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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帕海畔行吟的乡愁
——鲁仓·旦正太诗论

2020-11-19魏春春

香格里拉 2020年4期
关键词:故土香格里拉故乡

◎魏春春 李 欢

20世纪 90年代之后,很多藏族作家选 组诗;第三部分为“守望千年”,包括 51 首择走出故乡,游学内地,在他乡成家立业,诗,短章组诗有 4 首。“青稞岁月”旦正太以别样的姿态表达他们的文化乡愁。代表性 展现的是藏民族的历史文化,更多的是民族的作家有刚杰·索木东、鲁仓·旦正太等人。 历史文化的现代回望,因此,带有一定程度索木东求学于兰州,就职于高校,故乡卓尼 的历史沧桑感;“我的故土 我的河”囊括的之于他,更多的存在于想象中,他在众多的诗篇中勾勒卓尼的面相,表达他的依恋;旦正太求学于成都,就职于迪庆藏族自治州藏学研究院,他尽管身处藏乡,但多元的藏文化内部的交织使得他容易产生一种更为阔大的文化乡愁。不同于索木东的是,旦正太拥有丰富的涉藏州县田野调查的经验,他在游历中体验,在游走中行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带有学者型的文化乡愁的文学表达方式。

《我的故土 我的河》是鲁仓·旦正太的第一部诗集。这部诗集共有 80 首诗,其中大型组诗有 11 首,小型组诗有 7 首。这些诗歌被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青稞岁月”,共 7 首,全部是组诗;第二部分为“我的故土 我的河”,包括 20 首诗,其中 3 首短章诗歌多是旦正太的土地情怀,既包括他的故土情怀,也包括他对香格里拉大地的深沉情感;“守望千年”收录的内容相对丰富,既有暗夜心曲,也有自然赞曲,还有行路思语。此种划分方式,有助于诗歌的辑录和分类,体现出诗人对自我文学创作的一种整理和考量,也便于读者的阅读,容易生发出一种类型化的阅读期待。同时,这三个命题,又是其中的诗题,更易引发读者的联想,或将之理解为某一部分的诗眼。“作者以其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得之”,王船山此言明确指出,读者具有文本阐释的独立性,文本具有被读者阐释的丰富性,因此,从阐释的角度而言,旦正太的诗歌辑录方式只是为我们提供了阐释他的诗歌的一种可能性,我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对之予以理解和分析。

从旦正太的公开履历来看,我们可以初步了解他的生长轨迹。鲁仓·旦正太,青海海南人,1997年从海南州民族师范学校考入西南民族学院藏文系,2001年大学毕业,就职于迪庆藏族自治州藏学研究院。

根据相关学者的调查可知,1994年海南州民族师范学校在校生 894 人,其中藏族学生 699 名,占学生总数的 81%;出生于农牧民家庭的学生 657 名,占学生总数的 76.5%;这些学生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藏语文成绩高,汉语文成绩较低,“有许多人的数理化成绩只有几分或十几分”,另外,这些学生“乡土意识浓重”。置身此种文化语境,一定程度塑造了旦正太的乡土意识。

旦正太在西南民族学院藏文系,系统地学习了藏文化,同时受到现代文化的洗礼,有力地塑造了他的现代性的民族文化情怀,在此期间,他致力于云南藏族文化历史的研究,游弋于多民族文化的现代梳理与阐释中。即便身处云南藏乡,但故土情怀一直弥漫在旦正太的心头;即便从事藏学的现代研究,但对藏学母体文化的追索始终萦绕在旦正太的心头,因此,他的作品就带有地域乡愁和文化乡愁相交织的意韵。

旦正太在迪庆藏族自治州藏学研究院工作,田野调查是生活的常态。这就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扎实而丰富的体验基础。旦正太的田野调查大致分为三个方面,一方面是围绕迪庆州的历史文化展开的调查,这使得他对于迪庆州的自然山水人文风情,有了深度了解;另一方面是迪庆与周边地区交往融合的调研,这使得他能够在更大的文化空间审视藏文化的历史及其发展;第三方面是到其他涉藏州县调研,主要是沿着滇藏茶马古道和川藏茶马古道到西藏调研,在藏文化的核心区域切身感受民族母体文化的深厚。而这些生活体验就构成了他行吟书写的主体部分,也为他民族文学情怀的书写开拓了空间。

因此,从总体上看,旦正太的文学书写大致有三个方面,其一是故土情怀的书写,其二是在所处地域的文化体验书写,其三是行走的文化感怀。对于故土,他采取的是文学想象的方式,在构建属于他自己的故土乡愁;对于身处的香格里拉,他采取的是体验式的文学书写,展现他在香格里拉生活的情致和心绪;对于历史的文化乡愁,他采取的是行走的方式,用脚步丈量大地的阶梯,用心灵感受历史的回响。从精神层面而言,旦正太一直在行走,一直在歌唱,一直在行吟中渴望寻求心灵的安宁与恬适,一直在建构属于他的乡愁世界。

旦正太故土乡愁的书写,主要是由于空间距离造成的,这也是人类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一种乡恋方式。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一旦生活的主体在陌生的环境中一再地咀嚼和再次体验,所造成的效果是若干种生活体验的叠加而重塑出新的生活样貌,这样就使得平淡无奇的生活充满无限的被塑造的可能性。中国人传统生活方式是以家庭为单位,以血缘为纽带,编织起乡土中国的文化景观。因此,当传统的中国人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就意味着脱离了家庭伦理的现实笼罩,意味着远离了血缘亲属的呵护,他们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的不可预测,在此种状态中,原有的伦理秩序和亲情呵护就成为生活主体面对一切未知的最终依恃,因此,就对原有生活产生出浓郁的依恋,甚至是想象,于是故乡的面相就逐渐地被生活主体所塑造,所体验。

在《我的故土 我的河》中,旦正太尽情地抒写他对故土的依恋,在他的情感世界中,故土的标记性的存在分别是鲁仓寺、茫曲河、凤凰山。鲁仓寺是旦正太关于故乡精神生活的回顾,茫曲河是旦正太对母亲柔情般的记忆,凤凰山是他对父爱如山的塑造,通过这些物质性存在,在诗歌中,旦正太表明他的文化源头,情感滥觞,无论他走到哪里,这都是他生命的本源,情感的基础。这意味着旦正太对自我的故土的认知,既包括精神性的起点,也包括肉身性的起点。当生活的漫天黄沙吹过,当他置身全新的环境中时,故土成为维系他精神生活的依恋。因此,在《故土 路上》中,旦正太直言“岁月的掌纹在归家的心里/来回的路途是少年的倔强/所以我一直在路上”,在生活之路上,他不断地回味、不断地塑造故乡的形象,“那时的杜鹃花/开在十七岁的记忆”,这与他十七岁离家外出求学密切关联,他的故土记忆停留在十七岁的故乡,因此,他追忆的是“遥远的遐想”,出现在他心中的是“那朵高过地平线的青稞花”,那时在母亲的呵护下、父亲的维系下、鲁仓寺的桑烟缭绕中生成的心中的青稞花,但“我的路越走越远”,故乡的形象却越发清晰,于是他追忆的是“谁的记忆中还是我当年的容颜”,故乡的人们谁还记忆着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呢?因此,他怅惘,惆怅,渴望亲情的关爱、少年友情的绵延,实际展现的是他与故乡之间无法割舍的记忆。这清晰地说明,旦正太明显地意识到,只要在路上,他的故乡就永远那么的遥远而温馨,只有在记忆中,他才能回到十七岁的故乡。因此,在《眷恋故乡》中,才会出现“请把故乡的紫杜鹃/插在我遥远的家门上/还有那饱满的狼毒/让我用草原的牛粪/燃起阿爸/古老的火塘/再一次聆听大山的故事”“请把游子的泪水/洒在故乡干枯的泉眼里/还有那疲倦的三江源/让我用药王的甘露/盛满阿妈/檀木的水桶/再一次倾听江河的歌声”,这实际上是对《我的故土 我的河》中关于父亲、母亲形象的延续性塑造,这说明旦正太一直塑造他的乡土情怀,一直在强化他的故乡想象。

关于鲁仓寺,旦正太如是描述:

鲁仓寺/所有的时刻/在记忆的年轮里/那面笑容或痛楚的呻吟/留在蓦然回首的刹那/不曾感恩的爱/击破茫曲河的冰层/直碎我的心脏(《归来》)

鲁仓寺/在我故乡的茫曲河边//鲁仓寺/在琼图神山的山脉下//鲁仓寺/在母亲捻转的念珠间//鲁仓寺/在游子孤独的信仰里//鲁仓寺/是我记忆中的坚韧/是我旅途上的孤傲//鲁仓寺/展翅起我的梦想/接纳着我的悲伤//鲁仓寺/是我灵魂深处的一朵白莲花/绽放着世界上所有圣洁的爱//(《故乡——鲁仓寺》)

在此,我们能够感受到在旦正太的世界中,鲁仓寺就是故乡的代称,就是他精神初始的源泉,就是旦正太地域文化原乡的物质性标志,或者可以说鲁仓寺作为地域文化的象征,始终矗立在旦正太的心头,支撑着他前行的坚实步伐。因此,无论他走多远,“家很远/在我的眼光看不到的地方/家 很大/在我的心窝装不满的地方”(《家 走远》),由鲁仓寺文化所建构的家始终静静地伫立在茫曲河畔、凤凰山下,那是他的力量源泉、精神依恋。当暗夜时分,思念故乡的时候,旦正太仰望星空,念起记忆中故乡的月、故乡的云、故乡的人和事,慰藉他那“心里的冰冷”的“就是遥远的思念”。

关于故乡的人,旦正太直言“在路上 忘却或忘不了的/都在我的心窝 映入我的眼眸/我的伙伴们 我的至亲至爱们/疼爱我的和我爱的你们/你们在路的那边 我在路的这边/有时尽在咫尺 有时远在天涯”(《故乡路上》),他深情地表达他的思恋。在《2016,我在北京的雾霾里呼吸你最后的冬天》中,旦正太书写出青春年少美好友情的姿容,一起游戏、一起失落、一起怅惘、一同奋斗,当朋友不幸英年早逝,他难以自抑心中的伤痛,无奈地作别师范学校的那位挚友。在《你的同事 我的同学》中,旦正太毫无保留地倾诉对大学生活的眷恋、对大学同学的思念,“在你的鱼尾纹里/有我的笑颜/在我的皱纹里/有你的青春”,他们彼此见证着对方的青春年华。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行之路,旦正太只能默默地祝福朋友们“安好”。

由此,我们或可发现,旦正太故乡情怀的生发过程,由父母编织的家庭温情记忆,进而扩展到更大的民族文化血脉中,进而延展到携带这种文化质素一起走向人生远方的朋友们,这是有关旦正太成长的记忆,他用诗歌的形式表达出他对那一段人生感受的理解和建构。这也意味着旦正太诗歌中的爱的表达主题与远行的踟蹰和果决。

香格里拉是旦正太另一段人生的发生地。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香格里拉的生活,这里有他的事业、有他的爱人、有他的追求。因此,旦正太的香格里拉书写不同于故土书写的忧郁、神伤,更多地带有对生活美的发现,展现出了对生活的热爱。

旦正太创作的有关香格里拉明确标识的诗歌,有《纳帕湖·雪落无声伤了谁的心》《香格里拉 我的卓玛姑娘》《香格里拉》《亲爱的,香巴拉》《觐献卡瓦格博》《走近雨崩》《六月,在香格里拉》《眼睛·月亮湖》《纳帕海,一所房子的记忆》《卡瓦格博·白莲花爱人》等等。其中,最能展现香格里拉景致的诗歌是《香格里拉·我的卓玛姑娘》,作品以组诗的形式,向读者展现出香格里拉独特的历史文化、自然景观,抒发了主人公对这片大地深沉的爱恋。

在《香格里拉·我的卓玛姑娘》中,旦正太首先介绍了有着“白石城”“月光古城”美誉的独克宗古城的文化历史“在千年的岁月里/仍然聆听着马帮的铃声”“多少美丽的故事/多少美好的记忆/就像无数石块铺成的石路/只有它才知晓/那些岁月无法带走的痕迹”,而抒情主人公的停留源于“卓玛姑娘/披着白色月光/跳着原始的锅庄”的诱惑,那是爱情的诱惑,那是开启旦正太香格里拉岁月的诱惑。在这十年间,旦正太与她的卓玛姑娘走遍了香格里拉,感受着香格里拉浓郁的地域风情和人文景观,比如五凤山下五月的赛马节、屹立在奶子河畔的噶丹·松赞林寺、纳帕湖畔翩翩起舞的黑颈鹤、硕多岗河上的天生桥、令人无限徜徉的普达措、古老的尼西情舞、吉祥瑞气的巴拉格宗、二月初八的白水台、迷人的尼汝草场、奇险雄伟的虎跳峡、达摩山上的桑烟、达摩祖师的佛像、塔城的秋日盛景、奔子栏的美丽传说、茨中的葡萄酒传奇、哈达一样的明永冰川、雨崩的旖旎,十年间,旦正太深情地凝望着香格里拉,品味着香格里拉的气息,他像爱恋他的卓玛姑娘一样爱着香格里拉,在他的心中,香格里拉就是他的卓玛姑娘的化身,拥抱着他的卓玛姑娘沉浸在香格里拉的怀抱,是旦正太十余年香格里拉生活最为恬适温馨的表现。读他的有关香格里拉的作品,我们能感受到旦正太的香格里拉之恋的深沉,他爱着香格里拉的姑娘,爱着与香格里拉相关的一切,“我行走在这里/我守候在这里”(《香格里拉》)。于是,他不断地走进香格里拉的深处,不断地蕴藉着他对香格里拉的情感,放声高歌香格里拉的一切,展现他所发现的人间之美。这就是他一系列以“因为在路上”起兴的诗歌的由来,分别是《雨·念想》《古道·思绪》《卡瓦格博·白莲花爱人》《云·湖水》《果实·远方》《云·幻想》《雨·思念》《古镇·遗忘》《光影·苍白》《金顶·归宿》《记忆·太阳历》,这些诗歌皆生成于“文化调研的路上”,旦正太的行走让他发现了香格里拉的瑰丽,也让他不断沉思瑰丽生成的原因。

旦正太的香格里拉沉思,代表性的是《纳帕海,一所房子的记忆》。梳理旦正太的诗歌,在组诗《生命——爱的深邃》中出现过“爱情的寓言/在一所古老的房屋”“一所房子/我以前从未在那儿/解读一种文字”等有关“一所房子”的相关词语,旦正太赋予“一所房子” 别样的文化内涵,前者指的是人世间真挚爱情的可贵,这“一所房子”容许爱情自由出入,关闭的是“谎言的铁石心肠”,表现出旦正太对于爱情谎言的深恶痛绝,以及他孩童般的禁锢谎言的愿望;后者隐喻的是人类的文明驿站,当一种语言需要被解读,就意味着这种语言正在走向消亡,当一种语言充满活力地延续某种文明,这种语言不需要进入学者的文明解读,旦正太要表示的是但愿这样的“一所房子”永不存在,人类的文明能够永续发展,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理想化的期盼。由此来看,“一所房子”是旦正太寄托其希望的想象性空间,是与现实境遇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心灵空间,是旦正太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理想展现,因此,这“一所房子”可以容纳太多的内容,但旦正太却是那么谨小慎微地往其中填充内容,可以说,这“一所房子”是旦正太的心斋所在。在《纳帕海,一所房子的记忆》中,旦正太写道“天空/对着一所房子的记忆”,其实就是天空下的纳帕海,此处旦正太将纳帕海作为他的私人空间,在纳帕海的浩瀚空间中袒露他的个人心声,如同李乐薇的《我的空中楼阁》一般,旦正太在打量他的心理空间,那是一个“有花,有树”“有候鸟的翅膀”划过的天空,那是一个理想的胜境,那里承载着旦正太香巴拉一样的理想。读《纳帕湖·雪落无声伤了谁的心》,我们或许能够进入到旦正太的理想世界,“与你的邂逅是我漫长的等待/在漫长的等待里/唯一一颗安放的心/在湖边/在多少年的孤独中/无声守望/谁的笑靥”,纳帕海是“人间最干净的眼睛”,是旦正太“跌落的心里/无力抖落/漫过你身影的那滟白”。白雪覆盖的纳帕海遮掩住世间的丑恶,“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寄居的是“我的温柔而深沉的爱”(《生命·爱的深邃》),这里“还好有一个梦/在希望的心里滋生/还好有这样一首诗/在爱人的梦里朗诵”(《一朵云的梦》),梦与爱是建筑旦正太纳帕海房子的重要材质,而生成的产品就是诗。

由此,我们大约能够发现,旦正太对香巴拉的理解,香格里拉是现实的香巴拉,而真正的香巴拉则是旦正太爱的理想世界的隐喻。

当旦正太的文化调研走出香格里拉,他发现了一个更为开阔的文化地理空间,就是多民族文化交融所生成的人文景观。旦正太从一些民俗节庆、民间生活入手,展现出滇藏、川藏之间文化交往的生活现状,在他的诗歌中表现出浓郁的历史情怀,即人无分南北,地不分东西,生活中凝注的感情最为值得珍视,这种感情在历史的长河中累积成人们日常生活的基石。

滇藏之间文化的交往主要体现在《藏彝·不熄的万年火种》和《大理·白与善》这两首诗歌中。前者通过“火”联系其藏族和彝族这两个古老民族的相似性。火是人类文明的象征,是人类摆脱蒙昧走向文明的曙光。对于藏族民众而言,“古老的三石砌成的‘锅庄’”,引发人们的生活狂欢,而其中的“三石灶”是藏民族游牧生活中最为常见的生火方式,“锅庄”是藏民族的一种舞蹈,不拘时间、场地的限制,可以说“三石灶”和“锅庄”是藏文化的象征性符号。对于彝族群众来说,“火红的火塘”是日常生活的表现,人们围坐在“火塘”边品茶饮酒,诉说英雄的过去和神奇的传说。可以说“火塘”是最早的民族文化的启蒙地,也是重要的日常社交空间,由“火塘”发展为“围成六月的火把”,以庆贺丰收美满的生活。因此,火在藏彝两族的历史文化中皆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熊熊的火焰象征着古老民族文化薪火不绝,“红色的火焰在雄鹰的翅膀/燃烧一个民族的信仰”,彰显出旦正太诗性的文化人类学视野。后者着重从吐蕃与南诏联姻的历史入手,谈论藏族与白族之间的文化交往、生活融合。这两个民族都崇尚白色,推崇良善,珍爱生命,这让日常生活中的群众更容易接纳彼此,更容易产生心灵的碰撞,于是,旦正太化用“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想象着“下关的风吹拂大理/开艳上关的花”,化用“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云”想象出藏家汉子与白家阿妹的心心相悦,展现出风花雪夜的美好与旖旎。

川藏之间的交往,旦正太主要在诗歌《松州·守望岁月》和《松潘·迎接与送别》中加以体现。松潘位于青藏高原的东缘,历史上是西藏与内地交往的桥头堡之一,也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历史上,在松潘大地上,发生过很多的战事与贸易,留下了众多的历史传说与遗迹,当历史的云烟消散,当人们再次回望历史,难免唏嘘不已。对于深谙藏民族历史文化的旦正太而言,松潘曾经是吐蕃的辉煌之地,“我的赞普在这里挥一挥手”“为一万年前族人的迁徙/画一番未来的蓝图”(《松州·守望岁月》),先人的宏图大略值得后人钦佩,尽管其中混杂着血与火,但毕竟遮掩不住历史的灿烂,如今的松潘静静地矗立在藏东大地上,茶马古道的铃铛声逐渐远去,家中的阿妈、心中的阿妹,期盼着赶马归来的儿子、情人,故乡的炊烟袅袅,远去的人何时返乡?即便曾经“松潘/疆土在松赞干布的脚下/博羌的酒醉了千年的城堡/博羌的歌美了万年的河山”(《松潘·迎接与送别》),如今俱往矣,雨打风流去,留给后人更多的是历史的思索,与其凭古吊今黯然神伤,不如归去,回到阿妈的身边、回到阿妹的旁边,在酥油茶香中感受现实生活的美好。

这四首诗都属于游历感怀诗,其中的文化融合的现实使得旦正太更加渴望回到藏文化的腹地去,真真切切地感受一下民族文化的魅力,重新洗涤他的文化认知。这种出走香格里拉,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的追溯,是作为学者的旦正太严肃的寻根之旅,于是,他打理行囊,向藏文化的青草更深处漫溯,渴望星辉斑斓的梦回。这方面的诗歌类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延续他的游历感怀书写,一种是民族历史文化的整理。

旦正太的心路历程在《西藏 我的玛吉阿米》中如是展现:

像个修行者一样/静静地观想着/我的度母 我的母亲/我的情人 我的玛吉阿米/在香格里拉深秋的夜晚/我随时准备着远行/从圣者仓央嘉措/远行到安多的道路中/返行西藏/膜拜圣人的圣迹/聆听沧桑的道歌/走近你

于是,旦正太开启了他的返乡之旅,在秋色中沿着“一片铺满金黄的道路”“踏上旅途”。他从香格里拉出发,追随心中的玛吉阿米,攀越白马雪山,瞻仰绒赞卡瓦格博,品味缅茨姆圣女峰的爱恋故事,走过“香格里拉最边的村镇——佛山”,观望西藏的盐井,仰望八宿的星月,思恋波密王的辉煌,感受林芝桃花的馨香,越过工布的米拉神山,走进拉萨的怀抱,在八廓街的黄房子中幻想曾经的甜蜜,朝拜红山上的布达拉,冥想山羊驮土填湖的大昭寺神奇,游历洒满别离泪珠的浪卡子,目光轻柔拂过羊卓雍措的忧郁,抚摸江孜古城的伤痕,找寻人面桃花的琼结少女,追索桑耶寺的桑烟缭绕,寻迹纳木措的莲花盛开,走进可可西里的沧桑,触摸青海湖的月色,感念仓央嘉措殊胜道歌的坚定与不舍。旦正太从安身之地的香格里拉启程,行进文化原乡的西藏,最后走向了安多草原的故乡。这本是走进历史、慰藉心灵的旅途,却让旦正太感受到了弥漫于天地间的无尽乡愁,他要放声歌唱,释放情怀,吟咏民族的灿烂与沧桑。

因此,他以岁月为母题,以丰厚而扎实的学养、以充沛而博赡的情感,勾勒出民族历史河流的恢弘。旦正太选取了最能彰显藏民族文化气息的藏獒、牦牛、青稞来书写民族的发展历程。藏獒精神是雪域人的精神图腾,体现的是“无私和勇敢”“忠心和坚韧”(《藏獒岁月》),在藏獒精神的哺育下,雪域人开拓创新,繁衍生息,绵延不绝。牦牛是高原“白色的雪山/蓝色的湖泊/青色的草原”(《牦牛岁月》)的守护者,具有牦牛气息的雪域先民创造出雅隆文化的璀璨篇章,经营着“黑头藏人,赭面藏人”的精神依托。青稞是生命的种子,孕育着爱与被爱的广袤大地,在青稞爱神的加持下,高原奏出生命最强音,而今,“发芽的青稞/长在满山满地”“大地一片灿烂”(《青稞岁月》)。基于此,浸润了民族文化洗礼的现代学者旦正太有了惊人的发现,“我的春天才刚刚开始/真正开始”。所谓的“开始”是在新的历史时空中重新挖掘民族历史的过往,彰显民族精神的现代价值。

由此可见,旦正太的文化考察,不只是考察民族文化的历史生成现场,更是要试图探究出民族文化的当代意义,并以此来展现全新文化语境中藏民族文化融汇于现代生活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诗集《我的故土 我的河》收录的诗歌,较为完整地展现出旦正太二十余年的诗歌创作心路历程,让我们感受到学者旦正太艰辛的文化探索,诗人旦正太忧郁的精神生成。旦正太吟诵阳光、花朵、夜色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大胆而直白地表达他的自然爱恋、历史眷恋、文化乡恋,爱与美是他诗歌的主题,忧郁是他诗歌的底色,行吟是他诗歌的轨迹。从某种角度来说,旦正太是当前藏族诗人群体中的一个另类,主要原因就在于他生活空间的广阔性,文化视野的开阔性,历史积淀的丰厚性,他熟谙民族的过往又不拘执于民族文化的单一表达,他精研地方性的历史文化又不执着于特定空间的展现,他是站在现代生活的基点上,勾画出筑基于民族精神而融通于日常生活的当代文化景观,他在追寻能够承载当下精神归属的纳帕海畔“那一所房子”,并且孜孜不倦地开掘“那一所房子”的宽度、长度和深度,因此,可称之为“心斋”行吟诗人,似乎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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