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莫丛林的惊魂之夜

唐树清

金卡（jinka），地处奥莫原始丛林的腹地，镶嵌在马果国家森林公园的东北部边缘。在奥莫荒原的各原始部落土著人眼里，金卡，俨然就是奥莫低谷广袤原始丛林里的大都市，每到周六从各个部落走出的原始土著人来到金卡，从事商贸交易活动，用极具本部落特色的产品，换取从世界各地到此一游的游客手中的比尔，或者用最原始的贸易方式与其他部落以物易物，换回自己部落需要的生产生活资料。

傍晚抵达的时候，金卡正沐浴在一片温馨得黄橙橙的夕阳之中，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摇摇西坠的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辽远的地平线以下。来不及审视，眨眼功夫，金卡已经完全融入天地漆黑一团，空旷的金卡夜晚竟然没有灯光。陷入黑暗的“哗啦啦”地水流声，是旅店在为入住的客人分配洗漱用水，手电筒光映照着半桶混浊的水，一点清洗的欲望都消失了。一身纷纭繁杂的现代红尘，来到这原始的丛林不洗也罢了，手电筒充斥着现代的气息，让我回味良久，有电有水有娱乐就不是原始部落社会了。躺在臊味弥漫的蚊帐内，豆大的跳蚤和张牙舞爪的蚊蝇在轰鸣，大有不砸开蚊帐不罢休之势。思绪却在现代与原始之间游走。

金卡的夜，和奥莫丛林其他地方一样惊骇恐惧，跳蚤和蚊蝇的轰鸣还未曾消停，远远地传来“海因娜”（非洲土狼）凄厉的嚎叫，开始是一两声，后来接连不断的狼嚎声汇集在一处。夜幕下，饥饿的“海因娜”们成了金卡的主人，它们嚎叫着纷纷走出丛林，在金卡四处游荡，寻觅着腐烂的动物尸体和食物，市场一角堆积成山的垃圾不知被土狼们翻寻了多少遍，遗留在此的狼的浓烈气味，即便是白天，也让其他觅食的动物退避三舍。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消费着金卡夜晚的寂静，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

一大早，阿巴门奇导游就去办理到马果国家公园和丛林里原始部落的手续，让我们有半天的时间自由行走领略金卡的风情。游荡在穿过金卡这个嘈杂大市场的唯一的一条原始土路上，从奥莫河畔吹来的温馨的暖风，吹拂着汇集在金卡每一个现代或者原始人的身上，所有光临金卡的现代文明人和原始土著人都在享受着奥莫原始的风情。些许令人不悦的是金卡笼罩着原始古朴风情的另一面，充斥着商贾的喧嚣，弥漫的是金钱的味儿，三三两两蓬头垢面或破布遮羞或赤身裸体的男孩女孩，耐心的尾随着我们从街头到巷尾，伸手要钱的目的非常坚定。路上，刚看到有些原始风情的人物，十分友善的请求照个合影，刚照完，呲牙咧嘴的笑容收敛了，脸庞变得僵硬丑陋，接着，一双污浊不堪的手就伸过来了。照相是需要付费的，并且还得按人头算。后来才知道，在整个奥莫流域和原始部落人合影，或者拍摄风情人物照片都要付费，这已经是奥莫丛林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金钱，即便是在茹毛饮血的奥莫原始丛林照样是寸步难行。

快到中午的时候，走出丛林的各路原始部落土著人流，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金卡，汇集着各原始部落的独特风情，说着只有自己部落才能听懂的语言，或兽皮树叶遮羞或浑身上下绘着莫名其妙的花纹斑点，更为狂野的是一丝不挂的赤身裸体，头顶装饰的牛角羊角兽骨精雕细琢，造型却极具夸张之能事，也许，这时候的金卡才是最具风情和最具感官的。这流动的令人眩目的人群如旋转的万花筒，不经意间，一幅幅精彩的画面就出现在眼前，源源不绝，层出不穷，一时恨不能多长出几只眼睛来。

看似嘈杂纷纭的金卡大市场，仔细观察其实有着它的规则，遍布的市场其交易的商品都不一样，交易的方式也不一样，有以物易物的，有货币交易的。出现在牛羊市场的大都是原始部落的原始土著人，浏览木雕手工饰品市场的大都是类似我等游客的现代人，而从事小商品买卖的则是来自阿巴门奇的商人，五花八门，各取所需。共同的特点是所有大大小小的市场都见不到体现公平交易的衡器或者天平，人们的交易都是以诚信和数量作为交易的公平基础原则，也没有工商管理之类的监管机构，但市场交易的秩序井然，真正反映了原始部落市场交易的公平诚信，没有弄虚作假、欺诈行为的金卡市场，让我等来自丛林外面的所谓现代人汗颜。

事实上金卡已经处在了奥莫丛林的腹地，四周连绵起伏不绝的峰峦和同样连绵无垠的丛林，把金卡紧密的拢在怀抱，如果说奥莫是一个无比强悍的原始巨人的话，金卡则是他柔软的腹肌，尽管多年以来，丛林里原始部落的人群把这里踏勘成原始族群欢欣聚集、交易商贾的地方，但，这是一片依旧充斥着原始风韵的平地，裸露着大地赤褐色的腹肌，旁边居然被开辟成了一个小型的机场，市场和机场如此和谐的连在一起，彼此都不会影响到对方的功能，从亚的斯亚贝巴飞来的游客，打开机仓门就能直接感受到金卡奇异的风情，旱季阳光普照，尘埃飞扬，雨季暴雨滂沱，泥泞不堪，但每当星期六的到来，依旧不能阻挡从奥莫河沿岸源源不断走出丛林深处的原始部落的人群。

从丛林深处各个方向源源不断流向金卡的原始人流是一道让人震撼的景观，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赶往金卡，参加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视角欢宴，足以让每一个来访者醉去。从早上八九点钟开始，不同的族群陆续汇流到金卡这个原始裸露的市场，如同一条泛滥着五颜六色的河流在涌动，在耀眼的阳光照耀下，不一会，阔大的广场形形色色的人头在攒动。来自各原始部落的人群携带着本民族的独特产品，如哈莫人酿制的蜜蜂酒，卡罗人制作的动物的头盖骨雕刻，摩尔西人精致的各种材质的饰品，交易的方法有现代人的货币等价交换，也有以最原始的方法以物易物在交易着，总之，欢聚在这里的各色族群自由自在，欢快的交换着所需的物质，当然，最火爆当属牛的市场，男人们都喜欢去的地方，女人们则乐意流连于现代商品的商摊，劣质的塑料、化纤制品是女人们的索爱。

走出丛林深处，来到金卡市场的各色人群是幸福的，这从人们洋溢着满面笑靥的脸庞就可以看出来，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们用自己的身体精心装扮着一道道靓丽的风情，哈莫人女人红灿灿的头发是用牛油搅拌奥莫河畔的红土制作的染发和定型剂，粘合成无数的发辫，编织成各色各样的发型，几乎赤裸的身体布满了不规则的疤痕，疤痕越多说明喜欢这个女人的男人越多。卡鲁（karo）部落的女人喜欢用身体作画，狂野的身体只用一小块兽皮遮羞，浑身上下绘满了斑斑点点的图案，最奇特的是在下嘴唇的中央打通一个小孔，插上飞鸟艳丽的羽毛或者新鲜的花朵，引得旁人品品侧目。当然，最狂野的当属来自马果公园的摩尔西女人了，在马果摩尔西的女人一般不会佩戴唇盘，而来到金卡的摩尔西女人必定会用唇盘精心把自己装扮起来，硕大的唇盘挂在唇下直垂到胸前，顶着牛角，头部所有想象到的地方都挂满了动物的骨头饰品，几乎赤裸的身体峰峦起伏……

徜徉在金卡市场熙熙攘攘奇特怪异的人流，仿佛穿越到远古的原始社会，赤身裸体的男人女人随处可见，混迹其中，恍若隔世，身体原始裸露的美感在这里被宣泄的淋漓尽致，而衣冠楚楚置身其间的我们却如一群天外怪物，引得走出丛林深处的各色人等频频侧目相看，那眼神居然和我们看他们的神色何其相似，惊奇、震惊、意外，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才是来自狂野、荒芜的原始世界。

深藏在原始丛林深处的马果（mago）国家森林公园是奥莫流域最为神秘的摩尔西人原始部落的栖身地，一条弯曲如肠的原始土路穿过灌木茂盛、花草葳蕤的广阔原野，连接着马果国家森林公园和奥莫低谷广袤的原始丛林，这条从外界通往这个神秘部落的唯一道路，雨季暴雨成灾，泥泞不堪，泥石流时常堵塞道路，旱季则气浮干燥，尘土飞扬，曲折难行，行车艰难难于上青天，因此，到马果去寻幽探险的游客，必须要在金卡做好进入原始丛林的各项物质保障准备工作。

挨到中午，在缴纳了一笔不菲的各项费用之后，总算办妥了进入奥莫丛林所有原始部落的手续，阿巴门奇导游把两个陌生的黑人带到了我们跟前，其中一个荷枪实弹挎着AK47 步枪，好在我们在埃塞见惯了荷枪实弹的“散兵游勇”，也就不以为意，阿巴门奇导游说道；这两个人都是金卡当地旅行社的，一个是安保人员，一个是导游，以后在奥莫丛林的日子与我们相伴而行，进入奥莫丛林原始部落必须得有他们陪同，他自己则在金卡等着我们返回。考虑到阿巴门奇导游已经陪伴我们几天了，一路下来还算是称职，机灵聪明，易于沟通，很能理解我们在旅途中的一些想法，再说车辆还有空位，便决定让他也随着我们一起去原始丛林寻幽探秘。

草草用过午餐，稍事休整，检查车况，补给完食品和水及油料后，两台车便一前一后，咆哮着驶出了金卡喧嚣嘈杂的市场，一头扎进了通往马果国家公园赤褐蒙蒙的原始土路。其实，马果公园距离金卡并不遥远，金卡当地的导游告诉我们；马果公园里距离我们最近的原始部落村庄只有大约七八十公里，但道路非常崎岖难行。正是雨季，原本就十分原始简陋的道路，被暴虐的雨水冲刷的坑坑洼洼，面貌全非，狰狞可怖，道路被车轮碾压成两条巨大的沟槽寂然冷漠的向前延伸着，有些路段甚至都看不出原来道路面貌的痕迹，幸而所经之地原野开阔，多处被洪水冲毁的道路，在金卡导游的指点下，左拐右绕，迂回前行，因而行进的非常缓慢。

进入到马果国家森林公园后，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路旁低矮的野丛灌木长势旺盛挤压着道路，越发觉得道路狭窄，远远望去道路就像一条纤细的风筝线，艰难的牵引着我们一步步走向纵深，水流在纵横阡陌，浑浊的激流不断的流过路面，向四下里蔓延，时常把纤细的风筝线截断，广袤的原野四下里空无一人，渺无炊烟。这时从对讲机里传来了不好的信息，打头的越野车档位出现问题了，因为长时间低速档运行，离合器片发热无法分离，三档以上的档位都进不去了，只能在一二档低速前行，和我同坐在第二辆车上的金卡安保知道情况后，连连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看样子这金卡来的安保还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很快，天色向晚，暮色渐渐从四面弥合，乌云翻滚着扑向大地，黑暗似乎要吞噬我们了，金卡安保忧心忡忡不断嚷道；情况非常糟糕，从这里到最近的村庄还有近二十公里路，顺利的话也要天黑以后才能赶到，希望道路和车辆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情况。他不断重复着“非常糟糕”的英语单词，又不断重复着虔诚的在胸前划着十字架。

金卡安保的虔诚祈祷没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前行的道路愈加难行，整个暮色苍茫的大地好似被雨水浸泡透了，在颤颤抖动着，我们仿佛走进了一片深浅莫测的沼泽地。在金卡导游的指引下，接连小心翼翼越过几道漫过路面的水流后，打头的那辆越野车终于一头趴在一处漫过路面的河道里一动不动了，那个金卡导游拄着一根木棒试探着趟过水流，回来跟我们说；这里原来是通行的道路，因为雨季被水淹没了，水倒是不深，只是趴在水流里的车辆不知能否修好。这时，黑人驾驶员已经把车辆检查了一遍，走上岸来双手一摊跟我们说道；车辆已经无法启动了。这一下，我们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意识到马果公园这辽阔的荒原就是今晚我们的栖身之地了，那狼狈不堪的疲惫身心，哪里还有大地当床天作被的豪迈气概？

浓重的暮色悬浮在低垂的苍穹下，把广阔的奥莫原野笼罩起来，眨眼间，整个大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空气凝滞，万籁俱寂，使人不由自主忐忑起来。金卡安保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神情严肃的说道；在雨水丰沛的雨季，马果公园野兽毒虫出没无常，大家晚上都要住在车上，关好车窗，天黑以后不要到处乱走，以免发生意外和危险。他告诉我们说，前不久一个法国探险团队遭遇了和我们今天一样的情况，夜宿丛林，一个法国小伙子半夜起来小解，离开车约五十米，遭遇鳄鱼攻击，经大家奋力浴血搭救，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一条腿，听得大家毛骨悚然。

本来还想在野外点燃篝火，来一段不期而至的非洲丛林之夜的浪漫，听到金卡安保语气如此严峻的告诫，大家有些诚惶诚恐起来，兴趣索然，加之在车上颠簸了一个下午，实在是太疲惫了。把瓶装水和食物分发给大家，作为晚餐草草应付了事之后，爬上车找到属于自己狭小的栖身之地，大伙儿紧挨在一起，东倒西歪，不一会，很快车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阵阵鼾声。疲惫的我却久久不能入眠，那金卡安保浑身散发的气味太难闻了，加上几个同胞散发的汗臭味，几欲使人晕眩过去，看到他们都已经沉睡过去，我偷偷的把车窗玻璃摇下一条缝隙，一股凉飕飕的丛林空气钻进了车内，就着这股清新的空气，我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被人弄醒了，一个同伴压低嗓子轻轻附在我耳边说道：有情况。原来，睡在前面那一辆车上的人，用对讲机告诉我们在前面的水里发现了情况，大家马上惊醒过来。我一看，距前面那一台车约十米左右的水流里，飘忽着一双铜钱大小的红色光点，在漆黑的夜里分外的猩红、可怖，比高原上常见的“海因娜”泛绿的眼睛更为恐饰，我还在思衬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那金卡安保神情紧张压低嗓子说道，这不是鳄鱼就是水蟒，看样子是水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一听，脑袋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倦意全无，一下子想起前些日子在项目部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狂蟒之灾”，那血腥恐怖的场面，让人不寒而栗，血液和心跳急剧加速起来，凉飕飕的冷气漫过背脊，好一会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金卡安保非常冷静的通过对讲机，压低嗓音告诉睡在前面那台车上的人，要保持安静，千万不要开灯光、弄出声响，把车门窗严严实实关好，交代完注意事项后，金卡安保轻轻地对我们说道：雨季奥莫丛林雨量充沛，水流纵横，蛰伏整个旱季的水蟒倾巢而出，顺着水流四处觅食，这水蟒的嗅觉非常灵敏，哪怕泄露出去丝丝的气息和气味，水蟒都能够捕捉到目标，继而对目标发起攻击，连凶残血腥的鳄鱼都惧怕水蟒三分。如果车的门窗关不严实，人的呼吸和气味泄露出去，水蟒捕捉到了就会发起攻击，车窗玻璃在水蟒的巨大的力量攻击下，根本没有半点屏障保护作用。听到这里，我赶紧偷偷的把摇下了一条缝隙的车窗玻璃关上，生怕关不严，还暗自用力往上提了几下。我说道；你不是带有枪吗？如果水蟒攻击前面那台车了，你可以射杀它啊。金卡安保一听，连连摇头，说道；射杀水蟒很难做到一枪毙命，即便能把水蟒射杀了，它传播出去的血腥气息，只会招引来更多的水蟒和鳄鱼，那将是一场灾难……我的脑海里马上又出现“狂蟒之灾”那血腥惊簌的场面。

漆黑的夜空下，那一双铜钱大小的猩红光点，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波纹的涌动，轻轻的上下起伏，静静的与我们对峙着，看得我们毛骨悚然，汗流浃背，四周寂静的可怖，甚至都能听到心房血液的流动声音，车内的空气因为严严实实的门窗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变得愈加混浊起来，几欲使人晕厥，但始终没有人睡去，大家努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紧紧盯着那两只猩红可怖的光点，生怕它突然暴起攻击。金卡安保却一直在温言软语不断的安抚着前面那一辆车上的人，生怕他们控制不住情绪，引发灾难。

漫长惊恐的黑夜，消磨得我们身心疲惫，恐惧与疲惫已被压制到了极点，就在这空气似乎都要爆炸的紧张氛围里，我们和那水蟒对峙着、消耗着、比拼着，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水蟒也扛不住了，云从龙，风从虎，那一双铜钱大小恐怖的猩红光点，倏忽没入水中，一阵腥风拂过，激起阵阵涟漪轻轻拍打着两边的水岸，消失的无影无踪。瞬间，紧张的气氛分崩离析，而我们大有劫后重生的欣喜……

天，大亮了，道路、峰峦、水流依然故我的在这一片丛林里，肆无忌惮地纵横延伸着，黑夜惊恐的猩红早已风云流散。我们继续在奥莫低谷广袤的原始丛林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