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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中古时期类书编纂的因袭与替代

2020-11-23刘全波

孔学堂 2020年3期
关键词:替代

摘要:中古时期的类书编纂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发展过程,不能因为朝代的更替而认为中古时期的类书编纂出现了大的变化甚至断裂,纵观中古时期的类书编纂,都是在旧有基础上的连续事件,这些类书编纂者多半是父子相继、兄弟相及、师徒交至,在内容与体例上更是因袭、替代、创新、发展并存,内容的因袭与替代,体例的创新与发展是交错进行的。

关键词:类书  编纂  因袭  替代

作者刘全波,历史学博士,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教授(甘肃  兰州  730020)。

类书是古籍中辑录各种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按照一定的方法加以编排,以便于寻检、征引的一种知识性的资料汇编。从魏晋开始,到南北朝,再到隋唐五代时期,近七百年的时间里,类书的发展经历了多重变化,回顾七百年的类书发展史、编纂史,由于史料的散佚,我们其实不能将这七百年的类书发展史、编纂史看清楚,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又十分有必要梳理一下类书在这七百年间的发展变化,草成此文,不揣浅陋,就教方家。

一、从《皇览》到《修文殿御览》 [见英文版第73页,下同]

王应麟《玉海》载:“类事之书,始于《皇览》。”《皇览》是魏文帝曹丕敕令诸儒编纂的一部大型官修类书,被后人追奉为类书之祖。张涤华先生《类书流别》言:“《皇览》一书,昔人并推为千古类书之权舆。由今考之,其书作者六七人,分部四十余,字数数百万,且历时数载始成,较之后世《太平御览》《册府元龟》诸大书,未遑多让。言类书者,此诚其巨擘矣。惟惜其书李唐时已不得见。”

对于《皇览》的编纂,《三国志》是有明确记载的。《三国志》卷二十三《魏志·王象传》载:“受诏撰《皇览》,使象领秘书监。象从延康元年始撰集,数岁成,藏于秘府,合四十余部,部有数十篇,通合八百余万字。”《皇览》编纂完成之后,被“藏于秘府”,那么在没有大的动乱的情况下,其必然不会被损毁遗弃,荀勖编纂《中经新簿》时,仍然提及《皇览簿》,可知西晋时期《皇览》尚存。西晋末年,衣冠南渡,在东晋政权建立的过程中,《皇览》是否安然无恙?这需要考察。《隋书》卷三十四《经籍三》载:“《皇览》一百二十卷。缪袭等撰。梁六百八十卷。梁又有《皇览》一百二十三卷,何承天合;《皇览》五十卷,徐爰合,《皇览目》四卷;又有《皇览抄》二十卷,梁特进萧琛抄。亡。”通过《隋书》的记载,可知何承天、徐爰、萧琛皆对《皇览》做过“合”或者“抄”,这就意味着《皇览》或者部分《皇览》从洛阳安全转移到了南方。

《宋书》卷六十四《何承天传》载:“永初末,补南台治书侍御史……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国史……寻转太子率更令,著作如故……十九年,立国子学,以本官领国子博士。皇太子讲《孝经》,承天与中庶子颜延之同为执经……先是,《礼论》有八百卷,承天删减并合,以类相从,凡为三百卷,并《前传》《杂语》《纂文》、论并传于世。”何承天是《隋书》记载的第一个对《皇览》进行抄合的人,可惜的是《何承天传》中并没有记载此事,但纵观何承天一生,从其“除著作佐郎,撰国史”,以类相从的删减并合《礼论》等事迹来看,何承天确有机会和能力对《皇览》进行抄合。

《宋书》卷九十四《恩幸传·徐爰传》载:“徐爰字长玉……先是元嘉中,使著作郎何承天草创国史。世祖初,又使奉朝请山谦之、南台御史苏宝生踵成之。六年,又以爰领著作郎,使终其业。爰虽因前作,而专为一家之书。”南朝宋一代之内,何承天与徐爰皆曾做过“领著作郎”,撰修国史,且何承天草创之国史,在徐爰领著作时最终完成,可见此二人在撰史一事上有先后承继的关系,更为巧合的是,此二人亦曾先后对《皇览》进行过抄合。

《梁书》卷二十六《萧琛传》载:“琛少而朗悟,有纵横才辩。起家齐太学博士。时王俭当朝,琛年少,未为俭所识,负其才气,欲候俭。时俭宴于乐游苑,琛乃著虎皮靴,策桃枝杖,直造俭坐,俭与语,大悦。俭为丹阳尹,辟为主簿,举为南徐州秀才,累迁司徒记室。永明九年,魏始通好,琛再衔命到桑乾,还为通直散骑侍郎。”据萧琛本传记载可知,萧琛也是博学之人,有才气,早年得到王俭赏识,位列“竟陵八友”,但其本传同样没有记载其抄合《皇览》之事。

何承天、徐爰、萧琛三人在当时皆是博学之人,且地位较高,他们在宋齐时期之所以能够见到《皇览》必然是与其特殊身份有关——参与撰修国史,可以阅览官府藏书。而《皇览》或其残存必然是在官府的藏书中,故使得何承天、徐爰、萧琛可以见到,但如此重要的一部大书,为何流传不广,从何承天的一百二十三卷,到徐爰的五十卷,再到萧琛的二十卷,《皇览》逐渐散佚,却没有人对之做整理。

到了南朝齐的时候,出现了一部仿照《皇览》体例而编的新书。《南史》卷四《齐本纪上第四》载:“又诏东观学士撰《史林》三十篇,魏文帝《皇览》之流也。”对于《史林》的类书性质,我们是坚信的,虽然它的名字会给我们带来歧义,但是从曹魏直至南朝齐,终于有了一部新书,被称为“《皇览》之流”,这是《皇览》及其体例被认可、被唤醒、被模仿的证据。

《四部要略》是萧子良召集文人学士编纂而成的一部大型类书,卷帙浩瀚,达一千卷。《南齐书》卷四十《武十七王·萧子良传》载:“(永明)五年,正位司徒,给班剑二十人,侍中如故。移居鸡笼山邸,集学士抄《五经》、百家,依《皇览》例为《四部要略》千卷。招致名僧,讲语佛法,造经呗新声。道俗之盛,江左未有也。”萧子良是蕭道成的孙子,萧赜的次子,在他的爷爷编纂了《史林》之后不久,萧子良领衔编纂了《四部要略》,此书有可能未完成,就算完成了,质量也必是一般,笔者更怀疑此书是因袭残存的《皇览》而成,而随着萧子良争夺皇位的失败,此书很快被历史潮流淹没,直至没有踪迹。通过史书记载,我们可以看到此《四部要略》是主动学习《皇览》的新作,所谓“依《皇览》例为《四部要略》千卷”。

南朝皇室贵胄,多效仿古代诸侯养士之风,招揽才俊,组成文人集团,萧子良是当时最有权势的王子皇孙,声势显赫,召集了众多学士抄书、编书、译经、讲经。据统计,前后出入萧子良幕府的文人数量,多达一百余人,主要是世家子弟和一些得道高僧,他们在竟陵王的组织下,从事文学活动,编纂《四部要略》,这无疑会对当时的学风、文风乃至整个社会风气产生极大的影响。就算后来萧子良争夺帝位失败而死,但是这些文人学士却继续生活在萧齐或萧梁的某个地方,他们当初或者参与过《四部要略》的编纂,或者见闻过《四部要略》的编纂,这些记忆都将是他们开启新的类书编纂的宝贵经验,都为萧梁时代的新的类书编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事实也正是如此,此后不久的萧梁时代,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类书编纂高潮。

梁武帝萧衍得位之初,就诏修类书《寿光书苑》。胡道静先生《中国古代的类书》言:“这是开国初年诏修的一部类书,在天监初年(502)即已开始。”《隋书》三十四《经籍三》载:“《寿光书苑》二百卷。梁尚书左丞刘杳撰。”《寿光书苑》的编纂者刘杳是一位博览群书,记忆力超群的人物,受到当时的文坛领袖沈约、任昉青睐。《梁书》卷五十《文学下·刘杳传》载:“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对于《寿光书苑》之得名,多半是因为其编纂之地在寿光殿,后世类书之命名,亦多循此例。《宋高僧传》卷三《唐京师满月传》载:“或曰:译场经馆,设官分职,不得闻乎?……其处则秦逍遥园、梁寿光殿、瞻云馆、魏汝南王宅。”据此可知,梁武帝时期的寿光殿还曾是译经的地方。总而言之,《寿光书苑》的编纂必然是在寿光殿进行的,此处是梁武帝讲学、宴请群臣的地方,也是图书收藏之地,还是译经之所,而博闻强识的刘杳在这里编纂梁武帝时代的第一部类书,并且还可以进一步得知,刘杳不会是一个人在编纂此书,应该还有其他学士协助刘杳编纂,因为此前此后直寿光省的学士不只刘杳一人。

梁武帝初期,曾敕令到洽、张率抄甲、乙、丙、丁四部书。《梁书》卷二十七《到洽传》载:“天监初……二年,迁司徒主簿,直待诏省,敕使抄甲部书。五年,迁尚书殿中郎。洽兄弟群从,递居此职,时人荣之。”《梁书》卷三十三《张率传》载:“天监初,临川王已下并置友、学。以率为鄱阳王友,迁司徒谢朏掾,直文德待诏省,敕使抄乙部书,又使撰妇人事二十余条,勒成百卷……七年……俄有敕直寿光省,治丙丁部书抄。”此种抄书与当时或后来的类书编纂皆有关系,张率“撰妇人事二十余条,勒成百卷”,很显然,张率已经编纂成了一部书抄,且卷帙颇丰,达到百卷,此处的“妇人事二十余条”或可理解为二十余部类,而张率“直寿光省,治丙丁部书抄”与刘杳编纂《寿光书苑》恐怕不能没有关系。通过天监初年梁武帝敕令学士抄四部书的事情来看,《寿光书苑》的编纂,或许就如同抄书,只不过刘杳学问广博,所能聚集、抄撮起来的故事、旧事更多一些而已,而这一点恰恰成为其体例不精的原因,当体例精良的《类苑》一旦出现,《寿光书苑》必定是黯然失色。

《梁书》卷五十《文学下·刘峻传》载:“安成王秀好峻学,及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抄录事类,名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为《山栖志》,其文甚美。”刘孝标一生的转折点就是遇到了一个赏识他的人——梁武帝的弟弟安成康王萧秀。安成康王秀生于宋元徽三年(475),卒于梁天监十七年(518)。安成康王提供书籍,让刘孝标编纂《类苑》,刘孝标编纂的《类苑》很受欢迎,书未及毕,而已行于世。

梁武帝令刘杳编纂《寿光书苑》,效果不佳,以至于刘孝标所编纂的《类苑》一出来,《寿光书苑》就黯然失色,梁武帝感觉很没面子,于是再次敕令编纂《华林遍略》。《南史》卷四十九《刘峻传》载:“及峻《类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见用。”虽然史书多言梁武帝嫉妒心强烈,但是在《华林遍略》的编纂这个问题上,梁武帝的嫉妒心很明显被后人夸大了。但通过这个富有传奇色彩且流传极广的斗气故事,我们无疑会发现这个时期的类书编纂很受重视,是文人之间相互较力、比试学问的一个主要战场,更是赢取名誉、声望的博学之资。

《华林遍略》是梁武帝时代编纂的最为精良的类书,刘杳、顾协、何思澄、钟屿、王子云等人,历八年之久才编纂完成。《梁书》卷五十《刘杳传》载:“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遍略》,书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华林遍略》的编纂是南北朝类书编纂史上的一件大事,是类书编纂体例最终确立且流传开来的标志,《华林遍略》也的确吸取了《皇览》以来类书编纂的所有经验教训,尤其是汲取了《寿光书苑》与《类苑》之优秀内容与体例,最终编纂出一部盛况空前、体例严谨的开创性著作。《华林遍略》之后的类书皆是以之为模范,《华林遍略》在中国类书发展史上的承前启后之功,不亚于类书之祖《皇览》,是中古中国类书编纂成熟的标志。

在梁武帝及其诸子的支持下,多部类书涌现,如《众经要抄》《义林》《法宝联璧》《经律异相》等等。《经律异相序》载:“以天监七年敕释僧旻等备钞众典,显证深文,控会神宗,辞略意晓,于钻求者已有太半之益。但稀有异相犹散众篇,难闻秘说,未加标显。又以十五年末,敕宝唱钞经律要事,皆使以类相从,令览者易了。又敕新安寺释僧豪、兴皇寺释法生等相助检读,于是博综经籍,择采秘要。上询神虑,取则成规,凡为五十卷。又目录五卷,分为五秩,名为《经律异相》。将来学者,可不劳而博矣。”《华林遍略》与《经律异相》都是奉梁武帝的敕令编纂的,并且他们编书的地点同在华林园,同在华林园编纂类书的宝唱等高僧与刘杳等学士之间不可能处于隔绝状态,他们之间的资料共享、信息互通现象绝对是存在的。

殆到《华林遍略》成书之时,其流传更加广阔,甚至从南朝流传到了北朝。《北齐书》卷三十九《祖珽传》载:“后为秘书丞,领舍人,事文襄。州客至,请卖《华林遍略》。文襄多集书人,一日一夜写毕,退其本曰:‘不须也。珽以《遍略》数帙质钱樗蒲,文襄杖之四十……又盗官《遍略》一部。”既然有人要售卖《华林遍略》,可见此书的流传之广。

《修文殿御览》是北齐后主高纬武平三年(572)以《华林遍略》为蓝本,历时七个月官修的一部类书。《修文殿御览》的编纂者可达60余人,如祖珽、魏收、徐之才、崔劼、张凋、阳休之、韦道逊、陆乂、王劭、李孝基、魏澹、劉仲威、袁奭、朱才、眭道闲、崔子枢、薛道衡、卢思道、崔德立、崔儦、诸葛颖、郑公超、郑子信、萧放、萧悫、颜之推等。如此多的人才,参与到《修文殿御览》的编纂中,即使是虚有其名也乐在其中,而被排挤在编纂者之外的宋孝王、刘善经则是愤愤不平、惆怅满腹。可见能够参与到《修文殿御览》的编纂之中,是一种才学被认可的荣耀,更是一种被时代、潮流所接纳的表现。

南北朝时期,众多的文人学士、高僧高道乃至王孙公子多参与到类书的编纂中,是此时期类书得到巨大发展的人才动力,但研究此时期的类书编纂,还须全面了解当时人们的心态,他们为何愿意参与到类书编纂中?其实,在当时人们的心里,他们所从事的类书编纂绝不仅仅是后世学者眼中的单纯的类书编纂,而是一个大的资料整理、典籍整理、文献整理的事业,他们的内心深处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还有这样一种感观——他们的工作是在承继传统、承接道统,他们是在维系汉末以来的文脉,在拯救分崩离析的天下命运,在为帝国文化的大一统贡献力量。类书的编纂受到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普通文人的青睐与重视,只有认识到类书编纂背后的这种文化含义,我们才会理解南北朝乃至其后的隋、唐、宋、明、清时期类书编纂高潮的繁荣与热烈。

二、从《长洲玉镜》到《三教珠英》 [76]

隋并天下之后,编纂有多部类书,如《长洲玉镜》《北堂书钞》《玄门宝海》《玉烛宝典》《编珠》等,《长洲玉镜》是其代表。《续谈助》卷四《大业杂记》载:“大业二年,六月,学士秘书监柳顾言、学士著作佐郎王曹等撰《长洲玉镜》一部,四百卷。”田媛《隋暨初唐类书编纂与文学》言:“杨广镇扬州时聚集在府中的扬府文人。扬府文学集团早在杨广登基之前就已形成,其主要成员一直在杨广周围。隋炀帝时期几部重要的类书,《长洲玉镜》《玄门宝海》《北堂书钞》的主要编者都曾是扬府文学集团的重要成员。他们对隋朝类书的编纂起了重要作用。”《长洲玉镜》的编纂者有虞绰、虞世南、庾自直、柳顾言、诸葛颖、王劭、蔡允恭和王胄等人,史载《长洲玉镜》源自《华林遍略》,故我们认为《长洲玉镜》的内容和体例与《华林遍略》相仿,只是避免了复记之弊,并增补了新内容,而由于诸葛颖、王劭等人早年参与过《修文殿御览》的编纂,所以我们认为《长洲玉镜》也受到了《修文殿御览》的影响,也就是说,《长洲玉镜》初步实现了南北类书编纂的融合。

《长洲玉镜》的编纂带动了一批类书的编纂,即参与《长洲玉镜》编纂的诸学士又开始了新类书的编纂工作,如虞世南撰《北堂书钞》一百七十三卷,虞绰等撰《类集》一百一十三卷,庾自直撰《类文》三百七十七卷,诸葛颖撰《玄门宝海》一百二十卷,他们对《长洲玉镜》的编纂体例和内容是熟悉的,他们势必会将编纂《长洲玉镜》的经验和教训运用到新类书的编撰之中,甚至是打破陈规,开启新体例。

另外一个问题,隋唐时代的类书编纂者,很多是南北朝时期的人物,他们随着朝代的更迭进入隋唐,即使有些人物去世了,但是他们的子孙却继承了他们的类书编纂传统。南朝入隋的文士多曾参与杨广的幕府,而他们就是隋炀帝编纂类书的主流人物。北朝的文学世家也有编纂类书的传统,杜弼家族是北齐玄风、玄谈的主要倡导者,其子杜台卿曾参与《修文殿御览》的编纂,而入隋之后,隋文帝时期,杜台卿献上其所编类书《玉烛宝典》,杜弼之孙杜公瞻以文学侍隋炀帝,编纂有类书《编珠》。可见,南北朝时代的类书编纂传统非但没有因朝代更迭中断,而是在后世扎根发芽乃至开花结果。

南北朝至隋唐之间的王朝更替,很容易让人产生断裂的认知,会感觉南北朝与隋、与唐是不同的时代,但这种观点并不正确——虽皇帝更迭,王朝更替,然而很多人是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他可能既是北齐人,又是北周人,更是后来的隋人、唐人。故我们可以见到虞世南生活于南陈、隋、唐,诸葛颖生活在北齐、北周、隋,而在北齐参与编纂《修文殿御览》的诸葛颖无疑到了隋朝又参与编纂了《长洲玉镜》,欧阳询虽然没有参与《长洲玉镜》的编纂,但他在隋参与编纂过《魏书》,肯定是知晓《长洲玉镜》的,而到了唐他则参与编纂了《艺文类聚》,他们参与或者见闻了前朝类书的编纂,而在新的时代又参与了新的类书的编纂,而这其间的联系是我们认知类书编纂前后相继、推陈出新、因袭替代的重要前提。

唐初编纂了多部大型类书,如《艺文类聚》一百卷,《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瑶山玉彩》五百卷,《累璧》四百卷,《东殿新书》二百卷,《策府》五百八十二卷,《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碧玉芳林》四百五十卷,《玉藻琼林》一百卷。其中,《文思博要》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其编纂地点在文思殿,编纂开始时间是贞观十五年(641),编纂完成时间应该在贞观十六年(642)七月前。《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三》载:“《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目》十二卷。右仆射高士廉、左仆射房玄龄、特进魏徵、中书令杨师道、兼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颜相时、国子司业朱子奢、博士刘伯庄、太学博士马嘉运、给事中许敬宗、司文郎中崔行功、太常博士吕才、秘书丞李淳风、起居郎褚遂良、晋王友姚思廉、太子舍人司马宅相等奉诏撰。”如此多优秀的文人学士参与其中,是《文思博要》编纂质量的保障,《文思博要》对其后来的类书编纂影响很大,《三教珠英》《太平御览》等书,都是以《文思博要》为参考进行编纂的。

《文苑英华》卷六百九十九《文思博要序》载:“帝乃亲萦圣情,曲留玄览,垂权衡以正其失,定准绳以矫其违,顿天纲于蓬莱,纲目自举,驰云车于策府,辙迹可寻,述作之义坦然,笔削之规大备。”此处记载是说,唐太宗亲自参与到了《文思博要》的体例编定之中,并且经过唐太宗君臣之努力,《文思博要》达到了纲目自举、辙迹可寻的效果。由此可见,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唐太宗对《文思博要》的编纂是很重视的,并且,由于唐太宗名义上的参与,此《文思博要》编纂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即此《文思博要》的编纂不再是某个人事业,而成了代表王朝文治的集体工程。

《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三》载:“《东殿新书》二百卷。许敬宗、李义府奉诏于武德内殿修撰。其书自《史记》至《晋书》,删其繁辞。龙朔元年上,高宗制序。”《东殿新书》是唐高宗敕令编纂的一部官修类书,其编纂完成时间在显庆元年(656)五月,其编纂地点是武德内殿,其主要的编纂者有许敬宗、李义府、薛元超等人,其主要内容来自于从《史记》到《晋书》之诸正史,其性质是有类抄撮之书抄,但是其无疑又具有杂史之性质。唐高宗在我们的印象中,总是生活在唐太宗与武则天的阴影之下,其实,唐高宗时代是一个很积极上进的时代,还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时代,唐高宗本人亦是踌躇满志,甚至是志在必得,这在典籍编纂尤其是类书的编纂方面表现尤为明显,虽然唐高宗时代编纂的类书,卷帙上没有超越唐太宗时代的《文思博要》以及武则天时代的《三教珠英》,甚至没有重要的跨时代的类书杰作出现,但是,在整个唐高宗时代,仍然不断地、花样百出地编纂了众多的各式类书典籍。

《累璧》是唐高宗时期编纂的另一部重要类书,诸书对它皆有记载。《旧唐书》卷四《高宗上》载:“龙朔元年……六月庚寅,中书令许敬宗等进《累璧》六百三十卷,目录四卷。”《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下》载:“《累璧》四百卷。许敬宗撰。”《旧唐书》中两次出现关于《累璧》的记载,内容有差异,首先是卷帙不同,但是很显然,这两种记载无疑都是记载的《累璧》,不会是其他典籍,而为何《旧唐书》中对此书的卷帙记载会有如此大差别,只能存疑。对于《累璧》的作者,文献中只提及许敬宗,许敬宗是唐初编纂类书的高手,多部类书在其领衔下完成,此《累璧》亦是在其领导下完成。《旧唐书》卷八十二《许敬宗传》载:“然自贞观已来,朝廷所修《五代史》及《晋书》《东殿新书》《西域图志》《文思博要》《文馆词林》《累璧》《瑶山玉彩》《姓氏录》《新礼》,皆总知其事,前后赏赉,不可胜纪。”《累璧》肯定不是许敬宗一人的作品,肯定是唐高宗时期诸文人学士共同编纂完成的。许敬宗在唐太宗时代参与过《文思博要》的编纂,早年参与编纂《文思博要》的经验,必然对他領修新书极有帮助,而早年的经验、教训必然会指导新的类书编纂,这是促进类书编纂进步,提高类书编纂质量的保障。

《瑶山玉彩》是由太子李弘领衔撰成的,编纂者主要有许敬宗、许圉师、上官仪、孟利贞、郭瑜、杨思俭、顾胤、董思恭、高智周、姚璹等人,成书于龙朔三年(663)。《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三》载:“许敬宗《瑶山玉彩》五百卷。孝敬皇帝令太子少师许敬宗、司议郎孟利贞、崇贤馆学士郭瑜、顾胤、右史董思恭等撰。”龙朔年间,许敬宗、许圉师、上官仪等人的官职比较高,且在当时政治中的地位亦比较重要,或许他们并未全力投入到《瑶山玉彩》的编纂之中,其间许圉师被下狱贬官,上官仪亦在麟德元年(664)被杀,但是他们的出现,或者短时间的参与,无疑展现了唐政府对《瑶山玉彩》编纂的重视。

《碧玉芳林》与《玉藻琼林》皆是署名孟利贞所编纂的类书,前者四百五十卷,后者一百卷。《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下》载:“《碧玉芳林》四百五十卷。孟利贞撰。”“《玉藻琼林》一百卷。孟利贞撰。”孟利贞在当时的文坛是很有名的,他虽然是《碧玉芳林》与《玉藻琼林》的署名人,但是他的本传却没有记载这个事情。笔者认为《碧玉芳林》与《玉藻琼林》的编纂绝不可能是孟利贞一人所为,必然是一个团队的功劳,而在武则天称帝之前的某一段时间里,也就是《三教珠英》编纂之前的某一个时间里,这群文士们在参与政治活动之余,集体编纂了大量的如《碧玉芳林》与《玉藻琼林》之类的典籍。

《策府》亦是一部大型官修类书,它的卷帙达五百八十二卷。《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下》载:“《策府》五百八十二卷。张大素撰。”《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三》载:“张大素《策府》五百八十二卷。”敦煌文献中有《兔园策府》一书,与此书或有渊源。如果此书果真与《兔园策府》一样是赋体类书,那将是十分丰富的宝库,当是当时科举与时事的汇合。《策府》有的时候还被称为《册府》,与宋初之《册府元龟》略有神似,如果二者果真有关联,那么此《策府》还有可能是一部类事类书,因为《册府元龟》是类事类书。

明胡应麟撰《少室山房笔丛》载:“然贞观中编《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金轮朝编《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简帙皆多于宋。又许敬宗编《瑶山玉彩》五百卷,张太素编《册府》五百八十二卷,视今传《合璧事类》等书,亦皆过之……今《博要》《珠英》等书,俱久废不传,惟唐人《初学记》三十卷,《艺文类聚》一百卷行世,二书采摭颇精,第不备耳,中收录诗文事迹,往往出今史传文集外,使诸大部传,必各有可观,惜哉。”胡应麟所言非虚,历代编纂的诸多类书,皆不能长久地流传下来,我们今天只知道它们的名字而已。这些典籍没有流传下来,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或许是编纂质量差,没有可流传的价值,但是,这些文学之士在当时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后来也多被收到《文苑传》之中,一群有才学的人编纂了卷帙浩繁的无用之书,也是令我们不能理解的;或许是,诸书编纂完成之后,被当作王朝文治兴盛的代表,炫耀一番之后,就被藏入秘府,故不得流传。另外一个解释,就是典籍的自然替代,这些类书被后来的类书因袭,故其本身自然也被替代。

《三教珠英》是有唐一代编纂的卷帙最大的类书,卷帙达一千三百卷,此后几百年也无人能出其右,但是,由于此书是张昌宗等人领衔编纂的,且是在剿袭《文思博要》的基础上成书的,故一直不被重视,甚至有些被人看不起。王兰兰《〈三教珠英〉考补与发微》认为《三教珠英》的始撰时间是圣历三年(700)改元久视前,撰成时间是长安元年(701)十一月,可见,如此卷帙浩瀚的《三教珠英》编纂时间仅一年多。《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三》载:“《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目》十三卷。张昌宗、李峤、崔湜、阎朝隐、徐彦伯、张说、沈佺期、宋之问、富嘉谟、乔侃、员半千、薛曜等撰。”《三教珠英》的编纂者亦众多,其中作用最大的是徐坚、张说二人,建议参考《文思博要》编纂《三教珠英》的主意就是他们出的,而《三教珠英》后来也果真被如此编纂了出来。《旧唐书》卷一百二《徐坚传》载:“坚又与给事中徐彦伯、定王府仓曹刘知几、右补阙张说同修《三教珠英》……坚独与说构意撰录,以《文思博要》为本,更加《姓氏》《亲族》二部,渐有条流。诸人依坚等规制,俄而书成,迁司封員外郎。”更为重要的是,到了唐玄宗时代,唐玄宗感觉《修文殿御览》等书,卷帙庞大,不利于皇子们学习使用,于是敕令徐坚、张说编纂皇子教科书《初学记》,此时的徐坚、张说二人,在两部千卷大类书的基础上,再次编纂类书,他们早年编纂《三教珠英》所获得的经验、教训必然会促进《初学记》的编纂,加之唐玄宗的个性化要求,于是一个新的类书体例的践行者——《初学记》诞生了,如果没有早年的经验、教训,徐坚、张说二人是难以编纂出质量如此高的《初学记》的。

唐代开国以来,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武则天皆编纂过大型类书,《艺文类聚》《文思博要》《瑶山玉彩》《三教珠英》等横空出世,走向全盛的唐王朝四夷来服,日本多次派遣遣唐使,遣唐使必然带回了大量的典籍,其中必然有类书,回国之后的遣唐使,处处以唐王朝为样板,类书编纂必然也是如此,于是《秘府略》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编纂成书。唐文宗太和五年(831),日本淳和天皇(824—833在位)天长八年,敕令汉学家、东宫学士滋野贞主(785—852)及诸儒裒辑古今文书编纂成汉文类书《秘府略》,共一千卷,目前仅存卷八百六十四(百谷部中)与卷八百六十八(布帛部三)。《文德实录》卷四载:“天长八年,敕与诸儒撰集古今文书,以类相从,凡有一千卷,名《秘府略》。”《秘府略》是日本古代极为重要的著作,是日本学术水平高深兴盛的表现,更证明了日本对于中国文化的接受与升华。总之,类书不仅在中华大地绵延流传,在域外也大量地流传,共同构成了异中有同、同中有异的东亚类书共同体。

三、从《艺文类聚》到《初学记》 [78]

《艺文类聚》是唐高祖李渊下令编修的,受诏参与编修的共十余人,目前能考知姓名的有给事中欧阳询、秘书丞令狐德棻、侍中陈叔达、太子詹事裴矩、詹事府主簿赵弘智、齐王文学袁朗,《艺文类聚》100卷,分46部,727个子目,百余万言。欧阳询《艺文类聚序》载:“以为前辈缀集,各抒其意,《流别》《文选》,专取其文;《皇览》《遍略》,直书其事。文义既殊,寻检难一。爰诏撰其事且文,弃其浮杂,删其冗长,金箱玉印,比类相从,号曰《艺文类聚》,凡一百卷。其有事出于文者,便不破之为事,故事居其前,文列于后,俾夫览者易为功,作者资其用,可以折衷今古,宪章坟典云尔。”可见,《艺文类聚》的编纂是空前绝后,它开创了一个新的类书编纂体例,即所谓的“事文并举”模式,并且,《艺文类聚》对后世类书编纂的影响巨大,后世类书多以之为范本。

《初学记》是唐玄宗敕令官修的著名类书,全书共30卷,分23部,313个子目,其体例先为“叙事”,次为“事对”,最后是“诗文”。《大唐新语》载:“玄宗谓张说曰:‘儿子等欲学缀文,须检事及看文体。《御览》之辈,部帙既大,寻讨稍难。卿与诸学士撰集要事并要文,以类相从,务取省便,令儿子等易见成就也。说与徐坚、韦述等,编此进上,诏以《初学记》为名。赐修撰学士束帛有差,其书行于代。”《四库全书总目》之《初学记提要》又载:“其例前为叙事,次为事对,末为诗文。其叙事……其所采摭,皆隋以前古书,而去取谨严,多可应用。在唐人类书中,博不及《艺文类聚》,而精则胜之。若《北堂书钞》及《六帖》,则出此书下远矣。”通过这些记载,我们可知《初学记》一书编纂质量之高,《艺文类聚》已经是比较经典的类书,而《初学记》还略胜一筹。

刘安志《关于中古官修类书的源流问题》言:“《初学记》引文与《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之异同,尚有不少,限于篇幅,这里仅引录上揭数条。从中不难看出,《初学记》引文多与《太平御览》同,而与《艺文类聚》存在较大差异,说明其与《艺文类聚》并非出自同一个源头,而《艺文类聚》又主要依据南朝《华林遍略》而来,据此可知,《初学记》与南朝类书并没有直接的渊源承袭关系。又因《太平御览》所引隋以前的条文,主要依据北朝《修文殿御览》,而《初学记》引文又多与《太平御览》同,因此可以初步判断,《初学记》所引隋以前条文,同样依据《修文殿御览》而来。”刘安志先生对于《初学记》与《艺文类聚》之源流的论述很重要,是当前学术界比较主流的观点,他认为《初学记》与《修文殿御览》《太平御览》关系密切,是一个源流,而《艺文类聚》与《华林遍略》关系密切,是另一个源流。

笔者通过对《初学记》与《艺文类聚》之“体例”“目录”与“诗文”内容的比较研究,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诸多联系,他们不是没有关系的彼此,而是关系十分紧密的两个文本。笔者认为唐玄宗时期《初学记》的编纂者们,必然是参考了《修文殿御览》之外的其他古类书并将其作为底本,而《艺文类聚》无疑就是那个被遗忘甚至是被隐藏起来的底本。《初学记》之“诗文”部分的编纂中,毋庸置疑的参考、因袭了《艺文类聚》之体例与内容,只不过《初学记》的因袭是有节制的,他们在《艺文类聚》的基础上做了很多工作,删并、增补同时存在,其实,在《初学记》编纂的时代,可供参考的“事文并举”类书之“诗文”部分是很少的,而《艺文类聚》就是他们参考、因袭的模范与底本。

对于类书的体例,前辈学者亦多有研究,针对中古时期的类书发展、编纂情况,笔者建议用类事类书、类文类书、类句类书、类语类书、赋体类书、组合体类书六种模式进行考察。类事类书自始至终是中国类书的发展主流,此种体例亦有多种模式,有出处、书名、人名在前者,亦有出处、书名、人名在后者,更有不具出处、书名、人名者,但是此种体例以引用、排列段落、长句为主,《皇览》《史林》《四部要略》《壽光书苑》《类苑》《华林遍略》《修文殿御览》《长洲玉镜》《文思博要》《东殿新书》《三教珠英》等,所采用的体例就是类事类书。类文类书有些学者认为其不成立,但笔者通过考察认为此种体例是存在的,夏南强先生的研究中即单独将类文类书独立出来作为一种类书分类方法,当然,单独的类文类书或许早已经独立于类书之外,但是存在于经典类书之中的类文部分还是存在的,它是我们研究类文类书的基础,此种体例的形成当与类事类书有关,排列组合模式亦相同,至唐初《艺文类聚》编纂之时,将此二种模式合并成新的“事文并举”体例,并被后世广为沿袭。

类句类书的出现时间是比较早的,至少是南北朝时期,追求大知识量,追求博学多识的类句类书作为新的类书体例,被类书编纂者创造出来并大量使用,且一直传承下来,类句类书比类事类书、类文类书简洁明了,知识点也更加凸显,比较适用于私人使用,其典型代表是《北堂书钞》《白氏六帖事类集》等等,但笔者认为《北堂书钞》之前的南北朝时期已经有类句类书在流行。类语类书是类句类书基础上的花朵,类句类书追求知识量的丰富与简洁,而类语类书则以二、三、四言词语的形式出现,在知识量丰富的同时变得更加的简洁,同时类语类书还追求辞藻的对偶,很多时候都是成对出现的,这与中古文学的发展关系密切,类语类书的典型代表有《语对》《编珠》《籝金》等等。总之,从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类句类书与类语类书已经逐渐成熟完善起来,并迅速挤占官修类书之外的私纂类书舞台。

赋体类书也是类书分类里面一个比较受关注、受质疑的问题,或有学者说类书是赋导引而来,所以后世产生的赋体类书的性质,明显就是回归“赋”的行为,且言赋体类书的重点是“赋”而不是类书,甚至有学者直接建议将“赋体类书”归入“赋类”,从类书中彻底独立出来。对于类书的源头,的确有大量的文学家认为类书是赋导引而来的,笔者曾对这个问题做过考察,毋庸置疑,阅读大赋之后,的确有一种胪列事物、排比故事的感觉,类书何尝不是胪列事物、排比故事?但是通过研究笔者认为类书不一定是也不必是赋导引出来的,类书的源头是多元的,与赋或有关系,但是直接关系真的没有。《事类赋》是赋体类书的代表,《事类赋》最先的名称是“一字题赋”,后来才成为今天我们见到的“事类赋并注”。《四库全书总目》之《事类赋提要》载:“先进所著,一字题词百首,退惟芜累,方积兢忧,遽奉训词,俾加注释,又称:前所进二十卷,加以注解,卷帙差大,今广为三十卷,目之曰《事类赋》云云。”也就是说吴淑最先编纂的“一字题赋”没有得到认同,加入了注释之后才大流行于当时与后世,这显然告诉我们《事类赋》的重点是类书与“事类并注”而非“赋”。赋体类书与赋之侧重点明显不同,虽然赋体类书亦是赋,但是其只是用了赋之模式以组织事类,所以我们认为赋体类书的发展不是赋的直接作用,而更有可能是类句类书、类语类书的产物,将类句类书、类语类书之内容,用赋的形式连接起来而已。

学界原来以为《事类赋》是赋体类书的开创之作,而随着各类文献的不断涌现,尤其是敦煌类书《兔园策府》的出现,让我们知晓了唐初即有赋体类书的事实,而日本藏《翰苑》残卷的重现,更是给我们带来了诸多的新的认知,即唐初编纂的赋体类书不仅有一个《兔园策府》,还有一个《翰苑》,这都是赋体类书的杰出代表。此外,张大素所编纂的《策府》亦有可能是一部卷帙极大的赋体类书,如此来看,唐初的赋体类书已经非常成熟,且广为流传,西到敦煌,东到日本,皆有其踪迹。晚唐时代李途所编纂的《记室新书》向来不为学界所重视,有时甚至认为它是一部类语类书,而通过研究,我们发现了它赋体类书的本质。可见,唐初就已经开始的赋体类书编纂并没有停止,只是由于资料的散佚,让我们产生了错误的认知,我们再将《记室新书》置入赋体类书的编纂史、发展史中,一个中古时期的赋体类书编纂史、发展史就逐渐显现在我们眼前,这是一个从《兔园策府》《翰苑》《策府》到《记室新书》再到《事类赋》的完整的编纂史、发展史。

事文并举类书模式其实是一个组合模式,它没有固定的格式,但是它是由类事、类文、类句、类语等类书基本元素组合起来的,如《艺文类聚》是类事、类文之组合,《初学记》是类事、类语、类文之组合。后来的发展中,在这些基本元素之外,还出现了叙说、总论等说明性的文字,但是我们认为只要保留着类书的基本模式,这些随着时代发展新出现的叙说、总论等,不改变类书的基本性质。这种组合体类书的编纂,难度是很高的,所以私人编纂类书多不采用这种模式,而只有在官方组织、人才济济的情况下,才可以作出如此经典的文本,《艺文类聚》《初学记》之所以可以流传千年,并成为经典,主要还是和它们的编纂体例有关,这是它们不可能被淘汰的质量保障。

笔者之所以重点强调从《艺文类聚》到《初学记》的转变,主要目的是从类书的编纂体例方面讨论中古时期类书的发展变化,在上述大类书发展的同时,中古时期类书的体例也得到了充足的发展,从类事、类文到类句、类语,甚至是赋体类书,都得到了充足的发展,且体例鲜明,影响巨大,而《艺文类聚》与《初学记》是类书体例发展成熟的集中表现,是类书体例臻于极致的标志。宋以前的中古类书体例最为典型与纯粹,但是诸体例从产生到成熟也是经历了几百年的发展历程的,并且类书体例的每一次进步都与当时的时代密切相关,文学、史学、科举、蒙学等,都把自己的鲜明特点烙在了类书之上,类书体例的不断完善成熟、因袭替代,所展现的亦是类书编纂者在不同时代对类书编纂本身的反思与创新。

四、结语 [80]

笔者之所以要不厌其烦地对中古类书的发展史、编纂史进行一个如此烦琐的文本上的比较与考察,主要是想考察中古时期类书编纂之间的因袭与替代问题。类书编纂的南朝模式与北朝模式是历代学者皆极为关心的问题。而通过研究,笔者认为在隋代,即《长洲玉镜》编纂之时,已经初步实现了南北类书编纂模式的融合;到唐代,类书编纂的南朝模式与北朝模式更是早已经融合在一起,没有所谓的泾渭分明之说。另一个就是类书编纂的底本问题,因为这也是一个经常被提及的问题,由于史书的记载有选择性,故有些问题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而当我们认真地考察中古类书时,发现《皇览》之后的類书之间,明显是有因袭、替代关系的,《史林》《四部要略》是《皇览》之流,《四部要略》甚至是《皇览》的翻版,《寿光书苑》的编纂又受到了《四部要略》的影响,《华林遍略》是《寿光书苑》《类苑》的结晶,《修文殿御览》直接剿袭《华林遍略》,《长洲玉镜》亦是受到了《华林遍略》的影响,而参与编纂《修文殿御览》的诸葛颖、王劭又参与编纂了《长洲玉镜》,如此种种,可见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类书编纂不曾断裂。《艺文类聚》在中国类书史上的地位需要给予重视,《艺文类聚》的开创之功极大,鉴于此前类书之种种弊端,《艺文类聚》开启了新体例,形成了新风格。但是反过来,之所以能够开启新体例、形成新风格,必然是对原来体例、风格的反思与扬弃,如果说《艺文类聚》脱离了此前类书发展形成的窠臼,则对,如果说《艺文类聚》脱离了此前的类书发展史,则非。《文思博要》的编纂者多是由隋入唐的重臣、老臣,他们必然也无法脱离整个的时代发展潮流,而他们选择的类书编纂体例,完美地展现了他们的思想,他们没有采用《艺文类聚》的新体例,而是延续了从《皇览》直至《长洲玉镜》的旧体例,《三教珠英》更是直接剿袭《文思博要》,但是作为后来者,他们也的确做了诸多努力,最直观的努力就是他们在其时代,将类书的卷帙推向新的高峰,一千二百卷的《文思博要》,一千三百卷的《三教珠英》,皆是不容置疑的极致,此后几百年也无人能超越。唐高宗时代被夹在中间,但是通过多部类书的涌现,我们认为此时期绝不是低谷,《东殿新书》《累璧》《瑶山玉彩》《碧玉芳林》《玉藻琼林》《策府》皆是极其有特点的官修类书,只可惜它们皆散佚殆尽,故我们不能知道它们的面貌,笔者猜测它们的编纂质量不会很差,因为类书发展至此,如果编纂出一部殆同书抄的类书出来,是交不了差的,是不容于时代潮流的,所以笔者认为唐高宗时代的类书编纂,必然是在某些方面发挥了特色的,以《策府》为例,如果此书是一部赋体类书,它的价值还会有人小觑?一部《策府》足以撑起唐高宗时代类书编纂的天空,何况还有其他多部。《初学记》是中古类书编纂的精华之精华,几百年的发展历程,至此才算完美,体例极其精良、内容相当丰富、卷帙适中、应用广泛,都是对《初学记》的客观评价,但是,当我们回首类书发展史、编纂史,《初学记》因袭其他类书的痕迹,亦是处处可见,正是没有传承,何来发展,遑论创新,《初学记》仍然是中国类书发展史上的一朵浪花。类书的编纂是很复杂的任务,在没有底本可参考的情况下,原创一部极其高水平的类书是需要多年的积累的,而官修类书成于众人之手,在编纂时间很短的情况下,其必然要有底本可参考,不然难于成书。当然,历代类书编纂者也不是无原则的剿袭,他们的学问与人品我们还是要认可与信赖的,他们必然是在原有底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探索,他们完成了自己的时代使命,在他们的时代,萃取了诸底本之精华,而又编纂出一部部与众不同的新作。

(责任编辑:张发贤   责任校对:罗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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