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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与俞平伯先生商榷的信

2020-11-19杨剑龙

名作欣赏 2020年11期
关键词:剑龙俞平伯温庭筠

近日,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书,发现网上有我四十年前写给著名学者俞平伯先生的一封信,开价人民币3000元。网上招徕的话语为:“卖家保真。俞平伯旧藏:著名人文学者、上海师大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博导杨剑龙1980年致俞平伯手札一通3页,就一些诗词学术问题请教。(杨剑龙教授在早年江西师范时期手札,珍贵。)”

信是1980年9月2日写的,当时我在江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写作教研室任教,当时正读俞平伯先生刚刚出版的《唐宋词选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读到有关温庭筠的词《南歌子》的注释,觉得好像不能自圆其说,便提笔给俞平伯先生写了一封信,就该词注释的疑惑和我的想法,向俞平伯先生求教,希望能够得到俞平伯先生的回信。后来并未收到回信,我也将此事早已忘却了,也不知道此信如何会流落社会的。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发现此信后,我查阅有关对于温庭筠《南歌子》注释的著作,好像大多沿用了俞平伯先生的意思。见到张华编著的《温庭筠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186页)的注释:“金鹦鹉:金色鹦鹉。此指女子绣件上的花样,唐代刺绣流行用彩色丝线在布帛上刺成花、鸟图案。此句谓女子正在刺绣,她的手里拿着金鹦鹉花样的小绣件。另一说:金鹦鹉。指活的鹦鹉,此句是写一个很有点气派的公子哥儿,手里擎着名贵的鹦鹉。两说皆可通,此取前说。”后一种解释与我1980年的看法不谋而合,但张华将两种说法并列,又缺乏自己的判断。

我將我四十年前的书信抄录如下,既回眸当年初生牛犊的稚气,又呈现出学术的探究精神。

2020年9月6日

俞老先生:

您好!我很荣幸地阅读了您的《唐宋词选释》七九年出版新版本,获益匪浅。

今来信就以问题向您讨教。读到您对温庭筠《南歌子》一词的注时,觉得费解,我把我的质疑和看法冒昧呈上,希能得到您的回音,以解此疑,不胜感激。

词是这样的: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在注二中,您这样解释:“这两句,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小件拿在手里,所以说‘手里金鹦鹉。大件绷在架子上,俗称‘绷子,诂言‘绣床,人坐在前,约齐胸,所以说‘胸前绣凤凰。和下面‘作鸳鸯对照,结出本意。”(见《唐宋词选释》七九年版P.24)

俞老,就您的注释二似乎前两句描写一个正在做针线的女子,但从整首词的内容联系上下句,我认为前两句是写男子,而不是写女子,是写一个倜傥风流的男子形象。他,手里擎着一只毛色斑斓的鹦鹉,身上穿着胸前绣着凤凰的锦衣。正是这样一个潇洒出众的男子形象,引起了词里面的一个深居闺房女子的“偷眼暗形相”,引出下文她真诚地感叹“不如从嫁与,作鸳鸯”。这是描写当时封建礼教压迫下的女子,对自由恋爱的真挚和热切向往。所以我认为这样解释才合整首词的本意。

俞老先生,您在注释二中说“这两句,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那到底金鹦鹉是小针线还是大针线呢?如果作此注释,“偷眼暗形相”就只是“形相”手里的小针线,那么如何解释胸前的大针线“绣凤凰”?您的注释“和下面‘作鸳鸯对照,结出本意”,也是词不达意的。词里的“嫁舆”是嫁与“金鹦鹉”,还是嫁与“绣凤凰”呢?再说凤凰,凤为雄,凰为雌,已成一对,又如何作鸳鸯呢?因此,我认为前两句写的应是美男子的形象,而不是女子,更不是小针线、大针线。

以上也许是我的主观推断,如有冒犯之处请原谅。

俞老,我是一个年轻教师,对词没有什么研究,只不过比较感兴趣罢了。有时因为教学的关系,常常看些书,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和教诲,后辈深感荣幸。急切地等候您的回信,以解此悬。

敬颂

安康!

江西师范学院中文系

杨剑龙1980.9.2

作者:杨剑龙,文学博士、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个人学术著作二十余部,主编或合著著作二十余部,选编著作八部,发表学术论文数百篇。创作出版长篇小说《金牛河》、诗集《瞻雨书怀》、散文集《岁月与真情》,并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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