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烛游
2020-11-19白梦萱
◎白梦萱
西街今天傍晚进行电路维修,于是学校暂时失去了代表着现代文明的灯光,也给了我们体味短暂自然光的机会。
暮色渐沉,教室里,橘黄的烛火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像不像是千百年前少男少女虔诚地放入护城河中的一盏盏莲灯?河岸上衣香鬓影,吴语侬调依稀缠绵;走卒货郎虽未扯了嗓子来招揽客人,摊位前却是人满为患。在这样的气氛里,我虽是再普通不过的采莲女,却也欢乐无比。
这是我只能于书中读到的风景,可今天,节日夜晚的盛状,带着仆仆的风尘,渡过时空的漫漫长河,趁着烛火亮起,来到我的面前。盛唐,自有它的雍容气度。这繁华盛世,这锦绣膏粱,需要多少诗篇才能写尽呢?
而我耳边的喧嚣,终于渐渐明朗了起来,周围同学的笑声就像是河水一阵阵翻涌,打湿了我那层层叠叠的裙裾,也将我从千年前的秦淮长梦里惊醒。我,原不是个田田荷叶间掬水弄莲的女子啊。
烛火仍旧跳动不息,我摆在桌上的是一对红烛,它们静静地亮着,默默地泛出热泪。
此时,有窗,有烛,有清凉的风,像不像是李义山所渴望的剪烛西窗?我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人与共,一山夜雨而已。我取得剪刀,挑下一截焦黑的烛芯,烛火不安分地跳动起来,忽明忽暗中,我看到了什么?是谁用喜秤哆哆嗦嗦地挑起了她的盖头,又是谁含羞带笑,低眉不语?大红荣喜堂中燃着的那一对红烛,是不是辗转经年到了我的手上,来与我共度几个小时的宁静时光?可谁又能共我剪烛西窗、夜雨巴山呢?
李白不成,他赶着去云深不知处同仙人醉饮几场;
薛涛不成,她制了花笺寻寻觅觅等一不归人;
杜牧不成,他因着楚腰纤细十年扬州梦还未醒;……
心思转了几番,愁肠结了又解,我轻轻一叹。盛世如大唐,人杰灿若繁星,可到头,只有义山舍得陪我轻执银剪,裁得一段灯芯,在巴山夜雨中怅惘。还有这盏烛。
我看到的却不只是义山的烛,还有心火不熄、矢志不移的稼轩的烛。
同样是在雨中,这盏烛火被举起,在稼轩醉意朦胧之际,穿过雨打芭蕉,穿过落日楼台,轻抚沉寂多年的太阿。宝剑犹在,英雄迟暮!这夜,那烛,是否也染了几分豪气,在风雨交加中兀自不熄?
这几分豪气,伴着烛火一生,终成就了“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不屈。
烛的泪是滚烫的,不经意间便灼痛了指尖。这痛,夹杂了太多东西。有寂寥难言的冷寂,有归梦难成的泪水,有望断苹洲的烽火。不等我将这痛觉细品完,灯却“啪”地亮了。要上课了,我轻轻吹去这红烛。不见了的,是烛火与往事千年,留给我的,只有来不及回味的指尖的一点温热,在刺眼的灯光下,渐渐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