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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身份的建构:涂鸦的边缘话语分析∗

2020-11-25丁建新朱海玉

外语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亚文化涂鸦边缘

丁建新 朱海玉

(中山大学,广州510275)

提 要:现代涂鸦自诞生以来一直作为一种青年话语而存在,而青年话语正是边缘话语分析研究的范畴。 本文在边缘话语分析的理论框架下,分析在中国现代涂鸦这一亚文化内,青少年是如何用涂鸦话语构建其另类身份和获得群体内身份认同的。 目的是通过对其话语的分析来唤起大众对青少年的关切,正确引导青少年,减少涂鸦亚文化对社会带来的恐慌,促进青少年的健康发展,对社会的和谐稳定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1 引言

话语(discourse)和身份(identity)的问题一直备受国内外研究者的关注。 边缘话语分析(Marginal Discourse Analysis, 简称MDA),采用批评话语分析(Criticial Discourse Analysis,简称CDA)的观点,认为话语不是“语篇或文本,而是一种社会实践,是一种意义的生成方式,是一种言说方式、生活方式、生存之道,是一种味道、一种姿态或者一种气质”(丁建新2015:37)。 不同的言说风格代表不同的身份,即“你说什么话就是什么人”(同上:46)。 由于人们掌握的话语资源不同,在话语实践中也就构建出他们形形色色的身份,正如Blommaert(2005)所说,话语是一个人的身份表达。 话语、身份、权力、亚文化是边缘话语分析关注的核心问题。 丁建新(2010)首次提出“边缘话语”,详细阐述话语分析和文化批评相结合的边缘话语分析理论,指出边缘话语分析是一种以社会关切为本的后现代主义话语分析的新范式。后来,丁建新和沈文静(2013)进一步讨论边缘话语分析及其相关学科的一些理论问题。 涂鸦(graffiti)作为一种青年亚文化无疑是众多研究关注的焦点。 从边缘话语分析的角度来聚焦解读中国当代涂鸦可以弥补这一不足,更好地解构涂鸦亚文化中青少年的身份构建和身份认同问题,进而丰富边缘话语的研究,有一定的理论和实际意义。

2 涂鸦亚文化中的身份建构

涂鸦的英语词graffiti 来源于意大利语动词graphere,意思是书写。 它最初指罗马考古遗址上的标记或蚀刻,一直到20 世纪60 -70 年代,美国纽约的布朗克斯区随处可见由贫困黑人青少年涂写得歪歪扭扭的帮派符号。 涂鸦作为“一种亚文化开始形成”(Ferrell 1996:7)。 写手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tag,追求更复杂的具备个性化特征的涂鸦。 80 年代早期,涂鸦逐渐传播到英国和欧洲,以及整个世界。 直到2004 年,各种涂鸦开始出现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各大城市。 西方的涂鸦是以字母形式出现,考虑到西方字母和中国文字的差异性,本文把涂鸦定义为未经授权或官方允许在公共空间用喷漆(spray paint)或标记笔等其他书写工具涂写的字母、汉字或图片,但是涂写在公共场所里的广告等不包含在内。

后结构主义认为每个人的身份都不可能是固定的、永恒的;相反,身份具有流动性、不确定性、暂时性、多重性和混杂性,日益呈现碎片化的特征。 每一种身份的构建都是具体的社会实践和话语的短暂性接合。 青少年时期是个人成长的关键和特殊时期,青少年常常陷入或焦虑、或紧张、或不满和身份不确定性的困扰。 他们虽然在家里颇受重视,但在在学校或社会上缺乏一定的话语权,因此他们的发声往往被社会所忽略,常常陷入“身份危机”(identity crisis)。 为了解决这种身份认同的困惑,有的青少年会选择挑战现存的社会规范,通过另类方式构筑自己的文化空间来寻求自由、独立和权力。 而这种通过“打破社会规范来构建自己社会身份的另类方式通常发生在青年亚文化当中”(Talor 2012:55),换句话说,亚文化的出现就是试图解决认同危机的象征性行动(Erikson 1968)。 涂鸦,作为嘻哈亚文化的元素之一,无疑受青少年的青睐,是青少年生成意义,构建另类身份,寻求“有意义的他者”的手段。 同时,在边缘话语分析领域中,涂鸦可被视为一种话语形式,是青少年言说自己的一种方式。 下文将阐释青少年是如何通过涂鸦话语构建自我身份、群体身份及寻求身份认同的。

2.1 从Tag 到Style:涂鸦手个体身份的构建

语言是一种社会符号,语言不仅能够表征现实,而且是“意义生成”,建构关系的重要方式(Halliday 1978)。 而且语言作为社会符号不仅关注会话中的身份构建,而且还关注多模态文本如何表征身份。 涂鸦,无疑是一种多模态文本。 涂鸦手们表征自己写手身份的第一步就是给自己取一个tag(现代涂鸦的最基本形态,涂鸦手的签名)。 在Halliday 的社会符号学视角下,写手们的tag 是一种符号,代表一种意义的生成,“一种姿态,与身份定位相连” (陶东风胡疆锋2011:199)。 如果一个名字代表一种姿态的话,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名字在身份构建构成中的作用不容小觑。 在涂鸦亚文化中,写手们不会用他们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姓名作为tag,而是另外取一个新的名字。 新的名字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个新的开始和塑造另外一种身份(Macdonald 2001:70),是自我的替身和外延。 拥有新的名字后,写手们可以开始一种与主流社会平行的生活,拥有自己独立的话语空间和自由,可以远离主流社会中限制他们的束缚、规矩和社会规范。 当他们用新的名字踏入涂鸦亚文化时,他们则构建了一种新的身份,如同得到重生。 多数涂鸦手在给自己取tag时会考虑到这个符号的隐含意义,因为新的身份代表新的形象,他们希望能够超越现实创造一个更有内涵的自我。

当写手们带着tag 踏入涂鸦这个“临界空间”(liminal sphere)(Macdonald 2001)里,他们就已经卸掉现实生活中的各种身份,创造一个“虚拟”的自我,构建一个另类的身份,在这个“临界空间”里,他们可以在独立、自由、权力的海洋里徜徉。正如“你说什么话就是什么人”(丁建新2015:46),而在涂鸦亚文化中,则是“你涂什么鸦就是什么人”。 墙上所涂写的tag 传递写手们的存在感,就好像他们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那里,tag 所到之处代表他们“虚拟”身份的运行轨迹,是写手们另类身份的具体体现和表征。 它能够告诉大家他是谁,他去过哪里,但实际上大家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样子。 同时,在这个“临界空间”中,写手们可以超越阶层、性别、肤色、相貌等各种因素,凭借tag 来创造一个新的自己,并通过努力在这个空间内获得名声、认可和尊重。 言而总之,tag 给写手们“提供一个替代自我,表征自我,体现自我,延伸自我”的形式(Macdonald 2001:195)。

除了tag,写手们个人身份构建的另外一种方式就是他们的涂鸦风格(style)。 Fairclough(2014)认为符号在表征社会实践和社会事件时有3 种类型,即话语、体裁(genre)和风格。 他们之间是一种辩证关系,话语的变化必然会带来体裁的变化,风格的变化,因此也构建出不同的身份,这就是Fairclough(2014)提到的话语的可操作化(operationalisation)。 在Fairclough 看来,风格就是身份或是一种存在方式(ways of being)(同上:164),一种言说形式。 因此,在涂鸦亚文化中,写手们关注的不仅是你涂什么,而更在于你怎么涂,即你的涂鸦风格。 “你创立一种风格,它就像你的签名,是你自身的一部分,是你在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把它放在某个地方,别人看到后会辨认出这是你的作品。”(Macdonald 2001:198) 写手们通过其涂写的风格给自身剪裁出与众不同的外衣来装扮他们的形象,使他们的“替身”变得别出心裁,令人过目不忘。 例如,SHUO 常常选用城市街道上各个具体的场景作为背景,用黑白两种颜色涂鸦各种人物,大到国家元首小到普通小市民,关注民生。 比如他在一副大型的苹果手机广告下涂鸦了3 个踮着脚尖双手举起的人,好像他们正在奋力接住广告上的苹果手机,寓意讽刺大众盲目追捧苹果手机的现象。 话语是风格的表现形式,不同的话语会形成不同的风格,而一种新的风格是“一种新的存在方式,一种新的身份”(Fairclough et al. 2004:34)。 涂鸦手通过选用不同的话语在涂鸦亚文化中构建一个具有自身风格的“替身”,通过他们的涂鸦,读者可以毫不费力地解构他们的身份。

2.2 从Bomb 到Style:群体身份的构建和认同

群体身份,在Van Dijk(1998)的社会认知的方法论下,可以理解成共享某种具体社会。 表征(social representation)的群成员身份。 Van Dijk认为建构社会表征的基础是意识形态,包含群体成员资格的标准、群体目标、活动准则、价值观和社会资源的配置等方面。 同时他还提出,对群体身份的理解并不一定要局限于抽象的认知视角,还可以通过一系列典型的或常规的实践、集体行动、服饰、物体、历史古迹、英雄人物等其他符号来表征。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理解,“本质上,社会群体的形成和再生产均具有话语性(discursive nature)”(同上:125)。 社会群体由“各类群体内部话语(intragroup discourse)及界定其群体的持续活动、再生产和一致性的其他话语所共同构建”(同上)。 很显然,群体话语(group discourse)是分析群体身份的有效方式之一。 涂鸦亚文化中也有自己独特的话语体系来构建、维持群体身份。

一方面,从涂鸦圈内行话上来说,他们所用词汇呈现“重新词汇化”(relexicalization)的特点。所谓重新词汇化,就是“旧词换新颜”(Halliday 1978:165)。 Halliday 指出重新词汇化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新的意义用旧词来表达,另外一种是旧的意义用新的表达方式。 而且他还强调重新词汇化通常出现在“亚文化或者反文化的活动当中”(同上)。 在涂鸦亚文化中,写手们的行话通常借助主流文化的词汇,但是给这些词汇赋予新的意义。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bomb. 在主流话语中,bomb 做名词用是“炸弹”,做动词用是“轰炸”,通常用于军事领域,而在涂鸦亚文化中,bomb 是“炸街”的意思,意为去街道上涂鸦。 另一个例子为bite,其本意是“咬”的意思,而涂鸦手则用来描述抄袭其他写手的涂鸦作品的行为;bad 在主流文化中是“坏”的意思,而在涂鸦这个亚文化圈内是指“很好或极好”的东西。 限于篇幅,笔者在这里不一一列举。 总之,写手们希望从主流社会的语言规范中解放出来,通过重新词汇化构建他们圈内共享的亚文化话语系统,使得亚文化和主流社会保持一定的界限,以维持其另类的现实、另类的身份。

另一方面,涂鸦手对拼贴(bricolage)的使用是其构建群体身份和寻求群体认同的重要手段。Clarke 在人类学家Lévi-Strausss 的有关拼贴的理论基础之上,详细解释拼贴的含义:“物品和意义共同构成一个符号,在任何一种文化中,这些符号被反复组合,形成各种独特的话语形式。 然而,当这些拼贴将一个表意的物品重新置于那套话语内部的一个不同的位置,并且使用相同的符号总资源库之时,或者当这一物品被置于一种不同的符号组合总体系(total ensemble)之时,一种新的话语形式就构成了,一种不同的信息也就传达出来”(霍尔杰斐逊2015:304)。 这里的物品和意义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把借用的物品放置在一个新语境中,形成一种崭新的意义,一种风格,改变主流社会的话语秩序。 在涂鸦亚文化中,写手们把原本书写或涂写在纸质上或者传统帆布上面的签名或图片涂写在公共场所的墙面上或者地铁上这样一个全新的语境,通过重置(re-locate)和再语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这些tag,sthrow-ups 和pieces 的意义已经被重新赋义(resignified),颠覆主流话语所赋予他们的传统含义。换言之,通过拼贴,这些符号形成一种新的话语形式,一种写手们可以通过这些符号辨认出他们是否属于这一亚文化群体的“风格”,建构一种超出被主流文化束缚之外的身份认同,(这里的风格和上面所提到的写手们的个人涂鸦风格有所不同,这里的风格是一种亚文化的表现形式)。 “风格”不仅仅是亚文化群体的符号游戏,更是他们身份的一种表达方式,一种对文化的认同,是一个赋予群体有效性和一致性的强有力的途径(胡疆锋陆道夫2006)。 可见,涂鸦手所构建的亚文化风格是他们界定其群体身份、寻求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的重要方式。

3 结束语

边缘话语是边缘群体构建其另类身份和获得身份认同的至关重要的手段。 通过签名和形成自己的涂鸦风格,写手们建构个人的另类身份;通过重新词汇化和拼贴,涂鸦作为一种青年话语象征性地解构权威话语,创造富有异质性的亚文化话语系统,为涂鸦手建构有意义的“他者”的文化地位。 涂鸦亚文化为写手们提供一种群体性认同,在这个亚文化空间内,他们可以暂时逃离主流话语的藩篱,通过构筑自己的话语互动模式,无拘无束地寻求“他者”身份的认同。 虽然涂鸦所承载的亚文化风格对主流文化来说只是一种符号化的游戏,是青少年排解现实压力、宣泄情感等的一种方式,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对其话语的分析来呈现对边缘人群的关切,减少涂鸦亚文化对社会带来的恐慌,正确引导青少年,促进青少年的健康发展,有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而这正是边缘话语分析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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