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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与文学合奏的交响
——读吴治由诗集《中国天眼简史》

2020-11-22周维强

夜郎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长诗简史天眼

周维强

《中国天眼简史》是一本不论从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值得肯定的一本诗集。长诗写作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艰巨的创作过程,它对诗人的体力和思考都提出了相当有难度的要求。尤其是面对“中国天眼”这样一个具有天文科学命题的题材,进行长诗写作,其探索的难度和写作的难度,可想而知,是多么复杂。《中国天眼简史》,全诗共2200 余行,是诗人吴治由历时近四年,多次实地深入“中国天眼”500米口径射电天文望远镜(FAST 工程)所在地走访创作而成。全诗发表在《贵州作家》2018年第4 期上。

据笔者的阅读视野和范围来看,写作中国天眼的长诗,在全国,吴治由应该是第一人。而写作科学题材的长诗,我曾读过胡松夏的《铿锵之韵》,《铿锵之韵》选材是根据胡松夏当时所在的总后油研所,写建所五十来的人和事,通过几代人的努力与传承,历尽艰难坎坷,科研工作取得辉煌的成就。相较于《铿锵之韵》,吴治由的选材更具前瞻性,写作也更具有探索性,在诗歌的表达方式上,也更富有多样性和艺术的复杂呈现。两首长诗都是根据诗人的亲身经历或者知识储备凝练而成,对于长诗写作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

有必要在这里向读者科普一下“中国天眼”的常识。坐落于贵州省平塘县克度镇大窝凼喀斯特洼坑中的 500 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英文简称 FAST),被誉为“中国天眼”,由我国已故天文学家南仁东于1994年提出构想,2016年9月25日落成启用。“中国天眼” 是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的世界上最大单口径望远镜,与号称“地面最大的机器”的德国波恩 100 米望远镜相比,其灵敏度提高约10倍;与美国Arecibo 300 米望远镜相比,其灵敏度高 2.25 倍,据预测在未来 20 至 30年内仍保持世界一流设备的地位。作为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中国天眼”将在基础研究众多领域如宇宙大尺度物理学、物质深层次结构和规律等方向提供发现和突破的可能性,也将在日地环境研究、国防建设和国家安全等方面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有报道说,“中国天眼”已经探索到 130 多亿光年外的宇宙,这是目前全球宇宙探索能够达到的最远的距离。“中国天眼”还引发了关于外星文明的新一轮探讨。

了解了这些常识,我们也有必要记住这样几个关键词,那就是“平塘县克度镇”“南仁东”“宇宙探索”等。因为这些地名和人名还有和中国天眼相关的科学词汇,会在长诗《中国天眼简史》中频繁出现。了解了这些关键词,并提前知晓它们的释义,有助于让阅读的进度更流畅,且在理解诗歌的表达上,不会因为陌生词汇的存在而带来阅读上的障碍。

读完《中国天眼简史》,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那就是当代诗人如何更好地介入现实,更好地让诗情与诗思和时代共振。我们总是谈论着诗歌的边缘化,诗歌受到外部世界的冷落,乃至诗歌变得小众。而没有清醒地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诗歌在完成人类终极关怀使命的同时,如何更多地承担属于诗歌的那一部分社会责任。诗歌固然不能像影视圈或者新闻那样,处在热闹和炒作的前沿,但是,诗歌与现实产生必要的紧密关系,以及加入时代的序列,表达时代吟诵的需求,是必要的。《中国天眼简史》的写作,并没有完全脱离科学而一味地谈文学,也没有将诗歌的表达置于枯燥的数字和名词术语中,而变得呆板与晦涩。诗人因为有了实地考察而掌握的第一手资料做支撑,将那些触动心灵的感受和感悟,采取叙事、议论、抒情等多种方式,交叉写作。在宏观上勾勒出了中国天眼从无到有的工程落成规模,从细节上刻画了工程师南仁东不畏艰难、刻苦攻关的过程,以及当地百姓为了支持这个工程而做出的巨大牺牲。

《中国天眼简史》的写作填补了很多项空白。从素材筛选上,诗人吴治由选择了少有人触及的“天文学”这一冷门题材。从时代巨变的角度,《中国天眼简史》深刻反映了伟大的时代变革,讴歌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和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来,我国经济社会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在天文科学领域等尖端技术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诗集从“序篇”开始导引入全诗的诗眼,分为“上篇”“中篇”“下篇”三个部分,展开想象和抒情。

我读《中国天眼简史》,能够感受到诗人和中国天眼的建设者一道跋涉在一条通往宇宙思索的道路上,仰望天空,面对着星辰和日月,抒发感慨。诗人的情感荡漾着一种大海般辽阔的磅礴气势,同时,也会贴近科学工作者工作时严谨的科学态度,以及忧国忧民时造福苍生的思考。吴治由骨子里的乡情,在这首长诗里也被激活而迸发出新的表达。因为诗人身处中国天眼建设工地的附近,从地理方位上有了更近的情感回归。且诗人写作时,是带着一种原始的抒情和诗人的使命担当而进行创作的,这就让他的诗歌有了更高的境界以及生命境域的层级维度展现。《中国天眼简史》的写作难度和深度,自不必说。诗人在克服了这些难度后所呈现出来的文本厚度,带给读者阅读上的欣喜和知识传递上的高度。吴治由营造的诗歌世界是宏大、自然、飘逸而充满想象空间的。在这一点上,他的写作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和艺术特色。

下面我结合诗歌具体谈谈对《中国天眼简史》的阅读感受:

一、清新的诗歌语言,让文本呈现动人的力量。《中国天眼简史》虽然是一部科学题材的诗集,但是诗人在创作的时候,对语言的运用却是十分用心去整合和筛选的。他没有一味地去喊口号,也没有从一开始就把调子起得很高。相反,他很用心的让诗歌介入历史,介入神性的向往,让诗歌更多的靠近心灵,回归到心灵写作这一诗歌恒久的表达方式。通过这种情感的转化,让我们看见,吴治由在写作的时候,完全是一种心灵的贴近。比如《序篇》的开头,他这样写道:“天地有故事/日月与春秋。//人之于宇宙/是初开混沌/是亘古微尘//在,且只在/仰目的一瞬/星空里万千的神秘/就已将人类/牢牢锁定”,这种心怀宇宙的情怀与胸怀,是一个诗人内心萌动的原始情感,即便不是科学题材,我们也能从诗歌中读到昌耀、骆一禾等诗歌前辈等于生命、宇宙以及历史的深度思考。

而且,因为这样贴近心灵的铺陈,以及对历史的回望,他在诗歌中罗列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科学人物名字时,就会感到很亲切。既是行文的需要,也是诗歌写作的需要。比如当诗人写下“甘德、石申、落下闳、张子信、李淳风、僧一行、张衡、祖冲之、虞喜、南宫说、苏颂、郭守敬徐光启、王锡阐、明安图……到南仁东。”这些名字让我们很容易展开想象,和诗歌的想象一起,对历史对宇宙进行科学和文学的双重想象。我想,这是诗人一种表达方式上的运用。

吴治由的诗歌语言,很轻盈也很精炼,有四两拨千斤的妙用。他对诗歌语言的控制,既有宕开气势的一面,又有节制的一面。他让整首长诗,保持着语言上的流畅和诗意,避免生硬与突兀。甚或有的时候,他让诗歌呈现音乐的流畅性。石一宁说,以诗歌书写“中国天眼”的建造史(尽管是“简史”),必然要求诗的叙事形式,纯粹的抒情是无法把握和实现这样的创作意图的,但这也会使诗作者面临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的冲突困境,如何从困境中突围遂构成写作的高难动作。为了克服题材的无机性即吴治由自己所说的“冷”叙述,他运用了一些诗剧的创作手法。如何评判长诗中的这些高难动作,读者可以见仁见智,但毫无疑问的是,敢于迎接这一重大科学题材的挑战,显示了吴治由的创作勇气,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的才气。我以为这样的评价是精准而到位的。

比如,这样的诗句:“一颗石头,又一颗石头/张开隐形的羽翼/飞翔/在宇宙中,成为星球。//一颗石头,又一颗石头/蜷伏在大地/是嶙峋,是山崖,是基石/是天堑的筋/更是通途的//骨。”从天际到山峰,这种开阔的想象,带给读者很美好的想象。不落俗套,也没有公共语言的介入,是诗人用自己的诗思来打磨,形成的独特的诗歌语言。这样清新而明丽的诗歌语言,让整首诗变得灵动起来,诗意起来。

二、生动的细节,感受到了诗人真诚而丰盈的悲悯之心。读《中国天眼简史》,我总能在一些细节上感受到诗人精心的安排之妙处。诗人在写作《中国天眼简史》时,不论是在史料上、生活经验上还是日常的细节上,都做足了功夫,进行了充分的准备。这让他在活用这些素材时,显得得心应手,且能够很好地找准写作的点。通过一些动人的细节,让灵感和细节进行诗意的碰撞,这样写出来的诗句就会打动人,触动人心。比如,写科学家南仁东的思索:“我们的南天文学家/像忽然被灵感击中/在队伍中不动声色/十指紧扣/似乎还一把攥紧了拳头/之后,又用自己的左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右手//(嗯,大射电/嗯,大射电阵列/嗯,管它LT还是NGRT——)//……想想,想想/只要是不经意地/这么想上一想呵/都令人心潮难平”,这样展示一个科学工作者大胆设想,并将自己的想象付诸实践的诗句,是有着在场感的动人力量。这样的诗句,在长诗中还有很多处,可见,诗人在写作的时候,是用心去刻画每一个触动人心的细节。

诗人安琪说,我一向对长诗写作情有独钟,在我看来,长诗写作才是对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终检验。叶橹教授也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始终不能出现能够抒写杰出伟大的长篇诗歌的大手笔,必定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一种缺憾和悲哀。”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在长诗写作上孜孜以求,内心充满的必是形而上的果敢和宏大高远的抱负。短诗可以凭借瞬间灵感闪现一蹴而就,长诗则无此种可能,它与一个人的呼吸长短、精神气脉、血质底蕴有关,与一个人认识世界、经历生活、丰富内心有关。

所以,我在读《中国天眼简史》时,就是在感受诗人的阅历,就是在聆听诗人这些年对中国天眼的亲身感受发出的赞叹与感慨。也是在见证一个诗人马拉松式长跑的坚持与耐力,更是在欣赏诗人灵感迸发时,四溅的火花。我觉得吴治由在写作《中国天眼简史》时,不仅仅一味叠加了这些生动的细节。他是让细节自己生发出情感与力量。让细节成为长诗的一个重要而关键的组成部分。让细节在细节的表现中展现诗意的存在。

诗人欧阳江河说,长诗是特别难写的,长诗从文字的角度来讲,是对人类智慧的最大的、最有难度的一个挑战和扩展。如果用长篇小说来和它比的话,可能只有像乔伊斯的《芬尼根的觉醒》达到了这个强度和高度。所以说,《中国天眼简史》的写作成功,为科学题材的范本提供了一种写作的可能。

三、情感与叙事的展现,让诗歌的走向有了生命的蓬勃。读《中国天眼简史》不仅仅是对于一项浩大工程的追踪与跟进,还涉及到人物情感的变化以及当地百姓舍小家为大家的牺牲。比如,诗人这样记述:“牛马、猪羊、猫狗、鸡鸭与鹅。/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行进中的拐杖,突然停下/假装歇一下脚,实则是在/默默回头/并久久地//凝望——//那些带不走的炊烟呵/那些带不走的石碑呵/那些带不走的水井呵/就让他们统统寄留曾经的家园……”,这份情感是真挚的,通过诗人的描写,这种失去家园的痛苦,更多的是对乡愁的一种怀恋。但是为了能够让中国天眼成功完成工程安装,黔地百姓这种顾全大局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

从诗歌创作的角度来看《中国天眼简史》,吴治由在长诗中也在试图突破自己的诗歌创作,经过长久地诗歌历练和经验沉淀,他也急需要在新的题材和新的形式上下功夫。创新和突破,是一个诗人所要面对的恒久主题。既不能自我重复,又不能重复他人,每一次的进步都是小心翼翼的,都是一种难度写作的提升。在这首长诗里,吴治由实验了多种写法,他在诗歌创作时,始终心怀谦卑之心,让科学的素材在艺术表现的张力上,可以更加有弹性,能收放自如。

吴治由有着一颗敏感的诗心,面对所选用的素材,他尽量用柔软、灵动、晶莹的心灵去贴近,感受这个巨大工程带来的震撼,感受科技工作者的敬业态度,感受当地百姓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所做出的牺牲。长诗里的很多诗行,既是诗人的独白,又是时代的写照。既是还原事物的本真,又是表达了一种生命所散发的温暖与彰显的生命蓬勃。

吴治由在长诗中渗透着自己的声音。这声音里有科学的光芒,有人性的光芒,有时代的光芒。当然他也会从日常的细节中提炼出生命的优雅,形成个人风格的抒情性。还有就是面对现实生活的介入,也显得非常与众不同。他努力把人生经验与艺术经验相结合,完整地呈现出来一个诗人向下俯视的悲悯和向天仰望的心灵慨叹。吴治由的写作是深度的观察和纵向的描摹与理解,在人生的宽度上无限拓宽,在思想的高度上又不断崇高,在经验和思考的深度上,向着未知的世界未知的领域,进行精神上的探索。与其说是在表述科学的理想,倒不如说是把科学的理想和艺术的思维进行嫁接,实现诗歌表达上的心灵追求和智性留白。

正如诗人在《写在后面的话》中,所描述的那样:其实 2018年10月份,面对书桌上厚厚的一堆资料和铺开的稿纸,我更是再度陷入了一种长诗创作(或说是“分娩”)的无端恐慌当中。也曾一度在落笔写下其中的某些字句时,感到困顿乏力。然后,另一个自己就会适时跳出来,对现实中的自己诘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你将如何驾驭“中国天眼”这样体量庞大和超乎寻常的素材?……或者是:你将怎样调动准备了四年的创作储备,又将怎样拨动既有的诗歌创作经验,并赋予这首长诗一场怎样的历险?……殊不知,原以为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胸有成竹,已经瓜熟蒂落,临了却恰恰相反,仍旧迷雾重重,仍旧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可是,开弓怎有回头箭呢?如此也就只有迎难而上和一往无前了。

长诗的写作不仅耗费心力更加耗费体力和精力。好在吴治由对词语具有敏锐的呈现能力,而且从不回避现实的困难,并且从生活的本真中提取所需要的精神意向。他在这首长诗中开辟了自己对陌生素材的掘进与探索,《中国天眼简史》更像是一种对诗意的新的探究以及追寻陌生路径的表达,赋予了普通事物和新鲜事物的诗意化的时代符号与时代呈现。当生命经验与时代节拍,合二为一,就能够感受到诗人的诗心在大爱与宏大的叙事中,展现了新的抒情方式和叙述方式。尤其是这种明显带有客观思考与理性思考的题材面前,诗人的那种对于永恒事物的接触,和带有生死奥义命题的联想,显得更具有先锋性。

通读《中国天眼简史》,我感受到了诗人对于人生态度的积极追求。看到了一个诗人面对这种宏大题材的处理方式与充盈着批判人文精神和歌吟真善美的抒情能力。同时,能够感受到诗人在语言的最大内蕴和张力之间寻找平衡时的探索精神,还有建构自己诗歌美学所付出的审美思考,同时,面对意象的独特,那种欣喜的表达和苦苦思索时的苦吟表现,令人赞叹。我想说的是,《中国天眼简史》是一部探索性的诗集,在乡愁诗、小情绪诗泛滥的自媒体流行的当下,这样的诗集,很容易被遮蔽,现在的诗人和诗歌的阅读者,更喜欢那种美好的,花前月下的类似心灵鸡汤的文字。这样厚重的诗集,需要诗歌界去重新审视和定义,我觉得写出大气磅礴的诗作,写出浓烈的民族情感和家国情怀的诗作,写出宏大的叙事和内心真挚的情感以及辉映内心悲悯意识之作,是一个成熟型诗人,走向自己独特诗歌风格的必由之路。而我们这个时代,也需要这样的诗歌和诗人。一种在艺术的追求上,孜孜不倦的品格,才能经得起时代的考验,经得起时代的锤炼,成为一个更纯粹更值得信赖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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