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散文)
2020-11-22杨婷婷
◎ 杨婷婷
天还未破晓,公鸡的鸣叫声唤醒了整个村庄,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爆竹的气味和炖猪肉的香味,倒为瑶屯增添了些喜气,貌似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小路上堆积了许多的淤泥,泥泞中夹杂着许多红色的鞭炮碎屑,让平时的黄泥土看上去更加亲切。
瑶屯的人们纷纷来到村口的老村长家,因为他的孙女阿娇今天出嫁了。这是今年村内的第一桩喜事,村里的人们都来得很早,他们一是来帮忙,二是来看阿娇出嫁。在他们的心中,阿娇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嫁,心里还是很高兴。
此时阿娇坐在床上,听着屋外热闹的声音,内心充满着紧张和激动。今天的她看起来特别漂亮,身上穿的是自己精心绣制的苗族嫁衣,衣服上的图案很精美,绣法很奇特,看起来活灵活现的;脚上穿着一双泛光的红绣布鞋,鞋的表面很光亮,还反射出一道白痕;乌黑亮丽的长发用银簪固定起来,再戴上牛角形状的头饰,不仅头上,还有脖子上,手上,耳朵上,都要戴上做工精细的银饰,这些银饰非常的沉重,全部加起来大概十公斤左右,没有一定的承受力是支撑不起的。在湘城,往往采用“以重为美”的审美标准,戴的银饰越重,则新娘就越美。湘城的苗家姑娘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要缝制美丽的嫁衣,因为她们的一生中最耀眼的时刻就是出嫁,为此她们要很早的做准备,不仅要学会刺绣,还要学会扎染等制作嫁衣的工序。
阿娇静静地坐着,等待着罗少平的到来,一想到自己就要和另外一个男子一起生活,阿娇害羞了起来。回想二十年来,心里从没有过这样的悸动。她父母去世得早,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本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她,懂事得却比同龄人都早。当爷爷出去干农活时,她也背个小背篓,屁颠屁颠的跟在爷爷后面。她知道爷爷很辛苦,不仅要忙田里村里的事,还要照顾她,她就想为爷爷分担一些,爷爷在前面锄地刨坑,她就跟在后面丢撒种子,爷爷疲惫的坐在田坎上抽着旱烟,她就跑过去给爷爷捶背捏肩,在结束一天辛苦的劳作后,爷孙俩便带着饥饿的肚子回到大槐树下他们的小屋……
想起自己的童年,阿娇是开心的,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爷爷很疼爱她,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赶集也会给她买许多好吃的,怕她一个人孤单,想念父母,便向隔壁村买了一只小黄狗陪伴着她。转眼间十五年已经过去,在岁月的蹉跎和洗礼下,小黄狗渐渐老了,而她也慢慢长大了,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阿娇此时眼神模糊,回忆却越来越深,她记得那是一个开春时节,村口的槐树已经吐了芽,长出绿油油的叶子,远处田野里金灿灿的的油菜花,引来许多蜜蜂和蝴蝶交织采蜜,她和老黄狗坐在门槛上,看着槐树上成双成对的鸟儿和油菜地里的蜜蜂蝴蝶,内心充满了对爱情的憧憬,她时常会坐在门口,想象着什么时候那个人才会来找她,他会不会忘记她们的诺言,又或者他身边是不是有了另外一个美丽的女子,阿娇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他相信他一定会来的,虽然不知道他现在的长相,但是他留给她的信物给了她极大安慰。来向她家说媒的人有很多,但是她看都不看,爷爷也为她操心,他不知道他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他忽然想起来过两天就是“四月八”了,湘城里会举行重大欢庆活动,有许多男女青年会借此机会,通过饱含深情的舞姿和动听的歌声寻找意中人,到时候让隔壁王五叔家的英子拉着阿娇一起去湘城。
“四月八”这天,阿娇在和爷爷吃完晚饭后,换了一身华丽的苗服,便和英子一起去了湘城。瑶屯离湘城不算太远,大概路程十几公里,途中还会路过湘江,江上来来往往的小船儿飘荡着,远处的桥上站满了许多人,还有街道上操着苗家话的吆喝声,倒真像一幅清明上河图的繁荣景象。湘江将湘城分为两个区域,湘水以东是比较繁华的集市区,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小摊摊,有卖各种金银首饰的,也有卖各种衣裳苗裙的。阿娇和英子跟随人流来到这儿,被街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了,她们看了看天色尚早,便决定先逛一会儿,在她们买好东西后,便穿过连接着湘城两个区域的风雨桥,朝着湘水以西的湘城苗寨赶去。
阿娇和英子赶到后,庆典活动已经开始了,首先是由数十名苗族祭师开始,他们挥动绺巾,走上祭台。嘴里念着祈求词:“求上天保佑我湘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季平安……”之后湘城的苗家儿女载歌载舞,祭天地、祭祖先、祭英雄,场面浩大而庄严。祭祀完毕后,一阵有节奏的苗鼓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伴随而来的是舞龙和舞狮的节目,这是小孩们最喜欢的节目,他们之间会争论龙和虎哪个最厉害。打鼓的是一位年轻目秀的少年,年纪与她相仿,穿着白色的马褂,头上戴着布帽,阿娇一直看着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阿娇没有多想。刚刚英子去找她表妹跳舞去了,她不喜欢那种热闹的氛围,便告诉英子她去散散步,等下回来找她。阿娇心里知道待会就是男女对歌环节,现场的苗族男女以歌传情,若男女对上了眼,便邀去湘河捉鸭。不知道为什么,阿娇的心很乱,于是找了借口溜了出来,她在湘河边慢悠悠地走着,看着两岸的灯火和房屋,听着鸭子的叫声和苗寨里的歌声,感受着吹拂到脸上的和风,心情渐渐舒缓,便唱起了多年前一个小男孩交教她的歌曲:
哎……啊……
米酒甜,米酒香
敬酒的飞歌飘山梁
啊……
漫漫古道千里长
悠悠苗寨古道旁
巍巍雷公湘江的水呀
伊尔伊尔哟
歌声甜来米酒香
远方的客人尝一尝
阿娇坐在湘江边,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嘴里依旧唱着那首歌。这时身后传出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歌声那么好听,为什么不上苗寨去对歌,上面可热闹哩。”这突如其来声音把吓了阿娇一跳,她转身站了起来,看了看,这不是刚才那个打鼓的少年吗?她感到疑惑,是在和她说话吗?阿娇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回答他道:“那你又怎么不上去唱嘞?”打鼓的少年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你能教我刚才你唱得那首歌嘛?我觉得很好听。”他问道,阿娇愣了一下,“这也是别人教我的,唱的不是很好。”少年面带笑意的看着她,光洁白皙的脸庞和乌黑深邃的眼眸映入阿娇的眼帘,阿娇被他看得脸红,便转了过去,背朝他。开始一句一句教他。那个少年对歌曲极有天赋,阿娇教了两遍,他就可以熟练的唱了。
天色逐渐晚了,月亮从云层中探出了脑袋,月光洒在湘江河畔,为江水渡了一层银辉。“我已经教会你了,尚且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的朋友该着急了。”阿娇对少年说到,少年看了看她,依旧笑着对他说:“谢谢你教我唱歌,作为回礼,我送你回去吧,我家就在苗寨,顺路”。
一路上俩人低着头,不说话,很安静地走着,路边的树影打在她们身上,为她们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四月八”的活动已经结束了,人群也散了,苗寨又回归到以往的平静。英子在祭祀台前站着,看到她后,飞奔过来,佯装骂道:“你个臭丫头,跑哪去了,害我一直担心,你小心我回去告诉爷爷。”当她看到旁边这个俊美的少年时,便会心一笑,可以给爷爷一个交代哩。少年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地对阿娇说:“对不起,把你留那么晚,英子以为是阿娇的追求者,也没多想。你们两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路上又黑,我送你们回去吧!”阿娇开始还有点犹豫,但想想她和英子都怕黑,就答应了。
一路上少年给她们讲了他以前许多有趣的事,和同寨的玩伴去掏马蜂窝,结果就他一个人被蛰,脸都肿了,回去连爹娘都不认识;河沟里抓螃蟹被夹,边哭边甩,手上流了很多血,回去被爹娘揍了一顿;还有去爬树去摘板栗,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屁股和背上全是板栗球扎的印子,一个星期不能出去走。少年讲得很幽默,再加上肢体语言,简直就像一个小品,阿娇和英子笑得直不起腰。
她们很快就到了瑶屯,村子里面很安静,大概人们都早已睡了。英子和她告别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家,留下他们两个在村口站着,天已经黑了,瑶屯到湘城也有点距离,少年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阿娇便让他在自己家留宿一夜。少年面对着阿娇,忐忑地开口:“阿娇,我是罗少平,我回来了。”“罗少平,啊~你是?”阿娇不敢相信,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激动的心情平复后,说道:“少平,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自从你跟着你母亲改嫁,我们见面就很少很少,后听说你又去参军,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你已变了样,长成了俊美的小伙子了。”“阿娇,那我们当年的约定还算不算,十年后,你若未婚,我若未娶,我们就结为连理,信物为证。”“好,我答应你,少平,你知道吗?我每天都会坐在门口想你,多么希望哪一天你就突然站在我面前,跟我说,阿娇,我回来了。”
之后他们一直面对面地站着,互相看着对方,直到罗少平打破了这份宁静,“明天我就回去,跟我爹娘商量,选个黄道吉日,来向你提亲,我想把我们逝去的时光都补回来。”阿娇听了这话,两腮红红的,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显得非常羞怯,不过,她很期待订婚的那天。
六月八号那天的提亲很准时,罗少平这边准备了许多的物品到女方家,阿娇这边则备好酒肉招待,俗称为“吃新酒”。最后在两方家长的见证下,孩子们互相交换定亲信物,再由男方来选择她们的婚期,经过商量后,便将她们的婚期定在明年的元旦。男方离去时,女方不仅要送鸡和糯米饭,还要送给来的人每人一根“花椒布”腰带,这才算订婚成功。
屋外的鞭炮声将阿娇的回忆打断了,她眨了眨眼,扭了扭脖子,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便走出大门。恍惚间,她看见罗少平正向她走来,还伴随着唢呐声和锣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