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理不等同于笔墨
2020-11-28李培宇福建师范大学福建福州350000
李培宇(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0)
在消费至上的文化环境下,昔日作为主流文化的中国画正逐渐被边缘化,其境地不免让人感到沮丧而尴尬。当代中国画的体格转型已是势在必行。为渐行渐远、疏离大众的中国画寻求新的生存空间,绘画肌理语言的介入无疑是一剂良药,为中国画的当代转型带来了新的启示和希望。但肌理是笔墨吗?笔墨的人文价值在当代是否还具有应有的生命力呢?作为当代的中国画艺术的追随者、创造者,笔墨是否还是我们探索中所要秉承的精神目标呢?这成为一个困扰当代写意画创作的谜团。
西方工业文明催生了当代艺术,并孕育了肌理语言艺术,作为一种科技革命和工业时代的产物,肌理语言在当今的西方世界的绘画中已得到相当普遍的应用。19世纪末期,欧洲美术史上产生了众多现代艺术流派,20世纪后期新的艺术思潮和流派更是层出不穷。从立体主义、达达主义、波普艺术到新造型主义等,艺术家致力于艺术作品传统主题性、叙述性的颠覆,追求艺术的纯粹性与独创性以及视觉语言的创新性,它在审美观念、传达媒介和技法上完全背离了传统绘画规则,作品以新奇、炫丽的形象昭示着现代社会人性的魅力。绘画肌理语言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人文价值和文化属性在绘画中的意义被艺术家得以发现并加以利用。肌理语言已经被艺术家广泛使用,在作品中的地位和作用逐渐被提升到一个显著的层次,在艺术作品中的重点已经在创作中凸显,并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作品日益形成了一些新颖的艺术形式,从绘画的模式形式中逐渐突破了传统绘画的艺术形式。由于肌理语言的运用范围不断扩大,一些材质也在艺术家的创作中被用来凸显艺术家的个人气质,许多艺术家通过对肌理语言的认知和对材料的选择与运用来表现,增强了自己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绘画肌理语言作为现当代艺术家表达主体认知与其情感展现的一种物质媒介和手段, 并在创作中以其来表达绘画主题及艺术思想。他们不再拘泥于常规的颜料、纸张、画布等材料,而是越来越多地将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涌现出的层出不穷的新型的绘画材料运用到他们的创作之中,这些材料如丰富齐全的色粉、绘画用漆和多种媒介剂等;又如油彩、丙烯和坦培拉等不同颜料的综合运用,水墨和各种不同材料、颜料的相互结合;甚至如报纸、玻璃、布料、生活废弃用品、工业用品等现成品,在作品中也屡见不鲜,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当代艺术创作的空间。肌理语言具有抽象性,其视觉属性上将客观形式抽象化,在情感表达上增加了功效,使其表达手段更加丰富。情感因素的存在使作品的形式更具有生命力。艺术创造性往往发自于人主观情感的表达,肌理语言外在的视觉美感通过艺术家非逻辑化的艺术想象将之付诸作品,材料物化后的形式是敏感的、灵活的,凸显艺术家自身和社会的思考。艺术家根据内在情感和生活经验,对材料进行选择并挖掘出材料深层的文化内涵、精神内涵。艺术家将材料中所富有的内涵,将客体遮蔽的抽象含义予以表现,从而在欣赏者心中构筑情感感受的语言结构,将美的内涵扩大化,提升艺术作品的人文价值和精神价值。在当代写意画创作中,肌理语言在彰显其丰富性的同时也造成了笔墨语言的弱化。写意画面丰富多彩的同时,其民族艺术的特性似乎在弱化,人文内涵也进一步被削弱。肌理等同于笔墨吗?值得深思的问题。
绘画其本意是在抽离了色彩、造型的真实模仿之后,其中隐含的材料、结构等隐身于中的美的因素,和独立的表现力量方才显现,潜伏意念的表达成为明确追求。现代艺术不再是集体无意识时代一般意义的象征倾诉,而是个体体验观念的表达,水墨肌理材料材质的自身属性在当代艺术作品中熠熠生辉。通过对物质材料的解构重组,为材料的客观属性进行重新定义,使材料的物质属性升华,为材料赋予更为丰富的精神内涵。
但绘画肌理语言的广泛应用使得各个画种之间的界限不再清晰,艺术家通过使用各种绘画肌理语言,使其艺术思想通过恰当的材料得到充分的发挥,形成符合自身个性与气质的艺术风格,这亦如李泽厚先生所说:“作为艺术作品的物质形式的材料本身,它们的质料、体积、重量、颜色、声音、硬度、光滑度等等,与主体的心理结构的关系,也构成艺术作品诉诸感知的形式层的重要问题。”绘画中的肌理语言给予观赏者以视觉语言上极强的启迪和暗示,从而给当代艺术作品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英国美学家鲍桑葵曾说:“艺术家的受魅惑的想象就生活在他的媒介的能力里;他靠媒介来思索,来感受;媒介是他的审美想象的特殊身体,而他的审美想象则是媒介的唯一的特殊灵魂。”
当代写意画创作冲破了传统绘画媒介和笔墨语言的束缚,为艺术探寻新的表现语言和形式提供了可能。随着“西学东渐”的脚步,西方文化潮水般地涌进了国门,西方艺术成就以其新奇炫目的光环,灼痛了国人的眼睛。西方艺术的强势,加之国人文化心理的自卑感和挥之不去的后殖民心态,让当代中国画家感到迷茫与困惑。以追求精神性文化内涵为依托的审美要求在以追求物质性视觉效果的西方绘画面前黯然失色。中国画创作进入一个进退维谷、腹背受敌的两难之境,传统中国画所固守的高贵文脉、雅逸品格和高度程式化的语言,显然成为了中国画发展的禁锢和羁绊。
在当代社会文化多元化以及传统文脉精神割裂的情形下的今天,妄谈中国传统哲学所赋予中国画的“虚静”“无为”“雅逸”“古穆超迈”之格无异于郢书燕说,说其偏颇恐亦不为过。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然而中国画趋向抽象的笔墨,轻烟淡彩,虚灵如梦,洗净铅华,超脱绚丽耀彩的色相,却违背了‘画是眼睛的艺术’之原始意义。‘色彩的音乐’在中国画久已衰落……然而此外则颇多一味模仿传统的形式,外失自然真感,内乏性灵生气,目无真景,手无笔法。既缺绚丽灿烂的光色以与西画争胜,又遗失了古人雄浑流丽的笔墨能力。”中国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有着浓郁的东方文化特性和意象化独特的精神意韵。但面对当下中国画所面临的窘境,中国画的转型改体势在必行,改体之争早已有之,康有为的“中国画改良论”,20世纪末期李小山等人的“中国画穷途末路论”以及吴冠中提出的“笔墨等于零”的纷争,中国画发展过程中诸多问题的提出也看到中国画笔墨和作品形式在时代发展的今天存在的问题和危机。
中国画以写意的观照方式,通过毛笔的书写性表达画家思想意趣和精神品格,从书写而演变出的笔墨语言,其写意精神成为民族审美品格的立命所在。笔墨成为独立于绘画作品之外的一个价值要素,其立足于内涵性的精神探求,而非外化的视觉形式,成为中国画画种界定的标志。“笔墨”是中国画安身立命的标志,但在当代“笔墨”的限制已经成为了中国画发展的障碍,中国画中“笔墨”是随着“画理”产生的,在“理”的原则下因时代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认识和理解,“意象”之理的产生,是“笔墨”观的附属,“笔墨的意象,意象的笔墨”在时代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了中国画的审美标准和依归。“意象笔墨”产生了“悟象”之理,“悟象之理”也促进了笔墨的意象之态。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文化造就了中国画这一特殊的艺术形式,但在当下其艺术生态环境日益渐失的今日,“笔墨”的窘态也是中国画所面临的窘迫之境,传统中国画中的笔墨意韵来面对当下丰富多彩的生活时已是力不从心。随着中西方绘画的交流碰撞,各种艺术思想汇聚其间,现今的中国画更是枝蔓丛生,异彩纷呈。当代艺术家们通过积极的思考、实践和探索,在绘画中突显其个性思维,运用更为灵活多样的表现形式和思维空间。当代中国画创作从“水墨至上”“以形媚道”的出世表达,转化为对现实生活审美再现和对现实社会内涵的审美发掘,从而形成了多元素、多形式、多路向的艺术格局。基于表现主题、审美经验的转变,对中国画创作本体语言创新成为一种自觉,在意象形式规律的探索中,追求视觉形式的新颖与个性,对于笔墨意蕴边缘化,从西方艺术以及绘画肌理语言中寻求精神与思想上的突破,以求创造出符合当代社会审美观和价值观的当代中国画。
对肌理语言表现的观念和认识,基于艺术作品的原发性实物结构和形态,以及它所具有的文化属性的认知,以此来唤起文化意韵和精神内涵的表现。对肌理语言的认知、多样的表现方法和运用,为艺术发展的多向性探索提供了多种可能性。肌理语言在绘画中的使用是以材料的认识、形式的物质结构和文化属性的认知为基础的。
材料伴随着人类社会生活产生、应用,从而被赋予了时代发展的社会文化属性,历史进程中每个时期的思想观念、价值精神、审美倾向和审美要求均在材料中呈现出鲜明的时代印迹。历史发展进程中各时期绘画材料的变换为传统中国画绘画语言的形成和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历史发展过程中每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绘画材料的发展,无不凝聚着人类智慧的结晶,展示了人类社会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历程,映射着特定历史时期的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状态。肌理语言所释放出的人文含义使绘画语言在当代中国画创作个体完成作品与当代文化潮流中找到了完美的切合点,也为作品体现时代特点找到了物质层面的依托。对现实生活的深刻情感体验和研读中使创作个体对绘画语言多样性在精神层面上又多了一层陌生性、指认性和视觉冲击的心理因素,致使其更为适合融入中国画创作个体的思想个性而使作品更具可观性。层出不穷的新生绘画肌理语言,非绘画材料以及对传统中国画材料的考察、挖掘,为满足当代中国画创作个体与观众的审美取向提供了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当代大众群体追求视觉刺激的新的心理需求。
肌理语言的丰富性,为当代水墨写意画语言形式带来了更多的可能,使当代写意绘画出现了百花齐放的局面,但同时也引发了更多对于中国当代写意画民族文化属性的探讨。肌理不等同于笔墨,肌理缺乏文化精神的属性,只是视觉上的偶然现象,是不可复制的、偶然的视觉图式,和笔墨语言有着根本的差异。肌理不是笔墨,笔墨也不能简单地等同于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