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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豆瓣

2020-11-20

时代邮刊 2020年21期
关键词:红白坛子川菜

如果川菜是一个人的话,那么豆瓣无疑就是这个人的灵魂。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豆瓣,川菜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有回锅肉麻婆豆腐?还会有鱼香茄子豆瓣鱼?没有了这些菜的川菜,又怎么好意思叫川菜呢?

早年在四川,许多女人都做得一手好豆瓣,这是成为一个能干家庭主妇的标配手艺。豆瓣已不仅仅是调味品,而是各具个性的艺术品,包含着他们对亲人独有的情感。

记忆中,我妈妈就是一个做豆瓣的高手。每年六月,在父亲生日过后不久,辣椒上市了,她就会在菜市场转悠,经过一次次挑选和权衡,才将辣椒选好。她选辣椒的标准,三分之一看辣味正不正;三分之一看颜色鲜不鲜艳;三分之一看辣椒米香不香。这些特征,指向产地和品种完全不一样的三种辣椒。它们个头、形状、色彩各异,放入木桶中,被横竖四把刀拼成的井状排刀翻来覆去,剁成细末。这个流程中最关键的是将辣椒的把儿摘掉,洗干净。这活通常是父亲做,据说他那双手和铁打了一辈子交道,不怕辣。多少有点吹牛的成分,因为每年六七月间,他那双坚硬无比的铁手总会红肿几天。那滋味少年时代的我曾体会过,火烧火燎的,整夜难眠。我只不过是从水中捞了一回辣椒而已。

辣椒被排刀剁成酱末之后,就要和胡豆瓣“见面”了。胡豆瓣来到这里,也是历尽了苦难。它最初要经受太阳的暴晒,然后要被温水浸泡半日,再被剥掉外衣,露出粉白的身体之后,一分为二成一瓣瓣玉佩般的小片,沥成半干后,拌上面粉,盖上富含氨基酸等微生物的树叶,几天之内,胡豆瓣长出香灰色的毛。这种霉对人体并无害处。霉豆瓣再次送到阳光下晒干后,用清水洗净沥干,加入白酒和红白茶汤,这种茶是生长在龙门山脉红白山区的一种野茶,口感醇厚,适宜作为佐餐饮料,四川俚语中“好吃不过茶泡饭”,讲的就是它。

被烈酒和浓茶浸泡的胡豆瓣,撒上食盐,还有数量不等的花椒和牛肉,然后继续在太阳下暴晒,干一层,搅和一次,干一层,再搅和一次。这时候,一锅滚油扑面而下,冷却之后,一缸香气四溢的豆瓣就大功告成了,装入坛中,为未来一年的生活,平添无限美好的滋味。

以上是我母亲做豆瓣的过程,现实操作远没有文字叙述这般简单轻巧。每一个环节,都会经历一个漫长而辛劳的过程,无论是选辣椒、洗辣椒、剁辣椒、剥胡豆瓣、沤胡豆瓣,等待豆瓣发酵,晒辣椒酱等过程,短则几小时,长则十几天,每次都是大汗淋漓,每次都是筋疲力尽。但就像醉心于艺术的艺人在制造一件艺术品一样,这种辛苦相伴的,是一种被认可被欣赏的幸福和欣慰,这种由各种夸赞构成的成就感,使母亲把做豆瓣的工程越搞越大,赠送范围由直系亲属到旁系亲属再到朋友邻居熟人以及熟人的熟人,近两年甚至还引入了快递小哥,将豆瓣送到了东南沿海的亲人手里。她晒豆瓣的坛子,也由一个两个到六七个。

每次我回老家,看到她那苍老的背影在庞大的坛子阵中穿行时,就有一种既温暖又酸楚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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