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雨露一座城

尹卫巍

莽莽陇塬，浩荡入目，从人的心灵深处润润奔涌出炽热的情韵，上苍似乎对这个大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广域情有独钟，把辽阔的壮美给了他，把亘古的传说给了他，把醇厚的民风给了他，把艺术的造化给了他，把沁脾的果香给了他。用天之雨露滋滋浸润着他，用郎朗清风浇灌着他。这块土地，也落落大方地将自己取名为“天水”，一个多好的名字。

走进天水，是苍天给我安排的一次幸运的偶遇，是前世注定的佳缘邂逅。全国散文作家采风活动选择在金秋十月的天水举行，我荣幸被邀请，前往这个梦寐以求的西北古城。

从来没有到过天水的我，对生疏的一切注满好奇。几十年来生活工作在南方的我，习惯了南山之苍翠，溪水之清粼，四季吹着柔软清风的峡谷青山。而当我双脚踏上苍凉的黄土地，那浩阔的高原的壮美，那撕裂大地的壕沟，那浊浪奔腾的黄河，那高耸入云的白杨，以及刺槐树尖硕大的鸟窝，如同重锤击水，在我心灵深处激起金光四射的浪花。

入秋的天水，天高地阔，视野丰盈。恢弘的田野里的庄稼已经静待收获，金灿灿的玉米饱满沉甸，高粱扬起嫣红的米穗，山间的苹果红润攀枝，房前屋后的柿子压弯枝条，一派充满希望的丰收景象。

我来迟了！这是我走进天水几天来的切肤感慨。不是吗？一来，我就听说了8000年前就壮美生命奔涌流动的大地湾，一股跌宕起伏历史神韵从黄风飞扬的高天厚土里脱颖而出，这种大美的神秘无声地诉说着天水从古至今的丰厚的内涵。我带着无边的好奇在这里驻足停留，久久凝视博物馆里那一件件史前人类制造使用过的精美的彩陶，一个个兽骨打磨的针与棍。试图破解迄今尚未解开的神秘的谜团。大地湾，这个天水市秦安县的僻远乡镇，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画在天地间，画在我的脑海里，大写在黄土高坡的土地上。真没想到，8000年后的一缕阳光，装点了我温情的梦，照进了古人质朴的家园，沐浴这缕阳光，诗与梦在古老的家园里碰撞，作家心灵激发出耀眼的火花，个个都想把这次幸运的邂逅化成文字，我禁不住想到一个玄妙的命题，苍天雨露润陇塬。

感慨万千！原先只从书本里知晓的远古传说，现今有了一次可以亲手抚摸的亲近。我站在伏羲庙，抬头仰望那位智慧加身的三皇之首、百王之先。敬爱的伏羲先祖，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你，亲切地仰望，血液已经在我周身激烈地旋荡循环，如同生动汉语词汇里描述的热血沸腾。伏羲，你这带领华夏先民开创易道智慧的创世英雄，以“一画开天，道启鸿蒙”肇启中华民族人文觉醒的先河。你静坐卦台山巅，慧觉浩宏宇宙之阴阳，点道世间八卦之奥秘，醒悟人类生命之深邃。我细细品读你先导人类文明的种种功绩，你巧妙发明结绳为网，使人类脱离粗蛮的穷山恶水的猎捕。你告知子民“养六畜以充庖厨”，驯顺犬马，豢养禽兽，以防穷年困岁食不果腹。你尝百草始制九针，疗医先民瘟疫病痛。你招聚农人播种五谷，转向土地耕耘。你造屋庐，聚族群，使族群安居而乐业，让先民由山洞、地穴、草棚，转而栖居屋舍。你创以嫁娶之礼，遣媒妁，姻夫妇，连结人类男女生命的姻缘。你观天象，察地脉，用灵寿木为竿，以天干配甲子和七曜会聚之象，创造出伏羲历，华夏始有年月。你造琴瑟，乐奏华年，敬祭神灵。你翘首拟定以蛇为图徽，统一各部落信仰的龙的图腾。从此，历朝历代，华夏民族大仰“中国龙”，龙飞凤舞，威风凛凛。

件件都使得我五体投地，真想叩一个如同藏族同胞朝圣路上的长头。我惊激慨叹：天佑陇塬！

我来迟了！到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深山崖壁上四处散落着历朝历代塑造的艺术魂灵，高峰摩崖的巨型浮雕，凿山洞窟里的精美泥塑，那凝固在时间里的精湛艺术，把无数敬慕的眼神引向陇塬的深处，把无数景仰的脚步呼唤至大西北的深山绿野。

我心急火燎到了我仰慕已久的麦积山。

麦积山，天之雨露经年累月浸润护佑的一块圣地，西秦岭余脉小陇山群中的一座孤峰。五代人撰写的《玉堂闲话》中形象地如是描述:“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冈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石块，高百丈寻，望之团团，如民间积麦之状，故有此名”。

塞北的罡风，岁岁年年吹动昏沉漫漶的流沙，不断地掩埋历史深处鲜活的往事，而麦积山上的石窟却在坚强地抗拒淹没，日日夜夜都在努力守护一枚执着的初心，无言地向世人诉说意志坚定的艺术工匠的才情，这让我感动。

领教过人世间冷眼横眉的我，见到眉慈面善的菩萨就有一种愿意亲近的安逸；饱尝了生活中人情冷暖的我，见到大慈大悲的佛祖就有一种释怀的温润。洞窟遥远，泥巴的塑像孑世独立，麦积山就是他们理想的安乐世界。每一尊佛像，都透出慈善怜悯的面容，眉宇明眸间透着脉脉的温情。每一个走过这里的男女都陡升向善的意念，每一个看见袈裟博带衣衫轻盈的佛祖者都博怀邈远，每一个走进洞窟的区区凡人都心佩虔诚。

我去麦积山是秋日的一个早晨，东方欲晓，天黑得可以，无数人正在睡梦之中，我悄悄摸起来，打听从天水市区到麦积山如何走法，有热心路人指点迷津，我辗转三次车，行程六十余里，耗时两个钟头，始达麦积山景区。我迫不及待地，攀上山间惊险凌空的栈道，探头探脑走进一间间密如蜂房的石窟。阵阵热血憾心的惊悸在艺术感召下涌出，我曾经在甘肃敦煌的莫高窟惊叹飞天轻盈的彩绘壁画之绚丽，在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和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感叹石雕巨像的雄壮，眼前，我更赞叹麦积山石窟竟然隐藏了如此精美的泥塑造像之绝妙。

我来迟了，我已经无法遇见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和工匠，他们前呼后拥，毅然决然，离开市井闹市，走进深山峡谷，用铁打的重锤和凿子，一锤一锤凿开洞窟，一捧一捧堆塑泥像，那是怎样的一种意志，怎样的一种情怀。我兴致盎然地细品慢读他们伟大的杰作。眼前的石窟叫上七佛阁，也称散花楼。凌空飞架于东崖三大佛上方最高处，是石窟中一座雍容典雅的殿堂，气势恢弘而壮观，工艺辉煌而夺彩。窟内巧塑一位大佛与八位菩萨。形神兼备，丰富多彩。佛与菩萨伫立神龛，四周帐幔，加以修饰浮雕，火焰、宝珠、鳞片及流苏，帷幕华彩瑰丽。龛与龛之间造石胎泥塑金刚力士两尊，身体健壮、肌肉发达，骨骼强悍，气宇轩昂，艺术创造之技发高超，称之为金刚力士中杰出制作，当之无愧。手执乐器的伎乐飞天，塑造于窟外上方的崖壁，衣裙飘然，举止灵动，动作轻盈优美地飞旋于鲜花与祥云之中。

我站在上七佛阁前，凭栏远眺，麦积山前空阔辽远，我将五彩缤纷的纸片撒向空中，片片纸纸屑如翩然纷飞的彩蝶，上下飞舞，纷纷扬扬，久久不落。难怪人们称上七佛阁为“散花楼”。据说，在此散花，佛将带给我好运和祝福。

从麦积山下来，我余兴未尽地一口气走了天水好几个景点，去了大地湾，那个把人类文明刷新到8000年的史前人类生活遗址。去了水帘洞，那个青葱翠绿的山岗，那个雕塑出巨大摩崖浮雕的险峰。去了女娲祠，崇拜瞻仰那个“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的女娲先祖。很小的时候我就从中学课本上熟读过女娲娘娘，她英勇挺身，为救民众撑石补天，壮怀激烈；为护佑善民斩鳌断足，英勇果敢，这一次，我亲临女娲祠，又有新的思想的启迪。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在眼前落地成近在咫尺的弥新。触手可及的亲近使我浑身的热血沸沸扬扬，心潮难以平静。待我要离开时，竟是一步一回头了。

是的，我舍不得离开天水。

一路走来，感受良多，震撼至极的落脚点，就是七个字：苍天雨露一座城！

上苍似乎格外青睐地处大西北的一块宝地，天之雨露，滋滋浸润，一种动人心扉的大美，漫扬在天地恢弘的苍茫间。这绮丽的大美，媚魅山河，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