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哥王跃和(二)
2020-11-23王跃文
王跃文
大哥养过蜜蜂,干过泥匠,修过手表,包过工程,做过生意,皆为觅生度日。
十五六岁时,大哥第一次做生意,替大队贩小鸭崽。大队有个孵鸭子的工坊,敝乡叫它抱棚。每年春上,抱棚会抱出成百成千的鸭崽。大队选中贩鸭崽的人,身体要好,人要老实。他们得挑着鸭崽走村串户,十几天都归不得屋。鸭崽卖了多少钱,全凭良心上交。
大哥头一回贩鸭崽,远走辰溪、怀化,来回跑四五百里。大哥说,那时候的人多朴实!天黑了,随便敲开哪家的门,主人都会留你住下来。要是没有好菜招待,主人还会难为情。可是,大哥回大队交钱,却得罪了人。别人钱交得少,他却如数交了。
第二次贩鸭崽回来,大哥不敢先交钱,回家要母亲拿主意。母亲说:你不管人家,如实交吧。大哥说他至今还记得母亲当时的脸色。那年月,谁家都缺钱。
二十几岁时,大哥做了养蜂人。蜜蜂是大队的,原来由我爹养,那年爹平反了,又去当干部,哥顶替着养蜂。养蜂是门技术活,没学过侍候不了。大哥从没跟爹学过,却接手就会。妈妈很开心,嘴上却骂道:哑起个尸身,样样眼睛行事!
养蜂需赶着花走,远处会去四川和贵州。刚去贵州大山里,大哥可乐坏了。不光为满山满坡的野花,更为日夜出没的野兔子。那年月,人人肚里少油,野兔子可是美味!大哥弄了桿猎枪,想吃兔子了,端枪就打。他像美国西部片里又酷又帅的牛仔,枪法准极了。可是,吃了十来天野兔子,满嘴火泡。
大哥说他多年之后,只要想起兔子肉,胃水就往上翻。养蜂在外,产了多少蜜,赚了多少钱,大队也没人知道。可是,没人怀疑大哥会在钱上动手脚。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有天大哥唉声叹气地说:做什么挣钱呢?我当时已是高中生,替他想了想,说:城里修手表的,生意红火。大哥不声不响去了城里,站在修表师傅摊子前,叉着手看了几天。修表师傅并不在意,以为他是没事的闲人。
有天,大哥就把自己的手表拆了。又过几天,大哥就置办工具,进城摆摊修表了。村里人又是摇头晃脑的,说:“你看你看,人家师傅都没跟过,背着匣子就进城修手表去了!”
大哥像个潜伏者,做什么都沉得住气。他学过很多东西,都让人家看不见。他会修锁,却不知道师傅是谁。他会修柴油机,也没见过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