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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NET

2020-11-20赵九八

长江丛刊 2020年19期
关键词:陈宇老妈爷爷

■赵九八

打开手机,点击第三排第四个有音阶符号的APP,等待一秒,黑屏后屏幕再次亮起,熟悉的歌曲《PLANET》旋律出现,(不要说再见,今天我要开始偏离你的轨道),屏幕里的人正在黑夜里火车站台上奔跑,追赶着前面的火车,追赶着他的女孩,追赶着整个世界。陈宇心头一暖,大拇指条件反射地不断点击屏幕,发出了一连串的红心,为这对即将分离的异地恋点赞。

陈宇痴痴地看着抖音APP中的视频发笑,把心放开,一天中少有的独处,不被人打搅。

“陈宇,陈宇……”

陈宇听出是老妈的声音,他看向了卫生间的洗漱池,洁白的瓷器上反射着窗外的光亮,他不想回答老妈的话,可是老妈的叫喊声却越来越近。

“晓得了,晓得了,妈,让我上完厕所。”

老妈却不给时间,急促的声音传来。

“你奶奶又走丢了!”

“什么?”

PLANET,行星,通常指自身不发光,环绕着恒星的天体。

《PLANET》的旋律还不断地从手机中流出,日语歌听不懂,就懂一句“撒有哪啦”,那是再见,再也不相见的意思。听歌很多时候不需要懂歌词,感受旋律就行了。

陈宇的心头一痛,奶奶丢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想歌?

“妈!”陈宇从厕所奔出,“奶奶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家中的院子里,下午的阳光透过柏杨树叶子缝隙投下了一块块斑斓的影,陈宇发现老爹起床了,坐在了院子中晒太阳。老爹病后瘦了十几斤,看上去只剩骨头架了,他需要休养,他那苍白的脸上更需要阳光。

“爸!你怎么起来了?”

老爹不回话,举起了他那完好的没有偏瘫的左手,向大门指了指,嘴巴里咿咿啊啊,似乎在说去找奶奶。老爹脑溢血,生命是抢救回来了,但是偏瘫半身不遂,丧失了语言能力。

“妈呢?”

老妈在堂屋中接电话,她嗯,嗯,嗯地走了出来,挂了电话后,看向了陈宇。

老妈的神情非常憔悴。

“上午你二舅在镇子东关桥头见到过你奶奶。”

陈宇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翠绿的山坡之上,雨后放晴的蓝天里有一轮朦胧的月亮。

“我晓得奶奶去那里了。”

刚刚的那一瞬,陈宇想到了奶奶第一次走丢时找到她的地点,那片翠绿山坡上还有着几颗野生的松树,松树下是爷爷的坟。

陈宇想要骑家中的摩托车,却发现库房里的摩托车布满了灰尘。

陈宇想要骑自行车,却发觉自行车由于长期不使用两个轮胎早已瘪了气。

陈宇有些责怪他妈,早说了让把摩托车给洗洗,老妈却给忘记了。老妈常年有神经衰弱,现在又经常失眠,上次他就是靠双脚把奶奶给找到的,这次又得靠脚走。

出了库房,陈宇发现老妈也走出了家门,她扶着墙沿怔怔地看着他。

“又要让你辛苦了。”

“妈,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嘛!”

“要不是你爸,我也可以去找。”

“我去,我这就去。”

陈宇回头看了库房一眼,落满灰尘的摩托车安静地趴在阴暗角落。父亲的病对老妈打击挺大,她更加憔悴了。老了,老妈把很多事情给忘了,不像小时候陈宇有需要她都尽可能地会满足他。

陈宇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高高地举起了手,挥了挥,让老妈看着了他的背影。

“我会在天黑前把奶奶给找回来。”

陈宇的家住在镇子的西关,独门独院,院外种有一排柏杨树,一出门还能看到成片的田地。爷爷的坟在东关,需要穿过整个镇子,走过蛮河上的桥,去到名叫奈何湾的地方。真是稀奇,只知道阴间有个奈何桥,并不知道这阳间还有个奈何湾。爷爷就葬在奈何湾中,或许古代的那里真有一个河湾,如今沧海桑田,只剩下了山丘下的一洼洼养鱼的池塘。

陈宇掏出了手机,打开屏幕,抖音APP还没关闭,《PLANET》的旋律再次响了起来,这里距离家还不远,手机上WILF信号还剩一格。陈宇跟着音乐哼了一句,他怔了怔,转身跑回了家,把放在床头的耳机拿上了。

“天黑前你能找到你奶奶吗?”

“妈,放心,奶奶不会去别的地方。”

奶奶想爷爷了,她只是去爷爷的坟上和他说说话。

“我怕……”

“怕啥子怕,上次我不就找着了吗?”

“别出事就好。”

“霉气,能出啥子事。”

陈宇再次出门,有些怪他老妈怎么老提不好的事情。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呢?倒霉的事情早就过去了,爷爷已经去世了,爸爸脑溢血抢救好后也回到了家,自己更是从武汉辞工回来了。没什么不好,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柏油马路旁的树上知了一个劲地叫,微热的风穿过树叶吹在了脸上,夏天就要过去了,在这个夏天的尾巴上,陈宇觉得自己又熟悉了家乡小镇的生活。

还是听歌吧!手机已经接收不到家里的WILF信号了,好在已经下载了《PLANET》这首歌曲,可以无限洗脑循环。

听着歌行走是一种真实感受世界的方式,音乐可以让自己和世界保持距离。形形色色的路人,各种各样的建筑,小店面里飘出来的陌生味道,听着歌去感受,它们无比真实。

陈宇又想到奶奶了,奶奶她七八十岁了,满头的银发,爷爷生前她经常微弓着腰牵着他的手在田边地头散步。爷爷得了老年痴呆症,忘掉了一切,却只记得奶奶的名字叫秀。爷爷甚至把年老的奶奶样子给忘掉了,但是他还是会秀,秀地呼喊奶奶,让奶奶离不得他半步。

《PLANET》这首歌曲真好听啊!淡淡的忧伤和明媚的快乐,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它能够触碰到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陈宇有些出神,歌曲却忽然停止,正当他奇怪怎么回事的时候,耳机中电话铃声响起。

“陈宇,还好吗?”

是好兄弟肖然。

“今天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今天我休息,无聊,闷。我在大街上逛呢!”

“好巧,我也在街上。”

陈宇抬头看天,家乡的天很蓝,和武汉的天很不一样。

“街上太多情侣了。”肖然他没话找话,“我他妈怎么没个女朋友。”

“肖然,你发情了。”

“哈哈,老子就是发情了嘛!想着没人和我说说话,于是就想到你了。”

“肖然,肖然,你不是进厂子了吗?那么多厂妹任你挑。”

“别说了,一天到晚儿加班,她们下班后就睡觉,睡醒后又上班。”

“约啊!他不是在休休息日吗?她们也得休。”

“约不到一块。”肖然说话嗲了起来,“陈宇,要是我找不到女孩,将来你嫁给我吧!”

“滚!”

肖然还想说些什么,陈宇果断地挂了电话。

想起肖然电话里的骚,陈宇不禁打了个寒颤,肖然越来越向着基佬的路上发展了。

曾经我也有过女孩啊!我的女孩现在在哪里呢?怕是成了别人孩子的妈了吧!

《PLANET》音乐再次响起,陈宇收回心神,继续赶路。现在他和肖然一样没有女孩,本觉得自己应该会悲伤点的,哪知道一点悲伤的感觉也没有,可能是歌曲的作用,这歌能让人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

行走时思绪很飘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所想的事情全都没有逻辑。

老爹的病会好吧!奶奶说了,过几天带他去河南瞧病,听说那里的老中医不错。老爹辛苦半辈子了,他是在地里劳作的时候发病的,恢复后得带他们去武当山玩玩,一两百里的路,至今没去过。

老妈说她晚上睡眠不好,是该抽空去市中心医院瞧瞧病了。失眠很折磨人。我上次失眠是什么时候?好像那时还在武汉,暗恋上了一个女孩。头疼。

想这些干啥子呢?我现在得去找奶奶。

有麻雀在路旁的树上叫,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音乐进入了耳朵,有汽车经过,惊得它们飞起,瞬间落在了另外一棵树上。

天上有个月亮,白天都能看到的朦胧月亮啊!

天好蓝。

轻快的,欢悦的,轻盈的叶子们啊!你们还有着夏天的绿色,很快就到秋天了,你们会变黄,会落。

我的女孩在哪里呢?

陈宇进入了一种沉醉式的体验中,《PLANET》这首歌成为了背景,他的思绪如同不断闪现的火花,快速地在脑海中闪烁。

忽然,歌又停了,陈宇一怔,电话铃声在耳机里响起。

“他妈的肖然,找别人基佬去。”

“那个,陈宇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

“我之前和你妈在镇上超市里做工。”

“哦,阿姨您好,刚刚我以为是别人打电话。”

“那个,你妈拜托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嗯?”

直到电话挂断,陈宇都还有些发蒙,老妈拜托别人介绍女朋友?那个女孩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老妈早不在超市里干了,年初的时候就辞了职,这阿姨还挺热心的。

她的那背影,那回眸,如同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愿意平静。

我暗恋的女孩不是阿姨要介绍给我的女孩子啊!想她做啥子呢?

我回家了,不去大武汉了,我的家里有得病的老爹和经常走丢的奶奶。

天好蓝,白天的月亮也好美,朦胧着的美。

心不平静,心里面有东西。

我的奶奶会在奈何湾吧?哈哈,奶奶你等着我。

蛮河桥到了,桥下河水潺潺地流,百年前这可是一条大河,直通武汉,如今河水变浅了,这镇古代别称小汉口。

太阳就快要到西边了,它会变红,炙热的阳光会变成热情的阳光,映红整条河。

奶奶说过,夕阳下的蛮河,有个很别致的名字叫灵溪晚渡。

陈宇在蛮河桥上停了停,眺望了远方,想着灵溪晚渡会是个什么景色。太阳还挂在半空中,他看不明白,等会儿陪奶奶回程的时候就到傍晚了,得好好看看。

奈何湾不远了,走过桥,沿着路,走到山边,拐过弯,再走过一洼洼养鱼的池塘,就到了。那山坡不大,那几棵野松也不小,那山上除了爷爷的坟以外也还有其他几座坟。

爷爷不会寂寞吧?他可有伴儿。

前进,向前进,我脚下的路似乎永远走不完。

陈宇忽然想到了他的工作,搞网络运营的,说好听点是运营,说难听点就是打包的寄货人,网络运营不就是这档子事吗?老板开网店,总得有人寄货啊!他就是那寄货人。

学到了什么呢?皮毛,自己开网店可没得本钱。

现在工作辞了,家乡小镇上没得开网店的环境,这条路断了,人生的路还很漫长。

白活了二十多年。

我他妈想这些干什么呢?想得心烦躁。

听歌,要跟随着《PLANET》欢快,把忧伤用明媚覆盖,让快乐多起来。

沥青路变成了水泥路,水泥路又变成了黄土路,道路由宽变窄,由有路变成了没有路。

前方有池塘,一片片的光随着水波荡漾。

池塘边一个钓鱼的人把自己坐成了雕像。

陈宇从他身走了过去,走过了风,没有搅动一丝空气。

奈何湾到了,奶奶你等着我。

那片向阳的山坡上,并没有奶奶的身影。

奶奶呢?

陈宇深一脚浅一脚在草丛中走着,他爬上了山坡,很快来到了爷爷的坟前。爷爷的坟是新坟,明显和周围的坟不一样,没长草。

陈宇四处环顾,山坡下的池塘反着光,天上的云也反着光,都很亮。

“爷爷,奶奶呢?奶奶有没有来过?”

眼前就只有坟。

陈宇想起了老妈憔悴的眼神,想起了老爹偏瘫的身子。

该死!听个什么歌,奶奶找不着了。

陈宇一把扯下了耳机,他有些恼火自己没把奶奶走丢当回事儿。

风的声音安静地钻进了耳朵,还有小鸟的叫声,甚至还听到了草丛下蚂蚁爬过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陈宇丢了魂儿,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了。

“奶奶!”陈宇大喊,“奶奶!”

奶奶,奶奶,奶奶……

风传来了回声。

陈宇拿着手机,拨通了老妈的电话,很快手机里面传来了老妈的声音。

“什么?奶奶并没有回来?”

敏感的老妈听出了问题:“你没找到奶奶?”

“很快,很快就会找到她的,很快。”

老妈不挂电话,她期待着什么。

“妈,上午奶奶去了哪里?”

“她说她去买菜。”

“亲戚家都联系过没有?”

“都联系过了,没去。”

“妈,天黑前我一定把奶奶找回来。”

“你可要,可要……家里不能再出事了。”

老妈哭了,隔着手机陈宇都感觉得出来,老妈的呼吸声变粗了,真哭了。

陈宇鼻子一酸,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奶奶到底去了哪里?他看向了山坡下雕塑一样的钓鱼人,问问他或许会有线索。

陈宇来到了钓鱼人面前,说出了奶奶的特征。

“见过,我上午来钓鱼的时候就看见那老太太在山坡上坐着,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

这不和没说一样吗?不过话说回来,至少证明奶奶来过,寻找的方向没错。

“她朝哪个方向走了?”

钓鱼人摇摇头,又专注于水面上的鱼漂了。

这四面八方哪里才是奶奶离开的方向啊?陈宇怔了怔,想起他一路赶来并没有见到奶奶,想她肯定是去了其他地方,这奈何湾除了他走进来的那条路以外,其他的方向都是山,奶奶她肯定去山后面去了。

陈宇又马不停蹄地爬上了山坡,来到了那几棵野松下,经过了爷爷坟前,看了看爷爷的坟。爷爷的坟还没有立碑呢!快了,奶奶说过老爹病好一些后就立,最迟不过明年清明。

陈宇来到了山坡上,并没有看见奶奶的身影,他看见了另一侧山脊下的一丛丛野花。

姹紫嫣红的野花啊!陈宇忽然想到了彩虹。

那些花丛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动,是个人,穿着素色的中袖短衣,黑色长裤,还有那一头的银发,那不是奶奶吗?

“奶奶!”

奶奶发觉有人喊,向着陈宇看了看,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野花,姹紫嫣红的野花啊!很灿烂。

陈宇给老妈打了电话通报了情况后,下了坡顶,来到了奶奶的身边。

“可把你给寻着了,就知道你在爷爷坟旁边,手里干嘛拿着花?”

“拿给你爷爷。”

陈宇怔了怔,原来奶奶是去采花了,她想要送给爷爷。

“我没有采着花籽。”奶奶说得落寞,“我想在他坟头种点花儿。”

“这不还是夏天吗?”陈宇说,“秋天了就结籽儿了。”

陈宇搀扶着奶奶,翻过了山脊,回到了山坡的另一面。

奶奶把野花放在了爷爷的坟前,姹紫嫣红的花啊!给土黄的新坟增添了别样的温柔。

奶奶坐在了爷爷坟旁的一块石头上,阳光照在她的银发上,很亮。

“不能种点花儿啊!”

奶奶似乎很执意在爷爷坟头种花儿。

“奶奶。”陈宇说话,“不是可以插栽吗?很多植物都是能够插栽存活的,比如说仙人掌。”

“插栽吗?”

奶奶浑浊眼睛亮了起来。

很快,陈宇就和奶奶把采来的野花插栽在了爷爷的坟前,有些花儿根茎太软,立不起来,只能下面连着土依偎在新坟的土坡上,新坟被五颜六色的花儿点缀得很活泼。

“种得太少了,得去再采些回来。”

“奶奶!”陈宇连忙阻止,“就算是插栽,也并不确定都能存活的,这些可都是野花。”

奶奶不动了,陈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

难道要说出之前提议的野花插栽,是哄着奶奶,让奶奶开心吗?这些个野花怎么可能插栽种活。

“我知道。”奶奶说得风淡云轻,并且还笑了,“我只是不想他那么寂寞。”

秀,秀,秀啊,秀……

爷爷生前一遍遍地呼喊奶奶名字的声音忽然浮现在耳前。

风吹过,鸟飞过,陈宇甚至听见了草丛中蚂蚁爬过的声音。那些蚂蚁爬进了他的心里,啃咬着他心头的肉。

“奶奶,回家吧!不早了,你都还没吃午饭。”

“你们吃了没?我一来到这里就忘记了。”

“吃了。”

奶奶再次看了眼被野花点缀着的爷爷坟头。

终于找着奶奶了,早说过,奶奶不会走丢,她只是来陪爷爷说说话。

走下山坡后,就是那一汪汪池塘了。陈宇不禁想象,打破那些隔断各个池塘的土坎,把池塘连成一片,或许这个地方就真正可以叫做湾了。奈何湾,奈何,奈何,这两个字里面有着爷爷和奶奶阴阳两隔,不能相见的无力之感。

陈宇始终关注着奶奶,奶奶好像并不怎么悲伤,她很平静,就好像来爷爷坟前是走亲戚。

又要走过雕像一样的钓鱼人旁边了,陈宇想着要去道谢,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就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陈宇不要惊扰了他上钩的鱼。

钓鱼人的鱼篓里没有鱼,他钓了快一整天了也没钓着鱼。

陈宇和奶奶化作风,走过了钓鱼人,走向了来时的黄土路,渐渐地走到了水泥路,又走到了柏油沥青路上。

“奶奶。”

一路上,陈宇没怎么说话,奶奶也似乎还沉浸在思念爷爷的情绪中,她也一直沉默。

“刚刚老妈认识的一个阿姨说给我介绍朋友。”

“哦?好事啊!”

“你说我没钱没貌的,怎么可能有朋友?”

“我们宇宇怎么就没可能没有女朋友了?”奶奶忽然话停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没有说出陈宇怎么就没可能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老妈憔悴的眼神,老爹偏瘫的身子,奶奶的停顿,暗恋的那个女孩,大武汉夜里纷纷扰扰的霓虹灯,爷爷的坟……,一股脑全出现在陈宇脑海里。

阿姨给陈宇介绍朋友的话题瞬间打住。

“奶奶。”陈宇继续说话,“为什么要结婚呢?”

“为什么不结婚?”

“没钱咯!人家为什么要看上我这个屌丝也是个问题。”

“我和你爷爷结了婚,你爸爸和你妈妈也结了婚,他们有了你,因为要成家啊!”

陈宇忽然想到了肖然,他笑了。

“有对象了?”

不,不,不是肖然那个基佬。

陈宇摇了摇头。

“我想到了肖然。”陈宇说,“他去深圳那边进厂了,那边厂妹多。”

“他找到对象没有?”

陈宇再次摇了摇头。

沥青路是黑色的,白天一粒粒的沥青反射着太阳的光,黑色的和白色的都很亮。

“你再出去吧!”

陈宇一怔,不再看地面,抬头看旁边的奶奶。

“和肖然一样,进厂子里找对象去。”

“可是肖然说那样也不好找。”

“那也得出去,别待在这个小地方混着了。”

陈宇再次低头看地面,永远走不完的路,永远也走不完的人生啊!

“奶奶,我没钱,人不帅,没学历,你说我出去后能做些什么呢?”

“刨食咯!总比在家里混着强,顺便可以找个女朋友。”

“我可以做些小生意。”

“什么生意呢?别看这镇子小,该做的生意全都有人做了。”

“找事做。”

“什么事呢?这周围可没有像样的厂矿企业。”

“种地。”

“没出息。”

“奶奶,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来采野花籽儿吧!给爷爷的坟上种上花儿。”

“你怎么转移话题呢?没出息。”

前方就要到蛮河桥了,也已经傍晚,能看着那灵溪晚渡了。

太阳变成了红色,把半边天也烧成了红色,连带着把整片蛮河水也烧红。

桥上的路人却对这样的景色全然不顾,他们不停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连奶奶也不做停留。

陈宇停了停,看了看,仿佛要把这天地间一起燃烧的红牢牢地记住。

蛮河桥下,有白鹅戏水。河岸上的荒滩里,有家空心板厂,一条条、一片片的水泥空心板在晒场上晾晒着。远方河岸两边有树林,风吹过,树枝上的树叶不停地在摇。

知了,知了,知了……

知了不停地叫,天空中的月亮没有了,它隐藏在了火烧的红里,看不着了。

“宇宇,你怎么不走啊?”

陈宇赶忙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奶奶的旁边。

“奶奶,这次还是不告诉家里人你去爷爷的坟旁了吗?”

“不告诉。”

“为什么不告诉?”

“怕他们操心。”

陈宇怔了怔,这是他和奶奶的小秘密,奶奶走不丢,她只是去爷爷坟前说说话,她不想让爹妈知道。

“你以后别去爷爷坟前了,他们操心。”

奶奶不吱声,陈宇看向了她,她这才点了点头。

“以后你要去就带着我去,我可以帮你种点花啊什么的。”

“你得去打工。”

“我不去!”

“没出息!”

奶奶本来走得挺慢,一转眼加快了步伐,她好像有些生气。

“奶奶。”陈宇跟上了奶奶的步伐,“我老妈她昨天晚上又失眠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你爸的病对她打击很大,她的身体一直不好。”

“所以我才不出去打工。”

“有我在。”

“像我这样的人,打工也就是刨食吃,在哪里吃不到饭啊!”

“你还得找对象,结婚,成家。”

“那位阿姨已经给我介绍女朋友了。”

“万一要是看不中怎么办?万一要是谈不成怎么办?”

我那个暗恋过的女孩啊!她在武汉,那背影,那回眸,我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再找嘛!不是还有其他女孩子?”

“我们这地方小,年轻人都在外打工,你就别想了。”

“总会有在家的。”

“都结婚了。”

风吹过,它们把脑子里想念着的那个暗恋女孩子吹走了。

她怎么变模糊了呢?那背影,那回眸……

那里天空啊!红色。

陈宇忽然觉得奶奶的背影好伟大,就算是她微躬着腰也非常的伟大。

爷爷去世前每天都是看着这样的背影散步的吧!

明天的我会在哪里呢?

“奶奶,我总感觉打工不是办法,现在的我到底该学点什么技术呢?”

“不知道。”

奶奶经过喜洋洋超市旁边,想起家里没盐了,走进去买盐。

陈宇没有进超市,他在发愣,又掏出了手机和耳机,开始听歌,《PLANET》。

明天的我会在哪里呢?会留在家里照顾家人吗?还是再出去打工?

或许我才是那个最需要被人照顾的人,或许家里最让人操心的人是我。

有个年轻的妈妈经过喜洋洋超市门前,投了硬币,让一岁大的孩子坐在摇摇车上摇晃。

音乐响起来了,《两只老虎》的儿歌,摇摇车还发出了“哗——哗——哗哗”地声响。

我觉得我该留在家中的,我觉得……

奶奶出来了,她的手里提着一大袋子,里面不仅有盐,还有酱油和醋。

“奶奶,奶奶!”

陈宇跑上前,接过了奶奶手中的塑料袋。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拿都拿不下。”

“看着了就买了,反正都得用。”

奶奶微弓着腰,小步伐地向前走着,步子虽然小,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陈宇心里面没来由地一阵酸楚。

“奶奶,你老了。”

“人嘛!都得老。”

“所以,我才要留在家中啊!”

奶奶不向前走了,她扭头看了陈宇一眼,眼神中有着责怪,有着瞧不起。

“没出息!”

陈宇的耳朵里还戴着耳机呢!《PLANET》歌曲旋律如同流水一样缓缓地流淌着。

音乐的声音开得很小,陈宇听见了奶奶说他没出息的话,他假装没有听到。

奶奶白了陈宇一眼,没说话,继续前行,继续回家。

剩下的路,陈宇只想安静地听歌。

天上火红的颜色褪了,西天边亮着,东天边已经变成了深蓝色。

我人生的路会通往何方呢?

前方,奶奶一步步坚定地走着,陈宇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爷爷,正被奶奶引领着走路。

那位阿姨介绍的女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我该去学习点什么技术?我什么时候能成家?

陈宇脑子里想来想去的,没个准,思绪被音乐催发,成为了一团乱麻,变成了一场雨,哗啦啦地下在了他的心田,长出了一大片柏杨树,风吹过,树枝上的树叶一直哗哗哗地响,叶子摇啊摇,变黄,落了,下雪,迎来了春天,发芽,又是一片翠绿的颜色。

天好蓝。

不知不觉间,陈宇和奶奶走到了家门口。

陈宇的耳机始终没有扯下,他一直在听歌。

“奶奶。”陈宇一边说话一边把耳机扯下来了,“要不要听歌?”

“哦?梆子戏还是黄梅调?”

奶奶接过耳机,听了几秒钟,就把耳机扯了下来,抵还给陈宇。

“难听,日本歌。”

“PLANET,行星的意思,这歌说得是行星。”

“哦。”

奶奶对陈宇的歌不感兴趣。

陈宇抬头,看天上,月亮出来了,还出来了好几颗星星。白天里朦胧的月亮啊!在这将夜的时候,变成了土黄色,彻底天黑后,它将散发出乳白色的光,像母乳。

“奶奶,地球是太阳的行星,就像月球是地球的卫星一样,都是有着特定轨道的,你期待它们都脱离轨道离开吗?”

“你这孩子,说啥呢?”

家就是太阳啊!家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围绕太阳转的行星。

家中,传来了饭菜的香气。

“不是没盐了吗?你妈是怎么做饭的呢?”

奶奶,我才不会告诉你老妈为了自己做饭特地去买了盐,她以前不做饭的,上次你去见爷爷的时候我们就饿了肚子。老妈嫁过来的时候,你说她做饭不好吃,就不让她做了。她说她以后可以慢慢学,慢慢给家里人做,反正这次买的盐以后可以用。

中午我吃了老妈做得饭,还不错。

到家了。

赵九八,原名赵凯,1983年出生于湖北南漳。中共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获2019年襄阳市“光化特”杯年度中短篇小说奖。现为生产企业管理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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