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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还是北京的春

2020-11-19李安生

名作欣赏 2020年11期
关键词:新探朱自清

摘要:与孙绍振等学者认为《春》刻画的是江南的春不同,本文通过考察其相关文章,发现朱自清写于北京的《春》,是他20世纪20年代的《歌声》与诗歌《小草》、1930年《看花》等文章的继承与综合,虽然自有其“江南的”美感,自有对江南的记忆与想象,但也离不开他对北京春天的观察与感受,乃至某种偏爱。

关键词:江南的春;北京的春;朱自清《春》;新探

写于1933年的《春》,作为著名作家朱自清的散文名篇,不仅历来为人称道,而且入选中学课文七十多年以来,各种赏析解读纷至沓来。其中,关于《春》究竟描写的是哪里的春天,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认为朱自清抒发的是他对故乡江南春天的记忆与想象。

比如,著名学者孙绍振教授通过他所提倡的“同类比较”的方法,对比阅读朱自清的《春》与林斤澜的《春风》后,指出它们“透露了美感的区别,前者是江南的、文人气质的,后者是北方的、劳动汉子气质的”①。加上他认为林斤澜“反对以江南的春光作为唯一的标准去衡量北方的春天,他承认北方的春天是寒冷的,到处是积雪、冰碴、冰溜”,不难得知,孙绍振虽未明确指出朱自清的《春》描写的是江南的春,但其述说逻辑已经呼之欲出,比如他说朱自清《春》的美感是“江南的”气质,而林斤澜的《春风》的美感是“北方的”气质,比如处处将江南的春与北方的春“同类比较”。换言之,在他看来,如果林斤澜的《春风》本质上是北方的“春风”,那么朱自清的《春》本质上无疑就是江南的“春”。

再比如当代著名学者宋炳辉教授,参考孙绍振的阅读方法,通过考察朱自清《春》的写作背景,明确了“该文直接写作动机”“写作时间与空间”两个事实;同时他参照“朱自清的同时代作家有过两篇写北京春天的文章”,即周作人的《北平的春天》与郁达夫的《北平的四季》,指出“一方面可以引入一种对照和比较,看看在同时代不同作家的眼里,春天呈现出怎样不同的面貌。同时为了说明,在两位恰好同为浙江人的作家笔下——这一点与小时候生活在扬州的朱自清一样,对江浙一带的春天景象,有着共同或者相似的记忆——北京的春天有一些特征是共同的,那就是夹在冬与夏之间,转瞬即逝”。基于此,宋炳辉教授判断《春》“虽然离不开作者对春天的观察与体验,但更多的,也更重要的则是一种想象性抒写,是身居北方春寒料峭中对春意浓郁的南方记忆的想象”,“寄寓了作者对青春与未来的希望”。②与孙绍振强调朱自清的《春》美感是“江南的”相比,宋炳辉教授则直言朱自清的《春》是对“南方记忆的想象”,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朱自清虽然身在北京,却写的是“记忆的江南”。

可以看出,无论是孙绍振教授,还是宋炳辉教授,都潜在地接受了周作人的《北平的春天》、郁达夫的《北平的四季》以及林斤澜的《春风》等文章的观点,即北京的春天是短暂的,北京的春天是寒冷的。这些确然。比如查询1925年鲁迅日记可知,3月的北京还有点寒冷,时不时还会下雪,鲁迅1925年3月15日的日记记载“上午雨雪”③。再比如地地道道的老北京老舍在《春风》一文中也说:“听惯了(北方春天的)风,可也最怕(北方春天的)风。”这些风“在已很暖的时节忽然来一阵或一天的冷风,把一切都送回冬天去,棉衣不敢脱,花儿不敢”,让人“死受着苦”,让人无处说理。不过,在鲁迅1925年3月的日记当中,可以看到“晴”多达22天,而“风”仅仅5天。

然而,疑问在于,北京的春天虽然短暂,北京的春天虽然寒冷,朱自清的《春》写于1933年2月21日“残雪未消的北京”,但《春》究竟有没有北京春天的经验与纪实?这就需要“内证”,即从朱自清自己的文章叙述中寻找线索,而不是简单与其他人的相关文章“同类比较”。

事实上,朱自清有多篇文章涉及春天景象,比如1921年11月3日写于上海的《歌声》:“仿佛一个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洒在我脸上,引起润泽,轻松的感觉。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我立的一条白矾石的甬道上,经了那细雨,正如涂了一层薄薄的乳油;踏著只觉越发滑腻可爱了……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园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荫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这篇文章的春雨、春风与花香等意象,与朱自清1933年的《春》当中的春雨、春风与花香等意象似曾相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见,二者之间的连续性与互文性。再比如写于1924年2月温州的《温州的踪迹》更是将春天写得如诗如画,令人赏心悦目、如痴如醉,不禁心向往之。⑤

如果这两篇文章写的是美丽如画的江南的春天,富有令人向往的烟花三月的朱自清故乡“扬州三月”的迷人气息,那么朱自清的《看花》则明确写到了北京的春天。《朱自清年谱》说,朱自清1930年4月“作散文《看花》。载本年5月4日《清华周刊》第三十三卷第九期,署名佩弦。收入《你我》。该文记述了作者自幼而长逐渐领略花的情趣的过程”⑥。而1930年4月1日是农历三月初三,4月28日是农历三月三十。换言之,1930年4月大部分时间尚处在农历三月,属于春天范畴。也就是说,从写作时间与地点来说,与1933年的《春》写于北京的早春乃至寒冷的春天不同,1930年的《看花》写于北京的晚春乃至繁花盛开的春天。这就意味着,如果1933年的《春》饱含着对春天的想象与回忆,那么1930年的《看花》则有了观察与体验的时机与条件。

细读文章,也是如此。《看花》这篇文章,不仅写了朱自清在江南等地的看花经历,比如白马湖“沿湖与杨柳相间着种了一行小桃树,春天花发时,在风里娇媚地笑着。还有山里的杜鹃花也不少”,而且也着重写了北京的看花。朱自清写道:“住在花事很盛的清华园里,接连过了三个春,却从未想到去看一回……直到去年春天,有了些余闲,在花开前,先向人问了些花的名字。一个好朋友是从知道姓名起的,我想看花也正是如此。恰好Y君也常来园中,我们一天三四趟地到那些花下去徘徊。今年Y君忙些,我便一个人去。我爱繁花老干的杏,临风婀娜的小红桃,贴梗累累如珠的紫荆;但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海棠的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艳极了,却没有一丝荡意。疏疏的高干子,英气隐隐逼人。可惜没有趁着月色看过;王鹏运有两句词道:只愁淡月朦胧影,难验微波上下潮。我想月下的海棠花,大约便是这种光景吧。为了海棠,前两天在城里特地冒了大风到中山公园去,看花的人倒也不少。”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朱自清还强调“花的繁没有法说”“这里花太繁了”,春光虽然太短,狂风时常“还是逃不了的”,但“我说北平看花,比别处有意思,也正在此。这时候,我似乎不甚菲薄那一班诗人名士了”。

众所周知,朱自清虽然是扬州人士,却长期在北京生活居住,不仅本科期间就读于鼎鼎大名的北京大学,而且后来长期任教于北京的清华园。基于此,他对北京的春天是深有感受的;基于此,他对北京的春天是有发言权的;基于此,朱自清尽管“身居北方春寒料峭中”却也捕捉过北京短暂、刹那的“春意浓郁”。《看花》记载了这些,便是明证。因此,对于北京春天感受这一点上,朱自清尽管也知道北京春天很短,他比周作人、郁达夫更为敏锐更为全面地看到了北京春天的特点乃至亮点。仔细阅读1930年的《看花》与1933年的《春》两篇文章,不难发现,1930年《看花》除重点强调北京的春天海棠花开之外,还写到了“繁花老干的杏,临风婀娜的小红桃”,而《春》也有类似的描写:“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可见,相比1930年的《看花》,1933年的《春》写得更为详细、更为生动,也就是说,一定程度上1933年的《春》是1930年《看花》的加强版、丰富版。更由此可见,1933年的《春》即使美感上是“江南的”,即使当时朱自清“身居北方春寒料峭中”,却有着对北京春天的亲自观察与亲身体验,更何况,朱自清还强调“我说北平看花,比别处有意思”。来自江南的朱自清,偏爱春天的“北平看花”,颇堪玩味。

事实上,孙绍振教授所言朱自清“文章写在1933年,他已经30岁左右了……有些话似乎并不像而立之年的人说的”,“而更多地体现了儿童的天真与顽皮。他认为,这种感情虽然不是作者写作当时所拥有的,但并不虚假,是作者想象中孩子的激动,孩子气的欢欣”,也值得推敲。其实“儿童的天真与顽皮”与年龄相关,但未必成因果关系,也未必一种想象,毕竟类似的语言,在朱自清1930年的《看花》中已有体现,在20世纪20年代的《歌声》《温州的踪迹》中也有体现,在其诗歌《小草》中更有体现。换句话说,朱自清《春》的语言与美感是他的本色当行,是他多年写作特色的延续,与其他文章形成了“互文”,形成了“对话”。说句题外话,56岁的韩愈还曾经写过“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也就是说,北方的春天,小雨、草色也自有其迷人之处。想必熟悉古典文学的朱自清对其亦有继承。无独有偶,朱自清的《春》,也重点写了小雨、小草的可爱迷人。从前面引述可知,20世纪20年代《歌声》当中的春雨、春风与花香等意象,其诗歌《小草》当中的小草意象,其《看花》當中的杏花、桃花等意象,以及《看花》当中的“小桃树,春天花发时,在风里娇媚地笑着”等语句,在1933年《春》当中有不同程度的体现与丰富。加上其也引用了古诗“吹面不寒杨柳风”,可以推测,朱自清的《春》虽然是“为朱文叔主编的《初中国文读本》量身定做之作”,却调动与综合了朱自清大量已有的对春天的体会经验与写作实践。在此意义上,朱自清的《春》而非《歌声》《看花》等入选中学课本并被广为传颂,亦在情理之中,毕竟前者是后者的流动、丰富与完善。

总而言之,通过考察其相关文章,不难得知,朱自清写于北京的《春》,是他20世纪20年代的《歌声》与诗歌《小草》、1930年《看花》等文章的继承与综合,虽然自有其“江南的”美感,自有对江南的记忆与想象,但也离不开他对北京春天的观察与感受,乃至某种偏爱。

①陈思和主编:《初中语文现代文选讲》,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第22—29页。

②孙绍振:《春天的两种不同的散文美——读朱自清的〈春〉和林斤澜的〈春风〉》《,语文学习》2006年第1期。

③王世家、止庵编:《鲁迅著译编年全集(1925年)》,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页。

④⑤⑥⑦朱自清:《阅读经典·朱自清作品集》,外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2页,第49—51页,第2页,第49—51页。

作者:李安生,一级教师,校骨干教师,曾获2016上海市中青年教师教学大赛二等奖、2011长三角语文教育论坛征文一等奖,在《语文建设》《中文自修》等杂志上发表多篇文章,现任华二初级中学初二年级语文备课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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