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香格里拉和香格里拉的文学
2020-11-19金仁顺朝鲜族
◆金仁顺(朝鲜族)
这是我第一次来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这个名字在舌尖上盘旋的时候,它的发音有种动人的魅力。让人想起《洛丽塔》的开头:“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得由上鄂向下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地贴在牙齿上:洛-丽-塔。”,它还让我想起《蝴蝶梦》中的曼陀丽庄园。小说的叙述语调在曼陀丽的第一次发音时就定准了基调。这是一部如梦似幻的小说。和《洛丽塔》一样,有着幽暗阴柔的特质。香格里拉却是明亮多彩的,如果《洛丽塔》和《蝴蝶梦》是月亮,香格里拉就是太阳,溢彩流光。尽管它也是作为梦幻出现,而被世人所熟知。一个叫詹姆斯-希尔顿的英国作家写了一部名叫《消失的地平线》的小说,它就像一个绝世美女,偶尔被撩起了面纱:美丽、永恒、宁静,这惊鸿一瞥让全世界魂牵梦绕,掀起了寻找香格里拉的热潮。
香格里拉是从文学作品里脱颖而出的,没有《消失的地平线》这本书,以及后来的同名电影,它虽是佳人,只怕也绝世而独立。文学是香格里拉的发轫,香格里拉是文学的香格里拉。
因为文学,我对香格里拉有着各种各样的想象,在藏语里,这里是“心中的日月”,是梦里开花的地方,是浪漫旖旎,阳光下灿烂辉煌、夜晚银光闪烁的地方。这次来到香格里拉,所见所感,印证了很多想象中的部分,但想象毕竟是想象,想象是主观的,一厢情愿的。
而现实,有阳光、鲜花、雪山,神曲,也必定伴随着粗粝、贫穷、丑陋、伤痛。这次在香格里拉,一面观赏着自然风光的险峻奇绝、移步换景;一面读着几位青年作家的作品,和香格里拉的景观一样,带着某些神性和异质,令人耳目一新,惊艳无比。
央今拉姆《昨天的太阳》,写了桑吉卓玛年轻而短暂的一生。少女时因为被强暴,并且怀孕,跟心仪的小伙子失之交臂,不得不嫁给奸污她的男人。尽管是一场因强暴而促成的婚姻,她倒也有过短暂的被呵护和宠爱的时日。但很快,因为丈夫沉溺于通过一夜暴富的幻想,桑吉卓玛的生活沉入地狱,并一直堕入死亡。小说朴实而有力量。故事虽然简单,很多细节令人震撼。这些细节也因为有着准确的心理变化,使得这篇小说呈现出脆弱中的狰狞,绝望中的希望,小说最后一部分,桑吉卓玛踏上死亡之路,现实和幻觉交织在一起,一生苦难与内心深处的小小的美好愿望交叠,她的守护和抗争是用血和命换来的,惊心动魄却写得沉静从容,在一个短篇小说里面,完成得堪称完美。
央今拉姆写了藏地女人血淋淋的现实,同是女作家的永基卓玛在《唱歌的月亮》里面却写了男人的精神困惑。扎西年轻时厌倦了村庄的平淡贫穷而离家出走。他进了城,从被人嘲笑和羞辱的打工仔,变成老板,在物质生活日益丰盈饱满的时候,他的精神世界越来越萎缩枯干,只有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曲珍,她的神曲能让他获得安宁。最后,当神曲消失的时候,他像当初抛弃家乡一样,把城市和富足的生活甩到身后,踏上了回家的路。曲珍去寺庙里修行,扎西则守候着曲珍。这篇小说和同是藏族作家的次仁罗布一样,探讨当今时代下,传统与现代、物质和精神、神性与世俗之间的冲突。小说一路写来,有种边走边唱的味道,兜兜转转,含着浓烈而矛盾的乡愁。
和前两位作家相得益彰的是,作家此称的短篇小说《糖果盒子》,写了几个儿童在玩“扮家家”游戏,他们有“爸爸”“妈妈”“儿子”“女儿”,他们玩得非常认真,“儿子”对“爸爸”充满了敬畏之情,相比较而言,男孩父亲的意外死亡事件,因为儿童对死亡的陌生感,反而变得虚幻和不真实。儿童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他们惦记着的是舌尖上的甜蜜。但读者们知道,糖果的甜味儿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会一天天变得苦涩。生命轮回,当年的儿童变成了老人,再次品味死亡,他咀嚼着死亡之味,回忆回到了童年,他失去了父亲,抱着糖果盒子准备讨好游戏中的“爸爸”以及“家人”,这是一个环形小说,写生命轮回,小说干净、轻灵,细节动人,满篇飘荡着熟苹果落在地上,砸烂了后迸溅出来的强烈果香。这股甜蜜的香气拥有如今文坛难得一见的天真气息。篇幅不大,在一个小切口里写出了广阔的时空感和生命的沧桑感。
香格里拉的文学作品还有很多,阐述的方式就更多,就像这里的山山水水我们只看到了很少一部分。但恰如云雾中的雪山,未必需要看到全貌才能领略壮丽和震撼;文学的基底塑造了香格里拉,香格里拉的文学又反哺这块土地,文学中生活风貌,与自然景观互相补充,彼此映照,呈现出了立体、真实,既物质又精神的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因为文学被世界所知,香格里拉的文学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国际属性,这是香格里拉的幸运,也是文学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