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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湟“花儿”与江南民歌口头程式研究

2020-11-28杨生顺

群文天地 2020年6期
关键词:民间文艺点灯程式

杨生顺

(三)++++一场空

冯梦龙《三言》第十二卷《众名姬春风吊柳七》载:

不一日,来到姑苏地方,看见山明水秀,到个路傍酒楼上,沽饮三杯。忽听得鼓声齐响,临窗而望,乃是一群儿童,棹了小船,在湖上戏水采莲。口中唱着吴歌云:“采莲阿姐斗梳妆,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当面下手弗得,和你私下商量。好像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柳七官人听罢,取出笔来,也做一只吴歌,题于壁上。歌云:“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松松。白莲则好摸藕吃,红莲则好结莲蓬。结莲蓬,结莲蓬,莲蓬生得忒玲珑。肚里一团清趣,外头包裹重重。有人吃着滋味,一时劈破难容。只图口甜,那得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这首吴歌,流传吴下,至今有人唱之。

柳七即柳永,宋代大词人。在冯梦龙收集的故事中,载有柳永创作的吴歌,这首吴歌的最后一句就是“开花结子一场空”。“++++一场空”显然是吴地常用的语言程式。此程式在冯梦龙的《山歌》中亦有之,如:

井面开花井底下红,

篾丝篮吊水一场空。

梭子里无丝空来往,

有针无线枉相缝。

这首山歌,采用了双关修辞,“无丝”即“无思”,“相縫”即“相逢”。其中,“篾丝篮吊水一场空”即“竹篮打水一场空”。此程式广泛流传在江南地区,如下:

金山民歌:

隔河看见满树红,

要想采花路不通;

等到路通花要谢,

白费心思一场空。

(林宗礼、钱佐元《江苏歌谣集成(第三辑)沪海区》P130 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出版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

宝山民歌:

隔河遥望野花红,

要想攀花路不通;

等到路通花已谢,

路通花谢一场空。

(林宗礼、钱佐元《江苏歌谣集成(第三辑)沪海区》P130 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出版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

此类吴歌及程式也流传在河湟地区。《目莲宝卷》中有白云和尚所唱吴歌云:

两头弯弯一张弓,

终朝每日是英雄,

有朝一日弦断了,

两手落得一场空。

这是一首典型的吴歌,“两头弯弯一张弓”如前所述,包含着吴歌的二种程式,即“++弯弯+++”“++弯弯一张弓”。最后一句“两手落得一场空”,也与柳永的“开花结子一场空”程式相同。

此类吴歌在河湟“花儿”中流传较多。再如:

月亮上来一张镰,

郎探野花是枉然;

月亮上来一张弓,

贪恋野花一场空。

(《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传统花儿专集》P136 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青海分会 1979)

月亮上来一张弓,

你把野花别当真;

手巾丢在江心里,

迟迟早早一场空。

(《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传统花儿专集》P136 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青海分会 1979)

这两首作品是流传在河湟地区的明代江南民歌。语言朴素古拙,用“镰”和“弓”描述月亮极为形象。意象突出,除了明代江南民歌中常用的“野花”意象外,还有“江”意象,这里的“江”即“长江”。

江南的“一张弓”“一场空”程式,也是河湟“花儿”的基本程式,“眉毛弯弯一张弓”和“盼来盼去一场空”便是如此。河湟“花儿”的创新之处在于:在保留江南民歌基本程式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开拓创新,在“一张弓”后接上“弓一张”、在“一场空”后续以“空一场”,巧用顶真修辞,形成了“两担水”结构的“花儿”,强化了语言节奏,拓展了演唱的时间与空间。

(四)十+++九++

笔者在前面引述过柳永创作的一首吴歌:

十里荷花九里红,

中间一朵白松松。

白莲则好摸藕吃,

红莲则好结莲蓬。

可见“十+++九++”是近代吴歌早期就有的一种起兴程式。到了明代此程式还在传承发展,《山歌》云:

十个胡子九个骚,

十个婆娘九个妖。

婆娘了再学子胡子个样,

膀哈喇哩也有一团毛。

“十个胡子九个骚,十个婆娘九个妖”既是明代流传在江南的民间俗语,也是河湟俗语。其语言程式就是“十+++九++”。后世江南民歌中也保留着这一程式,如:

上海松江县民歌:

长远不到此地来,

十朵牡丹九朵开,

心想走去讨花插,

面熟陌生口难开。

(王士均《江南民间情歌八百首》P121 学林出版社 2011)

其中的“十朵牡丹九朵开”与明代的“十个胡子九个骚,十个婆娘九个妖”语言程式相同。有趣的是,江南的“十朵牡丹九朵开”,却是河湟“花儿”的起兴程式,如:

问:

十朵儿牡丹九朵儿开,

一朵儿为啥着冇开?

心肠又好的嘴又乖,

跟前你为啥着冇来?

答:

十朵儿牡丹九朵儿开,

一朵儿霜杀着冇开;

心肠儿好来嘴又乖,

跟前儿人多着冇来。

(《青海花儿选》P32 青海人民出版社 1958)

在河湟“花儿”中,“十朵儿牡丹九朵儿开”这一程式的内容在不断演进,到了循化,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如下:

十层牡丹九层开,

这一层为啥不开;

心肠又好嘴又甜,

你咋者我跟前不来。

(韩占祥 马小琴《青海撒拉族民间文化集》P412 青海人民出版社 2012)

此类程式的内容与之接近的“花儿”亦存于洮岷地区,譬如:

一枝莲花九朵开,

下剩一朵永没开。

一朵没开为啥来?

天晒来么雨打来。

(汪鸿明、丁作枢《莲花山与莲花山“花儿”》P618 甘肃人民出版社 2002)

洮岷“花儿”具有独特的价值,为我们研究吴歌与河湟“花儿”提供了重要信息。

后来的河湟“花儿”中“牡丹”意象变成了“花儿”,如下:

十样花儿九样儿开,

一样儿还冇有开哩;

煨下的“花儿”心思哈巧,

嘴嘴哈没有个乖的。

(《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传统花儿专集》P48~49 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青海分會 1979)

接着又有新变化,如:

十道云彩九道儿虹,

把桃树栽到个岭上;

人定亥时到门上,

小姊妹出来了领上。

(《青海民族民间文学资料:传统花儿专集》P85 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青海分会 1979)

三间大房九间楼,

上下的门关者哩;

十股眼泪九股儿流,

一股儿淹心者哩。

(《中国民间歌谣集成青海省大通县卷:大通花儿集》P84 青海大通县文化馆 1986)

无论意象怎么变,“十道云彩九道儿虹”“十股眼泪九股儿流”的基本程式是“十+++九++”,与吴歌程式相同。

(五)高山上点灯+++

河湟“花儿”中,人们喜用“高山上点灯+++”程式来起兴。如:

高山上点灯灯红了,

平川的花儿嘛俊了;

花园里栽葱根深了,

我俩的缘法儿重了。

(纪叶:《青海民歌选》P88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4)

高山上点了长命灯,

十字口插下了草人;

早知道你是无义人,

得罪了多少个好人。

(《中国民间歌谣集成青海省大通县卷:大通花儿集》P223 青海大通县文化馆 1986)

高山上点灯灯越明,

园中的花儿俊了;

情义比松柏根还深,

风吹时摇不动了。

(《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青海省卷:海北民间歌谣(一)》P255 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群艺馆 1992)

这几首“花儿”的首句“高山上点灯灯红了”“高山上点了长命灯”“高山上点灯灯越明”均以“高山上点灯+++”起兴,这种起兴源于俗语。

“高山上点灯明头大”。

高山上点灯明头大,

平川里栽花着长哩;

记起来亲人说下的话,

一交么二年的想了。

(《中国民间歌谣集成花儿专辑:湟中资料本》P128 湟中县文化体育局 民间文艺集成办公室 1986)

高山上点灯明头大,

平川里栽花哈长哩;

远路上去了带来个话,

要不然我把你想哩。

(《中国民间歌谣集成花儿专辑:湟中资料本》P128 湟中县文化体育局 民间文艺集成办公室 1986)

“高山上点灯明头大”,源于歇后语“高山上点灯——大有明头”。河湟地区的这一俗语同样是明代南京俗语。因为《目莲宝卷》之九“阴曹救母”中,就有用该句起兴的民歌,如:

高山上点灯明头大,

大海里栽花根又深;

家住南京应天府,

婆罗门下有家园。

南京民歌之“大海里栽花根又深”又不断衍生出了“花园里栽葱根深了”“平川里栽花着长哩”等具有相同结构程式的“花儿”句。

另外,河湟“花儿”中有很多作品用“高山”起兴,如:

高山上落下个白雪了,

平川里下了个雨了;

挣不上银钱哈不说了,

每天每日思扪掉你了。

亦用“高山”起兴,如:

高山的麦子雪压了,

霜杀了折弯的草了;

一心两愿地说下了,

啥心上可抛下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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