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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爱我的全部,不止四分之三

2020-11-19林孚

读者·原创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校庆宣传部师兄

林孚

又一年暮春,天下起小雨,雨滴洒落在兰花飘香的窗台。房子租期已满,我只得搬往别处。

收拾衣橱的零碎,我瞥见藏在柜底的面具,回忆如洪水般奔涌。他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清晰。

大一那年,“迎新文艺会演”的压轴节目《部落舞》把演出带入高潮。领舞的男生戴着面具,酷炫的舞姿征服了台下观众,尖叫声此起彼伏。

谢幕时,作为新生代表,我被指派上台献花。伴随着身后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领舞的男生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也许是走得匆忙,我差点儿被腳下的电线绊倒。他慌忙伸手扶我,我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握着我的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一刻,我躲在他高大的影子里,心跳乱了节奏。

一周后的某个夏日午后,窗外的木棉树上,知了声声。阶梯教室开着冷气,我坐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突然,胳膊肘被人碰了碰,“同学,借过一下。”我张开蒙眬的睡眼,一个白衣飘飘的男生歪着脑袋看着我笑,露出两排白牙。

是那个领舞的男生!我一阵慌乱,赶紧起身。像一缕清风般,他从身后绕过挨着我坐,丝丝肥皂香味儿掠过我的鼻尖。

通过课后交谈,方知他叫晓彬,是高我一届的同系师兄,学生会宣传部部长。一改初见时的拘谨,我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师兄好,我叫晓林,刚来学校。那天演出,我……给你献过花。”

“献花?有点儿印象,你好像……”他似乎想起了我那天的糗事,抿着嘴笑了笑。

“好巧,我们都是‘晓字辈。”他看我羞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

学生会宣传部招新,我自告奋勇报名,过五关斩六将,顺利入选。作为新人见面礼,我放弃了喜爱的书籍,央师兄送我一个他在文艺会演上戴的面具。

宣传部副部长是一位漂亮的师姐,不仅声音甜美,打扮也很时髦。她分管广播站,首创的线上访谈类节目每周三下午进行直播,好评如潮。我刚去就听说她和师兄在谈恋爱。我的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进了宣传部,我卖力工作,有时也自己投稿。外冷内热的脾性让我在部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唯独师姐看好我的文笔,让师兄安排我做广播站稿件的校对工作。

有一次交稿,我赶着回去上课,匆忙从书包里抽出一沓稿纸。突然“哗啦”一声,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随身携带的师兄送的面具也掉了出来。师姐随手帮我捡起来,看了一眼面具,若有所思。后来几次开会,师姐都心不在焉,极少说话。每当师兄单独给我布置工作,总见她黑着脸。所以,我尽量避免跟师兄单独相处。

两个月后便是校庆,宣传部牵头筹备,团队上下都铆足了劲儿。但师姐的访谈节目这时出了些状况,有一期介绍材料出错,收到投诉。师兄是耿直之人,在部门会议上对她进行通报批评。师姐当场质疑处理不公,说我应负校对不严的责任。

“晓林是新手,你是主笔,有问题也是你担!”师兄望了我一眼,又转向师姐说道。

经此波折,他俩芥蒂渐生,争吵也多了起来。此事本与我无关,却也很不好受。

九月底我的生日那天,师兄送了一本书给我,是法国作家马克·李维的《偷影子的人》。

国庆长假,因惦记校庆一事,我提前返校。到达办公室时,已近黄昏,站在门口,我听见里面有人在打电话,像在吵架。似乎是师兄的声音,我不由得心里一紧。

待办公室安静下来,我敲了敲门,见未上锁,便走了进去。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落寞地倚靠着长椅。开了灯,他才回过神来,露出尴尬的笑。

“这么早回来啊,师兄。”

他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追问之下,他才道出实情,师姐延期返校,但没有提前告知。她的节目播出在即却无任何准备,师兄心急如焚。

“我来吧!”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就采访你,怎么样?上次会演,师兄一舞成名,就讲讲你的面具舞吧。”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捂紧书包,手心汗津津的。

准备的时间本就十分仓促,我自己写好的主持稿又被师兄改得面目全非。为了背稿,我把走路、吃饭和如厕的时间都用上了。那几天夜里,我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大大小小的方块字像苍蝇一样在眼前四处乱窜。

为了有更好的播出效果,我要求自己脱稿。看得出师兄也紧张,特地请了假陪我对稿。他教我用心理暗示转移注意力:“你已经很棒了,放轻松就行。不然就戴上我送你的面具,想象一下,那感觉很奇妙。”他抿着嘴笑,像个孩子。

直播那天,校园的木棉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师兄穿着整齐,戴着另一款面具,如同赶赴化装舞会。坐在直播间,我双手冰凉,心怦怦直跳,也戴上了面具,做着深呼吸。透过玻璃窗,看着那个戴面具的傻姑娘,我突然很想抱抱她。师兄安静地端坐一旁,面具后的表情不知是喜还是忧。

我清了清嗓子,直播正式开始。师兄淡定从容的神态、幽默风趣的话语渐渐感染了我。偌大的直播间里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线上互动氛围也很好,同学们对我们的面具装扮很是好奇,问题应接不暇。

访谈的尾声将至,我抬头望向窗边的挂钟,倏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是师姐。

稍有迟疑,我便跟不上师兄的节奏了,眼前浮现的仍是师姐的脸,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待我回过神来,师兄已经说完了“再见”。他握着我的手,笑着说:“晓林,你发什么呆呢?访谈都结束了。不过,真要谢谢你的江湖救急!”我失了方寸,眼前模糊一片,那些滚烫的泪水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不算完美的救场,像做了一场梦。可师兄由此对我刮目相看,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师姐回校当天请了整个宣传部的人吃饭,美其名曰“赔礼道歉”。我推托身体不适,没有赴约。

很快,他们又重归于好。对我的救场,师兄念念不忘,叫师姐约我一起去花卉市场买花。

周末下午,我们在公交车上站了一路。谈及毕业后的去向,师姐表示要帮家里打点生意,师兄说要考研,留在广州。我想了想,說要回家乡就业,却用余光追随着师兄的身影。他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天空中有候鸟南飞的痕迹。

师姐是广州本地人,一直由她给我们带路。她家境殷实,又是独生女;而师兄来自山村,姐妹众多。这些我都早有耳闻。彼时,她与我走在后面,说师兄家中负担大,没多余的钱供他读研,他若娶了她,总会好些。

我明白她的意思,扎根大城市是很多人的梦想,而她,就是师兄的未来。

“师姐,你放心吧。”我挤出一丝笑容说。

她似乎没听清,只一直看着我。

那次,师兄挑了盆兰花送我,说我个性清高,养它最合适。花儿的价格不贵,我却视若珍宝。

此后,我有意疏远师兄,他似乎有所察觉,却欲言又止。

第一次在广州过冬,湿冷的天气让我很不适应。

校庆晚会前夕,我主动申请布置舞台。连续几天,我跟着其他男生搬搬抬抬,手指磨出水泡,破了皮,露出血红的肉。

演出前最后一次巡查,师兄走到我身边,看到我的手指缠着创可贴。他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我倔强地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遇,那一眼凝望,仿佛和他过完了一辈子。

校庆系列活动取得圆满成功,次日收拾完会场,师兄将我带至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紫色的拉绒手套。

“喏,送你,大功臣,瞧你的手!”

“不用了,谢谢你!”

“为什么?”

“这是我应该做的。”

“拿着!”师兄用命令的口吻说,“我们什么关系,你就别客气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提高嗓门问道。

“你是我的四分之三啊!”他仿佛记起什么,像往常开玩笑那样,用手轻拍我的背。

见我一脸诧异,他补充说:“你的名字‘晓林,不就是‘晓彬的四分之三吗?”

“自作多情!”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当着师姐的面,我声称学业太忙,向师兄提出辞去宣传部内的职务。

考试结束,我回北方老家过春节。除夕之夜,我又读了一遍师兄送的《偷影子的人》。

“她凝视着我,漾出一朵微笑,并且在纸上写下:‘你偷走了我的影子,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读至这一句,初次与师兄见面的场景历历在目:我站上舞台献花,自己娇小的影子躲进他的影子里,仿佛被偷走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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