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老人的葬礼

王宇

农历二零二零年正月初一下午，德顺老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没拿捏好节奏，浓痰卡在喉管里，上不来又下不去，哼哼哈哈，喘不过气来。咽气了。

德顺老人今年九十三岁。按理说，耄耋之年离世，也算是喜丧。可老儿子春厚还是哭得很伤心。

春厚也不小了，过鼠年七十一岁，走路也得用拐杖。最近几天，听电视里说，南方有个城市闹病，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引起的肺炎，传染起来挺凶的。又听说农村也在响应上级号召，隔离管控，不让人随便出门，不让外人进村。老父亲一蹬腿走了，这丧事，可怎么办？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春厚有四个儿子，大虎三虎在外面搞工程，挣了不少钱，县城里有房有车，娃娃们都上大学了。二虎在家务农，搞蔬菜大棚，日子很滋润。四虎在县城上班，科级干部。

春厚唤二虎，二虎也拿不定主意。他给大哥三弟四弟打了电话。没多久，大虎三虎回来了。大虎是长孙，立刻着手安排爷爷的丧事。他说，我联系亲戚朋友，通报吊唁出殡的事情;老二在家里准备出殡所需材料;老三负责购买宴请宾朋用的鸡鸭鱼肉及烟酒副食;明天老四回来了，让他负责接待外来客人。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新闻联播正在播报全国各地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情况不容乐观，波及全国近十四亿人。大虎给二弟三弟说：“咱农村，应该问题不大。爷爷辛苦一辈子，悄然去世，咱们个个有出息，一定要把丧事办得体体面面。”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是村支书天旺打来了。“德顺爷爷去世了，一村人沉痛哀悼。介于现在情况特殊，不能聚集太多的人，更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村。你是长孙，也是家里拿事的。咱商量一下，能不能特事特辦，一切从简。”大虎勉强听着，心里的火苗已蹿上大脑门儿了。我家办丧事，你管得着吗？末了，天旺在电话里又说：“这事，我请示过乡政府主要领导，非常时期，办丧事，不能超过二十人。没直接说这是政府的意见，担心你听着不舒服。”大虎掐断电话，心里已经极不舒服。

事实上，大虎也没听天旺的。仍就坚持自己的想法，连夜通过微信发出讣告，没微信的发短信，安排亲近的朋友，相互告知。二虎三虎也没闲着，各管一事，积极准备。网络信息时代，办事高效。一个晚上，全部搞定。

第二天一大早，四虎回来了，戴着口罩。在院子里洗了手，给自己身上喷洒消毒液，这才回到家里。

四虎听了大哥的安排，半天没说话，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眉头堆起一片愁云。三位哥哥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四弟这是怎么了？四虎说：“大哥，目前正是疫情的高发期。咱们四人的宾客总算起来，至少在千人以上，都聚在一起，这可不得了。咱不是白衣战士，不能冲锋陷阵。但至少不要帮倒忙。更不能拿全村人的健康当儿戏。”

大虎不服气，也不想听，挽起袖管，双手叉腰，要和老四说道说道。

一阵敲门声，天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人，都戴着口罩，手里拿着铁锨镢头。

大虎满腔怒火，“呼”的一下站起来，额头的青筋，根根绽出。“天旺，你啥意思，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强行干涉我爷爷的葬礼吗？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三虎手里提着菜刀，站在大哥身后，怒目而视。“厚葬逝者，天经地义，又没要村里拿一分钱，你三番五次地找茬，究竟想干什么？”

屋里的空气像凝固似的。

春厚一身白孝衣，颤颤巍巍地走，“扑通”跪在德顺老人的遗体前，嚎啕大哭起来。二虎四虎赶忙走过去，扶起老父亲。

天旺清了清嗓子，说：“大虎，你们误会了。你们的贤孝，村里人有目共睹，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大操大办。村支委成员刚刚碰过头儿，达成一致意见。咱村里在家党员八名，都去后山挖坑打墓，你们兄弟四人给德顺爷爷装穿入棺。不要惊扰村里其他人。再说，国家大力提倡薄葬厚养，你们都是精明人，就带个头儿吧。”

天旺的谆谆之语，句句在理。大虎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的确应该顾全大局，不能太固执。他挠了挠头说：“我们忙活了半天，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可该怎么办？”

四虎到底是科级干部，见多识广。他说：“现在逐一回复客人，让他们不要来了，如果可以，每人写一条唁电，以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咱收集起来，弄个小册子，挺有纪念意义。现在，村里人也不方便出去，咱把订购好的食材，都分发给乡亲们享用，度过这个非常时期，就当是爷爷做得最后一件善事。”

二虎窝在沙发里，低低地说：“我把戏班乐队都预订了，也不好辞退。”

天旺笑着说：“等这场劫难过去后，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咱给德顺爷爷办个追悼会，那种简单的，只是追忆老人勤劳的一生。正好让我们后辈人效仿。到时候戏班乐队过来，也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春厚站起来，手里拄着拐杖，凝重的脸上露出喜色。“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主意好，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