,中苏关系再度紧张起来,中央召开工作会议,一定要由周恩来讲一讲国际问题。此前,中央的小型工作会议,曾用很长的时间谈苏共二十二大,谈国际形势。“七千人大会”召开前,毛泽东也曾提出让周恩来在大会上讲讲苏共二十二大的情况,但后来周恩来没有向大会作这样的报告,整个大会都是专心致志地讨论国内工作。可见当时的毛泽东和中央是把对赫鲁晓夫的怒火强行压下,一心一意要把中国的事情处理好。如果中国同志团结一致,克服了困难,搞好了经济,不但可以顶住来自国际的压力,还可以战胜各种挑战。这也是毛泽东下决心要召开“七千人大会”的近因之一。

会议的直接起因——粮食征购发生了问题

中央决定制定七年计划,是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但对眼下的工作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尤其火烧眉毛的粮食问题,必须即刻解决,容不得半点拖沓。

三年“大跃进”使全国粮食全面紧张,因为粮食不能满足城市的需要,中央才下大决心精减城市人口,虽然减掉了1000万人,国家手中的粮食还是很难满足城镇的最低需求。加上国家手中的外汇不多,又无力去国际上购买很多粮食。以当时的国际环境,即使手中握有外汇,也担心别的国家不会卖粮食给中国。

因此,为了解决燃眉之急,国家不得不挖了库存。1961年9月8日,中央关于粮食问题的指示说:“国家周转库存比去年更加薄弱。从国外进口粮食的计划已经打满,而又没有充分把握。城市工矿区的粮食供应十分紧张,有保不住最低需要的危险。”在1961年,城市已发生几起请愿事件,万一因为城市断粮,市民骚动起来,比农村的乱子还大,后果不堪设想。为此,中央心急如焚。

中央着急是一回事,而从各省市上调粮食供应津、京、沪是另一回事。相反,中央感觉自1960年河南、山东、甘肃问题爆发以来,省以下都在考虑如何使农民吃多点、农业恢复快点,对于城市想得少点。或者说,强调自己的困难多点,全局意识差点。用李先念的话说,过去是以少报多,现在是以多报少,相当普遍。因而中央在落实粮食征购、上调指标时深感困难。

1961年全国征购粮食720亿斤,中央上调60亿~70亿斤。9月庐山会议时,中央通过和各中央局协商,决定第四季度再从各地上调粮食32亿斤。到了11月中旬,时间过半,可是各地上交中央的粮食只完成20%多一点。京、津、沪三大城市粮食问题全面告急,断粮的危险时刻都有可能发生,情况十分紧急!

此外,1962年的征购任务也还没有落实下来。1961年国家用3亿5000万美金(合人民币14亿元)进口粮食,几乎将所有外汇全部用来购买粮食了。按这种情况进口粮食,就不能进口其他急需的工业物资,如机械设备、化肥、有色金属、橡胶等。中国本来就是一个农业国家,还要靠进口粮食吃饭,怎么发展?有鉴于此,中央一方面精减城镇人口,一方面计划向全国征购粮食820亿斤(其中上调150亿斤),比1961年多征100亿斤。用邓小平的话说,这也是一个大跃进。结果下边反映十分强烈,无论如何很难完成。怎么办?为此,中央曾召集各省、市、自治区负责粮食工作的同志开会,但没有解决问题。

无奈,1961年11月10日,中央在有各中央局第一书记参加的会议上,专门落实粮食征购及上调问题。

会上,邓小平直通通地说粮食就是两个问题:第一,今年的数字无非60亿,搞得好70亿,主要是30天的工作,这30天抓住,就抓到了,这30天抓不到,就呜呼哀哉。

邓小平的话,如重锤一般,砸在了每一位与会者的心上。他接着说:总想减,不努力完成任务,说不过去。这是这两年的一个思想状态,整风要首先整这一条。庐山会议确定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能讲价钱。这个年度的任务,一句话,大家努力完成。

邓小平讲完1961年的情况,没等各中央局书记喘口气,连珠炮似的又讲到了1962年的任务。他说:1962年是个很大的政策问题。无非是120亿斤(指中央上调的数字)、150亿斤、180亿斤三个方案,120亿斤的方案,就得大量进口,没有一点回旋余地,日子很难过,工业上不去,不能调整;如果是150亿斤,大体上日子勉强过得去,但也要进口不少粮食;180亿斤就可以不进口,也有点调剂余地。

邓小平讲完,刘少奇望着大家说:这3个数,怎样下决心?

下边是一片沉默。

各中央局书记其实也在心里叫苦,他们处在一个两难境地。论心情跟中央是一致的,若从本地区考虑,地方和他们也是斤斤计较,在中央把任务接下来,回去怎么办?他们也要落实到省里。若是不接受,邓小平把话讲得这么重,不接受也很难过关。怎么办?

华东局第一书记柯庆施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说:从华东各地反映的情况来看,今年的上调任务,除福建外,都保证完成。在粮食问题上,我深感进口粮食不是办法。讲到这里,柯庆施却把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大家的屁股都坐在农民方面,现在的问题是讲征购就抵触。

笔者相信,中央领导听了柯的这句话,心中的弦肯定绷了起来,第一炮就要卡壳。不过柯庆施接着讲的是:他赞成150亿斤,但是华东上调的数字太大,一下子完成那么多不可能。

看来柯庆施是抽象肯定,具体否定。他虽然赞成150亿斤,但却要求减少华东的上调数字,实际上这球又踢给了中央。从中央来讲,不管怎么说,柯庆施总算接受了150亿斤的盘子,所以他们还是舒了一口气。

柯庆施开了头,其他中央局第一书记除宋任穷外,均按柯庆施的口径,表示今年的任务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明年拥护150亿斤,但又不敢打保票。一致强调大家的屁股都坐在农民方面,现在的问题是讲征购就抵触,表示回去以后还要做工作。

这时,华北提出:下边有困难,若把形势讲透,把方针搞明确,把思想搞透,还是可以的。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提出一个建议,把全国的地委书记找到北京来,开个地委书记会议。明年1月开也可以,也可以考虑跟工作会议结合一块开,打通思想。

邓小平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可是来那么多人,吃饭怎么办?他顺口说:各人带猪肉,带青菜来。

这次会议,各中央局第一书记虽然在接受上调任务时表现得有些畏难情绪,但毕竟接受了150亿斤的盘子。负责粮食工作的李先念如释重负,他高兴地说:讨论得很好。首先一条还是现在到明年六月怎么过的问题,搞得不好,城市里开不了饭。拜托各位把北京保一下,现在知识分子和干部病得很厉害。

会议的末尾,邓小平表示,接下来向毛主席汇报一下情况,听听毛主席的意见,就算定下来了。

过了两天,11月12日晚上,邓小平等将会议情况和陶铸的提议,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静静地听着,他的第一感觉是:空气有些沉闷,人们的气不壮。毛泽东认为大家提议打通思想,开地委书记会议有道理。那么这个思想如何打通呢,毛泽东的反应是,中央对“大跃进”以来的工作应该总结一下了。干脆把县委书记都找来,开就开个大会,开一个县委书记以上的五级干部会议。会议的开法是总结经验,鼓足干劲。总结经验是讲清道理,好坏经验都要讲清楚。这几年各省只讲自己错,不讲中央错,这不符合事实,要用这次大会讲清楚,不要怕鬼。几年来中央在工作上犯了什么错误,要讲。中央的账要交代清楚。我们交了心,才能要求他们交心。错误的责任,第一是中央,第二是省。中央第一是改,第二是检讨。对地方只要求改,可以不做检讨。会议搞10天,大会套小会。毛泽东还说,他准备在大会上讲话,中央各同志也讲一讲,会议当做小整风,把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就这样,1962年初,中央要召开一个县委书记以上干部大会的事情,在毛泽东那里定下来了。

会议之后,由杨尚昆负责大会通知的起草工作。在起草通知时,邓力群觉得人们对《工业七十条》的争议较大,尤其厂矿一级的党委书记有抵触情绪,认为“七十条”消减了他们的权力,这对贯彻“七十条”是个困难问题。为此他建议全国重要厂矿的厂长、党委书记也来参加大会。杨尚昆同意了,并写进了通知。

11月15日,杨尚昆报告邓小平,说通知写好了,其中增加了重要厂矿党委一项,是我们讨论增加的,请审阅。邓小平同意了这个建议,接着送毛泽东、周恩来、彭真传阅,他们也没有提出不同的意见,分别画了圈,通过了。这样,原本6000多人的大会,就变成了7000多人的规模。厂长、党委书记们由此有了和毛泽东等革命领袖荟萃一堂、商讨国家大事的机遇。

11月16日,中共中央关于召开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的通知正式下发。通知说:

中央决定,1 9 6 2年1月中旬,在北京召开一次有中央局、省委、市委、自治区党委、地委、县委和重要厂矿党委主要负责同志参加的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这次会议,主要是要讨论近几年的工作经验和端正工作作风问题;还要讨论我国经济建设的形势和规划。

从1 958年以来,我们在各个工作战线上,都取得了很多成绩。这是首先应当肯定的。同时,在中央和地方的工作中间,也发生了一些缺点和错误,这也是不能忽视的。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和工作中的问题,造成了我们经济上的困难。这种困难是暂时的,但是严重的。今年以来,我国的经济形势,特别是农业情况,部分地区已经有了显著的好转,但是困难还没有渡过。在我们的实际工作中间,还存在着一些不正确的观点和作风,例如:分散主义状况,本位主义观点,不讲老实话的作风,在执行国家收购农产品任务上不照顾大局,片面地只顾本地或者只顾农民一头,缺乏朝气,缩手缩脚的畏难情绪,等等。这些观点、作风,又妨碍着困难的克服。

中央希望,经过这次会议,能够总结经验,统一认识,鼓足干劲,加强纪律性,全党团结一致,一心一德,积极地,不失时机地加强各方面的工作,使当前的困难得到较快的克服,使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得到顺利发展。

出席这次会议的,除了中央局书记以外,省委和自治区党委各四人(第一书记和工业、农业、财贸书记),地委三人(第一书记和工业、财贸书记),县委二人(第一书记,第二书记或者其他书记),中等城市党委二人(第一书记和工业书记),重要厂矿党委二人(第一书记和厂长)。西藏、新疆等边远地区,由于交通不便,地县两级党委的出席人数,由自治区党委酌情确定。厂矿党委出席人员的名单,由国家计划委员会和国家经济委员会拟定后另行通知。各地区出席会议的名单,望在1 2月1 0日前报来。所有出席会议的同志,都于1 962年1月8日前到达北京。

1961年11月16日

很显然,“七千人大会”是由于“大跃进”运动和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造成了严重的经济困难形势,中央在进行调整工作时又遇到了困难,干部群众的思想比较混乱,粮食问题又是火烧眉毛般的危急,再加上赫鲁晓夫的压力,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决定召开的。对此,邓小平在布置起草大会通知时,说得更加明白。他说:通知问题,要出题目……在困难情况下,小天地(太多),全局与局部有消极倾向,征购也拿不上来,全党主要领导同志,县委以上同志,对此必须有清醒认识。明确发扬什么、克服什么,并为此开会,他们就知道我们要搞什么,就是搞集中统一,反分散。当老实人不吃亏。为了很快改变局面,迎接新的较快发展的长远规划,需要全党一心一德一盘棋,鼓足干劲。他们一看就知道,就会推动征购。

说简单点,中央召开“七千人大会”是为了推动征购,实际情况是上述四个方面交互作用的结果。大会的初始阶段,中央强调集中统一、反对分散主义,在地方同志提出异议之后,大会改为以总结经验为主。大会不但没有在粮食征购问题上大做文章,相反,决定把工业发展的速度再调低一些,把进口粮食的时间再延长一些,因而减少了征购任务。这使地方同志欢喜不已,认为中央的这一举动是百分之百的马列主义,是实事求是的作风得到真正贯彻落实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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