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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恋人之名

2020-11-21水生烟松塔

南风 2020年28期

文/水生烟 图/松塔

感情这回事,还真不是努力便可以得来的,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1

程绵绵刚从外面回来,还没等卸下背包,便遭到了室友们的花式追问:“三天两夜,就算是滴答滴答下小雨,土地也该被浸润,春草也该发芽了吧?”

程绵绵从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脸,答非所问地说:“果然晒黑了不少!”

陆嘉以情感大师的姿态观察着她的脸色,“如果一对男女单独出行二十四小时以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的话,这段感情十有八九不会再有建树了。”

这话程绵绵显然不太乐意听,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反驳,她将背包推了过去:“姐妹们,盘丝饼和牛肉干!”

嚼着牛肉干的陆嘉仍旧不依不饶:“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

程绵绵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再去医学院找许宥知一次,我就是狗!”

回想起来,当时她提议五一假期去芦芽山时,许宥知的确迟疑了一下,“国庆节再去不行吗?”他问,并试图循循善诱:“有七天假呢,可以玩个痛快!”

“十月份芦芽山就降温了。”医学院的食堂有程绵绵吃不腻的糯米排骨和锡纸鸡,此刻她的目光却从食物上暂离,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的眼底:“再说了,国庆节还有别的安排呀,对不对?”

许宥知笑着垂下眉眼,和往常一样温和地应了。程绵绵开心起来,忘了深究他是否有着未尽的言语。

五月份的芦芽山石道旁,还有着残留的冰雪。那天阳光温煦,天蓝云远,除了马伦草原尚未被绿意染尽,仍旧延续着上年的枯黄之外,一切都很美好。程绵绵走出了一身热汗,坐在山顶休息时,忍不住将速干衣的袖子扯到了手肘,她打算拉开拉链时,许宥知阻止了她,顺带着将衣袖也替她拉了下来。

“风凉,小心感冒。”他字句精简地说,将纯净水递给她。

程绵绵探究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像不太开心?”

许宥知在她身边坐下来,抬手掀起她的帽子,只是将帽檐斜转了方向,面前的女孩便瞬间添了几分俏皮模样。

“当然开心。”他笑着说,又补充着:“和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

程绵绵笑得眉眼弯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出发!”

许宥知极轻地叹了口气。空气新鲜清冽,胸腔肺腑里也明朗舒爽起来。

可是,晚上走出餐厅时,程绵绵有理由怀疑他连刚才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他也不时在回复信息,即使放下手机也神思不属到将她的问题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程绵绵气鼓鼓的,连想象中两个人牵手去街上看夜景的计划也放弃了。

他们住在一家民宿,在和式木门隔开的两个房间里早早地各自安寝。他在睡前进来了一次,替她将窗户关好。她溜进被子里装睡,而他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晚安。”

眼见木门缓缓关好,程绵绵腾地坐起,可是她能怎么办?把他叫回来打一顿吗?气恼、幽怨和各种猜测同时涌上来,他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难道外面有狗了?一边想着,一边再将想象全盘推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充气过度的气球,眼见就要炸了。

2

第二天早上,程绵绵起得晚,听到她洗漱的声音,许宥知便端着早餐进来了。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许宥知恢复了常态,然而程绵绵却不正常了,她头也不抬地喝粥,对他递过来的特色炸油糕视而不见,他说:“这条街上有一家盐煎羊肉店,看起来不错,中午我们过去尝尝?”

她像是没听见,孩子似地闹脾气,只是低头喝粥。许宥知逗她:“因为是我买的粥,所以格外香甜吗?”

程绵绵抬起头,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我以前很傻,可我现在很认真地和你在一起。青春所剩无多,我讨厌欲说还休、试试探探!我想像成年人那样谈恋爱,坦诚而直率的,不好吗?”

她聚集了一晚上的勇气才将这番话说出口,同时发酵的气恼也涌了上来,让眼泪在她的眼睛里转着圈圈,许宥知被她的眼泪吓住了,愣怔了一下才对着她笑了,似乎不知道怎样回答,最后竟将目光掠过她身后雪白的床单,半真半假地说:“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想从牵手开始,一切慢慢来。”

程绵绵一下子被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仍旧不屈不挠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许宥知仍在笑着,温柔地替她拍着后背,他的声音低下来:“绵绵,只要是你,怎样都没关系。”

这不全然是一句甜蜜的话,分明有着别样含义。程绵绵瞪着他。他们明明坐得那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眉间的一粒小小黑痣,她却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生了隔阂。

许宥知被某科研小组拒绝的消息,是陆嘉带回来的。她说:“他们说,许宥知和郑尧实力相当,如果他不在科研筹备的关键阶段不经教授许可就离校的话,郑尧未必会那么顺利地留下来给教授做助手并拥有了保研资格。”

陆嘉看了程绵绵一眼,吞吐着:“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没有给郑尧放水,对吗?”

“我没有!我不知道!”程绵绵瞪大了眼睛:“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啊?”

她顾不得自己说过的“再去医学院,程绵绵就是狗”之类的话了。可是她没有找到许宥知,却接受了许多目光和议论的洗礼。

深夜,许宥知的电话打过来:“他们说你来找过我?”

“他们说的话你都相信吗?”程绵绵刚刚哭过,声音有些沙哑:“其实我是去找郑尧的。”

“胡说!”果然,他提高了声音。

她最知道怎样激怒他,她说:“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喜欢能有多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我对郑尧如此,你对我,也不过如此。”

无边无际的沉默之后,程绵绵轻声说:“让我们回到陌生人的位置上吧。”

她说:“请你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3

程绵绵和许宥知分属于一所大学的两个学院,如果不刻意去打探对方的消息,便不会再有交集。九月,医学院的银杏叶又黄了。程绵绵看着朋友圈里的照片,风景有多绚烂,她的心里就有多潮湿。

两年前,被层叠的金叶和倾而下泄的日光震撼,她举着相机宣布要打卡银杏大道的每年秋天。那时候许宥知就站在她身边,笑得温和明朗。

一年前的秋天,她拈着一枚叶子的叶梗,将它转得飞快。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来,将他的白色卫衣染上了一层薄薄金色。

他从远处跑过来时,程绵绵数着路过他身边的银杏树,一棵、两棵、三棵,数到十七棵,他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似乎携来了一股热浪,没有很灼热,却刚好足够熏红脸庞,他笑着叫她:“小橙同学!”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俩打的赌,我认输了。”

许宥知没说话,只是微微向下压着嘴角,似是抿住了一抹笑,程绵绵看出来了,她跺跺脚,“你就当作我们没有打过赌,行不行?”

“行!”他笑起来,爽快地应了。

阳光从树冠的缝隙落下来,刚好落在程绵绵的头顶,给她深棕色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柔亮光泽,她微微皱着眉。他将她带到树荫下,问她:“怎么,你不喜欢郑尧了?”

“他就是一块石头,根本不会开花!我天天跑医学院,上学期差点儿挂科,你知不知道?”

“知道!”许宥知笑着接住了一枚悠悠飘落的叶子。就像一枚硕大金黄的扇面,程绵绵伸手去拿,他不给,却抬手将它夹在她的耳畔,一个人兀自笑成了傻子。

“神经病啊!”她抬脚作势要踢他,他也不躲,银杏叶落在地上,她看着它,觉得它是整个秋天里最好看的一枚叶子,她说:“任凭林叶广阔,郑尧就像这枚树叶一样。”

许宥知皱起眉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你不是他的那阵秋风,自然吹不出落叶黄。要不你换个方向试试,说不定南风一夜花千树。”

“道理我都懂!可我做了他两年的迷妹,这不是惯性吗?”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自己就很迷人,何必去做别人的迷妹?”

不得不说,这话很动听,程绵绵的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却问:“你呢,进展如何?”

“我们根本没有打过赌,你忘了?”许宥知回避了她的目光,笑着说:“秋风至,树叶黄,可是有的感情就像骗人的枯叶蝶,看起来很美,却会飞走的!”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说得热闹!你倒是把女朋友拉来我看?”

许宥知瞪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4

程绵绵第一次去医学院时,在校园里迷了路,撞去了“人体解剖学绘图大赛”的现场,被纤毫毕现的器官绘图惊得目瞪口呆,许宥知出现在她面前,笑得明亮生动,他问:“你是来找人的吧?”

“你怎么知道?”程绵绵瞪着大眼睛,觉得他眼底大概装了台X光机。

“医学院的学生会有你这样的表情吗?”许宥知又笑:“你找谁,我可以帮忙吗?”

程绵绵咽下了一个名字,摇摇头,“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没想到随便一看,还真就看到了那个人。他叫了许宥知的名字,向他们走过来。

这种巧合,有时候被叫作缘分天定,有时候又叫作冤家路窄,全凭一心一念。

程绵绵鼓足勇气,向他摇了摇手:“郑尧学长,你好!”

郑尧礼貌而冷淡地向她点点头,显然不记得她了。离开时,许宥知对她说:“欢迎以后常来玩!”

程绵绵适时地掏出了手机:“可以加微信吗?”

许宥知欣然应允,轻声念着她的昵称,说:“你好,小橙同学!”

彼时的程绵绵以为他会是自己追求男神的助攻,但无论因为怎样的契机,他们迅速熟悉起来,并且合拍而默契,等到“人体解剖学绘图大赛”的比赛结果出来,她已经能够以许宥知的好友以及郑尧高中学妹的双重身份出席聚餐了。

包间里,程绵绵在给许宥知形容母校高中西门外的福鼎肉片有多好吃,已经近乎词穷,却还在搜肠刮肚地寻找词语,让他简直想给她搬本词典。他微笑着看她,目光中的了然与纵容,让程绵绵轻而易举地脸颊发烫。

郑尧终于插话进来,他说:“原来你是十三中毕业的。好巧,我也很喜欢去那家店。”

那天晚上的果子酒甜滋滋的,程绵绵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两杯,开始时并不觉得怎样,等到走出酒店,夜风凉飕飕地一吹,她才觉得脚底轻飘飘的像要起飞。她踏空了一级台阶时,许宥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她仰起脸笑了。

许宥知不说话,只是转眼去看灯光如流。那晚临睡前,他问郑尧:“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有的人明明笑容甜美,却会让你觉得心疼?”

郑尧躺在床上,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这时却很快回答:“有。兄弟,你完了。”

许宥知欲言又止。他送程绵绵回去时,微醺中的她笑得格外娇憨,眼底像映着酒水的光,她说:“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对吗?”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许宥知识趣地回避着,反问:“你是第一次喝酒吧?”

“谁说的?”她逞强:“很小的时候就陪着爷爷喝酒了。”

“是沾在筷子上的那种吗?”他笑着说:“那得叫吃酒吧?”

“你好聪明啊。”她说着,忽然画风急转:“你有硬币吗?”

她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伸手去够树上仅剩无几的黄叶,指尖刚刚碰到,却摘不下来。她刚想跳脚去够,许宥知一伸手便把它拈在手里,递给了她:“你要干嘛?”

“占卜啊!”她看着那片叶子:“我觉得郑尧又聋又瞎,我需要神启!”

许宥知笑了:“小橙同学,每个人都有又聋又瞎的时候,眼睛和耳朵的开关都在心里,我也不会对每个人都温柔,是不是?”

分明有着弦外之音,然而酒精让人大胆却迟钝,程绵绵看着他,笑容灿烂明媚:“你也有喜欢的人,对不对?那我们打赌吧,看谁先追上喜欢的人?”

他哭笑不得,然而程绵绵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你要勇敢一点!”

许宥知对上了她的视线,却只是说:“外面冷,快回去吧。”

5

感情这回事,还真不是努力便可以得来的,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比如当程绵绵再次出现在郑尧面前时,他的笑容温和而疏离:“许宥知在图书馆,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说着,他还给她指点了一番去往图书馆的方向。

程绵绵干巴巴地笑着,等到郑尧走远了,她才发现自己的笑容很僵,上唇还粘在牙龈上。

郑尧是她青春萌动时喜欢的第一个男生。他对程绵绵没印象,委实情有可原。当时他已经进入高三冲刺阶段,而程绵绵读高二,喜欢动漫,热衷美食,一天晚上她在学校西门外的福鼎肉片店大快朵颐之后,才发现换衣服时没带钱。

她气短地站在收银台前,结结巴巴地刚说明情况,店主头也不抬地问:“带身份证了吗?”

谁来小吃店还特意带上身份证啊?程绵绵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的少年已经递过了现钞:“我替她买单。”

出了店门,程绵绵一路跟在他身后,“明天我去哪里找你?我怎么还钱给你?”

“没多少钱,别客气。”少年说着,加快脚步走远了。夜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的背影看在十七岁女孩眼底,像极了侠士与王子,自此长驻梦境里。

几天后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上,程绵绵看到了站在台上的郑尧。她用目光给他打着滤镜和追光,想象着一锅福鼎肉片可能谱写的爱情佳话,险些一个人笑出声来。

然而,直到现在,他对她的情愫也全然不能领会。他们擦肩而过时,程绵绵听见他身边的男生说:“你的迷妹吗?”

郑尧说:“别胡说,她是许宥知的女朋友。”

她什么时候成了许宥知的女朋友?程绵绵忽然想:郑尧不会是个傻子吧?

又或者,自己才是傻子?

程绵绵觉得这真是个好问题,她得好好思考一下。在此之前,她先跑去商场买了一只粉色的唇蜜,干巴巴的嘴唇粘在牙龈上的感觉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两天后,刚好许宥知约她来看银杏叶,便有了愿赌服输的那番言论。

再个周末,许宥知说银杏大道到达了颜值巅峰,错过就要再等一整年,程绵绵带着相机又去了医学院。她穿了一条新买的半裙和有着温柔碎花的衬衫,银杏叶落地厚厚一层,枝叶高举的半空中却仍旧层叠茂盛,她拍了好多张照片,哪有半点儿追不上男神的落寞失意。

银杏大道上很多游客,有人在与他们打招呼,程绵绵正仰着头伸长了手臂去拍蓝天与金叶,许宥知却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身边,说:“给你介绍一下我的两位同学。”

等到他们走远,许宥知才指了指她的腰际,程绵绵不解其意,茫然地伸手去摸,触手处赫然是两张硬硬的卡片——吊牌居然忘了摘!

她想象着吊牌在衬衫下摆试试探探,继而摇摇摆摆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又窘,伸手便拍了他一巴掌:“你怎么不早说!”

他只是笑:“如果不是你伸长手臂拍照,我怎么看得到?”

秋阳披靡而落,他替她解下吊牌。两个人站得近,她只觉得脸颊和肩头一片热辣辣。她刚在心里想着,如果能喝一杯加冰果茶就好了,却发现他引她走去的前方,入眼便是水吧的标识牌。

程绵绵弯起了眉眼。一杯冷饮下肚,她觉得舒心无比,因此他提议一起吃晚饭时,她心里觉得该回去了,嘴上却诚实地应了:“好啊!”

程绵绵觉得自己今天绝对不正常,不正常到当她看到郑尧女朋友的照片,并听说自己勇追男神的故事居然还有着另一个曲线救国的版本时,居然平和地全盘接受了,让做好挨骂准备的许宥知吃惊不小。

6

许宥知把照片给程绵绵看之前,很是纠结局促了一阵,他的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风衣的肩线勾勒着瘦削而硬挺的肩骨线条,他问:“真的不喜欢郑尧了?”

她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飞快地点点头。

“那好。”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将郑尧的微博找出来给她看。里边有一个女孩的很多照片,背景多是在海边,她走着、笑着、奔跑着。程绵绵想起自己曾吐槽他又聋又瞎,而他不过是将温柔的目光和倾听的耳朵交给了另一个人。

她翻看着微博,最早的一条,显示着三年前——这么久了啊,许宥知不是才知道吧?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闹笑话?

程绵绵将手机塞回他手里:“你怎么不早说?你就不怕我破坏人家感情,做出不道德的事情?”

“看你欢天喜地,一往无前,我开不了口。”

她愈发气恼:“你是不是认定了他看不上我?”

“不是!郑尧的故事说来话长,总之他是一个心有所属的单身狗。”他说:“他值得你喜欢,我也会开心看到你得偿所愿,但你要知道,他没有喜欢你,不是你不好,只是因为他有他的太阳。”

程绵绵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听他念经。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应该早点骂醒我!”

“我用什么立场?”

“那你就眼看着我一次次往医学院跑?丢不丢人……”

“不是那样的!”许宥知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双手将衣袋抻得下垂,若不是做工精良,她简直担心布料撕裂,他说:“很多人都以为我们俩在交往,毕竟每次去医学院,你和郑尧打过招呼之后,都是和我在一起……”

程绵绵愣住了,似乎也不是很讨厌这样的议论和猜测,反而觉得心里轻飘飘的,她转身向楼里走,抬手朝他挥了挥:“再见!晚安!”

她失眠了,脑子里就像不停歇地在放电影,却全是片段,每一段都藏着一个许宥知,即使偶尔他没有出场,旁人的演出也只是为了衬托与比对,显出他的温柔,他的善解人意,他的微笑,他的好。

她摸出手机,在他的聊天页面上停留许久,最后居然把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在此过程中发现了许多默契与欢快。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连郑尧也说她是许宥知的女朋友了。

程绵绵默默地按灭了手机,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与某个人的关系。

7

寒假,程绵绵离校前没有和许宥知打招呼,她偷偷地溜了。回家的第一天傍晚,她去了母校西门的福鼎肉片,她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许宥知。他的笑容略显尴尬:“我就是单纯想尝尝这东西有多好吃。”

“我就是单纯的馋了。”她笑得同样干涩:“你不回家吗?”

他家住在邻市,他说:“我明早转车,很方便的。”

两个人面对面地消灭掉两碗肉片,程绵绵抿了抿嘴唇,问:“好吃吗?”

“确实好吃。”他答:“所以你之前惦记的到底是肉片还是请你吃肉片的人?”

程绵绵站起身:“以前的事情不重要,以后再说吧。”

许宥知笑起来。事实上第二天他也没有回家,因为一不小心就陪着程绵绵消磨掉了一整天的时间。

她带他去了巷子里的一家老书店。牌匾黑漆剥落,却颇有古意,上下两层楼,因为书籍很多,显得空间紧凑。店主戴着眼镜、系着围裙,正在修补旧书,将一根线绳拉得咝咝作响。他一见程绵绵就笑了,说:“今天煮了白茶,请自便!”

书店里的圆桌小得可怜,两人对坐时需要很小心才不会碰到对方的膝盖。许宥知找到了几本旧的医学杂志,只一会儿便读得入迷。他头也不抬地伸手去拿另一本,手指却触到了程绵绵刚注满水的茶杯。他一惊抬手,手背擦过她的脸,留下了长久的柔软触感。缩回手时,他看到手背上有一抹淡淡的粉色。

他更低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翻着书,那条手臂却像是刚长出来似的,没处搁又没处放。好一会儿,一只拈着纸巾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的手背上擦了擦。

许宥知一抬头,便对上了程绵绵的笑眼。

目光对视间,她忽觉心里“咚”地一跳,方才解锁了心动的真正奥义。

原来有些人,从相遇那一刻便埋下了故事的伏笔。

那个寒假变得无比漫长,尽管他们和从前一样,都没有吐露更多的情愫,但程绵绵知道,在自己平静无澜的外表之下,早已生发出了无边的惦念与挂牵。

许宥知快要实习了。她在等着他跨过一扇门、翻过一座山,让时间与空间荡涤出两个人更加全新、自在的关系,那里没有年少时冒出的傻念头和说过的傻话,让他们能够全心全意地拔节生长并拥抱对方。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抱持着同样想法。但她觉得不能互相懂得的感情,不该被称作爱情,最多只是荷尔蒙分泌旺盛引发的冲动。

春天里,程绵绵拒绝了许宥知的表白。其实她的态度也没有很坚决,但他就像一只柔软而胆小的蜗牛,很快将自己缩回了安全的壳子里。他们坐在咖啡馆里,他端详着手里的杯子,好一会儿才念了一句诗:“你总有爱我的一天,我能等着你的爱慢慢地长大,你手里提的那把花,不也是四月下的种子,六月开的吗?”

尽管他的唇角带着笑意,程绵绵却难过起来,她明白,当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明朗,渐渐落于实处,他其实是在意的,他也会吃醋、会小心眼,也会计较、会钻牛角尖。

她的笑容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花,她说:“不是的。从现在开始,是我在等着你。”

五一假期里,程绵绵将旅行目的地定在了芦芽山,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

后来,关于许宥知的消息,大部分来自陆嘉。听说他拼命准备考试,听说他出国了,听说他身边有着不错的女孩,而他就像当年的郑尧一样又聋又瞎。

其实程绵绵见过他一次,在郑尧的婚礼上。郑尧研二那年就结婚了,和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春风得意的郑尧开朗了许多,热情地招呼她:“程绵绵!”

他向她走过来,声音却低下去:“许宥知会晚点到。这两年大家之间有误会,但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她的脸上流露出微笑,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真心诚意地说:“学长,恭喜你!”

程绵绵提前离席,她出门时,许宥知刚好进门。一左一右的玻璃门,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她没有回头,不知他有没有。

8

程绵绵毕业后,接手了巷子里的书店。她做了很大程度上的修改,一楼延续着从前的风格,二楼是书籍和电影周边,她还租下了与书店院落相连的一所民居,装修后一间自用,另外两间房做了民宿,日复一日间,她成不了富婆,却也过得悠然自得。

十月的一天清晨,院子里的银杏树摇落了一地黄叶,年轻的女房客刚一推门便惊叫了一声,对程绵绵叫着:“门口……有人躺在地上!”

程绵绵透过门缝,看到坐在一地落叶上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她,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脖子,似乎在做着晨起伸展运动。她没有多想,哗啦一声打开了门,阳光霎时落在她的满身满脸,她的目光清澈,笑容明亮,“早上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男人转过脸来。程绵绵愣怔三秒,咣当一声撞上了门。生了红锈的门环当啷啷撞击着门扇,像心跳慌乱,只觉狂澜乍起,再也不肯平静。

那人在拍门,叫着她的名字:“程绵绵!”

她不示弱地提高了嗓门:“许宥知,你有病就去看医生,不要躺在我的门口吓唬人!”

许宥知笑起来:“我不是故意的。飞机一落地,我就奔你这里来了。看着天色还早,没好意思叫门,坐得太累了,不知怎么就躺在地上了。”

程绵绵的气焰跟着低下去,“陆嘉给你的地址?”

“你带我来过这里,忘了?”

隔一会儿,那扇门缓缓打开,程绵绵头也不抬地说:“进来吧,我刚煮了粥。”

许宥知没有应声,却径自将她拥进怀里。

深秋的沁凉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程绵绵吃了一惊,在那几秒钟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鹌鹑,呆呆小小地被他拢在怀抱里,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但会沉溺吗?

会的。她毫不掩饰地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是会挨揍的。”

“我不这样做的话,会比挨揍还难受。”他说:“你等到我了。我呢,等到你了吗?”

“我听不懂你的绕口令。”她试图推开他,可惜力气有点小,声音也轻:“锅里还煮着粥!”

许宥知笑了,终于放开手,却毫不客气地将两个行李箱拖了进来。看他的架势,程绵绵敏感地察觉,这尊大佛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自己的小庙了。

果然,她的书店里多了一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常常看书入了神,就一个人喝光了给客人泡的茶水。夜里,她让他睡在公共客厅的沙发上,他却说:“你是想展览我的睡姿吗?”

程绵绵忍不住扭过脸笑了,允许他睡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两天后的夜里下了雨,她被雨声惊醒,一翻身却被躺在身后的许宥知吓了一跳。她静止了几秒钟,踢了他一脚:“谁同意你睡到床上的?”

“地上很冷。”他迷迷糊糊地嘟哝着:“不信你试试看。”

她一掀被子下了床,许宥知清醒过来,跳起来攥住了她的胳膊:“绵绵!”

窗外雨声喧哗,渲染着满室静寂。好一会儿,他说:“我的确误会过你。那时候我嫉妒郑尧,在心里嫉妒得发疯。在芦芽山的那天夜里,我被自己扭曲的想象折磨得几乎一夜没睡,我猜测着你有多爱他,才会为了他,愿意和我同处一室,隔着一道形同虚设的木门……”

程绵绵的泪水来得无声却汹涌,她蜷起身子,眼泪尽数落入了枕头。

“我错了,请你给我机会改正。”许宥知的声音很轻:“我做了一个决定,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下周就上班了,在距离小橙同学2700米的市二医院。”

程绵绵觉得自己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却有一声哽咽冲出了喉咙。

他的手臂仿佛大鸟收拢的翅羽,他在耳边轻声允诺:“我以爱人之名,许你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