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生活空间下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逻辑
——基于一个地域村落的考察
2020-11-24吴应广李士英
吴应广,李士英
(1.北京体育大学 中国武术学院,北京 100084;2.湖南工商大学 体育教研部,湖南 长沙 410205)
乡村社会是我国民俗体育文化发展酝酿与沉淀的历史摇篮。据相关研究报道,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民俗体育的衰落成为了我国乡村社会的普遍现象。当前情形下,我们仍无法以切实的方式实现民俗体育在乡村社会的现代性回归与时代转化。乡村生活空间是乡村社会发展的缩影,透视了乡村社会的各种人文关系与文化生活行为,并与国家的时代背景和经济社会发展紧密相连,聚焦了乡村社会文化的不同内容。据人文地理学的研究阐述:“乡村生活空间是承载乡村居民日常生活行为的场所空间,是乡村居民居住、休闲、社交、消费以及公共服务活动的多层次地域综合体”[1],因此作为载体的乡村生活空间,具有多层次解析民俗体育文化现象的空间维度,是探析民俗体育内在机理的橱窗,也是探讨民俗体育时代发展的核心范畴。
“民俗体育文化不仅包括某些表面的可量化的要素,更重要的是,它包含着深层的意义结构和价值观等这些难以量化的东西”[2],凝聚了乡村民众的各种价值诉求与情感赋予,从而生成表达某些意义化存在的民俗体育行为,并成为了乡村生活空间中重要的文化事项。如何从梳理乡村社会生活空间的脉络,切实把握民俗体育文化现象的运行,以服务于民俗体育发展的实践指导,对构建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方略有着重要意义。本文中民俗体育的意义化,所指文化主体通过民俗体育行为,以表达生活世界中某些意义性或价值性诉求的方式,是解析民俗体育内生机制的关键所在;而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逻辑,所指的民俗体育意义化生成与演变的法则和规律,是科学认知与客观把握民俗体育发展轨迹与运行秩序的重要条件,因此,本文以案例解读的方式,运用田野调查、逻辑分析的研究方法,从乡村生活空间视角透析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逻辑,从而为我国民俗体育的现代化传承与发展提供某些参考。
作为本文案例解读的地域村落,有着近400年人类生活史,以“吴”姓村民为主体,位于湖南省中部的一个自然村落——“双胜”村落,处于“梅山文化”(主要分布于湖南省中部的地域文化)的中心地域。村落社会沿袭了梅山文化的主要脉络,民国初期村中人口约300人,解放初期村中人口约500人,现人口近2 000人(按原初地域计算,不包括当前被合并的行政新村)。在“双胜”村落曾存在着丰富的乡土体育形式,根据《体育科学词典》对民俗体育的鉴定及相关研究成果的评价,仅其中的“舞龙舞狮”习俗属于现代认识意义上的民俗体育,并与当地乡土武术、杂技等糅合在一起成体系化的运行方式,展现了其地方性的本土特色,故以此作为本文的案例来解读乡村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逻辑。
1 传统乡村生活空间下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
民俗体育作为传统乡村生活空间的重要文化事项,同民众的文化生活与空间创造紧密相连,因此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需从民俗体育在乡村生活空间下的意义化方式与存在状态等方面来解读与透析。
1.1 传统乡村的生活空间景象
乡村传统生活空间是建立在农业基础之上的乡土空间,与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而在乡土文化的价值观念中充满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民众常以祭祀土地、龙王、神灵等方式祈求达到某些意义性的诉求,并在较为封闭的状态之下创造着其地方一致性、习俗性的生活方式,所形成的地方性文化、民约、制度和社会关系,成为乡村社会的准则和规范,从而维持着乡村社会的正常秩序。淳朴的亲情邻里关系,集体性的互动和密切交往,构筑了相互认同的乡村熟人社会。发生在乡村的各种人物事件常被编成故事,携带着乡土性的价值观念,在脉脉温情的乡土社会不断地被传说。所进行的农业生产、各种手工匠人的制作、精英和知识分子的组织与教化等,主要为了满足乡村社会内部的生活需求,因此乡村民众既是文化生活的生产者,也是文化生活的消费者,并在季节性的农耕生产中,以习俗化的行为、伦理性的价值观念,创造着其地方性、封闭性的生活空间。在封闭性的乡村生活空间,每个人都会不断积累来自各方面的困惑与苦闷,民俗体育自然成为了民众宣泄积压于内心情绪的重要方式,以保持一种正常心理的舒适状态,并在意义化赋予之下诠释了民众的生活世界,在精神空间得以无限延伸。笔者所考察的地域村落就是沿袭这般层面的乡村生活空间景象,进入了近代以来的乡村变迁阶段。
1.2 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方式与存在状态
当前的中国社会,村落仍然是构成乡村的基本单位。在费孝通先生对农村社会研究作品《乡土中国》的深刻影响之下,学界也常以乡土社会来表述乡村社会或农村社会。学者罗湘林指出:“村落体育的活动形态分化特征不明显,因此常常不被认可为体育,其活动的非独立形态性,难以用学科的框架来界定,因此,其形态的含糊性有别于现代体育”[3],作为村落体育的重要形式,民俗体育形态的含糊性与复杂性,却不断地交融在乡村生活空间之中,并能获得底层民众的情感依附,由此其内在机理成为了笔者考察时所聚焦的重要方面。
1.2.1 民俗体育形式内容的意义化方式 虽然民俗体育在现代认识意义上被归属于体育的范畴,但并非村民单纯用来健身娱乐的体育手段,而是一种生活意义上的诉求与精神情感的寄托。据笔者对双胜村落的考察,以“舞龙舞狮”为称谓,将舞龙、舞狮和乡土武术、杂技、锣鼓演奏、宗教仪式等糅合在一起的整体表达方式,每个内容部分都被借以表达某些乡土性的意义存在。“龙”本属于“神”的迷信元素,而在农耕文明主导的乡土社会,自然条件关系到民众的生存,由此形成某些习俗以构建一种人与神或自然的虚拟对话方式,“舞龙”由此被俗化为一种人与神的 “交流”方式。在“双胜”村落的“舞龙”习俗中,每逢“出灯”日(正月初一,舞龙的第一天)和“圆灯”日(正月十五元宵日,舞龙的最后一天),当“舞龙”到访时,每户村民常由年长者在门庭前烧纸上香、放鞭炮、行祭礼,以融入这种仪式性内容来表达对“神”的崇敬和诉求庇护的各种意愿。在仪式中所说的“祭语”包括家人身体安康、农耕作物、家禽养殖等乡土生计方面的诉求,从而与乡村生活空间的诸多事宜紧密相连。
在考察中发现,宗教仪式是村落民俗体育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民众坚信臆想中的“神灵”无所不知,能知晓人们内心世界的一切,因此在“仪式”中民众的崇敬心理须是诚心诚意的,不能有半点怀疑,才能求得“神灵”最大限度的庇护,因此存在于民俗体育活动中的这类仪式,塑造了民众这种意义化诉求的自觉行为;“锣鼓、唢呐”演奏在乡土社会的许多祭祀与习俗活动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内容,虽然有其美妙而有节奏感的声音,但并非仅是借此悦耳的方式,更是一种“驱邪驱鬼”的意义化行为;“舞狮”活动在晚上进行,集结了乡土武术、杂技、锣鼓唢呐等内容,同样是被赋予为“驱邪驱鬼”的意义方式,反映了人们对安稳生活的价值追求;而杂糅在乡村民俗体育中的乡土武术、杂技,是因其在一定历史时期的生产力水平之下,“恶劣的环境造就了梅山人勇健的性格,为抵抗外来的侵挠和向外扩张自己的势力,练武之风日盛,成为人民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4],既是传承了存在于一代代民众骨子里的图强精神,又是在一定意义上向他人展现自身在社会中的生存力量。这些实践性的身体活动行为,却实际性地提升了民众本身所持有的社会生存能力。民众将自身生活空间的各种诉求,以“舞龙舞狮”习俗的意义化方式,寻求于“神”的庇护,由此民俗体育的每个组成部分和活动方式都被赋予了某些意义的存在,并规范着民俗体育的运行样态,从而成为诠释乡村生活世界的重要方式。虽然民俗体育所表达的意义性内容包含了某些封建迷信元素,但在不同的社会文明时代,却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使人们产生具有内心化、持久化的自我精神,自觉构建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由此民俗体育焕发出了维系乡村社会稳定发展的积极性质。
1.2.2 民俗体育“差序化”活动行为的意义化方式 据笔者考察,民俗体育的活动方式,是在乡村主体共同情感的规范之下,按表达某些乡土性的意义方式而呈现为“差序化”的行为特征,并非随机化、方便化的简单存在。费孝通先生在描述我国乡土社会关系结构时提出了“差序格局”,“旨在描述乡土社会亲疏远近的人际格局,如同水面上泛开的涟晕一般,按离自己距离的远近来划分亲疏”[5]。在民俗体育活动方式的意义表达中,同样呈现了乡村社会群体之间在关系结构上的“差序化”。“双胜”村落舞龙舞狮的体育习俗,在每年春节期间进行,除了“初一”和“十五”只在本村走访,其他时间用来走访其他的村落,并根据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形成先后走访的“差序化”方式。由于“双胜”村落最原初的村民是从邻近的“青山”村迁徙定居而来,与其有着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因此“舞龙舞狮”离开本村走访的第一个村落自然选择了“青山”村。“双胜”村落祖墓位于青山村的“凤形山”上,据碑文和族谱记载及口述史,都印证了墓碑下埋葬的是双胜村落“吴姓”族的原初祖先,因此在过去每年春节“舞龙”走访青山村时,都要在长老们的带领下上墓地特别祭拜。血缘关系的亲近远疏是乡村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在民俗体育活动中,运行时即使很艰难,也不能乱了乡土伦理意义上的规范。“双胜”村落与距离30里外的“木林”村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在乡村民俗体育发展的稳定时期,参与“舞龙”活动的村民不畏艰难,以徒步的方式走访“木林”村。虽然民俗体育的这种走访方式,呈现于外在的只是一种简单的先后顺序,但固化在民众心底的却是深厚的血缘情结。
在考察中发现,民俗体育“差序化”行为所呈现的意义化方式,不仅由血缘关系生成,也有地缘关系的内在因素。血缘关系所指为同姓的宗族关系,因迁徙的历史缘由,有许多同宗族的民众定居在异族为主体的其他村落社会,而“舞龙”习俗也要力所能及地走访这些其他村落的同族村民,以示对这些民众在族群里的认同,也视为他们在社会生存能力与社会地位上的背景支撑;地缘关系主要包括村落内部不同姓氏的村民,因生活在同一村落,都在同样权益上参与活动,“舞龙舞狮”都须走访村里的每户村民,以此构建“求同存异”的生存环境;同时,由于乡土社会多样化的族群关系相互交错,这种样式的民俗体育也常和邻近关系亲密的异族村落相互走访,构成“生存”意义上相互支撑的社会关系;“双胜”村落与邻近的几个“刘”姓村落则有着相互走访的传统,形成一种稳定的乡土共存关系,由此这些乡土性的意义化方式构建了民俗体育 “差序化”的活动行为,以表达乡土社会结构中的血缘与地缘关系的共生方式。
1.2.3 与乡村生活空间的意义化交融,构筑了民俗体育的“恒常性”存在 “双胜”村落“舞龙舞狮”的民俗体育形式,因缺乏文字记载,即使在同多位80岁以上且思维清晰的长老访谈中,也无法追溯其真实的源起,而只是说“自古以来就有之”,从中可推理出这种样式的民俗体育在其村落社会有着较为悠久的乡土历史,因为长老们并没有从他们的长辈中得到某些提示,这种样式的民俗体育只是一件很恒常的事情,处在一种稳定的状态。自新中国成立后,则有了清晰的人类记忆史,在1958年前,经历了从国家危难期到解放初期的土地改革,最终进入了集体经济时代,但村落社会依然故我地持续着传统的乡土法则,“舞龙舞狮”的体育习俗在村落社会较为稳定地进行。之后由于受“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等政治运动的影响,民俗体育的发展出现了几度被停止的波折,但总体呈现为比较稳定的发展状态,而到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民俗体育出现了快速的自然衰落现象。
学者杨善华在研究乡村社会时提出了“社会底蕴”概念,其所指为“在历史的变迁过程中,那些在‘难变’的层面上体现为‘恒常’,它可以表现为意识层面的结构性观念,也可以表现为一些非正式的制度(风俗习惯),或者是与道德伦理相联系的行为规范,这些东西构成了中国社会底蕴,成为理解中国社会的起点”[6],民俗体育在“双胜”村落的社会历史演进中,即使在不同时期受到了国家政治的影响,但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民俗体育在乡村社会总体呈现出“恒常”性的存在,始终依附和交融在民众的世俗生活之中。“双胜”村落曾处于单一的农耕文明社会,民众秉持一致性的农耕生活方式、民间习俗的精神方式,传统的价值观念由此在乡村社会长久地融入与沉淀,构筑了乡村空间的“社会底蕴”,意蕴于民俗体育中的价值观念与意义诉求中,交融在乡村生活空间之中,成为了民俗体育践行中的一切思维方式,由此支撑着民俗体育的“恒常”性存在。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村民把这些传统的文化观念铭记在心底,自觉性地把各种意愿与自身行为划为等号,由此将参与民俗体育的程度密切联系于意愿实现的“灵”(意愿在多大程度上得以实现)字上,并在乡村社会的背景下不断放大,寻求解析生活世界的一切意义。这种简单的心理逻辑使村民形成了对神灵的敬畏之心和对自身行为的某些约束,由此构建成了一种稳定的社会心理与伦理规范。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双胜”村落仍然停留在这种传统习俗、戒律、规则之中的生活空间层面,以血缘关系和乡土情结为纽带,自觉性地进行着以生存和民俗为内涵的生产生活[7]。这些乡土性的文化观念构筑了乡村世界的“社会底蕴”,形成一种稳定的行为标准与传统习俗,民俗体育在历史中不断与之交融与沉淀,从而生成了民俗体育所表达的各种意义化方式。只要这些乡土性的各种价值诉求主导着民众的生活世界,被支撑的民俗体育就会呈现出“难变”层面的“恒常”态。
1.3 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在乡村生活空间下所呈现的逻辑关系
民俗体育之所以吸引了底层民众强烈的情感呼应,因其是对乡村生活空间中各种诉求的意义化表达方式,并将参与民俗体育行为的意愿和程度,隐喻为民众的一种重要“修为”方式,而这种“修为”的意义所指为对“神灵”的崇敬,并以一种自觉的方式将这种“修为”的积累与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成为解释世间一切事物现象的因果逻辑[8]。由此,村落民俗体育的一切内容与形式,并非村民在历史生活中的随意组合,而是在这种特定的生活空间里切合乡土文化价值取向的意义化创造,并以此构建了民俗体育行为的各种意义性表达,在乡土社会传承与演绎,成为生活世界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构建了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方式。
人类本能地对生活世界产生丰富的憧憬,并不断在其所在的空间里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民俗体育行为与乡村生活空间紧密相连,在乡村民众的情感与意义赋予之下,生成了民俗体育的各种意义化行为,并以此创造着其地方独特的活动形态,在稳定的乡村生活空间下呈现出“差序化”方式与“恒常性”存在。民俗体育缘于乡村民众在生活空间下的创造,不断丰富着民众自身的文化生活,并不断诠释了乡村民众的生活世界,由此,民俗体育的意义化是围绕乡村主体的生活世界创造而成,并服务于乡村民众主体的生活需求,从而折射出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具有乡土性的生活逻辑、乡村民众的主体性逻辑关系。
2 乡村生活空间变迁下民俗体育的意义化解构与自然衰落
2.1 乡村生活空间变迁下民俗体育的意义化解构
乡土文化在我国乡村社会有着悠久的历史痕迹与沉淀,所构筑的乡村生活空间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虽然经历了国家政策的影响,但乡村生活空间并没有出现根本性的改变,民俗体育由此处于较为稳定的发展状态。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城市化水平的进一步提高,大量农村人口流向城市导致了乡村的衰落,乡村社会出现了空心化、留守老人、妇女和儿童等现代性问题,低效益的手工产品被工业产品替代,许多产业在乡村消失,乡村文化、组织与规范也难以再发挥以往的效用,乡村生活空间出现了历史性的转变,由延续久远的单一农耕生活走向了多元化时代,传统相对封闭的生活空间开始解构,新的生活空间处于重构与不断调适之中。
“人类的各种需求决定了民俗体育项目的产生,人类需求的变化发展又决定了民俗体育项目开展形式的变迁”[9],据笔者考察,在乡村生活空间的现代性变迁之下,双胜村落的“舞龙舞狮”习俗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进入了快速衰退时期。首先是意义内容的解构,被糅合在一起的乡土武术、杂技等内容在进入21世纪后就完全消失了,“舞龙舞狮”也很少进入其他村落走访,某些意义上的仪式性内容渐渐脱离了习俗活动的主体,活动也只有正月初一和元宵节在本村落象征性地出现,且组织很随意,参与的村民也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只剩十几个把“龙”的人。其次是意义痕迹深度的消退,各种意义化的观念与意蕴在民众的精神空间逐渐淡化。在实地考察中,发现年龄在50岁以上的男性村民对民俗体育活动各个内容部分的乡土意义有着清晰的记忆,且年龄越长者记忆越完整,而50岁以下的村民年龄越小对其内容部分所蕴含的乡土意义记忆越模糊。而对于新世纪出生的少年儿童来说,民俗体育只是一件好玩的新鲜事儿。虽然民俗体育在内容与形式上变得越来越简单,但并没有完全消失,总是有村民自发组织在乡村社会中隐约出现,因此,乡村社会仍存留了对民俗体育的情感记忆。
2.2 乡村生活空间变迁下民俗体育的自然衰落
“文化实践和生活方式的变迁必然与社会结构互相影响,精神文化生活既是在文化的新旧交替,又是在社会结构变迁、物质生活革新的推动下、创造中‘被历史’地演进”[10],乡村主体的生计、交往、兴趣、品味等都在我国社会快速变革的“奇点时刻”(文化生产关系体现为从未有过的剧变)出现了转变,过去习以为常甚至无需语言沟通的乡土共识逐渐解体,乡村生活空间开始出现与之前所不同的意义世界,由此民俗体育历史样态的意义化方式已无法诠释乡村主体现代性的生活世界。学者陈柏峰在研究“乡村社会变迁”中提出“地方性共识包含价值与规范,是农民行为的意义系统和规范系统,由其形塑的农民的行为逻辑,则是人情取向的乡土逻辑,伴随着地方性共识的瓦解,农民价值系统越来越动摇”[11],在现代性的各种因素全方位渗透及交互作用之下,导致了乡村生活空间系统的转变,“农村社会即开始陷入与传统社会不一样的发展逻辑,包括政治组织、经济发展、社会结构等等都在发生剧烈变化,但这些变化主要还是相对外在的变化,真正的巨变是农民意义世界的变化”[12],乡村生活空间的转变,民众意义世界的变化,民俗体育历史样态的意义化方式与之形成了不同语境下的错位,民俗体育由此不断脱离了民众的关注与情感依附而陷入了自然衰落。
在乡村生活空间的现代性变迁下,乡村社会由持续久远的农耕文明走向了现代多元化的乡村文明,其本质性的转变也意味着乡村民众命运的改变和由追求“生存”到“生活”层面的历史跃升。在生活多元化的时代走向中,民众的生活空间不断延伸,生产、生计方式不断丰富,民俗体育逐渐失去了民众的情感依附和意义赋予,民俗体育传统样态的意义化方式已无法对乡村主体现代性的生活世界进行诠释,从而呈现出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具有时空的局限性,需在生活空间变迁之下的同步升级,才能形成两者意义与语境的耦合机制。
2.3 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在“空间生产”中所折射的逻辑关系
乡村生活空间本身具有多层次解析民俗体育现象的空间维度,而空间社会学更是提供了一种空间化的视角和思维,有助于更为深入地透析乡村生活空间变迁与民俗体育意义化生成的关联机制。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提出了空间生产理论,将空间社会学成功地推上了历史舞台,并在1974 年出版的《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开创性地提出了由空间的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构成的三元辩证空间理论[13]。按列斐伏尔的空间分析维度,民俗体育作为乡村社会现实存在的空间现象,为民众提供了集体性互动、身体体验的可被感知的空间(空间的实践);民俗体育作为一种表象、概念化符号、象征性事物,构建出传奇性的故事与心灵感悟,以主观的、精神的、想象的方式营造出一种诸如“神灵、天地、修为”的精神空间(空间的表征),民俗体育的意义化在这一空间被创造与生产;乡村社会的血缘与地缘关系,以及人与土地(自然)的生产关系,均被投射于民俗体育所凝结的各种乡土意识、观念、民约和制度等而生成的意义空间(表征的空间)。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不仅是社会关系发生的场所,而且空间就是社会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本身,人作为能动的主体,是空间实践的发起者和终结者,同时也是空间表象(关系)形成的联结者,并通过作用于表现的空间实现对空间生产的变革[14]。在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近代,城市化水平不断提升,大量乡村民众被吸引流向城市,生产空间的转移使乡村社会出现了“空心化”,民俗体育脱离了“空间的实践”所提供的物质基础,各种乡土意识、传统观念、乡规民约走向淡化,民俗体育的意义化逐渐解构,原本封闭性的乡村生产空间,开始向城市空间延伸,构建出新的城乡关系,从而使民俗体育在乡村空间脱离了再生产的过程,由此被框定在传统的意义空间,无法诠释乡村民众现代多元化的生活世界而脱离了人们的关注。空间作为生产过程本身,具有动态发展的特征,时间与空间是社会学永恒的变量[15]。在民俗体育所营造的空间中,原本投射的社会关系是血缘与地缘关系、人与土地自然的关系,而在乡村生活空间的变迁下,大量民众向城市的生产流动,却构建了不同于以往的城乡关系,由此在“空间生产”理论的框架之下,由于“生产的空间”主导的社会关系转变,对“空间的生产”与“空间的实践”的作用,民俗体育由传统乡村生活空间的“恒常性”存在转向乡村生活空间变迁下的意义化解构与自然衰落,从而折射出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具有时空逻辑的关系,是探寻民俗体育新时代发展需遵循的法则与规律。
3 新时代乡村生活空间下民俗体育发展的探讨
基于以上的分析解读,给我们认知民俗体育提供了乡村生活空间视角下的清晰图景。民俗体育源于乡村主体在生活空间中的创造,服务于民众自身的文化生活,在乡村民众的各种情感与意义赋予之下,形成其具有地方特色的活动规律与发展轨迹,由此民俗体育意义化的生成与乡村生活空间紧密相连,所透析的生活逻辑、主体性逻辑、时空逻辑关系,将是探讨民俗体育新时代发展需参考的逻辑框架。
3.1 基于生活逻辑,把握民俗体育时代发展的意义生成方式
民俗是我国民众精神、文化传统以及凝聚力的重要载体,也反映了我国乡土社会深邃的传统思想与文化智慧。我们习惯于从体育的角度来探讨乡村社会的民俗体育,难以切实地把握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与现代乡村文化生活的契合机制。传统中的民俗体育,表现为主体对内部世界的行为自觉,甚至在主体内部世界那些意识阈下的精神活动不觉察、不自控状态,由烂熟于心的各种习惯性思维方法、行为方式积淀而生。民俗体育所表达的各种意义性行为来自于乡村主体在乡土意识之下的原型赋予,让村民不假思索就能自发顺应生存环境,因此传统中的民俗体育是乡村主体最为“本真”的意义化行为,形成由文化意识、实践经验、社会生活统一铸造的乡土文化特质,从而在乡村空间以最为客观与稳定的状态存在,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乡村民俗体育在历史中所呈现出“恒常”态存在的内在机理。而在现代社会的多元化背景下,对民俗体育的意义化构建,更多关注于身体层面的体育属性,或是规范化的赛事,逐渐改变了民俗体育的本真性,虚空了其地方本土性的意义内容,从而缺乏内生机制的生成,这种样式的民俗体育难以进入现代乡村民众的生活空间,也难以触发底层民众的情感呼应。
民俗体育在过去所彰显的活力、呈现“难变”的层面,因其是村落群体在“生存”意义上的情感皈依,是内生性的价值体系,其任何的变化都意味着村落群体“命运”的改变。在农耕文明时代,人们的生存离不开土地,依靠着自然,也难以脱离村落群体与族群,由此乡村民众以理性的觉悟,自觉性地敬畏自然、遵从乡土性的意义化法则与伦理规范,乃至把对生活诉求中的各种意愿异化为对“神”“祖先”等祈求庇护的崇拜行为。被赋予了各种意义性表达方式的民俗体育,融合了乡土武术、杂技、锣鼓等形式的“舞龙舞狮”活动,在众多村民的互动合作之下,生成了其复杂的活动形式与丰富的意义内容,且带有村落之间竞比性(由观赏性和丰富性来决定胜负)的行为方式,过程中诸多精彩的情节在乡土世界被演绎成许多的地方性故事,融入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从而使民俗体育的意义化在乡土空间不断延伸,并在生活世界中不断获得乡村民众的意义赋予与情感皈依。由此,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需基于文化主体的生活逻辑,在现代生活空间的框架之下,才能切实把握其意义化的生成方式,进而构建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方略。
3.2 基于主体性逻辑,激发民俗体育时代发展的变革机制
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乡村民众不断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文化生活。虽然民俗体育在乡村社会出现了一段时期的衰落,却依然在延续。2017年春节,笔者在“双胜”村落再次见证了民俗体育“舞龙”活动的回归,3个相邻的“吴姓”村落联合组织走访“木林村”,虽不同于过去徒步的方式而是借用了现代交通工具,活动形式也很简单,但超过千人的宏大规模足以引起人们的震撼,也充分呈现了民众在乡村社会中的“主人”角色,以文化自觉的方式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文化生活。民俗体育遵照乡村传统的生活方式发展而来,也借此存活于乡土世界。“在快速而又强势的现代化过程中,常常是深厚的民俗支离破碎,这是当前我国民俗体育发展进程中需要特别警醒的”[16],基于我国乡村发展战略的实施与走向,我们有寄予民俗体育服务乡村文化建设的诉求,同时民俗体育在诸多意义上表达了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统一。即使在现代社会的意义空间,其仍是不可或缺的健康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不能遗弃这些历史符号,不能不思考乡土文化如何与现代生活进行融合,创造出新的有内涵、有价值的作品”[17],并可树立乡村民众坚定自身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的立场,以主体性与创造者的角色投身于乡村社会的新时代建设之中。
历史文化绝不是简单的重复,“每一代人相对于前人却是时过境迁的后来者,就要挑战历史、扬弃传统、超越前人、发展自我,舍此,历史文化便不能真正地存活于当下,无以展示其超时代的生机,它们要求人们成为文化的‘主人’”[10],民俗体育缘于乡村民众在生活空间下的创造,不断丰富着民众自身的文化生活,并不断诠释了乡村民众的生活世界,从而成为底层民众关注与情感投入的重要文化事项,在传统乡村生活空间呈现出了发展的生机。近年来许多关于农村体育研究的成果性建议,及在农村体育发展中尝试了竞技化、全民健身、城市体育、大众体育等国家层面的统一化规制,均没有充分尊重民众是文化生活的真正“主人”,从而难以触发底层民众的主体感、历史感和当地感。任何一种文化形态的生成和演变,都离不开文化主体的参与和创造。尊重民众的主体性与创造性,才能获得民俗体育现代性转化与时代提升的内在动力。“生长于斯、发展于斯、创新于斯”[18],以自身的历史文化为背景,立足于本土,才能在规律上与持续指引上把握民俗体育时代发展的走向。既能建立在对“根”的找寻与继承上,又能建立在对“真”的批判与发展上,由此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需要基于民众的主体性逻辑,才能激发其求新变革的发生机制。
3.3 基于时空逻辑,透析民俗体育回归乡村生活空间的新时代发展
作为乡村社会多层次综合载体的生活空间,是解析民俗体育意义化生成的逻辑起点,也是探讨民俗体育新时代发展的核心范畴。我国社会进入了追求美好生活的新时代,农村社会的改革发展已进入实施“乡村振兴”的新阶段,新时代的乡村生活空间将在此背景下构建。当前社会的快节奏给当代人带来了普遍性的现代性焦虑,常在不经意之中唤醒了人们对过往世界的共同情感,由此新时代的美好生活追求需要寻求一种“缓慢世界”的调节方式,从而给新时代乡村生活空间的构建提供了现实灵感与启发。当代市民早已陌生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乡村传统生活,城市生活中的就业难、住房难、孤独、焦虑与彷徨已然是当代人普遍存在的心理状态,不断催生人们对自给自足、友善和睦的乡村生活世界的向往。而对曾经从乡村流向城市居住的人们来说,更有一种让他们萌生重返家园的寻根渴望,“记住乡愁、乡村生活”成为了他们情感记忆的归属,“记忆在不断经历着重构,持续向前的当下生产出不断变化的参考框架,过去在此框架中不断被重新组织,记忆不仅重构着过去,而且组织着当下和未来的经验”[19]。乡村生活空间的特点在于其乡土性,体现在人亲近自然和土地,以及相互依存的乡土文化之中。没有乡土文化,将失去乡村生活的意义。乡村社会经历了过往的封闭状态、乡村人口向城市单向流动的近期状态到城乡融合发展的当前趋向,新时代的乡村需要具有乡土特色的各种文化元素来共同塑造,来构建具有乡土特色、乡村品味的生活空间,以美丽的自然景观、绿色的田园物产、纯朴的人际交往、深厚的乡土特色来满足现代人渴求的生活与情感体验。而缘于乡村生活空间创造下的民俗体育,其意义化的表达与复杂的活动方式,充分呈现了地方性的乡土文化特色,其集体性的互动和密切交往、亲近自然与土地的价值观念、地方习俗性的生活方式,更是体现了乡土文化的品味。在当前人们对乡村生活共同情感的催生之下,具有不同时空下文化耦合的生成机制,从而赋予了民俗体育回归新时代乡村文化建设的意义空间与社会需求。
在现代性变迁之下,许多乡村本土文化已流失,本土的仪式濒临消亡,传统的伦理规范作用弱化。白晋湘教授指出:“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民族民间体育文化还需注重从‘民族’和‘民间’的思想智慧中汲取营养,在社会伦理、道德引领等方面贡献中国智慧。”[20]民俗体育作为乡村社会的重要文化事项和优良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其内在的思维方式与价值观念等积极因素,具有提升乡村的凝聚力与吸引力、服务于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意义价值。虽然在现代性变迁之下经历了自然衰落的民俗体育,在内容与形式上已变得极为简单,但在乡村民众对过往生活的情感记忆下并没有完全消失,总是有村民自发组织在乡村社会出现。文化潮流是社会共同情感的产物,在当前人们向往新的生活空间的时代背景下,不论是依靠乡土记忆复苏的方式,还是依靠经过城市文明洗礼之后的民俗体育反哺乡村,都需要在这一文化潮流中找准自身的切入点,以新的理念与实践来构建民俗体育的现代性发展。“进入新时代,为不断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必须创新发展理念,并以先进的理念引领发展实践”[21],在当前“美丽乡村”“乡村振兴”“健康中国”“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战略背景下,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需基于社会变迁下的时空逻辑,从新的时代背景与生活世界中获得灵感与启发,在认知理念与操作逻辑上同步升级,在开拓视野、摆脱思想桎梏、避免路径依赖的情形下,从政策引导、文化建设、多元主体、社会服务等多方面来构建民俗体育的新时代发展路径,既具乡土之“根”,又具接地气之“魂”,民俗体育才能再次回归新时代的乡村生活空间,成为新时代乡村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
4 结语
民俗体育缘于乡村民众在生活空间下的创造,不断丰富着自身的文化生活,并不断诠释了乡村民众的生活世界,在稳定的乡村生活空间下呈现出“差序化”行为与“恒常性”存在。而在乡村生活空间的现代性变迁和乡村民众生活多元化走向的背景下,民俗体育逐渐失去了民众新的情感和意义赋予,其传统样态的意义内容已无法对乡村主体现代性的生活世界进行诠释,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自然衰落。笔者从民俗体育的时代演进中,透析出了乡土性的生活逻辑、乡村民众的主体性逻辑和乡村变迁下的时空逻辑关系,探讨民俗体育新时代发展须参考的逻辑框架。民俗体育作为传统乡村社会的重要文化事项,是乡村社会“先在”的文化习俗、历史传统、伦理规范的重要背景内容。当前“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势必与乡村这一文化背景的惯性进行磨合与调适,进而达到契合与相互塑造,因此民俗体育的时代发展,须在新时代生活空间的框架中寻求契机,以与时俱进的姿态不断探索新的发展模式与路径,从人们对构建新时代乡村生活空间的共同情感中获得灵感与启发,以新的理念与实践来构建民俗体育的新时代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