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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记

2020-11-24王欣成

美文 2020年22期
关键词:水声洗手间书桌

王欣成

早晨的一缕熹光点亮了我的窗沿,随后刺破了我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睡眠。我从冰凉的床上爬起,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这时我听见洗手间响起了水声,兴许是楼上的水管又在漏水,又或许是昨夜在朦胧中忘了关紧水龙头,现在洗手间里大概像是史前世纪的海洋一样混乱无序。水声细碎而漫长,轻轻地敲击着地面瓷砖,如果我没有听错,溅起的水花似乎击打在裸露的水管上,响起细微的共鸣声,就像我曾经在某个寺庙中听见的那些声音。

直到现在我依稀能记起寺庙的部分细节,例如门口几根漆黑的铜柱、大雄宝殿中怒目圆睁的四大天王。使我奇怪的是,我沉重的大腦却没有对我前往寺庙的过程有一丝一毫的记忆,似乎我是凭空出现在寺庙门前一样。红色袈裟的僧人热情地将我邀入寺内,香茶飘起的缕缕轻烟温柔地钻入我的手心,庙内轰然响起的古钟声苍老而缓慢,伴随着一声声钟响,庙内的几棵古树哗哗地掉落树叶,树叶上的经脉在阳光下暴露出刺眼的青色。僧人和我热情地交谈,我清晰地记起他隐藏在庙宇垂檐的阴影的面容。每当我回忆至此,漫天的落叶便纷然旋转,阻断了我记忆的延续。

水声慢慢地让我烦躁不堪,天花板上的一角有了裂开的痕迹,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只肥硕的蜘蛛正耕耘结网。或许是蜘蛛勤奋的面貌刺激了我,我终于下定决心终结这令人厌恶的水声,而不是闷在这样的卧室中坐以待毙。窗边的光线被破碎的玻璃折射成无数光点,蚊虫般分布在房间的角落。其中的一部分爬到了我的身上,另一部分则栖息在地上。我感到我的身体逐渐燥热起来,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作用在我的身上。我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牵扯到了多年前的一天下午,大学宿舍里的灯光昏暗而分散,风扇摇摇欲坠,书页被吹得翻起又落下,桌面上的笔尖不住地往外渗出几滴墨水。宿舍里有很多人,因为我还能记起人群激昂的喊声,伴随着满屋子的烟味和酒气,还有一地的垃圾。

精确的描述是我回忆的标志性特征,虽然它常常用碎片化的空白来诱惑我自己往上填写些什么东西。光怪陆离的梦幻世界每每将我剥离出我的房间,尽管我的双腿,确切地说是我的身体还在房间里,可我的思想总是不受我的控制。它会自由地行动在精神原野,看着思绪奔腾时产生的尘埃逐渐冲击我的脑海,又乐此不疲地继续着下一段旅程。外界的种种这时成为了我的救星,只有它们的出现才能让我的意识回归本位,而不至于四处蔓延,就像现在潮流般的水声一样。

水声已经变得很大了,我想如果我再不去制止它的胡作非为,大概明天我的房间就会变成睡眠在海底的图瓦卢了。我刚拧开洗手间的门,断裂的水龙头就像一只愤怒而饥饿的猛犬撞上我的胸口,然后舔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衣服瞬间湿透了。当然这倒不会让我太过于烦恼,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没有清洗过它们。然而一地狼藉彻底使我失去了处理它们的欲望,我的头又在意识的漩涡中打转,双手不受控制地关上洗手间的门,锈迹斑斑的触感刺痛了我的手指,这使我回到了写作时的感受,每当我拿起笔时,我的双手也是这样被笔杆磨得生疼。

我坐到了书桌面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到这里,兴许是刚刚关于门把手的类比激起了写作的欲望。如果不是这张书桌,我很大概率会遗忘我作家的身份,而随便给自己戴上懒汉、醉鬼、社会渣滓的帽子,不过拿起笔的那一刻,我还是可以堂而皇之地下笔写出良知、道德之类的美好词汇,这都是由操纵笔的人决定的。在我的纸上,我就是上帝。

最近的创作遇到了很大的阻碍,不,应该说是彻底断绝了我的写作道路。我笔下的生灵渐渐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样貌,成为了我为它们安排路线的相反面。我已经尝试了无数次把它们拉回到原来的剧情之中,但是看它们骄傲的神情,我屈服了。我已经从原先的上帝陨落为它们中的一员,从安排者变为了观察者,这种身份落差带给我的痛苦是明显的,我不再全知全能了!我甚至不能让我最喜爱的人物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我现在厌恶写作了。

白纸就摆放在桌上,劣质的纸张上也有了一些柔和的颜色,昨晚的月光也是如此,不过那时的我并没有直视它的能力,我喝得酩酊大醉,眼前只有黑色的白昼与白色的夜晚,马路将目光劈成两截,一半残余在我的脚下,一半不知所踪。我感觉我做了一场梦,梦的内容是我在马路上呕吐,然后瘫倒在我的呕吐物中,随后我回到家中,打开水龙头冲洗身体,我的情绪十分沮丧,之后的事情就变得难以想象,我用双手拧断了水龙头,看着喷泉般的水流,我的心情一点点地痊愈了。然后我走回房间,倒在了床上。

洗手间传来了狂暴的怒吼声,惊醒了我的无限遐想。我挣扎着站起身,走向洗手间。我惊愕地看见一个神似我的男人站在洗手间里,他的身上黏着许多肮脏的物体,一身酒气,正在用水龙头的水冲洗自己的身体。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他的怒吼一直没有停止,我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了。

接下来的事就像提前在我的脑海中演练过一样,他用自己的双手拧断了我的水龙头,可是刚刚它明明还在地上。水疯狂地从缺口处冲出,像海浪一样冲进我的房间,淹没了我的书桌、我的床、我的稿纸、我的钢笔,我被上升的水位顶在了天花板下,透过水面我看到他正在狂笑,正在冲着我狂笑,隐约间他的头发从他的头顶飘起,像极了我意识中曾出现过的僧人……

窒息的感觉并不难受,甚至还有些舒适。我的耳朵也被水淹没了,水在我的头腔内涌进流出,撩拨我的鼓膜,我又听到了寺庙里古钟的苍老缓慢。我的目光在水下极力搜寻,熟悉的灯光和烟味,熟悉的呐喊的人群,还有熟悉的翻动的书页。我想我还能再待一会,可我的意识慢慢地关闭了我对这一切的感知,我知道可能我要和这一切说再见了……

我醒了。我躺在我的床上。

床头柜上是一杯打翻的水,顺着杯口流到了我的床单上,几片隔夜的茶叶颜色黯淡,诉说着忧伤。天花板上的蜘蛛将网密密麻麻地填补在墙角的每一处,窗帘外的阳光尽力点燃我的窗沿。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我想这一次,我有绝对的把握,来支配我这次写作的内容了。

我是作家,忠实的记叙是我的本职。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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