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前后国民政府与地方实力派关系探析
2020-11-25
对于西安事变这一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事件,研究视角通常都放在张学良、杨虎城与共产党及国民党之间的三角关系方面。此外,以中国当时所处的国际背景而言,则除了日本的直接威胁外,以苏联及共产国际的政策最为重要,而西方国家则多采取静观待变的低调姿态。在国民党内部,各地方实力派对于南京国民政府,特别是对于蒋介石,不是有宿怨,就是心怀疑惧。西安事变发生后,各地方实力派反应不一。本文重点分析1936年前后国民党中央与地方实力派之间的关系,探讨西安事变发生后各地方实力派人士的不同态度,以及最后如何走上拥护全民族抗日政策道路的过程,以期为更加深刻地理解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提供一点启示。
一、西安事变发生前南京国民政府的“弱势”统治
西安事变的发生及其最终和平解决是中国走向全面抗战的转折点,这已为中外学者所公认。毫无疑问,这一事件停止了蒋介石实行多年的“剿共”战争,促成了国共两党的进一步谈判,为后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以及中国全面抗战的开始作了最后的准备。
在全面抗战爆发前,中国事实上一直处于军阀割据的分裂状态。南京国民政府自1928年张学良“东北易帜”而达成了形式上的统一,但其内部纷争却从未间断。蒋介石想要一举翦除地方实力派,实现对全国的令行统一,而各个地方实力派则极力维护自己的独立或半独立地位,双方的矛盾与斗争不可避免。当然,由于在军政实力上的差距,地方实力派在反蒋的同时又在一定程度上不得不依附于蒋介石。随着中国政局的不断变化,1935年后,地方实力派经过分化与重组,呈现出新的格局,如表所示①资料来源于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编:《战前的陆军整编(1927—1937)》(下),1985年。。
这一时期,南京当局对统一全国的努力涉及三个主要方面:一是面对中国共产党的“威胁”,国民党所实施的武力解决的“剿共”政策,即在30年代初期发动对赣南中共中央苏区的五次“围剿”,接着是在红军长征时期的追击,最后是对陕北、甘南苏区的新“围剿”,到西安事变发生才告一段落。二是国民党党内领导权的争夺,主要是蒋介石依仗军事力量,进一步夺取党、政、财权,排挤在党内比他资深的胡汉民系及汪精卫系,到1931年后基本上在国民党中央拥有了“半独裁”地位,建立并控制了党内的新派系如黄埔系、CC 系①中国国民党内以陈果夫、陈立夫为首的一个派系。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为维持其独裁统治,授意陈果夫、陈立夫于1928年扩大“浙江革命同志会”组织,在南京成立“中央俱乐部”,培植其在国民党组织和文化教育界中的亲蒋势力,一般称这个派系为CC 系(因“陈”字英文拼音第一个字母是C,CC 是二陈之意;一说CC 是“中央俱乐部”的英文译名“Central Club”的缩写)。等。三是国民党中央与地方实力派之间的明争暗斗,而地方实力派又可以细分为在国民革命军北伐过程中置身事外采取观望态度的地方军人,如在西南及西北之地方军阀以及积极投身北伐,构成国民革命军的一大部分之地方实力派。
?代表人物 势力范围 军队人数(万)张学良 陕西、河北之一部 26阎锡山、傅作义、商震 山西、绥远、河北之一部 15韩复榘、宋哲元、杨虎城 山东、河北之一部、陕西 15刘湘、邓锡侯、龙云、卢汉 四川、云南 40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 广东、广西 25马步芳、马鸿逵、盛世才 青海、宁夏、新疆 10
其实围绕国民党党内领导权之争及国民党中央与地方之争很难划分清楚界限。如汪精卫与蒋介石的矛盾由来已久,可追述至宁汉分裂及改组派之活动,此后汪精卫又曾联合阎锡山、冯玉祥及西山会议派反蒋;而胡汉民也得到了陈济棠等粤籍将领的强力支持,并且与西南实力派关系也很好。另外,张作霖、张学良父子先后统帅的东北军,原来为北伐的主要对象,但东北易帜后,政治关系已改变,“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军失去了地盘,更不得不听命于蒋介石的调遣。
而在当时日本对华侵略不断加剧的背景下,要抵抗强敌,国民党中央军必须与各省军队协同作战,南京国民政府更需要各省的财政、经济及人力的支援。在当时,各省的实力派如: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云南的龙云,四川的刘湘,河北的宋哲元,山东的韩复榘,山西的阎锡山,甚至于西北的马家军等,他们均下辖数万军队。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除国民党中央军外,不仅要包括中国共产党及其他小党派,各地方实力派也要参与其中。
西安事变发生前夕,环顾全国局势,南京国民政府已经有效地控制了苏、浙、赣、鄂、豫、皖、湘、黔、闽、粤10 个省份及陕、甘两省大部。但是若以当时所划分的全国28 个行省来计算,除了日本控制下的伪满洲国4 个省以外,仍有半数的省份是由地方实力派所控制,南京政府如果想要调整攘外安内政策决心抗日,必须得到各省地方实力派的支持。
二、西安事变爆发前后主要地方实力派的反应
1935年10月,蒋介石将东北军调往陕、甘一带“剿共”。然而东北军与红军的战斗连遭败绩,又受到国民党中央的不公平待遇,加之没有足够的物资补给,致使东北军官兵十分气恼,希望与中共和解而一致抗日。为此,张学良曾几次向蒋进言,但均被蒋斥责,最终的“兵谏”事发突然,不仅南京当局措手不及,地方实力派也感到很不好应对。事变期间,国内形势风云密布,人心惶惶,南京当局与张、杨之间关系的发展,与地方实力派对事变态度相互作用,互为影响。尤其是山西、河北、山东三省邻近陕西,军事动态会立刻波及;再加上这几个省份均位于日军压境的前线,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日本趁火打劫;而这些地方实力派手握重兵,与蒋素有恩怨纠葛,使得南京国民政府很不放心他们的态度。
(一)华北地区——山西
山西自民国成立后一直都是阎锡山的势力范围,阎锡山与奉系张氏父子一向关系不错。中原大战阎失败后,负责华北善后的张学良对阎锡山十分宽厚,二人由此结下深厚友谊。
1936年张学良有意“停止剿共,一致对外”,曾派秘书李金洲随同北洋宿将戢翼翘赴太原征询阎锡山对时局的意见,得知阎之立场与张极为接近。①李毓澍访问,陈存恭纪录:《戢翼翘先生口述历史》,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83~84 页。当年10月,阎、张亲自互访,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10月31日,两人联袂赴洛阳为蒋介石贺寿,乘机当面向蒋力争停止剿共,全国团结抗日,但为蒋介石所怒斥。阎锡山感叹无法再向蒋进言,便劝张学良忍耐,以等待时机。因此在华北三省中,山西的阎锡山在西安事变发生前与张学良的关系最好,立场也基本相同。
阎锡山对中共及日本态度的转变是20世纪30年代前期逐步形成的。早在1931年隐居大连期间,阎锡山就接触了一些左派开明人士,思想有些变化,了解到组织群众、实行经济社会改革的重要。回到山西以后,阎就推行了一系列的经济政策,如减租减息,计划生产,成立合作社,倡言按劳分配,发行“物产证券”等。在社会政策方面,成立“青年救国团”以控制学生运动,“民众监政会”及“公道团”等以组织民众。②参见蒋顺兴、李良玉:《山西王阎锡山》,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32~138 页。1936年,阎锡山所控制的山西及绥远形势发生了剧烈变化,2月红军渡河东征,进入山西,在两个月内连续击败守军,前后攻陷了10 余座县城。阎遂向国民党中央军紧急求援,才将红军挡回,至5月初红军西渡黄河,退回陕北。由此阎锡山得到教训,认识到红军的强大战斗力,觉得中共的问题应取得政治上的解决。当年9月便邀请中共党员薄一波等人来太原,成立了“军政训练班”及“牺牲救国同盟会”,组训青年以作抗日准备,开始与中共合作。③参见蒋顺兴、李良玉:《山西王阎锡山》,第149~150 页。
张学良、杨虎城二人既与阎锡山有密商,又立场一致,加上山西与陕西又是近邻,西安事变发动以后,张首先电阎,希望得到其全力支持。南京当局知道事态严重,山西地位重要,也由孔祥熙致电阎锡山,电文言词恳切,希望阎锡山出面调停,劝解张、杨“悬崖勒马”。阎锡山召集高级幕僚及将领们举行紧急会议,商量对策,12月14日便致电张、杨,严词质问“如此盲动目的何在?将陷国家于极危险局面”④蒋顺兴、李良玉:《山西王阎锡山》,第153~154 页。。随后,阎锡山向张学良提议将蒋介石送至山西,由其转圜局面,同时也向南京方面说明,他愿意担负调停的责任。其实老谋深算的阎锡山是想借此机会抬高身价,扮演举足轻重的调解人角色。只是张学良痛恨阎锡山的反复、取巧,决定“不让老阎作这一票买卖”⑤李金洲:《西安事变亲历记》,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40 页。,再加上往来电文交涉拖延时日,而张学良经周恩来的协助,已与宋子文及宋美龄直接磋商,事情发展迅速,阎锡山的代表尚未来得及赴西安,蒋介石已于25日由张学良陪同一起抵达南京。阎锡山的计划最终落空,只好在事后公开说事变之解决“实不幸中之大幸,今后只希望我民族,全体站在一条线上努力奋斗,挽救危亡,复兴民族”⑥蒋顺兴、李良玉:《山西王阎锡山》,第156 页。。
(二)华北地区——河北
西安事变发生时,河北省的军政负责人是“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其所统率的二十九军则是站在国防最前线的守军。面对日本日益严重的威胁压迫,宋哲元及其高级将领对事变的反应关系重大,处置稍有不慎,即会招致日军的干涉,甚至爆发战争。
宋哲元麾下的军队在中原大战冯玉祥部失败后,由张学良将其缩编为一个军(初为第三军,后改为第二十九军),由张亲自节制,驻扎在晋南一隅,备受排挤,粮饷极度困难,蒋介石甚至一度欲将其南调“剿共”,藉以消灭之。宋哲元在尝尽苦头之后,立誓不再成为内战的工具。“九一八”事变以后,北方防务紧张,在张学良的推荐下,宋哲元被任命为察哈尔省主席,率军北上。二十九军经过严格整训之后,恢复了强劲的战斗力。1933年春日本关东军入侵热河,北平告急,宋哲元奉令率军至长城喜峰口、罗文峪抗敌。3月上旬,二十九军奋勇出击,以极大的牺牲取得对日作战胜利,博得“抗日英雄”美名。①参见马先阵主编:《西北军将领》,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2~15 页。
此后,日本关东军逐步加紧了对察哈尔的军事侵略,与二十九军在1934—1935年间发生了两次严重冲突。日本坚持要二十九军撤离察省,南京国民政府随后让步,于1935年6月免去宋哲元察哈尔省主席的职务,先调为平津卫戍司令,后任河北省主席,二十九军调防平津一带。日军积极进行分裂中国的活动,筹划“华北自治”,因为宋哲元为原西北军系统,非蒋介石嫡系,日方便制造矛盾,怂恿其出任伪政权首领。而南京当局也知道国民党中央势力无法在河北立足,便要求宋哲元忍辱负重,尽量与日方周旋。1935年12月,“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宋哲元为委员长。华北政局的变化主要是因为日本蛮横的压力,国民政府在应付日方而又尽力维持统一的原则下顺应危局,不得不借重宋哲元。宋哲元及其高级将领具有高度爱国情操,但不得不迁就日方以避免战争,也保持二十九军对河北地区的控制,可以说是在矛盾的夹缝中求生存。②参见马先阵主编:《西北军将领》,第19~24 页。
西安事变后,张学良电请宋哲元派代表来西安共商国是。南京方面何应钦、孔祥熙及冯玉祥等人也纷纷来电解释情况并探察宋的态度。宋哲元与秦德纯(时任二十九军副军长兼北平市长)密商,衡量全局后,致电张、杨,劝其摒弃共产党,并维护蒋介石的安全。在致南京的电文中,宋哲元明确表示拥护国民党中央,支持讨伐叛乱,营救蒋介石,继续贯彻“剿共”政策。12月15日,宋派员访问各国驻北平领事馆,致送备忘录,通告“冀察政务委员会”对时局的三项主张:(一)决维持冀察境内的和平与秩序;(二)不论蒋委员长在南京与否,决继续服从南京国民政府的命令;(三)继续采取反共政策。③参见吕伟俊主编:《宋哲元》,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215 页。同时下令严禁集会游行,安定社会秩序,保护侨民。宋哲元的反应使南京方面大为放心,同时也表明其坚决反共的态度,尽量不予日本以任何口实,因为日本在华北的军方及外交官已纷纷表示如中国乱局持续下去,日本将不会坐视不管。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前夕,宋哲元的立场又发生了一些曲折变化。12月21日,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致电宋相商,第二天又派代表闻承烈抵达北平,敦促宋与韩二人发一联名通电致南京中央,主张容纳各党派相商,以和平方式解决事变,此一所谓“漾电”(12月23日),以宋韩之名由北平发出④参见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94 辑,西安事变史料(上册),中国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3年,第425 页。。南京当局对此颇感诧异,因为这与宋哲元原先立场不同。后来才知道,此电文全由韩复榘的左右(何其巩、闻承烈、王芳亭等)写成,宋哲元并未赞同,而韩复榘随即发出,并在报章上公开发表。其实宋哲元也曾有意派代表赴西安,如果时局没有进展,则与韩一起有进一步表示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两天以后(12月25日)事变即已迅速和平解决。
(三)华东地区——山东
1930年9月中原大战之后,韩复榘被任命为山东省主席,得偿其取得一重要地盘之夙愿。韩复榘原为西北军冯玉祥的宠将,攻战勇猛,有“常胜将军”之誉,但在北伐后期与冯渐生嫌隙。1929年5月蒋、冯矛盾尖锐化,韩复榘公然违抗冯玉祥西撤的命令,率部与石友三共同叛冯而投靠蒋介石。第二年中原大战爆发,韩部调至山东抵御晋军的进攻,战争结束后蒋介石即委任韩复榘主政山东。
韩复榘主政山东长达七八年,其与南京国民政府的关系相当微妙。从表面上看,韩复榘对蒋介石十分恭顺,在山东全省各地设立国民党党部,接受南京当局派来的党政人员,每周例会作党务报告,同时严厉整肃共产党,镇压工人运动及学生运动,与南京的步伐保持一致。对日本方面则尽量表示亲善,取缔反日宣传,与日方代表经常保持联系。可以说,在实质上韩复榘的所作所为并未脱离“地盘主义”的军阀思想。他应付南京当局,敷衍日本,而在涉及自身权利、地位、利益时则决不放松。
韩复榘要独霸山东,不容许其他势力染指,便尽力扩军,增强自己的力量。主政山东之初,青岛在奉系海军管辖之下,属于东北军的势力范围,形同独立;而胶东10 余县则为刘珍年统军治理,不听省政府支配,韩复榘决定消灭这两股分立的势力。“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大受损伤,韩复榘趁机调军威胁青岛,张学良无奈做出让步,以东北海军司令沈鸿烈代理青岛市长,但允诺向山东省政府缴纳税收的一半,与韩妥协。而对付刘珍年,韩复榘则调动大军,于1932年9月发动攻击,经过数周激战,刘军势孤败退,南京当局调停不成,终因鞭长莫及,命刘珍年部撤离胶东,于是山东全省尽在韩复榘控制之下。
西安事变发生后,南京当局很不放心韩复榘的态度,电文及信使来往频繁。韩表面上始终表示拥护国民党中央,期盼速救蒋介石脱险,一切以南京方面的政策是从。但是韩在12月21日曾私下发一密电(即“马电”)致张、杨,表示“服从副司令,愿效前驱”,并呼吁召开国事会议,反对诉诸武力,希能和平解决。①参见吕伟俊主编:《民国山东史》,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56 页。两天后又邀请宋哲元与其具名“漾电”,可见韩复榘与南京方面步调并不一致,只是事变迅即解决,已不容其他枝节发生。
(四)华南地区——广西及广东
西安事变发生时,华北三省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对局势的直接影响最大。但是盘踞华南及西南的实力派一向与南京国民政府的关系若即若离,存有矛盾,并时常与张、杨联系,甚至步调一致。因此这些省份的态度受到南京方面的关注,南京当局何应钦如欲贯彻其武力讨伐的决定,自然也不愿腹背受敌。
广东的陈济棠在北伐结束以后,原本是支持南京国民政府的,1929—1930年间粤、桂两派军阀曾频频交兵。但是1931年2月胡汉民在南京被蒋介石扣留,触发了粤籍军政人士的愤怒而开始反蒋。陈济棠立刻与桂系及张发奎修好,两广一致反蒋,组成广州国民政府,但是与南京国民政府未启战端。“九一八”事变以后,宁粤和谈,形成蒋汪合作局面。胡汉民回到广东,与陈济棠保持粤桂合作,割据一方,仍与南京当局在抗日问题上存有明显歧见。两广割据的局面到1936年夏才发生了大变化。
由于胡汉民是国民党资深元老,陈济棠及李宗仁等人能借其声望,独树一帜,南京方面对其无可奈何。1936年5月12日,胡汉民突然病故,两广顿失重心。蒋介石乘机提出条件逼陈济棠取消割据局面,还政于中央。陈济棠与李宗仁、白崇禧二人面商以后,决定先发制人,以北上抗日为名,出兵湖南。但是蒋介石早已有所布置,其嫡系部队立刻增援,逼迫粤、桂方面军队退回。不久南京当局对粤空军及高级将领的长期分化活动奏效,7月上旬粤空军飞机集体飞离广东,向蒋介石投诚,接着粤军高级将领余汉谋、李汉魂等人联名通电,接受南京国民政府的新任命。陈济棠见大势已去,于7月18日晚遁走香港,结束了在广东省长达五年的割据。
而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则早在1929年初编遣会议②北伐成功后,各集团军总司令拥兵自重,各据地盘。蒋介石为扩充势力,削弱各个地方军阀兵权,策划了这次会议,即1929年1月1日召开的国民革命军编遣会议。会议规定全国军队一切权力收归中央;取消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各集团军和海军司令部;各军静候原地改编;各集团军无权调动和任免军事长官。后来,冯、阎、桂等各系发觉中了圈套,一致消极对抗,会议草草收场。后即与蒋介石破裂,反蒋立场最为坚定,与蒋斗争的时间也最长。广西省因连年征战,经济残破,民生凋敝。1930年李、白二人重掌广西军政大权后,随即开始保境安民,奖励生产,整顿财政,组训民团,至1936年已具有相当的军事实力。李宗仁、白崇禧对国内时局坚持“反蒋抗日”,除与广东联为一气以外,与其他地方实力派也经常联系。陈济棠失败,广东军政大权收归南京国民政府后,广西形势孤立,蒋介石调动大军压境,而李、白二人仍积极进行反蒋活动,准备力拼。形势发展到8月下旬已是战云密布,幸而双方鉴于时局艰难,均有谋和之意。经过调停,蒋介石与李宗仁于9月18日在广州会晤,暂时化解了彼此敌意,缓和了对峙局面。
西安事变发生后,广东“绥靖”主任余汉谋及省主席黄慕松先后致电南京,明确表示遵行国民党中央命令,将尽全力安定地方,保护外侨,严防反动分子,并支持南京方面的讨伐主张。西安事变发生时,“复兴社”①即中华民族复兴社,亦称“蓝衣社”。“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为了镇压抗日民主运动,于1932年3月以“复兴民族”为名,在国民党内部成立的一种带有特殊性质的派系组织,对内也称“力行社”。下设组织、宣传、训练、特务四个处,特务处由戴笠主持。1938年3月取消,其成员转入“三青团”,特务处改为军统局。重要人物刘健群正在广州,他曾与广东军政首长聚会,详谈情况。12月14日,刘回到南京,见到戴笠、康泽时,他们颇感诧异刘会安然“走出来了”,足见广东归顺国民党中央不久,南京方面对其仍不能十分放心。②参见刘健群:《窥测西安事变的前因后果》(中),《传记文学》,中国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第9 卷第4 期。
广西在事变发生后的反应与广东很不一样。由于李宗仁、白崇禧及张学良、杨虎城主张抗日的立场基本相同,早在1935年冬,李、白即派参议刘仲容赴陕,建立与张、杨及中共方面的联系。两广事件期间张、杨二人曾致电南京当局,希望和平解决,反对用兵,事后张、杨与广西方面之间一直保持联系。西安事变发生时桂系代表刘仲容就在西安,他随即以密电方式向李宗仁报告情况,并说张、杨盼望与李、白共商救国大计。李、白二人虽然一开始并不十分赞同张、杨的扣蒋行动,但一再对外申明广西方面的立场,主张用政治方式解决,联合各方力量,一致抗日。显然这是反对武力讨伐西安,主张实行联合抗日政策,这与张、杨的八项救国主张是一致的。此外,刘仲容还进一步向李宗仁、白崇禧报告了中共代表团“逼蒋抗日”及和平解决事变的主张,李、白基本上同意此一主张,后来又与李济深等商议,于12月16日通电南京,明确表示反对武力解决事变,呼吁全国统一抗日。李宗仁还向广西各地驻防部队发出动员令,成立“广西民众救亡会”,以此来响应张、杨。由上可见,当时在各地方实力派中,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对西安事变张、杨二位将军的义举表示出极大的支持。
(五)西南地区——四川及云南
四川省自民国肇建以来一直处于军阀混战的局面之下,20世纪30年代,刘湘势力日盛,有统一全川野心。他起初向蒋介石示好,表示拥护南京国民政府,实际上也是想借南京之力,扩大军事、经济力量,以实现独霸四川目的。1933年,刘湘击败刘文辉后,控制了四川比较富裕的68 个县,几乎占全省一半,基本形成称霸局面。但是不久红军长征进入四川境内,形势发生突变,蒋介石借此机会,以援川为名,派中央军及党政人员入川,实际上是要将四川纳入控制范围,这是造成刘湘与国民党中央失和的主要原因。
由于刘湘十分痛恨国民党中央势力侵入他的地盘,1936年开始与各地方实力派联系交往,特别加强与广西及陕西张、杨二人的关系。其表示支持“逼蒋抗日”,实际上主要是为了反蒋。两广事件时,刘湘曾集结部队,有意在战争发生之际向重庆用兵,赶走国民党中央军。
西安事变发生,张、杨立刻致电刘湘,发表政治主张。刘随后在成都召开军事会议,名义上为研究防务,实则商讨对西安事变的对策。他从自身利益考虑,表面敷衍南京当局,实际同情和支持张、杨义举。会上有人建议川军立刻发动,根除在川的中央势力。但由于形势不明朗,内外顾虑多,刘湘决定审慎从事,尤其要了解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的态度和立场。12月19日,广西方面表态后,刘才通电提出四项办法,呼吁团结,拥护中央,希以和平方式解决,恢复领袖自由,以御侮抗敌。次日川军七位军长共同通电,一致拥护省主席刘湘主张,造成川省团结形象。③参见谢本书、冯祖贻主编:《西南军阀史》第3 卷,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9~342 页。刘湘派往广西的代表张斯可至23日仍在怂恿李、白二人领衔通电响应张、杨,但最终未能说服李、白。根据李金洲的回忆,四川刘湘在事变中支持张、杨最力,态度亦最激烈,甚至主张张、杨对蒋应“断然处置”④李金洲:《西安事变亲历记》,第34~35 页。。
可以说,在整个事变期间,刘湘对西安方面持积极支持的态度。当张、杨的代表到达成都后,刘湘极为兴奋,他对西安来人表示:“川陕唇齿相依,愿作后盾”。但是当25日刘湘设宴款待张、杨代表时,成都各报突然发行号外,报道张、杨已释蒋。刘湘见到报纸极为震怒,当着西安方面代表的面,大骂张学良。可见刘湘不高兴张、杨释蒋,因为蒋获释后他驱逐蒋系势力出川的愿望便成为泡影。①参见李义彬:《西安事变史话》,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04 页。
云南方面,龙云在1931—1935年间的保境安民、建设云南的政策卓有成效,财政整顿后税源大为增加,部分用于开矿,兴办实业,促进同法属越南的贸易;另外也改革军事,组训官兵,大量添置法国军火武器,实力大增。②参见谢本书等编著:《云南近代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30~443 页。可以说,龙云与南京当局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关系,而蒋介石也因为云南地处边陲,中央势力一时难以顾及,对龙云尽量采取笼络政策。1935年至次年初,红军几次过境,国民党中央军尾随而至,龙云甚感为难,一面怕红军占据滇境不去,又怕南京方面的一石二鸟政策,意图控制云南。好在滇军军力较强,省政建设步入正轨,蒋介石此时尚没有收夺龙云政权的意向。1936年夏两广事件发生,驻防云南的中央军大部东调,龙云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龙云与蒋介石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但龙云仍把蒋作为自己的靠山,依旧对其存有一定的幻想。在西安事变发生后的第三天,也就是12月15日,龙云通电全国,指责张学良“狂悖至此,危害国本,罪不容诛,自当尽法惩治,用伸国纪”③郭绪印主编:《国民党派系斗争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94 页。,表示了其坚决拥护蒋介石的态度。12月25日当龙云获悉蒋介石被释放后,立即致电祝贺,并派高荫槐、裴存藩及大儿子龙绳武为代表,到南京慰问蒋介石。蒋介石对此大为感动,在复电中说“高、裴二君及世兄来京,实不敢远劳跋涉,届时自当接晤”④谢本书:《龙云传》,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40 页。。由此不难看出,为保住“云南王”的实力地位,龙云在拥蒋和保持独立之间小心翼翼地走着平衡木。
西安事变期间甘肃陇东地区及宁夏已驻有相当数量的国民党中央军,只有宁夏省主席马鸿逵领有相当军力,接近陕北。马氏的军队原属西北军系统,但官兵都是回教徒,对于反共不遗余力。在西安事变期间支持南京国民政府,通电申讨张、杨,与中央军驻宁夏的关麟征完全站在同一立场。
三、地方实力派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
从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到国内团结抗日局面的最终出现,是一个困难曲折的过程。蒋介石回到南京后,首先考虑的是西安事变善后问题。1937年1月5日,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发布陕甘军政首领的任免令,接着军政部颁布了《陕甘军事善后办法》,对西北地域人事、驻军及粮饷作了一系列决定。⑤李云峰:《西安事变史实》,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33~334 页。南京当局出台的各项措施,显见意在分化东北军、十七路军及红军;将东北军主力移调甘肃,十七路军移调渭北,由蒋嫡系中央军接防关中。命令颁布后,南京方面集中了中央系统所辖各支部队,组成5 个集团军,向关中进逼,俨然欲以武力实现《善后办法》。
此时,东北军因为统帅张学良被扣留,群龙无首,对于南京方面的处置办法大感恐慌,无法决定下一步策略。杨虎城则态度比较激烈,准备指挥十七路军以武力抗拒。中共则希望与国民党中央进行谈判以和平解决事变遗留问题,维持现阶段“三位一体”西北大联合局面,但是如果前两者均主战,则红军难免加入其中,遂拟定作战纲领,以备一战。一时西北地区战云密布,大有内战一触即发之势。
与此同时,各省实力派也十分关心时局的发展,尤其四川、广西两省,对于南京国民政府动辄用兵深感不满。1937年1月15日,李宗仁、白崇禧及刘湘联名致电南京,表达对西安局势的关注,呼吁中央部队停止向西安进军,寻求政治解决,消弭内乱,团结对外,并希“蒋委员长早日销假视事,主持大计”⑥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94 辑,西安事变史料(上册),1983年,第141~142 页。。四川与广西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一则是厌恶南京方面自食其言,不以和平方式解决事变;再则也感到唇亡齿寒,国民政府以统一为名,下一目标可能就是川、桂。1月26日,重庆行营主任贺国光密电时在溪口疗养的蒋介石,报告四川动静,曾说李宗仁、白崇禧致电刘湘:“如中央对陕事用兵,则希合川、桂之兵武力调停”①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94 辑,第146 页。。华北地区的高级将领虽然没有直接表态,但希望保持国内和平的意愿是很明确的。中共中央曾于1937年1月8日即发表《为号召和平停止内战通电》,谴责南京当局扣留张学良将军,派兵威胁西安,企图发动空前内战的阴谋,坚决要求南京当局立刻下令停止军事行动,再次敦促蒋介石履行诺言,实现国内和平,化内战为抗战。②参见李云峰:《西安事变史实》,第335 页。
鉴于四川、广西两省地方实力派的强烈反应及国内各方舆论的压力,南京当局态度开始缓和,蒋介石责令顾祝同到西安与相关各方商谈,终于在1月底达成和平换防方案。但是不久东北军内部激进的少壮派军官将挫折和怨愤归罪于主张和平的高级将领,并且于2月2日杀害了王以哲,造成东北军内讧,给了蒋介石一个难得的机会,很快收编了张、杨的部队。
此外,1937年春,由于四川军队庞杂,军费开支较大,南京国民政府筹划《川康整军方案》,拟将四川军队缩编,而将军政大权均归入中央系统。经南京电邀,刘湘派邓汉祥为代表前往交涉,采取“拖”的办法。一时坊间谣言纷起,传说刘湘将对抗南京当局,四川省内国民党中央系统的军政单位人人自危,担心被川军攻击。7月初,蒋介石派何应钦前往重庆召开整军会议。但会议刚刚开幕不久,卢沟桥事变发生,于是会议草草结束,整军方案最终未能施行。
而另一方面,在全面抗战打响前夕,刘湘还秘密派代表会合中共代表在广西谈判,签订《川、桂、红协定》。该协定主张三方共同抗日,如蒋介石仍从事内战,则将联合反蒋。③参见谢本书、牛鸿宾:《蒋介石和西南地方实力派》,第139 页。
对于西安事变,以往治史者对张学良、杨虎城及其所部,中国共产党与南京国民政府的主和、主战派中的各个重要人物,甚至对国际背景中涉及的苏联、日本及英美的对华政策都给予了相当的关注。实际上,以中国当时的政治形势而言,地方实力派对事变走向的影响甚大,这可以从事变期间对立双方与各省实力派之间的函电交加、密使往来可见一二。双方都在争取他们的支持,而南京方面更有和、战之别,由孔祥熙及何应钦的电文中可见端倪。各省实力派的反应与立场相互虽不一致,但他们对时局的关心,特别是几位核心人物如阎锡山、宋哲元、李宗仁、白崇禧等力主和平解决,规劝双方,对于事变的发展与结局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力。
西安事变后,国内各党派、军队团结起来、一致抗日的局面未能立即形成,国民党中央一度要以武力解决事变的善后政策,也因考虑到川、桂、晋等各省实力派的态度而有所缓和,最终和平改编东北军及十七路军。总体而言,在全面抗战爆发前的一年多时间里,中国的内战基本停止,中共、国民党蒋介石集团及各省实力派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逐步走上了步伐一致、同仇敌忾的抗日准备阶段。尤其是各地方实力派不顾蒋介石的禁令,主动采取联合共产党的行动,为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发挥了积极作用。
复杂形势面前,中国共产党顾全大局,以民族利益为重,竭力倡导和推动第二次国共合作,最终促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