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与认同:元代移居河南的哈剌鲁人
2020-11-28李乔
李乔
摘 要:在元朝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哈剌鲁人因征战、驻守、屯田等原因定居于河南。进入内地后的哈剌鲁人通过接受汉人习俗、取用汉族姓名、学习汉族文化、结交汉族亲朋等途径,加强与汉族联系,促进彼此间的融合,最终在伦理纲常、文化知识机构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并在文学、史学、艺术等领域取得不俗成就。
关键词:哈剌鲁;移民;民族融合;文化成就
中图分类号:K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20)09-0135-06
哈剌鲁发源于西域,为唐代突厥部族之一,时称葛逻禄,蒙元时期因音译不同,有哈剌鲁、合儿鲁、哈儿鲁、匣剌鲁、阿儿鲁、哈剌奴、柯耳鲁、哈鲁、罕禄鲁等多种称呼。关于蒙元时期哈剌鲁人的研究,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萧启庆《内北国而外中国:蒙元史研究》、马建春《元代东迁西域人及其文化研究》、张沛之《元代色目人家族及其文化倾向研究》对哈剌鲁人均有涉猎,但均非哈剌鲁人的专题研究。①在哈剌鲁人专题研究方面,陈高华《元代的哈剌鲁人》对哈剌鲁人的起源、发展、职业身份、地理分布、宗教信仰以及哈剌鲁军对元代军事政治的重要作用,做了比较全面的论述,是关于哈剌鲁人宏观研究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②其他关于哈剌鲁人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廼贤、伯颜宗道、老的沙等哈剌鲁人个体研究方面。③
今天的河南省辖区在元朝统治者的治理体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为加强对这一地区的统治,蒙元统治者除将蒙古族人安排在这里外,还将与其关系紧密的哈剌鲁、阿儿浑、康里等色目人安置于此,河南地区成为元代哈剌鲁人最为重要的聚居区。元代移居河南的哈剌鲁人是元代移居内地哈剌鲁人的缩影,其生存状况的变化一定程度上就是元代哈剌鲁人进入内地后的生存状况的反映。因此,对元代移居河南哈剌鲁人的研究有助于全面了解元代哈剌鲁人的整体情况。然而,学界关于河南哈剌鲁人的研究还非常薄弱,针对性研究成果寥寥无几。鉴于此,笔者愿不揣简陋,就此问题做一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元代哈剌鲁人入居河南
哈剌鲁初居于“北庭西北,金山之西”④,元代分布于阿力麻里及其西北海押立,即巴尔喀什湖东南一带。成吉思汗西征时,海押立地区哈剌鲁首领阿儿思兰汗归附。哈剌鲁人归附蒙古后,随从蒙古军队转战征伐,待全国统一后,哈剌鲁军作为元朝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驻守内地,参与当地屯田,其间有不少哈剌鲁人定居河南。概括起来,哈剌鲁人移居河南主要有以下三种方式:
1.因征战留居河南
哈剌鲁部族首领阿儿思兰汗归附蒙古时,随从其前来觐见的哈剌鲁首领塔不台等以及部分哈剌鲁军士被留下参加对金战争,塔不台“统本族军,从卓赤、察合两太子掠汉地,下桓昌诸州及丰胜、云内、大同等城”,又“从太祖亲征,大败金兵于野狐岭,取宣德等城。追掩金兵,直抵居庸关,功最诸将”,再“以本族军由河西、 陇右入关陕, 所过布宣威德, 禁止杀掠,众皆悦服。还师河南,复被旨,西征至延安”。⑤在征战过程中,有些人留居河南,如有位名叫八合,又名八黑马的哈剌鲁人即是如此,他从“我师伐金,大战三峰山,射中金恒山公武仙,睿宗时督战,见而奇之,改赐名奥栾拔都”。金朝灭亡后,因为有功,被留在河南地区镇守,并在汝州(今属河南)安了家,“其后因家汝州,赠怀远大将军、沿海翼管军万户、轻车都尉、汝南郡侯”。⑥今河南省郏县薛店镇张武楼村保存的《飞骑校尉哈剌鲁公墓碑》亦称:“哈喇鲁公世居朔漠,父八黑马饶智略,精骑射,勇冠三军。太祖圣武皇帝时,侍臣有荐公者,从四太子南伐金,用兵如神,所至咸服。金室殄灭,公之功为多。中原平定,以功留镇汝州,因家焉。”⑦八黑马之子哈剌,亦跟随元军长期在外征战、戍守,从蒙古军攻襄樊,从丞相伯颜渡江,参与平宋之役,元朝统一后戍守庆元(今浙江宁波),先后任沿海招讨副使、沿海经略使、庆元路总管府达鲁花赤、沿海上万户府达鲁花赤、浙东宣慰使、中书左丞、云南诸路行中害省右丞等,但晚年依然“乞归汝州”,死后“葬汝州郏城县薛店保之原”。⑧从赵孟頫《荣禄大夫平章政事巩国武惠公祭田记》所说“(哈剌)附葬于汝州郏县薛店北祖茔之原”推测,至少哈剌的祖、父辈已葬在这里。哈剌之子哈剌不花(又作哈讨不花、令谋不华),至大年间(1308—1311)加浙东宣慰司同知,承袭沿海万户府达鲁花赤,清全祖望《元哈讨不花祭祀庄田碑跋》称其为“汝州郏县人”⑨。以“南阳”人自称,又号“紫云山人”的哈剌鲁人廼贤,其兄塔海“贯南阳路汝州郏县”⑩。与廼贤“世寓南阳,且支裔联属”的张闾,祖父曾官闽海宪使,“归休嵩山之下”,都说明廼贤和张闾居住南阳已有较长时间,其先祖或随蒙古军征战时期定居河南。
再有哈剌鲁人铁迈赤,“善骑射,初事忽兰皇后帐前,尝命为挏马官。从太祖定西夏。又从皇子阔出、忽都秃、行省铁木答儿定河南,累有战功”,官至蒙古诸万户府奥鲁总管。其子虎都铁木禄,曾从丞相伯颜渡江平宋,从皇子镇南王征交趾(今越南),历任昭信校尉、荆湘占城等行中书省理问官、给事中、礼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虎都铁木禄曾因对官吏不满,辞职归隐南阳家中,后湖广行省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答拉罕又派人将其接到武昌,听取他的建议,“遣使即南阳家居驿致武昌,奏事京师”。由此可知,铁迈赤征金时或已定居南阳。还有一位名叫沙的的哈剌鲁人在跟随元太祖讨伐金朝时定居河南柳泉(今河南镇平,又说河南宜阳),“沙的,世居沙漠,从太祖平金,戍河南柳泉,家焉”。
2.因镇守落籍河南
平宋以后,蒙古统治者派大批蒙古、探马赤军镇戍中原地区,“河洛、山东据天下腹心,则以蒙古、探马赤军列大府以屯之”。“南北混一之后,以蒙古、探马赤军屯于中原之地。”探马赤军户中,除蒙古人外,还有大量包括哈剌鲁在内的色目人。战事平息后,探马赤军人的家属陆续从草原牧区迁到内地后,逐渐与蒙古千户脱离关系,并在镇戍地区附籍。如,在河南驻防的哈剌鲁人伯颜宗道的先祖就是因为长期在濮阳县(今属河南)居住而入籍,“伯颜,一名师圣,字宗道,哈剌魯氏,隶军籍蒙古万户府,世居开州濮阳县”,“宪宗之世,其(伯颜)祖已来,从大兵征宋,衽金革者十余年。宋平,天下始偃兵,弗服,乃土著隶山东河北蒙古军籍,分赐刍牧地为编民,遂家濮阳县南之月城村”。另从元统元年(1333)进土托本“贯大名路濮阳县军籍,哈利鲁人氏”,曾祖忽都鲁、祖唆郎呵歹皆为管军百户判断,托本先祖亦为落籍濮阳的山东河北蒙古军都万户府的探马赤军户。而从同年进士丑闾“贯河南淮北(蒙)古军户,哈剌鲁氏”,曾祖霍哲“赠南阳郡伯”判断,当时南阳亦有探马赤军驻防,并落籍于此。
3.因屯田留居河南
元朝建立后,为解决因多年战争造成的人口大量减少,生产力严重破坏的问题,元政府把屯田作为恢复农业生产的重要措施。南阳作为哈剌鲁万户府屯驻地,是哈剌鲁人最为重要的屯垦地区。至元二十四年(1287),“招集哈剌鲁军人,立万户府”,“移屯襄阳”。大德二年(1298)再次“置司南阳”。被安置到南阳的哈剌鲁军,每户都分给土地,以及种子、耕牛、农具等,让他们进行耕种。《元史·成宗本纪》说哈剌鲁万户府移驻南阳在大德元年十二月,“丙申,徙襄阳屯田合剌鲁军于南阳,户受田百五十亩,给种、牛、田具”,这可能是由襄阳徙南阳的诏令是大德元年十二月份做出的,开始实施在大德二年。光绪《南阳县志》较为详细记载了元代南阳的屯田情况:“元至元六年,始于申州立屯。八年,散还原屯户,别签南阳诸色人户,设营田使司领之。寻废,改立南阳屯田总管府,后复罢止,隶有司。其屯有六:曰来威屯,曰壬子屯,余阙。屯皆置官,修堰,储粮,岁输其赋于襄阳。大德二年,又移襄阳哈剌鲁万户府屯于南阳,户受田百五十亩。”
二、哈剌鲁人融入河南社会
进入河南的哈剌鲁人与当地汉人错居杂住,在维护元朝政权稳定的同时,也促进了民族的融合。由于汉族人口数量较大,且经济文化水平较高,加之脱离原来游牧生活的环境,在与汉人交往过程中,哈剌鲁人在生活习俗、生产方式、文化传统等方面逐渐发生着变化,到元末明初时,哈剌鲁人与汉人已经达到了“相忘相化,而亦不易以别识之”的程度。哈剌鲁人融入河南社会主要有以下几种途径。
1.遵从汉人习俗
一是生活习俗方面,进入河南之前,哈剌鲁人过着游牧生活,以打猎为生,“时北方人初至,犹以射猎为俗”,“诸子皆华衣锦帽,纵鹰犬驰逐以为乐”。“葛逻禄氏,在西北金山之西,与回纥壤相接,俗相类,其人便捷善射。”“葛逻禄氏与回纥错壤,去中国甚远,其俗好射。”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河南的哈剌鲁人的生活习俗逐渐发生改变,由“射猎为俗”变为“耕垦播殖如华人”,逐渐习惯了农耕生活。
二是丧葬习俗方面,成宗大德二年(1298),元朝廷曾出台专门规定,汉人、南人做官者必须服丧丁忧,而蒙古、色目人则遵从自己的风俗习惯,不必丁忧,“凡值丧,除蒙古、色目人员各从本俗外,管军官并朝廷职不可旷者,不拘此例”。到了大德八年,政策发生了变化,蒙古、色目人愿意丁忧者,也可以遵三年丁忧之制,“三年之丧,古今通制。今后除应当怯薛人员、征戍军官外,其余官吏父母丧亡丁忧,终制方许叙仕,夺情起复,不拘此例。蒙古、色目人员各从本俗,愿依上例者听”。虽然没有强制要求丁忧,但由于受汉民族伦理道德观念和风俗习惯的熏染,不少蒙古、色目人开始效仿汉俗,自愿为父母丁忧。由于文献限制,河南哈剌鲁人的丧葬习俗改变的具体细节已不得而知,但从官至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哈剌鲁人买奴,以及伯颜宗道在处理父母丧事时的做法来看,河南哈剌鲁人是接受了汉人的丧葬习俗的。买奴在父亲去世后,坚决要求为其丁忧,“定国(注:买奴父亲答失蛮追封定国公)寝疾,革。仁宗皇帝遣中使传旨,俾归侍疾。比至家,则定国已没。诏起复还旧任。固弃,从之。服除,入中书为右司郎中”。伯颜宗道“父母丧事,悉如礼制,浮屠葬师皆不用”。哈剌鲁人还效仿汉族人的做法,修坟茔,置祭田,建祠堂,延请名士为已故家人撰写神道碑、墓志铭等,如,买奴“赐钞万五千缗,悉用增葺其先茔”;哈剌不花“奉其母命,为置其父之祀田”;伯颜宗道“择隙地为祠堂以祀其先”;元代大儒黄溍曾先后为答失蛮、买奴父子撰写《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碑》《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元代诗人邓文原、芍陂屯田无为翼千户所达鲁花赤孙纳怀分别为哈剌撰写《故荣禄大夫平章政事巩国武惠公神道碑铭》《飞骑校尉哈喇鲁公墓碑》等。由此可见,入居河南的哈剌鲁人的葬仪随汉俗的现象已较普遍。
2.取用汉族姓名
跟其他西域民族一样,哈剌鲁氏本无姓氏,“西域诸国,初无氏系,唯随其部族以为号。盖其族淳庞,其事简略,所以易行”。刚进入河南的时候,哈剌鲁人的习俗依然是“勋宗德阀类,皆不以氏称”。居住内地既久,哈剌鲁人便效仿汉人,开始使用汉族姓氏,并逐渐成为时尚,“西域人于名字上效汉人加姓,亦当时风尚”。但在得姓方式上各不相同,虎都铁木禄从母家之姓为刘姓,“其母姓刘氏,故人又称之曰刘汉卿”;沙全因父名沙的,遂以沙为姓,“沙全,哈剌鲁氏。父沙的,世居沙漠”,“全初名抄儿赤”,“宋人以其父名沙的,使以沙为姓,而名曰全”;廼贤则因部族名称汉译为马姓,“葛逻禄氏,译言马氏”;伯颜宗道则因其“颖悟过人,非诸生可比”,被恩师黄坦“命以颜为氏”。
汉人不仅有名,还有字。《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元时的色目人仰慕中华文化,请字请名的现象亦很普遍,哈剌鲁人请字者亦不在少数,如,沙的取字行之,吴澄《沙的行之字说》解释说:“建康贰侯沙的公,西北贵族,于今日为能吏。其治所至有声,同列嘉之,字之曰行之,以从中夏之俗。”虎都铁木禄“字之曰汉卿”;买奴,字德卿;廼贤,字易之,其兄塔海,字仲良;张闾,字伯高;莫伦赤,字德明;丑闾,字益谦;托本,字公翼;伯颜,字宗道,等等。
不少哈剌鲁人还开始给自己取号。古代文人喜欢根据居住地和志趣为自己取一个别“号”,用于文章、书籍、字画的署名,如陶渊明号五柳先生、杜甫号少陵野老等。在哈剌鲁人中也有用号者,如廼贤因来自北方,取号河朔外史,又因故乡郏县有紫云山,取号紫云山人,伯顏宗道谦称愚庵等。
哈剌鲁人还为自己取室名、堂号,表达自己的志向。伯颜宗道曾先后名其居处为友古斋、四勿斋,其“所居有小斋曰‘友古”,“其后来者日众”,“且广其斋曰‘四勿”。张闾祖父名其堂曰爱莲,后张闾扩修之后,改其堂号为益清,“闽海宪使合鲁桓穆公归休嵩山之下,凿池引流,列植卉木,扁其燕处之堂曰‘爱莲。公没,堂池逮废,其孙国子生张闾伯高”,“乃复增缉而新之。国子先生陈伯敷易其名曰‘益清”。均为仰慕汉族文化之所为。
3.学习汉族文化
哈剌鲁人在进入河南之前,不重视读书学习,“国家兴自龙朔,人淳俗质,初不知读书为事也”。入居河南后,哈剌鲁人或是被汉族文化吸引,或是由于朝廷倡导,或是由于个人利益等原因,开始接受汉族文化。从行伍出身的哈剌能给元世祖讲解《贞观政要》便可看出,进入河南初期的哈剌鲁人就已经开始接受汉文化,危素在《哈剌鲁传》中感叹说:“然观公尝解《贞观政要》以进,则知公所以事其君,岂止匹夫之勇而已哉?”
元朝采取重用汉族知识分子,推行科举制度等办法,推动程朱理学在蒙古、色目人中的传播,为维护其统治服务。元世祖称帝之后,推行汉化政策,“世祖大阐文治,乃命硕儒许文正公,以经学训北来子弟”。元代推行汉化政策,最重要体现就是尊孔崇儒,为此诏令各地修复或新建孔庙,令地方长官通过祭孔来推行儒家思想,加快学校的恢复和建设,“洪惟圣朝,崇儒重道,风化大行,天下州县棋布星列,井井有条,莫不建学立师以育材焉”。在元朝政府推动实施尊孔崇儒过程中,哈剌鲁人是积极推动者。元仁宗皇庆初年,买奴出任监察御史,分巡岭北,他“撤酒肆,以变淫风,兴儒学,以崇德教”,其后出任山南江北道、江北淮东道、河北河南道肃政廉访使时,“所至必缮治公宇及三皇、孔子庙”。
元朝中期恢复科举制度,推行“取国人(蒙古、色目人)如汉人之半”的政策,极大地激励了色目人学习汉族文化的积极性,哈剌鲁人读书业儒渐成风气,由于元代进士资料的限制,哈剌鲁人中进士第的数量已无从得知,但从仅存的文献资料来看,河南哈剌鲁人进士还是比较多的,至正《四明续志》所收延祐五年(1318)忽都达儿榜进士塔海,其后自注曰:“合鲁氏,本贯南阳路汝州郏县。”《元统元年进士录》收录的进士中,蒙古色目人第三甲的丑闾,“贯河南淮北蒙古军户”“乡试河南第五名”,托本“贯大名路濮阳县军籍”。而且還出现了哈剌鲁人科举世家,据正德《松江府志》记载,沙全之孙完泽溥化,汉名沙德润,为“泰定元年甲子捌剌榜”进士第三十六名。除完泽溥化外,该家族还出现了几个举人,完泽溥化之子帖古蹀尔,汉名沙学海,至正七年中乡举;完泽溥化之侄拜普化,汉名沙彦博,至正元年、四年两次中乡举;完泽溥化族弟伯颜普化,汉名沙景远,至正七年中乡举;完泽溥化族子博颜帖木儿,汉名沙彦约,至正十三年中乡举,足见这个家族汉文化浸润程度之深。
4.与汉族结亲交友
进入河南地区的哈剌鲁人还通过联姻、求学、交友等手段,加强与汉族人的联系,加快融入地方社会。受资料限制,哈剌鲁人与汉族联姻的例子并不是很多,但从虎都铁木禄“母姓刘氏”、也速答儿赤“妇翁增城左君”、托本“娶王氏”来看,哈剌鲁人与汉族联姻是存在的。虎都铁木禄随母姓为刘氏,“好读书,与学士大夫游”说明,与汉族人联姻,不仅对哈剌鲁人的生活习惯产生影响,而且成为接触汉文化的直接途径,对提高儒学水平也有积极作用。
师从汉人是河南哈剌鲁人提高文化水平的重要方式。如,廼贤曾跟随汉人郑以道、高岳学习汉文化,“闻吾乡郑以道先生师法甚严,乃齑粮游门下,得传其学”。郑以道,即郑觉民,字以道,广闻博识,“自经史、传记、诸子,以及天文、地理、历算、兵刑、医卜、释老之书,罔不悉究”,官处州教授。伯颜宗道“稍长,受业宋进士建安黄坦”。黄坦,字履道,原籍建安(今福建建瓯),为宋朝进士。
河南哈剌鲁人还与汉族士人交游,通过诗文唱酬、游览聚会、书画题跋、编书赠序等文化活动,交流学习,增进友谊。虎都铁木禄“好读书,与学士大夫游”。哈剌鲁人中交游最为广泛者当廼贤莫属,“易之少小茂学强记,忆与其伯氏从乡儒先游,伯氏既登进士第,为时名贤。易之泊然于进取,退遁句章山水间。壮则游京师,历燕蓟,上云代,所至择天下善士为之交际,求天下硕儒为之师友”。《四库全书总目》称其“天才宏秀,去元好问为近。虽晚年内登翰林,外参戎幕,而仕进非所汲汲,惟以游览唱酬为事”,在其诗集《金台集》所收二百余首的诗歌作品中,近一半以上涉及交游的人物对象,其赠答酬唱的对象有亲友、师长、官吏、僧道,不一而足。汉族名士硕儒危素、刘仁本、成廷珪、沈梦麟、张翥、张仲深、乌斯道等均有赠答廼贤的诗文作品。
三、河南哈剌鲁人的文化成就
由于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与浸润,入居河南的哈剌鲁人或宣扬维护孔孟之道,或以儒家伦理为规范,或著书立说、开馆授徒、创建书院,为中原文化的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多对修建学校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如,完泽溥化出任归安县丞时,“首出己俸,买地县治之东南陬”,“因谋诸长贰与职教者,群言允叶,且召邑中慕义之士而语之故,咸乐输助,以相庸作。于是翦夷榛翳,经度干址,为殿周阿,以主以侑,塑绘之事,咸中仪式,讲肄有堂,居处有舍,重门修庑,中外具备。肇始于三年四月,越一年闰月,舍菜以落之。又置腴田,造祭器,以图惟永久”。
他们通过开馆授徒、创建书院的方式,弘扬传承汉族文化,如,伯颜宗道讲学于家,“讲授之际,令弟子执书册,侯(指伯颜)端坐剖析,朗然其傍,引子、史与其注文,皆嘿识无遗,由是人大服之”。“四方之来学者,至千余人”。“至正二十二年(1362),乡论谓南阳马君易之,举翰林国史编修官,待次于家,宜属书院事。”“时刘公羽庭居行省左司,知易之贤而贫也,礼致之,主东湖书院,冀得升禄以为养”。
在传播汉族文化的同时,哈剌鲁人在儒学、史学、文学、艺术等领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清初文学家王士祯说,葛逻禄人廼贤、哈喇鲁氏颜宗道等元名臣文士,“事功、节义、文章,彬彬极盛,虽齐鲁吴越衣冠士胄,何以过之?”伯颜宗道:“自弱冠,即以斯文为己任,其于大经大法,粲然有睹,而心所自得,每出于言意之表。”“平生修辑《六经》,多所著述。”惜其著作大都亡佚,《全元文》收其《濮阳县尹刘公德政碑》《龙祠乡社义约赞》《节妇序》三篇文章,《元史》将其归入儒学传中。
哈剌鲁人的文化成就,以廼贤为例可以说明,他在诗词、历史、书法艺术方面均有较高成就。其诗名远播,危素称其为哈喇鲁氏第一诗人,“葛逻禄氏之能诗者,自易之始”,“其所为诗,清丽而粹密,学士大夫多传诵之”。其诗集《金台集》取名金台,意在表达自己愿为国家效力之意,所收二百余首诗,多为其游历南北,目睹社会不公,百姓贫困,抚事感怀之作,得到人们的高度评价。揭斯溪赞《金台集》“森然若开群玉之府,圭璋琮璜,各有列位,辞语至到,而神与情诣,动荡激越,可歌可舞,信乎其能谕诸人者”。欧阳玄称:“其诗清新俊逸,而有温润缜栗之容。”李好文说:“易之之作,粹然独有中和之气,上可以追媲昔贤,下可以鸣太平之治,温柔敦厚,清新俊迈,使人读者隽永而不厌。”明代徐《元人十种诗序》特别赞扬廼贤说:“易之崛生穷发不毛之域,乃能变侏之音,流商刻羽,含英咀华,骎骎闯作者之室,岂非奇渥温氏帝天下,而风会极一时之盛欤?”清代顾嗣立编《元诗选》,收录廼贤诗作158首之多,盛赞他是“竞传才子,异代所无也”。
廼賢的史学成就体现在他的《河朔访古记》中。该书是廼贤实际调查所得,既是一部游记,又是一部区域文物古迹的记录,“至正五年,挈行李出浙渡淮,溯大河而济,历齐、鲁、陈、蔡、晋、魏、燕、赵之墟,吊古山川、城郭、丘陵、宫室、王霸人物、衣冠文献、陈迹故事,暨近代金宋战争,疆埸更变者,或得于图经地志,或闻诸故老旧家,流风遗俗一皆考订。夜还旅邸,笔之于书。又以其感触兴怀、慷慨激烈成诗歌者继之,总而名曰《河朔访古记》,凡一十六卷”。惜该书久佚,“今所存诸条,其山川古迹,多向来地志所未详,而金石、遗文,言之尤悉,皆可以为考证之助”,“虽残缺之余,十存一二,而崖略宛在,条例可寻,讲舆地之学者,犹可多所取资焉”。该书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廼贤的书法成就也很高,其书体受赵孟頫影响,又带有钟、王、欧、褚遗意,笔力刚健,字形清秀。故宫博物院藏有其《南城咏古诗帖》,清乾隆刻《三希堂法帖》亦收录。该诗帖为小楷书体,用笔圆润,笔画挺劲,结字疏朗,书风受赵孟頫、张雨、倪瓒诸家影响,工整中饶有逸致。《南城咏古诗帖》“墨迹刻入三希堂帖,书风在赵松雪、张伯雨、倪云林之间”。另,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元赵雍《挟弹游骑图》上,有廼贤题诗一首。诗为小楷书,八行九十八字,后署“紫云山人廼贤题”。《岳雪楼书画录》所录《唐法藏国师真迹》后有署为“至正二十四年龙集甲辰八月二十七日夜南阳廼贤谨书”的七律诗一首。可见廼贤在书法上有较深的造诣。
元时因征战、驻守、屯田等原因定居河南的哈剌鲁人,通过主动接受汉人习俗、取用汉族姓名、学习汉族文化、结交汉族亲朋等途径,加强与汉族联系,促进彼此间融合,最终在伦理纲常、文化知识机构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并在文学、史学、艺术等领域取得了一定成就。
注释
①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萧启庆:《内北国而外中国:蒙元史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马建春:《元代东迁西域人及其文化研究》,民族出版社,2003年;张沛之:《元代色目人家族及其文化倾向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②陈高华:《元代的哈剌鲁人》,《西北民族研究》1988年第1期。③对廼贤研究成果较多,查洪德、刘嘉伟《元代葛逻禄诗人廼贤研究百年回顾》曾对2008年前百年的廼贤研究做过梳理,2008年后又有刘嘉伟《元代葛逻禄诗人廼贤生平考述》(《西北民族研究》2010第2期);刘嘉伟《论廼贤在多民族文学史上的地位及贡献》(《前沿》2009第4期);施贤明《论葛逻禄诗人廼贤的江南情怀》(《民族文学研究》2014第1期)等论文研究廼贤的生平和文学成就;朱绍侯《〈伯颜宗道传〉补正》(《史学月刊》2001年第3期)、杨富学《元代哈剌鲁人伯颜宗道事文辑》(《文献》,2001第2期)、马娟《元代哈剌鲁人老的沙述略》(《回族研究》2005年第2期)分别对哈剌鲁人伯颜宗道、老的沙做了研究。④欧阳修:《新唐书》,《葛逻禄》,中华书局,1975年,第6143页。⑤黄溍:《太傅文安忠宪王家传》,黄溍著,王颋点校:《黄溍集》第3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16页。⑥危素:《云南诸路行中书省右丞赠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追封巩国公谥武惠合鲁公家传》,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8册,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378、380、229页。⑦汝州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汝州市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901页。⑧邓文原:《故荣禄大夫平章政事巩国武惠公神道碑铭》,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21册,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24、80页。⑨全祖望:《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742页。⑩王元恭修、王厚孙纂:至正《四明续志》卷二,《进士》,清光绪五年刻本。廼贤著:《廼贤集校注》,叶爱欣校注,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14页。宋濂等:《元史》,中华书局,1976年,第3003、3004、3217、2538、4349、2177、415、2068、3003、3217、4350、3003、4349—4350、3003、4350、4350页。柯劭忞等选:《新元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77页。石禄修、唐锦纂:正德《大名府志》卷十,《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王颋:《庙学典礼(外二种)》,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83、181、181、183页。潘守廉修、张嘉谋等纂:光绪《南阳县志》卷八,《兵防·屯卫》,清光绪三十年刻本。丘濬著:《大学衍义补》第五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846页。贡师泰:《葛逻禄易之诗序》,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5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188页。毛晋:《汲古阁书跋》,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69页。陈高华等:《元典章》卷十一,《吏部五·职制二·丁忧》,中华书局、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392页。黄溍:《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黄溍著:《黄溍集》第4集,王颋点校,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85、1086、1084—1085页。全祖望:《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742页。宋濂:《西域浦氏定姓碑文》,罗月霞主编:《宋濂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707页。贡师泰:《中山世家序》,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5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179页。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卷六,《礼俗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7页。全祖望:《甬上族望表》,宁波出版社,2008年,第66页。吴澄:《沙的行之字说》,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14册,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685页。张潗:《重修宣圣庙学记》,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58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593页。王元恭修、王厚孙纂:至正《四明续志》卷二,《进士》,清咸丰四年刻本。陈威、喻时修、顾清纂:正德《松江府志》卷二五,《科贡上·元进士》,明正德七年刻本。徐兆昺撰:《四明谈助》卷十三,《北城诸迹四上》,清道光八年木活字本。戴良:《求我斋文集序》,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53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286页。朱右:《送葛逻禄易之赴国史编修官序》,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50册,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523、523页。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七,《集部·别集·金台集》,中华书局,1965年,第1450页。徐兆昺:《四明谈助》卷三九,《东四明护脉上》,清道光八年木活字本。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七,《谈献三》,中华书局,1982年,第165页。揭傒斯著:《揭傒斯全集》,李梦生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59页。欧阳玄著:《欧阳玄全集·圭斋文集》卷九,汤锐注解,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22页。李好文:《〈金台集〉序》,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7册,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428页。徐:《元人十种诗序》,《元人十种诗》,中国书店,1990年,第4页。王夫之:《清诗话》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年,第84页。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七一,《史部·地理类·游记》,中华书局,1965年,第629页。华宁:《元廼贤〈南城咏古诗帖〉卷(局部)》,《故宫博物院院刊》2000年第3期。启功著:《论书绝句》(注释本),赵仁珪注释,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150页。孔广陶:《岳雪楼书画录》卷一,清咸丰十一年刻本。
责任编辑:王 轲
Abstract:During the process of unifying the whole country in the Yuan Dynasty, the Hararu people were settled in Henan for war, garrison, storing the farming and other reasons. After entering the interior, the Haralu people strengthened their ties with the Han nationality and promoted the mutual fusion by accepting the customs of the Han people, taking the name of the Han nationality, learning their culture, and making friends with the relatives. And eventually, great changes took place in ethics, cultural knowledge institutions and other aspects of the Hararu people. They also made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in literature, history, art and other fields.
Key words:the Hararu people; immigration; national integration; cultural achieve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