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于思考思想艺术巧融合<br/>——歌词创作学与练之三

勤于思考思想艺术巧融合
——歌词创作学与练之三

2020-11-21文|

岭南音乐 2020年5期

文|

思想是艺术的灵魂，一切伟大的艺术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们以自己的方式体现了某种哲学思想。歌德说过：“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地，就是他明确地意识到他自己的信念和思想，认识到自己并且由此开始也深切地认识到别人的思想感情。”

在人们的心目中，艺术和哲学是两回事。艺术诉诸情感，哲学诉诸理智；艺术表现方式比较具体，哲学则相对抽象；艺术用形象来说话，而哲学是用命题来说话。而且艺术创作最忌主题先行。然而，哲学家不但认为艺术中有哲学，而且当代西方哲学家还认为恰恰是艺术能补哲学的不足，哲学只有借助艺术才能把有些复杂的问题说清楚；而艺术家也并不排斥哲学，相反，许多艺术家以自己的作品有哲学而骄傲。美国诗人艾略特说：“最真的哲学是最伟大的诗人之最好的素材，诗人最后的地位必须由他诗中所表现的哲学以及表现的程度如何来评定。”

一、思想让音乐更有力量

哲学家笛卡尔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哲学家当然是以思考立身的，歌词可不可以融入自己独到的思想，成为艺术的哲学？历史又一次给出了案例：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的一名民谣音乐家鲍勃·迪伦，让许多文学人士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也让许多词曲作者特别亢奋。那么，鲍勃的音乐中，又究竟隐藏了怎样的世界？他又凭什么将众多文学家“斩落”于马下，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呢？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给出回应：“鲍勃·迪伦在美式歌谣的传统下，创造了全新的诗意表达。”“在过去，所有的诗歌都是用来演唱或配乐吟诵，诗人又被称为史诗吟诵者、民谣歌手和吟游诗人……他（鲍勃）淘出了诗歌中的金子。”显然，评委认为鲍勃是一位诗人，其音乐作品实际上是诗歌。鲍勃·迪伦的音乐始于20世纪60年代，当时的美国诸如“女权运动”“反越战运动”“黑人运动”等此起彼伏，青年人需要寻找一个代言人来代替他们发出呐喊、抗议社会，由一曲《在风中飘荡》，鲍勃·迪伦被所有人当成了“话筒、发言人，甚至一代人的良心”。他用“用噙着泪水的眼睛注视灰色的迷雾，写一些在朦胧光亮中漂浮的歌谣”。他用民谣来反映生活的真相，用歌声来表达自己的思考，试图让自己的民谣更接近生活、更有力、更丰富。显然他能获奖是思想的力量，是文学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通过音乐的方式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和广泛的传播。

在此问题上，古代就有人做过有益的尝试，最认真的也许是明朝的杨慎，他把二十一史都写成了弹词，也可以认为是歌词。在这些弹词当中有他对历史的记叙也有独特的思考，大家都熟悉的《三国演义》开场曲《滚滚长江东逝水》就选自他的《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词明白如话，却阐述了作者的历史观、英雄观、是非观、人生观，正是这些思想的支撑，这首词才成为“三国”这一宏大叙事的高度概括和形象提练，如果没有思想仅凭几十个字怎样会成为《三国演义》的引子并发展为主题歌曲。

当代乔羽生先生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乔羽作品的博大精深，几乎渗透我们成长的每一个阶段和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他笔下无人无事无物不可吟、不关情、不含理。正是思想的魅力，让乔羽的词作充满了诙谐、幽默、讽刺、浪漫的色彩和哲学的力量。乔羽一生对哲学情有独钟，是哲学让他的目光看得遥远，他为哲学的传唱、传唱的哲学作出了创造性的贡献，他用歌词表达了自己的思想，这些思想也让他的歌词更有品味。如《说聊斋》《说溥仪》《黄果树瀑布》《算盘歌》等，这些作品虽不是十分流行，但每一首作品都可以说是一首很好的哲理诗，读这些作品让我们感到是在与一位哲人对话。

请看这首当年流传的《说聊斋》，开头像是两个老友娓娓道来：“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时都到心头来。”但话锋一转，既是说书中戏里的故事，又像是写刚刚过去的历史甚至正在发生的现实：“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我原来一直认为像这样的词用于描述当时刚刚过去的文革最为恰当，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发现历史总在不断地重演，即使不是人妖颠倒的时代，也常有人妖难分的个案发生，也许那些看似正人君子的人正在干着妖魔的勾当。不时让你觉得“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而引发思索“几分庄严，几分诙谐，几分玩笑，几分感慨：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乔羽先生无疑是解开人生况味的大师，但他的设问却引发了我们更多的思考：谁是牛鬼蛇神？谁是正人君子？谁比谁更可怕？谁比谁更可爱？我们读得完聊斋故事，却看不尽人生百态，此中滋味还需细细品、慢慢想、常常聊才能略微解开。

在另一首《说溥仪》中，他以一个平民诤友的身份向一个末代皇帝推心置腹的进行了机智诙谐真诚又不无调侃地劝导：“既然在人矮檐下，何必埋怨常低头。”你也曾“披一身锦绣，数万种风流，欠缺的不过是一点做人的自由”。你“发什么冲冠怒，消什么万古愁，只因为一场繁华旧梦做不够”。所以，你不要再做帝王梦了，我“劝君勿须恼，劝君勿须忧，得罢休时且罢休”。像我等一介平民一样“抛却了金玉枷锁便是自由”。这首《说溥仪》其实是对溥仪说，更是对众人说。我们虽不曾有一身锦绣、万种风流，却也时常有在人矮檐下的感叹，虽不曾有繁华的帝王旧梦，却也常发冲冠怒，常叹万古愁，常感慨怀才不遇，大志未展。所以，也应常听一听乔羽先生的劝诫：“得罢休时且罢休”吧。

在《黄果树大瀑布》中他写道“人从高处跌落，往往气短神伤；水从高处跌落，偏偏神采飞扬……”将人与水面对跌落的态度进行了形象生动的对比，我们每个人可以对照自己的经历，再看一看瀑布的壮美，你会相信先生所说“人有所短、水有所长，水也可以成为人的榜样。”找到了榜样的我们该能正确理解进退荣辱了吧！水中见人生，小小的算盘中他也能领悟到社会现象：“下边的当一，上边的当五，一盘小小的算珠儿，把世界算了个清清楚楚；”好一个“下边的当一、上边的当五”同样一个算盘珠儿位置不同代表的价值都不样了，地位决定了话语权、地位代表了价值，看似直写算盘的计数方法，实在是写一种社会现实。结合后面的“哪个贪赃枉法，哪个洁白清苦，俺教您心中有个数”。这首词是写历史人物算圣刘洪，又是写古往今来的社会现象，当然在今天你也可以把它当做反腐歌曲、甚至可以当成一次珠算知识普及。站在不同的视角一首《算盘歌》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这正是哲学的艺术魅力所在。乔羽作品有穿越历史的力量，正源于他把智慧隐于平常的事物中，甚至让我们一时难以发现。但是他可以用历史关照现实，也可以让作品从当下流传到未来。

二、艺术让思想更有魅力

任何一个大家都不只是某一方面的专家，我们的艺术大家无论从事什么艺术，他首先应该是一个思想家，这样他才能把独到思想情绪传达给别人，而不是人云亦云。在共产主义运动中，真正读过《共产党宣言》的人也许不多，而没听过《国际歌》的人却很少，这首歌曲的传唱为唤起世界民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毛泽东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其文章通过“选集”“语录”等形式广为传播，但就传播度而言，其诗词传播度明显高于文章。他的诗词之所以达到空前的高度，不仅在于其文学价值，更多的来自我的思想境界和博大情怀，而毛泽东思想得以广泛传播也和他采用诗词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有关，他的一首诗《七律·长征》影响力远超过了任何一篇写长征的文章，他的一首词《沁园春·雪》更是影响非凡，甚至连他的反对者也交口称赞。当思想成为艺术就展示出了无穷的魅力。

晓光先生作为一个有思想的词作家，后期的创作也越来越转入对历史、对人生、对社会的思索。在主旋律歌词创作中，他不是空洞的去唱赞歌，而是把自己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化繁为简融入歌词创作中。他将创作任务作为思考的动力，把思考的成果用歌词艺术形式呈现出来。作为划时代的作品，晓光先生除《在希望的田野上》外，还有一首作品《江山》也是广为传唱的，这首作品用浅白的语言表达了党和人民的关系。

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

老百姓是共产党永远的挂念；

老百姓是山，老百姓是海，

老百姓是共产党生命的源泉。

在不足百字中，他选择运用朴实而生动的比喻，言简意赅地讴歌了执政党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深情，艺术地传达出中国共产党人视人民利益至高无上，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

在为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创作的《曙色》中，他从“一年年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草木又蓬勃”的自然现象，写到“一页页历史翻过，前浪远去后浪更磅礴”的历史画卷，揭示出“一座座火山爆发，天崩地裂君王美梦破；一顶顶皇冠落地，斗转星移世事有新说”的历史规律。从“一滴滴水滴石穿，粉身碎骨志向永不舍”水滴精神写到“一曲曲浩荡长歌，起伏回响悲壮动心魄”的群体力量，展示出“一代代仁人志士，救国救民上下苦求索；一辈辈英雄好汉，前赴后继热血染山河”的革命宏图，道出了每一缕曙光的来之不易。这首作品将历史现象与自然现象、当代历史与中华历史、人民力量与英雄作用做了很好的关照与呼应。既有对一代代仁人志士、英雄先烈们为了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不惜赴汤蹈火、奋勇献身，用血肉开辟实现民族复兴伟大梦想精神的热情赞颂，又有对历史发规律的深入思索。其思想容量的凝重厚实当然不言而喻。

蒋开儒先生之所以能创作出《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这与他的个人经历有直接关系，也是他善于把思想艺术化的成果。对于政治题材他是始终带着深厚的感情去写的，在《走进新时代》这样大题材的命题创作时他也从情出发。“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两句极为亲切像对亲人般的表白却引出了：“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高举旗帜开创未来。”这样气势宏伟的高度概括又极具艺术形象感的时代主题。

三、思想与艺术的隐与显

思想与艺术有相互促进、相互吸引的一面，也有相互冲抵、相互排斥的一面，如果思想的锋芒过强过露，就会使作品失去艺术魅力，如果艺术表现力不够，会让思想得不到传播甚至伤害。只有思想性、艺术性的完美结合才会成为传世精品。而高超的艺术家总善于绵里藏针，在言情当中融入理趣。

两版《红楼梦》音乐成败原因很多，我觉得在1987版中主要使用了情歌《枉凝眉》做主题歌。“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这首词极具情感因素，又点透了贾宝玉、林黛玉代之爱的历史的纯真与困惑，缠绵悱恻，让人牵肠挂肚。

而2010年版却用了极具概括性的作品：《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些词都是《红楼梦》书中的作品，应该说没有高低之分，特别是《收尾·飞鸟各投林》更具有概括性和思辨性，可以说对红楼梦人物的高度总结和对人生命运的思考，但作为歌词的形式呈现出来，给人的感觉和给音乐的感受却并不相同。歌词只有理是不够的，还要具有人情味，理必须寓于情中才会生动感人，因为歌曲毕竟是更倾向于人情的。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把理隐得深，隐得好才可以使歌曲传得开、传得久。然而把思想变为艺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必须将思想形象化，情感化。乔羽就是善于把思想变为艺术的高手。大家都熟悉的那首《我的祖国》也充满思想的智慧，除了表达对祖国的热爱之外，还有其独特的思想隐于其中。如果说毛泽东主席用一篇文章《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回答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的问题”，而乔羽先生用两句歌词艺术的解答了“如何对待敌人，如何对待朋友？”的问题，这就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所以歌词只有把理寓于情、寓于趣、寓于人物的感受中才更有生命力。

我曾应一位青年作曲家之邀为塞罕坝创作歌曲，塞罕坝是的近年我国树立的一个环保典型，不但为北京挡住了风沙，更成为一种精神被传颂，其事迹很多，已写的歌曲也有很多，只京津冀组织采风创作的作品就有几十首，我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追踪这种精神的起源时，却看到了一棵树，一棵被称为“英雄树”或”功勋树”的老松树，它算不上高大伟岸，甚至不够笔挺，但是正是它站在风口顽强地活着，给了第一代塞罕坝造林者以鼓舞和信心，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撑，让他们坚信：“这棵树能活，我们栽下的树也能活！”树不知自己会成为人的榜样，第一代造林人也不会想到今天会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但他们用一种精神支撑着、坚持着、执守着，一棵一棵地栽，一片一片地种，终于有了成为世界奇迹的大森林：美丽的高岭塞罕坝。正是他们为我们挡住了风沙尘暴，留下了清风细雨，让我们享受着他们造下的福。

看着茫茫的森林我想到了那棵曾经孤独的功勋树，它就是一个象征、一个榜样。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但是只有一棵树显然是不够的，无论它多么高大、多么顽强，都不无法抵挡茫茫的风沙，只有当他的精神传播开来，营造出无边的森林时，也就是说只有当榜样被学习、被仿效时才会真正成为无穷的力量，所以我们应该树立榜样、更要学习推广榜样才能营造出一种环境、一种气候、一种精神！正是基于个体与群体、榜样与群众关系的辩证认识，我创作了歌曲《大森林记得一棵树》，经钱郅祯谱曲、陈思思演唱后，在当地森林音乐会和央视多次播出，我还因此获得了全国政协人口资源委员会、全国绿化委员会、全国总工会等单位授予的“关注森林活动20周年突出贡献个人”称号。把歌颂化作思考、将思考融入艺术也许正是这首作品从众多作品中脱颖面出的独特之处。

晓光先生说：我愿意把写十首歌的积累用来写一首词。他还记着乔羽曾送他的一首手抄袁枚的诗：“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让我们乐于思考、勤于思考，不断积累，并善于将思想与艺术巧妙融合，写出经得起琢磨又有传唱度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