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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的冬天

2020-11-19

海燕 2020年7期
关键词:野蜂狍子老白

雪,严严实实将山封住了。打这时起,房东老白的心思就放在了山里。老白是护林员,也是州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员。

从前,老白可是个狩猎行家,不用猎枪,他都能逮到獾子、狍子、野猪,甚至还能逮到狼。现在颠倒过来了,老白要去阻止猎杀。

老白打心眼儿里拥护《野生动物保护法》。他曾说过,让大量野生动物得以繁殖,用不了多久,又可以开始真正的狩猎了。现在的狩猎,还叫狩猎吗?

大黄的心思也在山里,它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不时发出低吠,催促主人。老白斜挎着皮兜,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门。

推开街门,大黄率先窜了出去,兴奋地在雪地里撒着欢儿。老白在街门口停了片刻,转身往西去。大黄明白了去向,远远地窜在前面带路。

老白和大黄走出去好远,我跟在后面喊,老白,等等我。

老白停下来等我。大黄也停下来。我赶上,和老白一起往山里去。

对于老白,巡山即是狩猎,无果的狩猎。无果的狩猎是一种责任。

咔嚓,咔嚓……脚下的雪,发出脆裂声,像人嘴里嚼着什么。

我说,你们这地儿,冬天贼冷,不好玩,秋天有意思,有野果,有榛蘑……

老白回过头,说,我偏爱冬天,冬天森林里就是个大游乐场。

咱去哪?我问。

大双山。

整点野味?我故意问。

想得美!

老白巡山,主要是查套子。套狍子的套,套野猪的套,套野兔的套……老白见一个,收拾一个。

进了山,大黄停下来,回过头冲我俩汪汪叫。老白说,有情况。我俩赶到大黄跟前,果然发现人的足迹,好像是两天前的,脚印里还裹着一层积雪。也有动物的足迹,是新的,很零乱。我在雪地的一处,发现动物趴窝的痕迹,不知是什么动物,喊老白过来辨认。老白看过了,说是狍子,不止一只,狍子过夜,趴出的窝一定得见土,在周围找找吧,指定有套子。果然,老白在周围发现了三只套子,并一一将它们收了,装进皮兜里。老白说,这样的套子很危险,留下它就是个祸根。我问,有那么严重吗?老白说,这些套子,放到春天,很可能套到怀了崽子的母狍子,一杀,至少是两条性命。狗和牛,也容易被套住,套上了基本上没命。去年春,有头牛钻进套子里,幸好放牛的发现早,才捡回一条命来,一头牛,七八千,死了就是个大损失。

听老白这么一说,这套子简直就是个恶魔。

继续前行,跨过一道深沟。沟这边的雪地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老白见了,说道,有野兔中套了。我四下撒目,哪有野兔?老白像个缜密的侦探,沿划痕追踪,追出十多米远,停下来,用手指着雪地,肯定地说,就在这里。接着,老白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只埋在雪里的野兔拽了出来。老白说,看着没?它中的是活套(就是将套拴在砍下的树枝上),猎物中套后,可以带着套子跑。可是,越跑套子勒得就越紧。让活套套上,猎物是逃不掉的。老白卸下套子,将僵硬的野兔,葬在一棵大树根部的雪窝窝里。

老白说,但愿让其他的动物吃掉它。

开始飘雪了。飘雪的时候,天气很温和。似乎有点热,摘下棉手套,指尖上升腾着热气。环视一下四周,不辨南北,好在有老白在身边,我便不怕。

走进一个山窝,又发现了野猪的踪迹。老白说,看样子是群猪,刚经过。我惊恐道,野猪会咬人的,遇上了可怎么办?老白说,简单,上树。我疑问道,上树?这么高的树……

老白说,不用爬很高,离地一米就够了,野猪笨,抬不起头来。我说,噢,这我可得记住喽。老白说,群猪不可怕,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遇上单个野猪,就麻烦了,尤其是受到人攻击过的野猪,报复心贼强,要格外小心。

老白在周围收了几只野猪套子。野猪套子用料比狍子套粗好多。

我像个跟屁虫,跟在老白身后,不断地向老白讨教。老白也乐意教我。

老白说,在山里,一看地上,二看树上。

看地上,我知道,寻找猎物踪迹。树上有什么看的?

野蜂蜜呀。

野蜂蜜,只听说,从没见过。

老白说,野蜜巢大多都在树干的洞里,洞很深,洞口隐蔽,不容易找到的。

我问,那怎么能找到?

蜜狗子。老白说,蜜狗子爱吃野蜂蜜,它的鼻子老灵了,哪里有野蜂蜜,百米之外它都能嗅到。沿着它的行踪找,找到树根底下,蜜狗子的印迹不见了,这棵树上八成就有野蜂蜜,没跑。老白用手掌在雪地上按了一下,说,蜜狗子爬行,就这形状,蜜狗子体型比狗小,印迹却比狗爪大。

蜜狗子的学名叫黄喉貂。

我留心寻找蜜狗子的印迹,可哪有呀。蜜狗子难找,野蜂蜜就更难找了。

往树上瞅,终于在一棵树上发现一个小洞,洞口光滑,像是野蜂的杰作。老白也无法辨别,从皮兜里拿出砍刀,用刀背敲击树干,梆梆梆……树上哗啦啦落下一些积雪,停了一会儿,老白说,不是。我问,听声音吗?老白说,不见野蜂飞。什么什么?我说,这贼冷的天儿,野蜂也能活也能飞?老白说,能,不但能,还会蜇人呢。噢,要是发现一窝,能弄出四五斤蜜吧?我问。老白说,四五斤?四五十斤都打不住。有一回,我找到一窝,你猜弄了多少?足足七十斤,和你嫂子抬着回去的。哇,这么多?我惊讶道。

野蜂蜜价格老高了,听说市面上一百多一斤。我若能找到一窝,该有多美……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并不耽误我做美梦。

老白说,深秋也有办法找到野蜂蜜。用一小盒子,装点蜂胶,在生活垃圾区捉一只野蜂,放进盒子里,喂养一天,再开个小洞,让它溜,溜走的野蜂,很快会飞回来,还带个伴儿,开始,只带回一只,后来,就带回一群,再后来,成群的野蜂,来往地飞,跟着它们找,就不难找到它们的巢了。我就用这办法找到过。

嘿,这老白,真是神了!

从山里转出来,天色已暗了下来。

老白说,回去,陪老哥整点儿。

我说,我你还不知道,不能喝酒。

老白说,不要你喝酒,让你尝尝你嫂子做的大骨头棒子炖酸菜,用烧劈材的大锅咕嘟出来的。

让老白说的,我都馋了,答应道,好吧,我陪你整点儿。

老白打心眼里高兴,拍着我的肩,说,这才是兄弟!

晚餐,在掌灯时分。

山里人不可一日无酒。老白喝的是散装小烧,我喝的是老白自家酿的山葡萄酒。啃一口带肉的大骨头,又弹又香,立刻找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感觉;吃一口酸菜,竟吃出了姥姥家的味道来。我们两个人吃得嘴上油光光。老白不忘给大黄扔块带肉的骨头。大黄坐在地上,咔嚓咔嚓嚼,嘴上也是油光光。

碰杯,喝酒。一杯酒下肚,接炕上的热气往上窜,噌地一下就窜到了脑门儿上。望着老白喜笑的眉眼,我恳求道:那什么,老白,再给我讲一段冬天里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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