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

程奋只

老话说，看一个人干净不干净，三分看衣，七分看鞋。李嫂就是个干净人，衣服裤子穿得清清爽爽，齐齐楚楚，一双鞋更是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污尘。有一次大家都在村头的田里干农活，忽然下起了雨，村民们连忙跑到村口的旧仓库避雨，一屋子的人鞋上都沾满了泥巴，可是李嫂进来的时候，鞋上却连一个泥点子都没有。李嫂家里也是一样，院里干干净净，屋里亮亮堂堂，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厨房里盆是盆碗是碗，卧室更是一尘不染。当然，哪儿都有干净人，但干净和干净不一样，城里高门大院的太太，住在轩敞的房子里，不干农活不做家务，养养花喝喝茶，干净倒也不稀罕。可李嫂既要下地干活，又要洗衣做饭，还要养猪喂鸡，扫地抹灰，还能这么干净，你说是不是个干净人。

可就是这么个干净人，却偏偏嫁给了不爱干净的李哥。李哥穿衣服不太讲究，手头的东西也是丢三落四没个章法，洗个脸都能淋淋漓漓地洒一地水。为此没少挨李嫂的骂，骂一次好一阵，时间一长又恢复原样儿。李哥家有两个女儿，虽然比不上妈妈，但也算爱干净，母女三人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爽爽利利。有人到李哥家串门，都会夸一句：“你们家可真干净。”这时，李嫂就会白李哥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哼，要是没他，家里还要更干净。”

村里人纳闷：“李哥这么不爱干净，李嫂为什么还和他过呢？”最后琢磨出来了：李哥人好。李哥长得高高大大，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俊后生。人勤快，不仅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家里挑水担粪、垒院盖房、割草劈柴也样样全活儿，不用李嫂操心。另外李哥是个热心肠，村里头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李哥帮忙，因此他人缘极好，女人缘更好，但李哥为人正派，不管和这家大姑娘还是那家小媳婦从来没有任何瓜葛。李哥还有一个好脾气，没和人红过脸，在家里更是如此，虽然常挨骂，但永远是一张笑脸乐呵呵。这么说吧，除了不太爱干净，他还真就没什么其它毛病。李嫂自然也知道，所以骂归骂，过日子归过日子，骂完以后该帮他收拾还得收拾，该洗涮还得洗涮。其实，由于李嫂洗涮得勤，李哥的衣服、裤子、袜子、鞋子刚穿出来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只不过好刷子架不过烂泥巴，过不了多一会，这李哥就又是弄得脏兮兮了。怎么说呢，邋遢就是邋遢，就算每天当一回新姑爷，也不会变干净。

日子过得真快，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李嫂变成了李婶，李哥变成了李大伯，两个女儿也都出嫁了。变成李婶的李嫂还是那么干净，李大伯的身体却不行了。先是上山砍柴时摔了一跤，伤了腰，不能干重活了。后来脑袋也不太好使了，到医院检查了一下，说是脑血栓。再后来就下不了床了。李婶和两个女儿轮流照顾：喂饭喂水，端屎端尿，换药擦洗。把老李伺候得熨熨帖帖。村里的人来看老李，说的最多的一句还是“干净”。不仅家里干净，老李也变干净了，你说怪不怪，以前能吃能动的老李可没这么干净过。

两年后，老李走了。母女三个哭得很伤心，尤其是李婶，伤心得死去活来。

后来，人们到李婶家去的时候，居然发现院子打扫得没以前那么干净了，东西也没以前那么整齐了。大家说这不太像李婶的做法啊，倒像是老李的风格。再后来，人们发现，李婶本人竟然也不太爱干净了：头发梳得没那么整齐了，衣服也没那么清爽了，甚至连鞋上也有了泥点子。村里的人纷纷摇头，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李婶以前不是常说，要是没老李她会更干净吗？现在老李真没了，她怎么反而变得不干净了。

是的，李婶似乎确实没以前那么爱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