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协奏曲《朝天歌》的演奏技巧及情感表达
2020-11-25
2017年,作曲家王丹红受陕西广播电视民族乐团委约,创作了民族管弦乐组曲《永远的山丹丹》。该作品包括序曲《信天游》、第一乐章《壶口斗鼓》、第二乐章《祈雨》、第三乐章《五彩的窑洞》、第四乐章《刮大风》、第五乐章《赶脚的人》、第六乐章《朝天歌》和尾声《永远的山丹丹》共八个部分。在这部组曲中,作曲家将陕北文化中的豪迈、质朴、苦情等独特元素融于叙事性的乐章之中,用音乐把陕北人对黄土地的眷恋与信仰,以及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人文精神刻画得细致入微、动人心魄。截至目前,该作品获得了国家艺术基金传播交流推广项目的资助、入选文化和旅游部“时代交响—中国交响音乐作品创作扶持计划”,并亮相于由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主办的“全国优秀民族乐团展演”。音乐学家乔建中先生曾撰写文章评价该作品,认为:“《山丹丹》作为一部新作品的创作已经圆满结束,但作曲家通过音乐所表达出的她回应社会和时代的‘人格之声’却会长久存在,并在中国民族管弦乐历史上留下自己厚重的印迹。”(1)乔建中:《国乐佳作 光彩四溢——王丹红大型民族管弦乐组曲〈永远的山丹丹〉的“人格之声”》,《人民音乐》2018年第5期,第51页。
组曲第六乐章唢呐协奏曲《朝天歌》,更是以其动人的旋律、高难度的演奏技巧、极富巧思的结构和浓郁的文化内涵在整个组曲中独树一帜,从当代同类作品脱颖而出,成为近年来最常上演的唢呐协奏曲之一。笔者作为《朝天歌》的首演者,通过多次舞台实践,对作品产生了认识和领悟。同时,随着这首作品的广泛传播,许多音乐院校也纷纷将其选为唢呐专业主科的教学曲目。作为一名唢呐教师,也为了使更多的表演者与研究者深入了解该作品,在此将自己的些许经验付诸于文字,供业界同仁分享、指教。
一 、《朝天歌》的创作背景
从笔者目前有限的研究视野看去,基于陕北音乐风格的唢呐协奏曲作品实属凤毛麟角,然而笔者总是被陕北音乐那热耳酸心的曲调、热情如火的情绪感染力所深深打动。适逢2017年5月,笔者接到作曲家王丹红的电话,得知在《永远的山丹丹》中有一个乐章为独立的唢呐协奏曲, 为保证该曲音乐风格的“地道”,王丹红特别要求笔者提前去当地采风。
在榆林、延安等地的采风过程中,笔者从观察当地民间唢呐艺人的表演,到参与当地唢呐艺人的生活和演奏,在思想和认识上历经音乐人类学所指的“局外人”到“局内人”的转变。笔者深刻认识到,唢呐在陕北不仅仅是一个乐器,它还融于当地人民的文化血脉之中,与其生产、生活休戚相关、生死与共。正如乔建中先生所言:“唢呐音乐还是陕北民俗中不可缺少的‘礼俗重器’,陕北人婚丧嫁娶、迎神赛会、节日庆典、‘满月’庆寿,即所谓‘从生到死’没有一样能离得开这种被俗称为‘吹鼓手’演奏的音乐。可见,陕北人人生、陕北民俗信仰与这个地方乐种间的地缘、俗缘、情缘、乐缘,自古以来就相依相随,源远流长。”(2)乔建中:《国乐佳作 光彩四溢——王丹红大型民族管弦乐组曲〈永远的山丹丹〉的“人格之声”》,《人民音乐》2018年第5期,第50页。
在采风的日子里,笔者和当地艺人一起食宿,共同参与了红白喜事等各种场合的表演。切身体会到陕北大唢呐独特的艺术风格:它的曲牌丰富、曲风质朴、音色醇厚,在不同的场合中其所用的音乐风格迥异、特色鲜明。在欢喜的场合,它的音乐热烈奔放、高亢嘹亮;在哀伤的场合,它的音乐沧桑悲怆,声腔婉转。恰如该曲文宣导言所述:一把唢呐呦牵住个魂,这是咱陕北人的命根根。一声凄厉呦一声温存,跟着从生到死不脱身。大喜到奏一曲大摆队,悲苦来吹上一段刮地风。喇叭碗里响彻天与地,千年的黄土地万里播声。来来来,两厢看,这都是咱们吹唢呐的俊后生。听我们为你奏一曲朝天歌,品一品咱陕北人的精气神!(3)摘自《永远的山丹丹》音乐会宣传文案,杨国栋撰稿,2017年。
通过与当地民间唢呐艺人近距离的交流,他们独特的演奏技巧、淳朴感人的艺德给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段采风经历不仅使笔者对陕北唢呐的音乐特色和演奏技巧有了进一步了解,更使笔者深刻感受到陕北人既豪迈又细腻,既深情又达观,坚韧不拔、乐观向上的品格,进而与作曲家的艺术表达有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通过采风活动以及与作曲家的交流,笔者深感一部优秀的音乐作品,除了结构、技法、旋律等表象特征外,还应具有更深层的思想内涵,而该曲恰恰奏出了唢呐与陕北人、陕北文化那一脉相连的关系。而从笔者对乐曲演奏的主观认识来看,作曲家将该曲置于趋于结尾的压轴位置,足见该曲在整部组曲当中的分量之重,因此作曲家从各个方面拔高了这部协奏曲的艺术性。统观全曲,《朝天歌》的演奏技巧难度较高,曲体结构大于一般唢呐协奏曲,时长二十多分钟,这在同类作品中较为少见。乔建中先生认为:“借助作品结构的长大,唢呐演奏的繁复技艺,节奏节拍的散、慢、快交织,音乐的抒情性、戏剧性、叙事性交互并用等多种表现手段,写尽了陕北人在平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之情。”(4)乔建中:《国乐佳作 光彩四溢——王丹红大型民族管弦乐组曲〈永远的山丹丹〉的“人格之声”》,《人民音乐》2018年第5期,第51页。这些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陕北文化对作曲家的情感冲击以及引发的共鸣,彰显了该曲对于提升当代唢呐演奏艺术的重要意义。
二 、《朝天歌》的演奏诠释
《朝天歌》结构庞大,长达557小节的体量在现有的单乐章唢呐协奏曲中极为少见。其中高难度的演奏技巧在乐曲中始终贯穿,如乐句的划分、吹奏法的极限应用和对演奏机能持久性的要求等,任何一项都是对演奏者的挑战。
从曲体结构来看,该作品既具有西方曲式中的三部再现性结构特征,又具有中国多段体乐曲自由结构的特点,其结构图示如下:
图表1(5)本曲式图由作曲家王丹红提供。
(一)引子部分(1—51小节):唢呐独白
与大部分唢呐协奏曲的开始部分不同,《朝天歌》是以大G调传统唢呐的“独白”开始:第一句便是建立在主音D的音调基础上,小字二组D在大G调唢呐的音区上极具穿透力。“呐喊声”一出,即产生一种让人心碎般的情感体验,这种能量直指人心。足足五分钟的引子,刻画出人物的角色和性格,表现其内心的冲突,以这样音色和旋律特征作为乐曲的开始,这在唢呐作品中是少有的。
在引子的40小节前,时而激进时而徘徊的情绪,极大地彰显了大G调唢呐的伸缩空间和张力。这种状态如同信天游,带来很强的画面感,描绘出人物内心的彷徨与矛盾。在充满戏剧性的“挣扎”中,自引子33小节便开始了内心的独白,再获得内心的肯定和自我认同后,迈出了坚定的步伐。此时,乐队与主奏乐器的重新进入,拉开了《朝天歌》的序幕。
还需指出的是,此处使用的是大G调传统唢呐,根据乐器的特性而言,引子的开始音,即处在此乐器的风险音域上。时而低声吟唱时而朝天放歌,在极限音上下的准确性,低音区的借孔吹法都让唢呐的张力发挥到极致,这也是对乐器本身性能的挑战,其演奏难度也相对增加。
在演奏引子部分时,不仅要关注西北风格的调式特征,同时更要用舞台表演渲染人物内心的情感,以此来为后面的音乐作铺垫。笔者认为,演奏者需要迅速将自己带入到角色中,让全曲第一个音迸发之时,便从音乐色彩和舞台表演方面,表现出西北汉子站在黄土高原上向天空呐喊的意象。笔者每次演奏该曲前,都尽力集中精神、沉静情绪,力求达到一种身临其境的状态。当唢呐的声音一出,瞬时便如同音乐形象在黄土高原上恣意奔跑、任意挥洒,让情感得以全然释放。
(二)第一部分(52—183小节):舞动陕北
第52小节随着人声喊出的“嘿吼哈”,乐曲的速度近乎每分钟180拍,乐队进入了顽强且有生命力的节奏律动。本段的乐器用的是传统较灵巧的C调唢呐,甜美的音色和快速吐音的跳跃性推进,使得音乐中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陕北年轻后生的形象栩栩如生,那种不服输、不认命、朝气蓬勃的精神一下子“冲”进了观众的感官之中,激发出对未来生活美好向往。
在本段中的独奏部分,唢呐激情豪迈的性格完整地表现出来,展现出作曲家对唢呐特有音乐语言的深入探索。从唢呐演奏的技术层面来说,上板快速跳跃的吐音是此段的一大亮点。大篇幅双吐音的运用和连续的力度变化逐层推进以及大跨度的音程,使唢呐演奏这种持续性的点状颗粒性乐句具有了较大挑战。见谱例1:
谱例1.
在谱例1的演奏中,控制准确的力度,同时用极快的速度做超出八度的大跳音程以及重音的连续错位演奏等,不仅令听众耳目一新,也让乐曲更富强烈的时代气息。
在快速吐音演奏后,整曲的情绪已推至饱和状态,音乐线条逐渐舒展开,随后所出现的旋律(151—169小节,见谱例2)虽然是唢呐擅长处理的,但也需要将演奏技巧进一步升华:音乐语气可爽快干练,音与音的衔接更具有音乐性,对唢呐以往所常用的地域性、口语话的味道,或使用过多的装饰音修饰和口舌技巧进行规避,如此为接下来情到极致的慢板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谱例2.
在中国管乐大家族中,唢呐因其颇具辨识度的音色而被认为是一件高风险乐器,稍有不慎,便会影响整个乐队的音色平衡,产生不好的音乐体验。因此,快板的大篇幅双吐音、力度上的推进以及极富激情的情绪表达等,都是快板部分的难点所在,需要演奏者特别注意。
(三)第二部分(184—237小节):陕北抒怀
慢板乐段,再次使用传统大G调唢呐演奏,这也预示着音乐情绪由外在的激情表达转向内心的深刻思考。
该部分中音响力度的衔接与控制是关键。一般来说,唢呐演奏中以加花、颤音等技巧为主的“声腔化”旋律相对容易,但不加颤音、仅仅平缓推进的长线条旋律则有一定难度。作曲家在此段用弦乐来为唢呐做铺垫,一支唢呐与弦乐整段的交融产生出的别样的画面感和听觉效果,改变观众对唢呐的惯常认识。由此,演奏者更需要注意气息的控制和变化的平衡。
以笔者的经验来看,一般的单乐章唢呐作品经过十多分钟的演奏后,逐渐向高潮推进至全曲终。但在《朝天歌》里,十多分钟的演奏恰好引出内在情感的开始,上段乐曲中高昂的情绪在此时需要进入平缓又稳定的慢板状态。那么,如何在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基础上,做到气息和演奏更有支撑力?笔者认为:当大G唢呐演奏慢板第一个音时,要求唢呐的音要特别稳,甚至到近乎凝固的状态,营造犹如时间已然静止的效果。而弦乐暖暖的和声出现,又让人感觉音乐正在逐渐地融化,此时,唢呐的演奏力度也逐渐发生变化。需要注意的是:唇部肌肉要更有持久性,以确保力度的统一。伴随着弦乐的变化,唢呐的音色缠绵在乐队里,与整个乐队的音色交融在一起。音乐至此,便进入到了慢板的高潮,叙述着黄土高原的生命主题,释放人物内心情感到极致。
谱例3.
笔者认为,以往的大多唢呐传统曲目多是追求风格特色和地域语言等韵味特点,如河南唢呐代表作品《豫西二八版》中,带有浓郁的豫剧唱腔的声腔化演奏;东北唢呐作品《二人转牌子曲》里,火辣的二人转的味道;《百鸟朝凤》里,唢呐模仿出栩栩如生的鸣禽形象等。在这些作品中,唢呐演奏者容易捕捉到一个鲜明的风格特点或是特定的音乐形象。而在《朝天歌》的这段音乐中,作曲家创作极具想象力和创新性,她不拘泥于对特定民歌片段的引用,而采用“神似而形不似”的表现手法,用原创的旋律展现陕北信天游的洒脱。作曲家充分发挥唢呐这件乐器高亢嘹亮的声学特性,在这一抒情乐段中赋予其光明伟岸的音乐形象,为唢呐独奏开拓出一种全新的音乐表达方式。
(四)插部I(238—282小节):陕北老五班
本段呈现的是原生文化语境中的陕北鼓吹乐——老五班的舞台风采。两只陕北大唢呐、三件打击乐(排鼓、锣、钹等)的声响与慢板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音乐语汇和戏剧效果。在人员的组成上,除了笔者外,其余四人均为乐团演奏家,分别扮演着陕北老五班中的角色,组成一个完整的老五班。
该乐段在演奏上需要特别强调以下几方面。首先,演奏语境的变化。传统老五班的“舞台”在民间的红白喜事中,而《朝天歌》中的老五班的“舞台”则在剧场;其次,演出体量的不同。传统老五班,仅有五位乐手,而“新”组合的五位演员,除了身份不同外,还有大乐队铺垫的朦胧的音响色彩;再次,是音乐曲目及其风格表达的不同,这是基于前两个方面的不同所做的调整。
该乐段的原始曲牌为《一马三条箭》,在传统场合演奏时,突出自由和质朴,而在剧场舞台上,作曲家巧妙配器,让乐队以简单节奏的不断重复为老五班的演奏铺垫,使音乐风格为之变化,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面纱,笔者的唢呐音色与传统老五班音色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对比。在演奏时,陕北唢呐的演奏方法是要鼓腮且不断地运用循环呼吸去演奏,这与《朝天歌》追求的音色具有矛盾之处,所以笔者不得不多次练习以来适应陕北唢呐的演奏特色。此外,这段老五班的原始音响在乐队和声的包裹下,仿佛电影蒙太奇的分切和拼贴,笔者通过多次实践逐渐找到两者的平衡点,体验到老五班的声音由远至近传过来,融为一体,在乐队的呼应下,形成穿越时空般的、前世今生对比的艺术效果,演绎出唢呐的原生性演奏方式与当代唢呐功能化情感表达结合的结果。
因此,这一段中,演奏者应该注重体会唢呐从作为民俗场合中的“响器”到艺术场合中的“乐器”的身份变化,将力度、气息及艺术表现处理得恰到好处。
(五)插部II(283—406小节):火热的民间吹打和华彩
随着乐队每个声部的随机进入,乐曲再次来到了快板乐段:火热的民间吹打。唢呐呈现出回归传统仪式场合的状态,音乐“原汁原味”又炽热异常。伴随着独奏唢呐和乐队的互动,打击乐和管乐声部也一气呵成。这时,全曲又迎来了另一个亮点:唢呐的即兴华彩段落。两位打击乐演奏者一前一后走到台前,与独奏互动,融合了唢呐的炫技与即兴,刷新前章节的情感状态,把全曲推向另一个高潮。
这一段即兴华彩段落在创作之初,作曲家和笔者沟通多次,试图把唢呐的民间即兴特色合理地融入到《朝天歌》中。作曲家在给了笔者一定框架和节奏型后,定下了最初的即兴空间,随后通过反复排练,与打击乐不断推敲琢磨,加上首演指挥阎惠昌先生的有力指导,最终形成首演时华彩乐章的精彩呈现。另外,笔者在作曲家的帮助下,不仅融入了部分民间唢呐的特色和绝活,也完成了作曲家创作的一小段高难度技巧性华彩。见谱例4:
谱例4.
谱例4的即兴华彩,意味着《朝天歌》把陕北老五班和民间唢呐的即兴艺术从民间场合搬到了大雅之堂,完成了华丽的转身,在新空间传承和传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使之被更多观众所认同。同时,后半段唢呐高难度技巧的应用,也证明了唢呐进入音乐学院主科专业教学以来,系统化和科学化的教学模式对唢呐演奏艺术提升的重要意义。
(六)再现部分(407—507小节):唢呐与乐队的竞奏
从审美感受上,本段的主题材料再现,是对黄土高原炽热的情感表达,将刚毅的力量之美推到极致。而在演奏上,除了情绪的渲染,更是对唢呐技术的更高追求,因此,本段也是全曲中最容易出错的地方。尤其是快速的双吐音和大跳音程的排列,节奏音型的交叉进行在这100小节中一气呵成,难度极大。后半部分因为复合型拍子反复的变化,乐队和独奏容易脱节。因此,演奏者既要注意技术上的保险和稳定性,还要兼顾音乐质量及其与乐队的和谐统一。
从音乐效果上看,这一段又非常出彩,使演奏者与听众都能够酣畅淋漓地沉浸在音乐之美中。值得一提的是,在456—463小节,原谱亦为快速吐音伴随音程大跳,经排练多次后作曲家提议唢呐独奏改为长音,使之与乐队间的竞奏更加有效果。
笔者的演奏体验是:此段有舒展的空间,而唢呐与乐队的竞奏又颇具刚毅之美,正是这刚毅之美将全曲推到又一个高潮,这种状态每每让笔者演奏到此时不禁血脉喷张!
(七)尾声部分(508—557小节):综合再现
从演奏体验上说,这时所有的打击乐和管乐用了全编制的和声织体,每当主题再一次响起的时候,一切得到了回归。像是一种顿悟,又如一次升华,是经历千锤百炼后的命运轮回,亦是曲中人物的自我和解。
第508—522小节的长音,是唢呐独奏在经历情感宣泄后,又一次压抑下来。需要注意的是,慢板主题再现时,唢呐的力度衔接是一个更大的挑战,即经历过华彩乐段和快板主题再现的演奏后,要迅速调整状态控制乐器与弦乐的音色衔接。经过前面几段的情绪渲染,演奏者需要刻意地放缓自己的心情。经过引子的独白,快板的激进,慢板的深刻,华彩的充分,此时需要有意保持演奏的状态和机能,调整好气息的控制。因此,演奏的持久性本身就是对演奏《朝天歌》的突破。
三、《朝天歌》的演奏思考
每一次演奏《朝天歌》,笔者都能够从中获得新的感悟,也每每感动于作曲家王丹红为唢呐这件民族乐器所付出的心血。大篇幅的唢呐特性展现以及情感的塑造和渲染,让笔者不仅在演奏上获得了技巧的提升,还在艺术表现力获得了长足的成长。
作曲家曾言:“《朝天歌》是用唢呐这件乐器概况代表陕北人的一生,这首作品甚至可以叫做‘我是陕北人!’”(6)摘自《永远的山丹丹》宣传文案,王丹红口述。而对于笔者而言,从《朝天歌》的引子部分开始,其音乐便激起笔者的内心共鸣,将笔者带入到陕北人的音乐形象之中。音乐中所体现出的对生命的呐喊和不服输的血性,深深的感染着演奏者和聆听者。经过演奏上不断的打磨与思考,笔者总结出以下几点认识。
首先,关于作品的戏剧张力。引子在近五分钟的收放和徘徊中引出了快板,C调唢呐以鲜活的生命力特性,表达了对未知命运的叛逆和抗争。当《朝天歌》进入到慢板时,G调唢呐的语气感和音色暂时摒弃了唢呐善于演奏地域性韵味的特点,倾向于单纯的音程关系和长线条的旋律延续,这样的表达方式在唢呐的演奏中是颇有难度的。然而,这也充分体现了唢呐与当代音乐语言的融合,使之与陕北老五班一段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和角色转换。陕北老五班这一段则尽情地把唢呐民俗性绽放在音乐舞台上,这种表现力极强且有着原始的大开大合式的演奏,与前面有着丰富细腻的音乐表达手法产生了对话,这样的表现手法看似矛盾,却又有着整体性的美感,使得听者对唢呐产生了新的审美体验。老五班段落结束之后,火热的民间鼓吹乐中的管乐器换成了传统乐器演奏,这种类似于民间吹打的演奏方式,使得独奏与乐队在指挥的带领下以整体的方式相互竞奏,进而将唢呐的戏剧张力展现到极致。从引子到快板,象征着的年轻又顽强的生命力,经过慢板细腻又深刻的旋律线条,到酣畅淋漓又不失传统特色的陕北老五班,继而回到主题再现的激进和亢奋。在二十多分钟的协奏曲中,唢呐的多种特性和演奏模式得以完美呈现,印证了《朝天歌》的成熟之所在。唢呐固然还有更多的表现力和乐器功能进化的空间,但该曲如此多彩的表现形式,以及每一段对角色内心的塑造和富有画面感的戏剧张力,已使《朝天歌》这首作品具有极为宝贵的艺术品质。
其次,关于音色表现力。唢呐是一件地域风格性明显的乐器,如:山东唢呐的高亢、安徽唢呐的绵柔和河南唢呐的流畅等。在演奏《朝天歌》时,则要求演奏者在以建立一种不同性格和不同年龄为前提的音乐语言基础上,打碎唢呐本身所擅长的风格特点,根据乐器的合理性和功能性,演奏出具有听觉享受的美感音乐,这对演奏者而言,恰恰是挑战。从引子开始,音与音之间的大起大落,快板的连续双吐、大跳,中间即兴乐段的技术性片段挑战,演奏至二十分钟后仍然需要迅速冷却高昂音乐情绪等,对演奏者的控制力和技术机能的持久性有着更高的要求和定位。
再次,关于哨片的选择。采风之初,笔者发现陕北唢呐的哨片和笔者常用的哨片有很大不同,因为在全曲演奏中需要多次更换各调乐器,所以哨片的张弛和收缩对音色影响很大,这就对芦苇的苇质韧性和共鸣有很高要求。从拿到《朝天歌》开始,笔者就在思考选择何种哨片和如何调整哨片,以使其适应该作品的音色定位与表达。特别是大G调传统唢呐部分乐段因音程跨度较大,音乐的张力也较大,因此需要哨片留出些肚子,这样便能提高哨片的支撑力,增强演奏的准确性。因此,演奏者需要在前期的练习当中,多次试用不同地域的苇子,以找到更加符合《朝天歌》审美追求以及适合自己演奏的哨片。
之所以提出以上几点认识,源于唢呐作为中国家喻户晓的民族吹管乐器,在千余年的历史进程中主要服务于婚丧嫁娶等民俗仪式场合,是以民俗文化功能为核心标识的仪式性乐器,这也使得唢呐这件乐器一直被标注着“民间传统”的标签。而随着唢呐被纳入音乐学院专业教学的体系,它又增添了一个“专业艺术”的标签,因此,将民间传统与专业艺术有机结合起来是所有唢呐艺术工作者的共同目标。笔者认为,《朝天歌》这部作品把原生态的曲牌与舞台艺术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充分展现了当代唢呐发展的新思路。作为演奏者,笔者在这个艺术实践的过程中经历了思想意识的变通,情绪感受的转换,传统仪式唢呐演奏与当代功能艺术性唢呐演奏的碰撞等,对未来乐曲的创作和演奏提供了全新的思考。
结 语
笔者在一次又一次的舞台实践基础上,与《朝天歌》这部作品结下了不解之缘。这部作品对于笔者来说就像一本书,其本身蕴含着的丰富哲理和真挚情感,引导笔者在演奏中去体会戏剧性的张力,把握其中的主题思想和美学意蕴,最终通过音乐表演完成艺术塑造。同时它更是一个交流与沟通的媒介,笔者因它结识了宋小雷团长所带领的陕西广播电视民族乐团,在合作过程中感受到了他们的敬业精神;更因它与著名指挥家阎惠昌老师深度合作,让笔者体会到陕北音乐的纯粹和酣畅;以及在采风和学习陕北老五班时受到高晓鹏、安小存等老师的无私帮助;最后再次感谢作曲家王丹红的肯定,让笔者来担任《朝天歌》这首作品的首演,并衷心感谢王丹红创作的这首唢呐协奏曲为唢呐艺术的当代发展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