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园冶》看桥在中国古典园林空间中的意境营造

霍 慧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 桂林 541001)

1 引言

《说文解字》中对桥做了这样的解释：“桥，水梁也，从木乔声”。关于桥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汉代，而秦代以前的时期多以“梁”来比作桥，就像是《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濠梁就是濠水桥。到了明代，中国园林发展到了巅峰时期，江南古典园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同时也涌现了一批优秀的造园家和造园理论，这其中，就有影响了中国乃至世界造园史的造园家计成和他编写的造园著作——《园冶》。书中关于桥有这样写道：“疏水若为无尽，断处通桥”“引蔓通津，缘飞梁而可度” 等论述[1]。《园冶》中关于桥的论述成为了本文研究桥在中国古典园林的空间意境营造的理论来源与支持，使本文得以有更加全面地研究和分析。

在造园界中流传着“有园皆有桥，无桥不成园”的说法，园林中的桥有着分割空间、分隔水面、增加层次等功能。而“一池三山”恰因有桥的连接，将看似三个独立的庭园联系成为一个完整的中国古典山水园林。园林中的桥虽小，但亦有点睛之用。

2 桥的空间营造——对比序列

中国古典园林的空间布局就像是中国山水画的散点透视一样，看似凌乱，偶然为之，但是深入探究便可发现，园林中的景都有着或近或远的联系。将明显差异的两个空间毗邻地安排在一起，将可借两者的对比作用而突出各自的特点。 在园中，一路过来，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焦点。园林中不同的桥与山和水的空间也可以产生空间对比，从而在有限的人工造园空间与无限的自然空间形成对比。

2.1 看与被看

现代诗人卞之琳的《断章》里写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好像是把桥在园林空间的营造进行了画面般的描绘，没有刻意与雕琢，正像是园林中许多要素之间都有不着痕迹地置于某种视觉联系的制约之中，而作为视觉联系的基本内容便是彼此间都同时考虑到看与被看这两面的要求。 犹如拙政园的小飞虹，如诗云“飞虹眺秦河，泛雾弄轻弦”，与周围的亭轩交相呼应，整桥倒映水中，远近虚实相连接，自成景致。登桥而望，向东可见倚玉轩南下的曲廊，向西与真亭相对，向北则可欣赏荷风四面亭与见山楼，向南又有小沧浪和松风亭可观。

2.2 虚与实

沈复曾在《浮生六记》谈及造园的艺术：“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或藏或露，或深或浅，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在古典园林中，山为实、桥为虚，桥为实、水为虚，园林水空间的虚实对比，就是通过山与桥、桥与水的关系处理中得来的。将园林水空间划分为一个一个看似独立的小空间，又因桥连接在一个园林整体大空间内。苏州艺圃渡香桥，断处通桥，曲折石板桥伏于水面之上，隐于池水荷花中，呼之欲出，引起赏园人绵邈遐思。

2.3 引导与暗示

唐代诗人常建有诗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凡路必有所通，然而通往何处？在产生这样一种疑问的同时便潜意识地诱导出一种向往和期求的心理和情绪。 园林中的桥，跨越溪流，引导着赏园人从此岸到彼岸，似乎也是向人们有着某种暗示的作用。狮子林中以湖心亭为节点的两段曲桥，将赏园人从向梅阁引向花篮厅，曲桥在分隔园林空间时，又巧妙地暗示了桥的两端景色，引导赏园人进一步探寻下去。

2.4 蜿蜒曲折

彭一刚的《中国古典园林分析》一书中解释说：“桥，实际上就是跨越水面的路，理应与路一律，忌直而求曲”。无论是在大型的皇家园林中，还是在方寸间的私家园林里，桥都是造型多变的，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可长、可短、可折、可曲、可高、可低，或邻近水面，或势如飞虹，或与不同的山石相融，利用周围环境形成完整的造园构景。上海豫园的九曲桥，顾名思义就是桥面曲折多变，曲折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是一种情感的委婉表达，而恰是这种“曲折”对赏园人来讲，趣味盎然。

3 桥的空间意境——节奏韵律

冯雷在他的《理解空间》一书中根据人的本质和行为特点，对空间概念进行了新的划分。人类行为可以抽象地划为生物行为、社会行为、文化行为。因此，空间便可以相应地划分生物空间、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 所以可将桥的空间意境视为文化空间，即符号空间：象征与抽象。园林中的桥使水面空间相互交叠，桥的倒影随着涟漪散开，给赏园的人以遐想的意境。

“虽为人作，宛自天开”被视为中国造园的中心思想。对于园林空间意境的追求，是古典园林造园家一直探索和尝试的。造园家把对名山大川，对大自然的感受都融入的造园设计中，将人造的庭园与自然配合起来，使得营造的园林空间都有自然的元素。有人把园林比作微缩的宇宙，宇是园林空间，宙是四时花开，形成了园林的壶中天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境并非是只有景物，喜怒哀乐也是人们心中的境界，所以将写真景物、真情实感的人，称他为有境界，否则称之没有境界。宗白华先生认为 “韵”就是中国建筑、雕塑、绘画中乐感。园林中桥的空间意境也是如此，西湖断桥残雪，在雪后阳光下，仿若在湖面断开，有了诗意的色彩。

园林中桥的空间意境还体现在藏与露之间，婉曲隐约，耐人寻味，追求意境的深邃，多采用欲显而隐的造园手法将精彩的园景藏于幽深之处。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韵味。桥在园林空间布局上，多隐于山石之间，伏于水面之上，或者似廊，或者似亭，不论桥的长短、高低、宽窄都极力的避免一览无余，总是若隐若现，忽有忽无。计成在自序中道：“依水而上，构亭台错落池面，篆壑飞廊，想出意外” 就是形容这样引而不发，显而不露的巧妙意境。

除了藏与露之外，“架桥通隔水，别馆堪图” 说的是桥在园林中起着对园林空间布局的分隔与联系的作用。在空间节奏中，由于桥的形式变化，隐于桥彼岸的景忽紧忽慢的映入眼帘，使人的视线从一个空间穿到另一个空间，使空间之间互通互联，园景有了层次的变化。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既视感。又仿佛是一种流动空间，桥看似静止在园中，却又像流动的景一般，这样便产生了韵律美。

4 桥的样式类别——结构造型

园林中的桥因势制宜，结合掇山的不同部位造景、叠石的不同造型造势、理水的不同形态造型。有动、有静、有分、有合，形式多变，精在体宜，灵活悦目，充满生气与变化。而园林空间又因有桥的不同表达，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4.1 廊桥

廊桥多为木质结构桥梁，又称风雨桥、沿水建廊、越水架廊，早期人们为了防止雨水对桥的侵蚀和损害，便想出在桥上建廊，形成桥屋，来保护桥体。因形似亭又似廊，使得廊桥在园林空间的划分作用无以比拟。如拙政园中的小飞虹，在园林空间中不仅起到分隔作用，还增加了园林水空间的层次和景深。又如豫园的积玉水廊，半段筑于岸上，半段卧于水面，名为水廊，实则为桥，剔透玲珑，在园林空间中起着景物渗透，穿叠的作用。

4.2 亭桥

亭桥是园林常见桥结构中，一种特殊形式的桥，它是桥与亭的结合，桥上建亭，相依相映、亭亭玉立。在园林空间中，既是水两岸的连接划分，又是一处亭景，还兼具了纳凉避雨，驻足小憩的功能，使赏园人心生留意。瘦西湖五亭桥五亭临水而建，形似莲花，又名莲花桥，桥面横跨瘦西湖， 将瘦西湖水面空间分隔，桥下有卷洞，分隔的水面隐约相连。

4.3 平桥

平桥是中国古典园林常见的桥造型，多建于小空间、小水面。桥面与水面或地面平行，跨度低，贴近水面，没有起伏和转折，造型简洁、轻快、小巧。颇有玩味野趣，促使人们踏足亲近。无锡寄畅园七星桥，是属于平板桥中较长的桥，将宽阔的水面分隔为两个空间，又把两岸景物连接起来。而秋霞圃的涉趣桥，则与七星桥截然相反。涉趣桥低临水面，浮于桃花潭池岸边，沿山麓蜿蜒，窄窄小小，毫无雕饰，趣意盎然。

4.4 曲桥

曲桥又可以理解为曲折的平桥，桥身呈多段弯折，大多建在园林水面之上，在园林空间中分隔水面，使单一的水面富于变化，使赏园人感受到耳畔的幽幽水声，同时，曲还有藏之意，将一眼望穿的园林空间，加以视觉的转折和体验的变化，自有一番情趣。曲桥有三曲、五曲乃至九曲之分，造园人看似将桥建的曲折，实际是一种情感的延续，一种婉转的表达。苏州艺圃渡香桥，曲径通幽，走过弯曲小桥，见到另一片园中景象。

4.5 拱桥

拱桥在园林桥造型中最为优美，拱圆曲润，富有韵律感。单拱宛如玉带，多拱势如飞鸿。拱桥曲线如琴弦，桥孔则如音符一般，仿佛是园林空间奏鸣曲，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点缀园林池水，在平静的水面形成立体空间，形成园林空间对比。园林中拱桥多见于单拱，相比体量巨大的颐和园十七孔桥，单拱桥更显得小巧秀美、活泼玲珑，更为符合园林空间和意境营造的要求。

5 结语

桥是极其灵活的园林营造方法，与山、石、堤、岛连接分隔水面，形成不同的园林空间意境。每一座桥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又与其他园桥和园中亭榭楼台平衡协调；运用各种建造手法实现对庭园中造景之间的多层次联系，使得园景与园景之间的空间呼应、联系和对比。无处不体现着巧于“因”“借”，精在“体”“宜”。中国古典园林在园桥设计方法与《园冶》中的相地、立基不谋而和，在园林空间立意与布局上融合自然、人文要素进行设计，处处体现着“虽为人作，宛自天开”的造园理念。

当把思绪从古代穿越回当代，人们对园林有了万千种解读，园林成为了一种生活态度——自然不做作。而园林中的桥除了作为园林空间的分隔和连接外，也有了更多层含义，今天，站在园林的桥上，感受着另一个时代人们。桥成为文化的联通，时空的联通，人与人的联通，情感的联通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