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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羽毛

2020-11-19韩伟林

黄河 2020年4期
关键词:图雅百灵鸟

韩伟林

呼和开车到灰腾梁接了儿子。从阿爸家出来快要到微波站的时候,手机接连响了几下,他从一个道口下了路基把车停在雪地上接电话,局里同事通知有个案子让他立即回来,嫌疑人在逃。

一起小案子这么当紧,刚出来就被追撵,呼和想着俏皮回兑一下,看一眼后座上儿子歪头睡得正香,于是哦了一声,打消念头,把车开回到比车宽不了多少的水泥路上。那是前年修的村村通公路,呼和向着前方旗里灯火通明的方向急驰,灰腾梁名不虚传,白毛风又冷又硬,一阵紧似一阵抽打过来,车子喝了酒一样左右摇摆。呼和有力的大手狠狠扣在方向盘上。 这时丝毫不能大意,他紧盯着前方,挡风玻璃砰砰作响,又是路边草丛中惊慌飞出来的百灵鸟。可怜的,那撞击的血迹像地图上的线条四处扩散,让他一阵心疼。越野车穿行在自己照射出来的长长光柱里,光柱外面的天是黑的,地是黑的,甩在后面的草原畜群房舍也都藏在看也看不见的黝黑里,直到下一个黎明睁开眼睛,再全部出现。呼和觉得像梦,至于为什么这么想,他也不知道,反正自小就有一个怪念头。

儿子苏米亚开学已经快一个学期,这是利用周末过来到爷爷家玩。儿子小小年纪学会了不说话,说他,大眼睛瞪得更大,还是不说话,让呼和和媳妇二人发怵发愁,好说歹说毫无办法,只好抽空到牧区给他放放风,也不知起不起作用。儿子小时候那是多么愉快啊,他就是小马驹小羊羔,灰腾梁草原没有城里数不清的安全须知要遵守,想怎么冲怎么顶,任他胡来。

周五那天下课铃声响过,苏米亚一坐上车就嚷嚷着要去爷爷家看杭盖,那是和他同龄的一匹花斑马,他的最爱。呼和带着儿子先到媳妇斯琴塔娜的店里,她的安达民族服装店在当地小有名气,店里有四五个人过来商量做服装,有的要做蒙古袍,有的想做简便一些的坎肩,斯琴塔娜拿着尺子正量上量下。

斯琴塔娜怜爱地看一眼推门闯进来的儿子,对丈夫呼和说一声:你们不回家到这儿干吗?

呼和看看儿子,对媳妇斯琴塔娜说:儿子要去看杭盖,我这儿不一定什么时候有案子不好去,看领导能过去不?

斯琴塔娜忙着量体裁衣,白了呼和一眼,这么多人面前还敢说什么领导,真是的,这不是让人看她笑话?不过,她还是笑了笑:你不看我正忙着?而且说白了,谁没事干大周末的想着犯事,撞你们枪口?

犯事还看你周末不周末?还是森林公安家属哪。呼和话到嘴边没有说,店里人那么多,很没有意思的。他看俊俏的妻子也不是当真说的,话里面好像是说人家忙,没有时间,而且还会是一个拉长的口气,一副家里说了算的样子。呼和于是呵呵一声:那还是我去吧。好,好,好,苏米亚听了直拍手,他可不管爸爸送还是妈妈送,只要能去看他的杭盖就行。没大没小,天天嚷嚷杭盖,好像杭盖比爷爷还让他想。

呼和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剑眉下一双温柔有神的眼睛,毛寸稍稍立起来尽显精干,不高不矮的身材,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结实有力。停了车,他带儿子在街上吃了点东西,买了一些瓜果蔬菜就出发了。自小在牧区爷爷家长大的儿子,真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孩子上学,难住了一家老小。想一想现在,什么都和原来不一样,二十多年前呼和在嘎查土坯房小学念书那是什么条件,只记得他们每天背着手,一板一眼地盯着黑板跟着老师大声读。大了到苏木中学,房子换成结实的红砖房而已,上了警校才离开家到了外地。如今不用说嘎查,就是苏木都没了学校,他原来的学校如今是一家养鸡厂,有一次路过他还去看了一下,他们的班级有五排架子二百多只鸡,原来黑板上不知谁涂鸦的咧嘴大笑的简笔画还在,还有五讲四美三热爱的蒙汉文板书,每天陪伴着鸡们下蛋。呼和看了扑哧一声笑了,鸡们顿时警惕地支起脑袋一起看窗外的他,那架式就像当年他们齐刷刷看落在窗台上的百灵鸟,百灵鸟滴溜溜的眼睛左右环顾,不时用尖嘴啄一啄柔软的羽毛,等到班里有了什么响动,扑地一声飞走了。

如今儿子上学就不一样了,嘎查小学早撤了,苏木乡镇一级除了个别中心镇学校还在,小学中学差不多全集中到旗里都十多年了,说是为了教育公平提高教学质量。于是伴随而来的是陪读大军,还有火热的学区房,管你是租还是买,不惦量惦量兜里的银子,都是不敢问的。不管谁家孩子上学到旗里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儿子一入学就意味着离开爷爷回到父母身边,难怪小苏米亚满肚子不高兴。呼和带着儿子来到牧区,苏米亚最高兴,骑上他的杭盖不知跑哪儿了,饮羊喂草收拾棚圈,平平常常乐呵呵,老少三代意犹未尽,各有各的不同。

第二天下午临出来,等到呼和要上车,父亲看这个拍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摇开窗户探出头:阿爸,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咋地?

父亲吉雅巴特尔挠挠头:儿子,还真让你说对了。你们来的头一天晚上狗叫得不行,我出去看,远远看见后面的根登家好像来了人,我骑上马过去有几个外地模样的人正在吃饭,我把根登叫出来,说是好像过来收羊的。我看着有些不像,三轮车能装几只,第二天早上往北开走了,也不知去哪儿了,不会是根登和那些人思谋什么坏事吧?

根登是呼和小时候的同学,谁不知道他,骂他一句除了嘿嘿一乐,是放不出一个屁的老实巴交的牧民。呼和说:阿爸,要不您当侦查员,我回来放羊,和我小时候的伙伴根登当邻居?都是社会主义大家庭,谁不能过来做生意?人家收了羊可以雇个大车拉回去,二十年前您是灰腾梁嘎查书记,现在不是,操这个心干什么?呵呵。

王二虎的旱地有七八亩,莜麦山药能收多少老天爷说了算。坝上秋来早,收了地扔给老人他就奔贝勒旗过来了,媳妇巧莲在当地兴发肉联厂上班,干了两年当上了组长,工资是长了一些,也不知有多大权力,反正把孩子也接到了贝勒旗上学。农民工子女在本地读书政策上允许。几年下来,王二虎一来二去,觉得贝勒旗人少地广,挣钱的营生还是比在老家多,他开过出租车,工地打过零工,牧区放过羊,收过破烂,反正种了地收了地,跑到贝勒旗除了小偷小摸没有不干的,收入也算凑合。劳动光荣,致富光荣,他和巧莲把一个临时租住的小家收拾得利利索索,还打算买套楼房。现在有那么多盖好了空置的楼房,什么欧式风格冠以国际字样的,应有尽有,总会有一间是他们的。夫妻二人一直有这样的美好想法,一个字干呗,首付款攒够了就是希望。

事情还得从接了村委会会计崔文革电话说起。那天,收了一些旧报刊的王二虎翻出一本有歌星美女的画报,看人家那条儿那模样,坐在他的电驴子上看得正有滋有味,崔文革电话来了。他合上画报。崔文革是王二虎的远房舅舅,村里的明白人,电话里悄咪咪地对他说,贝勒旗有个很好来钱的营生,现在很少有人知道,问王二虎想不想做?王二虎想现在什么地方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崔文革一说,他哦了一声,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崔文革一乐:你傻啊,草原上那东西有的是,多了少了哪有什么哈数,抓住了叫犯法,神不知鬼不觉那叫正常买卖,人家东北南方人就喜欢吃这种稀罕东西,那叫天然野味!王二虎就有些心动,广场上那些没事干的老爷子退休干部就拎个鸟笼,比着逗,看谁家的羽毛亮,叫得欢实,兴许真就是可以做的买卖。王二虎跟媳妇一说,媳妇巧莲说她认识不少过来陪读的家长,找个家在牧区的,让她往家里打个电话你们就有了去处,王二虎听媳妇一说,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老家一到下雪,飞龙也叫沙半斤的可是没少打下吃的,那是位列熊掌、哈什蟆、飞龙、猴头四大山珍,味道好极了。百灵鸟,说白了还不是和麻雀一个样,黄褐色两条腿,只是大一点而已,大野外飞来飞去哪儿有个主,夹、套、网,还是投药,就看你有哪一套本事。

于是王二虎就等着下雪,早上起来一看天澄清清的他就烦,他比任何时候好像都盼着下场大雪。跑出租时,他其实是最讨厌下雪的,路滑不说,不小心刮了蹭了,算是白跑好几天,更不用说份子钱是一分不能少的。雪终于下了,还很大。接了王二虎的电话,崔文革带着另一村的伙计就出发了,三轮车上拉着一些生活物品,几个小袋子装的粮食,有王二虎的一份儿,那是他爸从家里捎来的十五斤糜子。说来也怪,那车上冒出来的黑烟,拐了个弯一路卷向他们,等到了目的地,两个人上上下下成了黑人,大老远的也多亏了他们如此辛苦,洗巴洗巴吃了饭,三人就行动了,趁雪下得轻,路上还没有瓷实,正好赶路。

那天的经过,后来想想再平常不过了。他们喝完酒,正好雪也停了,天也蒙蒙亮了,地方先前就踩好了,于是从车上卸下编织袋,倒入药面仔细搅拌,发动三轮车出发了……

也不知是晚上几点了,王二虎听他俩还在摸黑唠叨,吵闹不断,被窝里蒙着头骂几声,这大草原的没事干,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远房舅舅崔文革在说,一同来的同伴在一旁吧唧着附和,坝上口音你一言我一句,好像钱到了手一样火热。

他们说一个叫大刘庄村的地方,村里一处候鸟非法贩卖催肥点被人端了,你猜猜有多少只鸟?叫不出名的候鸟足足有三万六千只,除了死鸟,全都在现场被人放了,飞走了。听说那些鸟本来关着先是催肥,之后闷死,然后冷冻发往南方。可事出偶然,有好事的人在省际交界处,先是发现一条一万多米长的捕鸟网,他们顺着线索找到大刘庄村,后来在另一处科技园区,又发现两处特大候鸟催肥点。什么鸟啊?王二虎眯着眼搭茬儿,也不知说梦话,还是发癔症。崔文革说声你小子没睡啊?扭头一看王二虎又打起鼾,胸脯一起一伏声音巨响。至于那些是什么鸟,崔文革还真没有问过,反正是南来北往的候鸟呗,每年收秋的时候经常看到天上一排排鸣叫着飞过去,听说打头的是雄鸟,它们的家长,中间位置是幼鸟,借着前面的气流省力,后面的是雌鸟,保护中间的幼鸟长途飞行中不被失散。

那几个穿戴光鲜的小后生,拿起电话就举报,等到森林公安到场,饲养箱门及厂房门窗已经全部打开,大多数饲养的候鸟已经飞走了。数一数,两处窝点共有催肥用的养殖笼5000个,还没有来得及飞走的和已被催肥的野鸟,屋里屋外、电线、草丛、树上到处都是,听说按每箱30只鸟粗略计算,候鸟数量超过十二万只。真是白瞎了这么多的鸟,躺在被窝里的两人吧唧着嘴,不知是谁狠狠吸口烟,把烫了手的烟屁股弹到地上。

讲到兴头上,有一位坐起来在说,听说那个地方家家有网,没有一只候鸟能活着飞出去。就是抓住的现场,大量候鸟被困在屋顶房梁,仗着上大学有了文化,小后生穷着急,还求着人家执法人员掀开屋顶让候鸟飞走。等到搬来梯子准备上屋顶,你说怎么着?让人训斥了一顿,让他们不要破坏人家的房子。稀奇,真稀奇,看人家那地方,到处抓鸟肥鸟,要放鸟,人家还有护着的。比起咱们在草原上挨冻撒药不知强过多少倍了,两人笑了起来。

其实,崔文革他们一开始就骂王二虎吃不了苦,出来没两天,撒药受冻这点小事都受不了,每天嚷嚷洗不上脸,脏得受不了,早早倒头就睡,哪儿有个庄户人的样子。崔文革也是听村里人说的,他们去过离大刘庄村不远的一个村,在那儿卖过百灵鸟,人家感兴趣,全收了,有人喜欢由不得他们不做,而且大草原上干净得很,哪有什么病毒感染,随便吃,没什么毛病。

王二虎迷迷糊糊听得倒真切,屋子有些冷,他打开手电起来加火,那二位已经睡下,满屋的烟,呛人。

呼和父亲吉雅巴特尔的心算是操对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说的就是呼和。

那天晚上回到旗里,第二天早上呼和先送孩子上学,电话中已经说好的班主任阿老师在门口等他,等到孩子招手进了校门,漂亮的阿老师对呼和说了一番话,让呼和不知如何是好,老师说他家苏米亚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家庭作业写得马马虎虎,和同学们说的全是牧区马啊狗啊羊啊捣乱什么的,也不知苏米亚杭盖哪个是你儿子哪个是马,教人稀里糊涂的,学生就要有学生样子,如果当牧民学这个习做什么,要呼和严加管教。呼和嗯嗯忙着点头答应,下不为例,可他也不知道到哪儿是下不为例了。点头哈腰是态度问题,没有办法,哪一个家长不是这样,在老师面前都是孙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外面时电话一阵催,后来又消停了,呼和就按正常上班时间迈着大步走进办公楼,一来就觉出气氛紧张,好像和电话里说的捕猎野生生物案有关,只见指挥中心大屏幕上放大着一张雪地上死鸟的照片,他认得,所有人都认得,那是百灵,还是区鸟,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禁止乱捕滥猎、随意收购、贩卖,一位有名的歌唱家唱过,美好的生活像百灵鸟歌唱之类的,那是美的象征,当地人谁又不爱呢?满屋人一时眉头紧皱,谁这么胆大包天?发生地是灰腾梁,呼和老家那儿,这怎么可能?

呼和马上想到临出来时阿爸对他提起的那几个人,就到白凤鸣局长办公室说了父亲提供的情况,有了线索,白凤鸣局长立马有了精神,看他一眼,说了一句:知道了。可这在呼和看来实在不是表扬,他提供的信息确实很重要,重要归重要,可你把自己摆到哪儿了,好像在说你作为森林公安一员却不当回事,不去多个嘴了解一下,呼和知道局长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他心里也是特别后悔,谁让他一门心思着急着赶回来哪?

呼和还有一个不想提及的原因,根登媳妇图雅是他同学,当年他也追过人家,后来在首府读书他找了现在的媳妇斯琴塔娜,当年图雅一门心思就想跟他,呼和考学走了,她看没有法子拴住人家的心,几年后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根登,如今人家生活有滋有味的,他觉得还是不见为好,当年他和人家拉着手钻过敖包山上小树林,也算是恋爱吧,见了别让人闲言碎语误会,当然那时的他们和现今年轻人是有天壤之别了。那是百灵鸟欢唱的一个夏日,他们如约来到十三敖包山,贝勒旗最高的山上立着十三个敖包,于是山便唤作了十三敖包山,敖包由大大小小石头堆积而成,中间的最大,哈达、风马彩旗随风飘扬,令人沉静,可那一天两个人在敖包山一见,实在不是图雅出门之前想象的欢聚,而是呼和暗暗定下的分离。这次,应该说是私事打扰了侦查员呼和的判断,让他踌躇止步。谁让他当年一表人才哪,有女孩追,总是得意一些,这是当年欠下的无法言说的一笔债。局长说他训他呼和都认了,可平时直来直去的局长这回偏偏什么也没说,谁知道这位几年前边防部队转业下来的局长在想什么,呼和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发怵。

呼和陪着白凤鸣局长到了灰腾梁,先到自己家里了解阿爸看到的情况,做了记录,局长感谢呼和父亲对生态保护工作的支持和帮助,说他爱家乡爱草原的精神让人感动,然后一行人就直奔根登家,临出家门,这回瞪呼和的换成了他的阿爸。记得八九岁时候有那么一次,他把飞进仓房的百灵鸟关了两天,想抓住好好捧着玩,让他阿爸发现,用马鞭在屁股上狠狠揍了几下,让他长记性,百灵鸟是益鸟,草原上千百年就有,只吃草籽、嫩叶、蚱蜢、蝗虫。呼和明白阿爸对他不满的原因,就是那一天实在有些粗心大意,不把事儿当回事,作为一名警察关键时刻没有把弦绷起来,这回他是跑前跑后抓紧表现。

呼和第一次到根登家,只见客厅沙发旁边摆放着一具老旧马鞍,上面的铜钉皮扣暗黑发亮,墙上是一幅很大的全家福,上面身着红蓝颜色蒙古袍盛装的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正微笑着看他,他有些窘,扭过了头。说起来根登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俩人除了遇到简单问个好什么的,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过交流了,听父亲说过,根登喝了酒有时就对媳妇图雅动手,说前面浩特的呼和不要她,她才嫁给他的,还说谁知道孩子是谁的,把图雅的心伤着了。这让呼和很生气,他们年轻时只是要好的同学拉拉手而已,怎么能扯到孩子上,就觉得根登不靠谱,哪儿像个大老爷们,也就从来就没有想过跟他有什么交集。看看,这回他的德性不是冒了出来?

事情来了躲不过。进了屋,呼和向局长介绍根登,局长说你俩认识啊?呼和说,我们是邻居嘛,小时候还是同学。白凤鸣局长看了一眼呼和还是没有说什么,心说还小时候同学,当时过来问一问,提醒一下,兴许就没有今天这个事,简单的事搞得这么复杂。说来,周边草场发现大量百灵鸟尸体还是根登提供的消息,那天早上,他骑马去找家里的牛,几头牛卧在淖尔边芨芨草挡住的背风处,周边却有许多肚子朝上已经死了的百灵鸟,他下了马在附近看了看遍地都是,吓得头皮炸了起来,骑上马就向着嘎查长喜林家方向奔去,他害怕,这是不是老天在传达他不知道的什么消息,问喜林,是不是天上下的雪有毒,是不是应该去阿贵庙找道尔吉喇嘛念念经?喜林没说行,也没说根登说的有什么不对,他掏出手机就拨了过去,转身到后屋叽叽咕咕说话,接着和根登出了门骑上马就奔向了淖尔方向。办案人员一来,根登明白了,喜林打电话是报了警,他还和喜林说问道尔吉喇嘛求什么破解之道哪!唉,人和人想的就是不一样,还是人家领导高明。

根登有一说一,积极配合办案民警询问,他听警察说百灵鸟看情况好像是被毒药毒死的,眼睛顿时瞪得圆圆,气得呼哧呼哧差点就背过气,根登立马想到前两天家里来的三个人,三个人找到根登,其中一位出来多年在他们旗里收些废铜烂铁鼓捣小买卖,他媳妇接送孩子间认识了也在陪读的根登媳妇图雅,一来二往,那人领着村里人就奔根登家来了。那天客人一到,根登从仓房取来肉煮了一大盆,有那几个人带来的塑料卡子散酒,几个人喝得风声水起,第二天起来根登都忘了昨晚喝酒说过什么了,只记得好像说过女人、鸟儿之类的,三个人不在,三轮车也不在了,看那车辙印好像向北开走了。呼和看根登一幅假模假样,多年不见学会做作,心说有没有你的份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图雅嫁给这种人算是没招了。

来到发现百灵鸟死体的草滩,经验丰富的白凤鸣局长蹲下来用镊子夹起一粒米,他把颗粒对准太阳看,旁边呼和也看,虽然有些晃眼,他好像看出一点门道,那米不是大米不是玉米,和他们放进奶茶里的炒米很像,只见小小的圆圆的还包着硬硬的壳,白凤鸣局长的小镊子夹过好些米放进了呼和准备好的封闭装中,还把几只已经冻得僵硬的百灵鸟装进袋,他们要一起带回去研究。车上,呼和对局长谈了对根登的怀疑,白凤鸣局长摆摆手,说合理推断是可以的,但要以事实为根据。呼和没有再说什么,他盯着前面的路,严冬的路面一条条裂痕四处伸展,好像案件后面的蛛丝马迹,毫无规则可言。

斯琴塔娜从服装店出来步颠儿十多分钟就到了学校门口。儿子还没有出来,她只能再等一等,赛努,旁边有人说了两遍你好,这是在跟我打招呼吗,斯琴塔娜回过头一看,是一位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年轻女人看着她在说,斯琴塔娜一时想不起眼前这位长得不胖不瘦圆圆脸的女人是谁,好看的大眼睛有些不一样的灰蓝,湖水一样,眼角细细的皱纹,略显出一丝忧郁不安,看穿衣打扮是牧区过来照顾孩子的家长,塔——赛音,她赶紧应声问好。

女子挨近过来跟斯琴塔娜说道:我叫图雅,孩子在四年五班,我认识你,你是呼和的爱人吧?!

斯琴塔娜一听就明白了,世界真是小,偏偏孩子都在一个学校,兴许就一个班,什么都不用说了,她笑了,对图雅说:真巧啊,你家孩子也在这个学校,我听说过你,只是遗憾一直没有见过,妹子可真美,来这儿几年了,怎么就不联系啊?

一说她美,图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人也不自在起来:嫂子,姐,我是皮糙肉厚的,哪儿像您皮肤那么好那么白,那么有气质。

俩人你夸我赞就熟了,双手就握在一起,好像认识好久。说来,还不是因为呼和,俩人都没有提及。说归说,广播上放学音乐响了,孩子们背着书包出了大门,小马一样冲了出来,两个人紧盯着自己的孩子,招招手也就散了。斯琴塔娜回了家,她等到呼和回来,她真是觉得今天大有收获,笑嘻嘻地说道: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呼和:我神仙啊,怎么知道你又见到了哪个帅哥。

斯琴塔娜依旧笑嘻嘻:我见到图雅了。

呼和望一望:图雅多了,又是哪一个好的不行了?

斯琴塔娜:你可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除了你那个图雅还有谁?

呼和撇了撇嘴巴:塔娜,你可真是的,开起这个玩笑,我都快有十年没有见过,就你能,她还那么漂亮吗,要不你告诉我,我明天悄悄去找她?

斯琴塔娜过来小拳头就捶了两下,说道:讨厌,我说真的,你倒开起了玩笑,这么多年真是贼心不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别说,我看对了眼。于是就说起见到图雅的经过,唏嘘不已,呼和嗯嗯回应几声。一夜平静如昨,至于呼和想什么,只有他强大的内心知道了。

等到第二天同一时间,斯琴塔娜、图雅有了默契一样又碰到了。这一次,图雅的湖水刮过了大风,只见眼袋肿胀脸色明显有些憔悴,扭捏起来话也不说了。斯琴塔娜就问:妹子,一天没见,你这是怎么了?

图雅好像快要哭了,嫂子,姐,这可出大事了,听我们家那口子来电话说,住我们家的三个人犯事了,他们好像毒死了咱们灰腾梁的百灵鸟,特别多,数都数不过来,这些人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没人性的事?

斯琴塔娜一听,就想到呼和匆匆忙忙出门的事情。凑近悄悄安慰道,住你们家也不一定有你们家根登的事吧,只要他没有参与就好,别担心好不好,这不,你哥昨天过去了,我问一下看看什么情况,好不好?

图雅哭丧着脸:嫂子,哦,姐,这样最好不过,我们家根登哪有那个胆儿啊,咱们蒙古人怎么会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那都是古时候就有的吉祥神鸟。

许是俩人声音大了些,旁边一位戴眼镜的老人凑过来悄声问,那东西声音就是好听,你们手头是不是有货?吓得两人摆摆手,躲到了一边。斯琴塔娜想着把案子的话题岔开,说道:图雅,我是你嫂子,还是姐,我可不能全占了。

图雅一听乐了,你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主要不是呼和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俩以前认识的。

斯琴塔娜笑了,他是他,我是我,以后就叫姐,他如果以前欺负过你,你就悄悄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图雅,姐,你说的好难听,怎么会,都小时候的事儿你还当真。那个王二虎媳妇巧莲跟我说起,他们才奔着我家去的,所以我是气不过,他孩子在咱们学校的普通班,巧莲现在躲着不敢见我,我见了真要狠狠扇她耳光了。

斯琴塔娜,又说起来了,事情还不知什么情况,咱们不要瞎猜了好不好,放学了,接孩子要紧。

这时,只见孩子们冲出了校门,奇怪,好像两人都没有听到广播,转眼间,图雅发现熟人追了过去,那人领着孩子一转眼躲开不见了,图雅变了个人似的在那儿又喊又叫,斯琴塔娜一看不妙,立即过去把图雅拉住,图雅告诉斯琴塔娜那个女人就是巧莲,斯琴塔娜就对图雅说道:这你就不对了,这么多孩子都在,影响多不好啊?

让斯琴塔娜想也没有想到的是图雅放声大哭。图雅的泪啊,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流了,流的是稀里哗啦,她呆立在那儿,神经质一样哭诉:你们都有理,就我什么不对,行了吧?你们为什么就这样害我一个女人家啊?我带着孩子,租着房子,吃着闲饭,可我容易吗?

斯琴塔娜听了,鼻子一酸也落了泪,她赶紧过去把图雅抱住,拍着她的后背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女儿艾义思找不到妈妈着急,好不容易找到了,见到妈妈在哭也跟着哭。

斯琴塔娜冲着旁边围观的人群看了看,用她那带着母语味的普通话大喝,看什么看,没教养的,没见人哭啊!

图雅抬起袖子不分眼泪鼻涕一抹,就好了,斯琴塔娜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图雅接过来擦了擦,周围接孩子的家长们三三两两也都散了。斯琴塔娜领着儿子,两大两小四个人默默无声,步行到了原来粮站对面,图雅和孩子到家了,她们一家租住在原粮站家属院的一栋老旧平房,开了凉房大门,门口立着折了起来的蒙古包支架,进了小院倒也利落,煤堆、工地上捡来的木板干柴,摆放得整整齐齐,斯琴塔娜原本打算把图雅和孩子送到家门口就回去,图雅硬是把她拉进了门,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进了屋,图雅招呼斯琴塔娜坐下,两个孩子一路上小声小语就熟了,不由分说去另一个屋子玩耍去了。

图雅急急忙忙倒了一杯砖茶递给斯琴塔娜,说,姐,今天你可帮大忙了,要不我这脸可是丢大了,刚才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斯琴塔娜连忙摆手,图雅,可不能这样说,都里乡里乡亲的姐妹,谁不会遇到一些事儿。

外面奇冷,厚衣,加上沉默,就是贝勒旗人冬天标配,图雅脱了大衣,坐在斯琴塔娜面对的小马扎上,斯琴塔娜以一个服装设计师的刁眼一扫,话就赶了过来,图雅,你可真是美人坯子,孩子这么大了,身材还这么匀称好看,看着姐都嫉妒了,想想我们家那个呼和都什么眼光了。

图雅脸又红了,姐,快别说了,怪羞人的,好看什么啊,还不是牧民婆一个,你家呼和是城里做事情的人,找了姐,那是羊的犄角天生一对儿。

斯琴塔娜,妹子可不能这么说,也许都是命吧,城里有什么好的,你看看,孩子经常嚷嚷着回灰腾梁爷爷家,我们俩每天奔命似的忙这忙那,有什么意思。

图雅笑了,姐,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看看我们这日子,孩子他爸一个人家里家外的,我是如今想挤挤奶放放羊都不可能了,孩子放假也回不了几天,又要补这个补那个课,活着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是一个干熬。

说话间,图雅进了厨房忙碌起来,她这是要留住斯琴塔娜和孩子吃饭,她说了,斯琴塔娜来了家里好像才有了人气,许是这妹子快要待出了病,斯琴塔娜也就老老实实待着没有动弹,她前后打量一番,房舍里摆放确实简单了一些,甚至叫做寒酸吧。

人气,多么贴切啊,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那才叫家,这个算什么哪?只是长长的过站,只是干熬,孩子上了初中,换个平房换个楼房还要接着再过站再干熬,等到升了高中,挪个窝再开始过站干熬。年轻轻夫妻都不能经常在一起,她可是听到一些陪读的家长发生问题的。有那么一位还找到斯琴塔娜,求她家的呼和能不能帮着处理,当时斯琴塔娜就笑岔了,告诉她自己的男人管草原管野生动物,不管人类感情问题。斯琴塔娜在屋里看这看那,她唉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触景生情,这是生活吗?这确实是生活,为了孩子,一年又一年的,又有什么不值得的,可抱怨的。斯琴塔娜想想流了泪,无端地哭着,图雅端上茶几的大盘香香的手抓肉她都没有闻出来。

图雅过来推推斯琴塔娜,我的姐,哭还带传染啊,你们来家里有了人味,怎么你连肉味都闻不出来了?呵呵。

斯琴塔娜看着图雅湖水一样好看的眼睛,你还笑,你这日子够苦的。

图雅笑一笑,湖水溅出两朵小小的浪花,看看我们农牧区来的家长,哪一个不是这样,习惯了,谁让咱们灰腾梁那么小那么破哪,连个学校都没有,风大那是哪儿也比不过。

斯琴塔娜抢过话,灰腾梁大草原,哪里小,哪里破了,念书的时候就听老师说过,古时候赵武灵王胡服什么骑射,成吉思汗和汪古部联盟,康熙皇帝带兵打仗等等都和咱们这儿有关,就说学校原来也是有过的,你、呼和、还有你家根登那时不是在嘎查上的学?后来撤乡并镇撤了罢了。

图雅已经笑出了声,姐,你比我知道的多,我都忘了这一茬,快别说了,吃肉,好吃的肉粥也快熬好了,孩子们,出来吧,洗洗手,开饭了!

图雅的声音好听,有着旗电视台主持人一样的磁性,还有一丝甜美哀婉,难怪有人曾经叫她草原百灵,斯琴塔娜没有由来地有一点儿忿怨,有一点儿嫉妒。

那天,斯琴塔娜接孩子见过图雅追一个女人哭骂,说她男人在灰腾梁到她家有吃有喝还害他们一家之类的,也没当回事,过了两天想起来临睡前那么随口一说,呼和拍一下大腿,直骂斯琴塔娜早不开腔,便立马从床上跳下,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哪管一边热情的斯琴塔娜。她看呼和着急出门了,恨得牙疼,立马又扑哧笑了出来。

呼和也不是没有想到,带回来的样品和百灵鸟死体正在等待化验,一个大胆的推测在呼和面前清晰了起来,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是外来人员,还有牧区人员参与接应,原来牧民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祖上传下来的禁忌是不能违背的,可社会发展变化这么快,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前几年他们就抓住过有人用自家皮卡车拉外地人过来偷渡、挖药材。听斯琴塔娜一说,证据链已经全了,肉联厂巧莲的丈夫王二虎到过灰腾梁根登家,根登再睁只眼闭只眼,或者干脆参与了进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呼和默默地进行着自己的推断,嘿嘿乐了。有抽那么一支烟的功夫,斯琴塔娜着急来电话,听图雅说她男人根登不见了,她人都快崩溃了,让呼和给想想怎么办。能怎么办,这是案子,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呼和气呼呼压掉了手机,等到打开微信,斯琴塔娜早给他发来了一段话,一个老实巴交的牧民对你的小情人有过家暴,你就好好报复吧!后面还跟着砸过来几个大铁锤,这让呼和很是气恼,你这是帮,还是在埋怨人家,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二虎他们出来都已经好几天了。从根登家出来,他们此时正在十多里外苏木学校封起来的一排破旧砖房里,三个人扒开堵住门窗的砖块进了里面,里面一间间倒也干净,原来的铁炉烟筒还在,他们找了不错的一间,从外面捡了些柴火干牛粪点上,屋子立马暖和了起来,带过来的半口袋冻馒头,一卡子原浆散酒,还有两大卡子水,还有大包小包咸菜疙瘩花生米熏鸡黄酱葱蒜什么的,对付几天管够。三个人悄悄住进了废弃校舍,三轮车也弄进走廊,除了屋里烧水烤馒头吃饭睡觉极少到外面,免得让人从远处拿望远镜瞭见,早上起来到外面捡鸟是免不了的,他们心里有谱,撒的糜子都在背风向阳处,省时省力,三轮车快要装上半车了。坝上,歪歪斜斜坐落的房屋有一处是他们的院落,王二虎梦到了,梦到了他在大田里耕种,他和巧莲在炕上打滚。梦醒了,旁边还有村里过来的崔文革、闫国生他们,怎么回事,这酒冲的,是不是他们开车开出了国,在外面待了一晚上的地方不小心到了外国?可恨怎么就没有看清楚哪,这要是外国就麻烦大了。也不知是喝多了酒没醒,还是睡多了头昏脑胀,他不着边际梦游历险,那辆破三轮车就算长了翅膀变成飞机也飞不到外国,可他就是有些后怕,也不知为什么,这几天鸟捡得也差不多了,一天比一天少,还是借故先离开再说,他觉得办什么事儿太顺了不好。

崔文革被装进警车,平时话多的他,谁能想到最为胆小,裤子里偷偷都有小小的几股冲了出来,弄得车里臭哄哄的,崔文革40 来岁样子,仔仔细细的一个人,他知道事情利害,虽然生活不富裕,孩子在外地上大学,生活也算无忧无虑,这两年政府精准扶贫政策,他一家什么高校助学金、危房改造资金、城乡居民医疗保险样样没有落下,这次本来想着趁冬闲赚点外快补贴家用的,原来他们也是这样干的,出了坝上一路向北,到了草原,等到下了雪,拌好克百威的糜子、苜蓿草籽那么一撒,几天内再一收,万事大吉,再发到东北沿海南方什么的,那些地方的人稀罕这个小东西,过日子嘛,有啥法子,这次点儿背被逮住,怕是他的会计当不成了,享受的扶贫政策是不是也要收回去?崔文革心里打鼓,此时恨不得变成草原上到处都是的小百灵,车里最好有个洞,快快飞走,当然,此刻他要这只救他出去的百灵,不是被他们引来吃毒饵的一大堆同类!乡村哲学家的伟大逻辑,此时真的不亚于那个外国人亚里士多德。

孩子们天生纯洁,傻乎乎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包括王二虎巧莲的孩子王红光,那几天巧莲躲着图雅,就怕图雅骂她忘恩负义,可有什么办法啊?好几天没有接到王二虎电话,打也打不通,也不知是没电了还是丢了,巧莲心里乱蓬蓬长了草,是不是让人给逮住了也不好说。巧莲硬着头皮领着儿子王红光找到图雅租住的旧粮站平房,她听图雅说起过认识森林公安上的呼和,森林公安管这事,兴许知道情况。她先打发儿子王红光去找图雅的姑娘玩,大人说话小孩子就不要听了,图雅听了直摆手摇头,她又不是法盲什么也不懂,而且在他们家草场上这些人居然过去毒死百灵,她和根登有推不开的责任,巧莲说她男人不见了,她男人根登也不见了,找谁去?天杀的,她恨残害这么多好鸟的坏人们,如果有根登,他们的日子算是走到了头,当然她没有跟巧莲说这些,连推带送,气呼呼又不失分寸把巧莲送出家门,告诉她等孩子玩完让他自己回去。

可图雅还是去找呼和了。下午的风大,天空铺满黑云,图雅临出来照照镜子简单收拾一下自己,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能让那个人再小瞧了,巧莲那么可怜地一说,她的心软了,离家在外陪读的苦谁不知道啊,她也想着侧面了解一点情况,这个呼和绝情也不能一点忙不帮吧?呼和在局里,正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准备出去,他看到图雅进来愣住了,虽然都在一个旗,他也多年没有见过图雅,他心里的一道坎过不去,总觉得曾经亏欠了人家。图雅对呼和说起巧莲,问他能不能帮一帮,呼和笑了,对她说,图雅,你可真会找,现在事情还在查,我什么也没法告诉你,不过你对那个巧莲该怎么帮还怎么帮,毕竟在外面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呼和不再是当年想着法子欢实的毛头小子,他稳当了,懂得纪律,不管谁一旦泄露一丝案情,犯罪嫌疑人就可能潜逃,案件侦破难度会进一步加大,这个案子上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怎么不是根登就是图雅,奇怪。

图雅看一眼呼和,多年前一样羞红脸,就哦了一声站起来,扭头准备走,也不知是难堪还是有些怨气,呼和跟着站了起来,说道:我送送你,正好我也要出去。

坐上车,图雅小声问道: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呼和一听,眼睛就有些红,这一声,他和图雅好像一下子跨越了千山万水,他嗯了一声假装着往窗外看,我去灰腾梁哄鸟去,轮我的班,那个药劲大,哄一哄喊一喊,百灵鸟落不下,死的就少,家里有什么带的没有?

图雅说道,没有什么,家里雇了一个羊倌也算放心,羊倌说根登骑马出去就没有回来,你如果抓住了好好收拾一下,下毒,那是咱们能干出来的事儿吗,正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搭你的车回一趟灰腾梁安顿一下,行吗?

呼和答了一声好,他要图雅再有什么事找他,找她嫂子斯琴塔娜,租房陪读柴米油盐免不了有许多事情,而且他听儿子苏米亚说喜欢图雅阿姨,尤其喜欢和艾义思一起玩,一起悄悄说灰腾梁的孩童往事,那里有杭盖还有阿尔斯楞(艾义思的狗,苏米亚听到了叫声没见过),那是他们的世界中心,贝勒旗离那儿很远,天安门广场更远。

图雅心绪平静许多,她看一眼呼和,笑了笑:什么嫂子啊,斯琴塔娜让我叫她姐,我都已经叫了,以后我改口叫你姐夫。

呼和一听乐了,你们真是一个个瞎叫,哥就是哥,怎么能是姐夫。

图雅也笑了,那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呼和看着图雅美丽的背影,拐过粮站前面的一道墙看不到了,一会儿功夫,拎着包提着一个袋子出来上了车。你好吗,还好,家里也好吧,还凑合,根登对你怎么样,也可以吧,夫妻嘛,都那样!其实,这是两人一直想到要说,可终究没有进行的对话,躲闪的眼神一一交流过了,那是彼此的内心,有些话又何必要说出来哪。一下子离得这么近,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却已是翻江倒海。此刻,黑云也在酝酿着一场计划,从旗里出来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谁知道呢,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此时突然间雪片从高空直直砸了下来,风雪裹挟着越野车向前流动,车内却依旧出奇的静,呼和有些担心,他怕天黑前冲不出灰腾梁黑风口那就险了,于是他紧紧盯着前面,加之路窄片刻不敢松懈,图雅却平静得出奇,她不怕,她什么也不怕,已经开始上坡,黑风口近了,呼和高兴起来,图雅,你看,咱们快要过了黑风口。

图雅有些恍惚,那个时候绿草纷飞,呼和刚刚要上警校,他骑着摩托车带她到旗里看心连心演出,返回时候即将翻过黑风口,呼和大喊大叫玩起了飞车,她怕,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他身上的味道扑鼻浓烈,谁能想到安安稳稳过了最险要的黑风口,平地上呼和的摩托车却一偏,冲出了歪歪扭扭的沙土路,冲进密密的花花草草,把两个人摔进去,呼和没个正型,趁机抱着她翻滚……图雅并不会多么向往从前,也不去刻意想什么,可她每次路过这儿,突然间就会想起傻傻的那个时候。

车突然停下了,前面是雪窝,无论呼和使出多少马力,越野车轰鸣着在原地打转,呼和惊出一身冷汗,车是不能熄火了,一会儿功夫车轮就会被积雪埋住,他戴上棉帽手套下车,从后备厢取出铁锹抓紧铲雪,加力,再加力,还是不行,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落了黑,怎么办?图雅想到了,她要下车找两块石头,图雅说了自己的想法,呼和说,这大白毛风,你去哪儿找石头?图雅说你别管,我拿回来就是了,你把好方向,我顶上石头你就冲过去。她不由分说拿过了呼和的大棉帽大手套戴上,打开车门关上就冲下了路基,灰蒙蒙一片中转眼不见了。说来黑风口是沿途少有的一处有遮挡的地方,过往车辆停下休整,右手那一处是女士们的地方,图雅大致记得的那个方位不远处有过一堆石头,那是一辆拉石头的大车坏了后扔下的。图雅凭着记忆,猫着身过去从一堆突起的地方挖出一块,石头沉,她累的精疲力尽,呼和下了车让她上车,他过去再取一块,图雅抓住呼和喊,你找不到的。她又冲进了风雪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二十分,可在呼和看来却漫长到不止一个小时,图雅出现在了车灯下,只见她听力地抱着石头,放下抱起,走走停停,呼和看着心疼得无声地流泪,终于两个轮子有了石头的支撑,车子一下子冲了过去,真是惊险一刻,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笑了,好像时光没有移走的从前。

前方还有二十公里,为了安全起见,不能再冒险走了,呼和一说图雅点了点头,下了坡找到一个背风位置,呼和把车停在打出来的光柱里,他坐着望向四周,周围漆黑一团,外面的雪是黑的,山是黑的,草原也是黑的,他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梦境。坐在后面的图雅望了望呼和,百感交集,说什么哪,误住就误住吧,好在还有几个小时天也亮了,她哆哆嗦嗦地对呼和说一声,呼和,到后面坐吧。呼和扭头望向图雅,图雅的脸有些白有些红,那是冻的,要是穿上那身红色羊羔皮蒙古袍就好了,只是旗里穿的人少,现在的羽绒服真还有些薄。呼和坐到了图雅旁边,图雅止不住哆嗦,她悄悄说一声,呼和,你抱一下我吧,我好冷。呼和的自责铺天盖地,他还在想着两个人的分寸,可是这天气?于是他解开大衣扣子把图雅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图雅小鸟一样无助地偎依着,暖和了安静了,她哭了,无声地抽泣,突然间她好像想了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这个人甩了她,现在却抱着她,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现在却不知死活,这都是为什么,这是命!

东方平缓起伏的山包上披上了柔柔的桔黄色衣裳,那桔黄色的温柔的光芒照到车上打在了图雅甜甜入睡的脸上。昨夜,也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就那么睡着了,呼和不敢动,他怕弄醒图雅,那么近,他不敢看图雅,可还是看了,在图雅沉睡的时候,在外面的白雪映射的暗光下,她还是那么美,她的身上还是那么香,成熟了,懂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是过去的实在不应该是忘记,而是不会再要捡起来的收藏。桔黄色的光线把图雅刺醒了,她睁开眼,抱着她的人还在睡,她一动不动向外看着,等待着……等到看到了微波站铁塔,跌跌撞撞到了灰腾梁,奇怪,灰腾梁只下了薄薄一层雪,呼和把图雅放到她家门口,图雅把他留住了,这一大早在哪儿都得吃饭啊,进了家,她简单跟羊倌巴图唠了唠,脱下大衣洗了洗,就到厨房忙碌起来,呼和向巴图问起根登离家时的情形,加之进来在家里看到的,他做了一些判断。一会儿功夫,图雅做好了一锅羊肉汆面,羊倌巴图奇怪这两人吃饭跟打仗似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二人从昨天下午以来的一路历险,等到巴图吃完饭出去了,呼和又吃了一碗,两人吃出了一身微汗,身上舒坦了许多,你看我我看你,笑出了声。

呼和掉转车头奔向芨芨滩,他要给兄弟们送给养,继续他的倒班哄鸟。听到远处熟悉的马达声,不远不近的地方,呼和的阿爸吉雅巴特尔看到了房子北面出现的这一幕模糊画面,他出来进去来来回回,心里惊起一丝忧虑,当年的他其实是看好图雅那孩子的,谁成想,他那个儿子没个定性,现在的一家和和美美,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差池。

呼和见过曾被他称为草原百灵的图雅稍稍平伏的心情,一种恢复了平静与归于亲情的美好情感,转眼回到了另一种坏样子,只见以往此起彼伏的飞鸟不见了踪迹,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冰封的草原上摆放着一动不动的一排排百灵鸟尸体,数量之多让他们震惊,侦察人员从两公里范围内的几大块雪地上陆续发现百灵鸟死体952只,还有三轮车上的那些鸟,呼和看着捡起来一个个编了号,像战士一样整整齐齐排成行站成列的百灵鸟们,在那儿静静地一动不动,也不知还要增加多少才会结束,如果按人头算,那会是一个团还会是一个师的庞大建制吧?专案组民警连续几天不休息,每天24小时蹲守在室外零下30度气温的芨芨草僻静处,哄鸟,等待过来捡鸟的犯罪嫌疑人。呼和想,此时涉案的王二虎不见了,根登也不见了,不是什么咄咄怪事,两个人应该扯不清了。他清楚图雅找他的原因,一个女人,如果生活不是逼到这份上,她又如何敢于面对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可他真的要感谢她,图雅比他强多了,最起码敢于面对,而他哪?回避,其实永远不是积极负责的态度,于人生,于事业。媳妇斯琴塔娜的微信说到了他的痛处,虽然并不真实,可也说了出来,给他一个提醒,现在他所能做的,也许恰恰是什么也不去做,一切由着事实去做决定,尤其针对根登。

天稍稍有了亮色,崔文革想着这是他最后一次捡鸟了,鸟不多了,两个滑头小子也走了,他把屋里能装的用品全部装上了车,简单地把门上取下来的砖头又给码上,开着三轮车就出发,清晨,三轮车嘭嘭嘭的冒烟声传出很远,崔文革一到地点就被擒获。经过讯问,他如实供述了伙同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驾驶一辆无牌照三轮车专程前来贝勒旗草原猎杀野生禽类,意图销往东北南方地区牟利的犯罪事实。交待完了他也歇心了,他受不了对面专挑他软肋的攻心术策略,坐在那儿他低头不语,至于心里想的什么,别人没有必要知道,猎鸟毒鸟犯法,这个他认了,可会有多严重,他表示怀疑,而且吃了又能怎么地,没见过有谁吃坏吃死的,什么病毒传播哪儿有的事儿!这时在旁边看不见的镜子后面,白凤鸣局长看出崔文革抵触情绪还比较重,下来交待民警可以给他看一看草原法、野生动物保护法,还有前不久鼠疫传染等等,让他有所认识,他就不信一个不吝惜自己力气,能吃苦,视自家一亩三分地如宝贝的人,居然对自然对生灵没有敬畏之心,事不关己,心安理得,这不是很可怕的吗?白凤鸣局长对自己的家乡有些说不清的纠结,乡里乡亲无处不在的古道热肠还在吗? 30 多年前当兵出来,就是崔文革的母亲给他煮了六颗鸡蛋送过来,那烫手的温度他永远不会忘记,当然崔文革不会知道这些,也不会想到此时落在同乡手里。

事实已经证明了白凤鸣局长的判断,经过化验,他发现百灵鸟死体嗉囊内均有尚未消化的植物种子糜子,并含有一般情况下可持续三十天左右降解,尤其是在碱性条件下遇水加速分解的农药成分克百威,贝勒旗作为草原牧区,没有种植糜子的历史,崔文革、王二虎等三人来自坝上,糜子有了合理的出处。看样子从一个侧面要推翻之前对根登的怀疑,呼和咬了咬嘴唇有些沮丧,可他还是有一些疑问:崔文革是奔着王二虎来的,他不一定了解王二虎和根登之间的事情,两人由于媳妇陪读认识,进而第一天晚上到了他家吃住,有没有其他可能,只有等到王二虎归案才有可能水落石出。想一想,呼和揪住根登不放,有没有个人偏见的成分,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并没有,如今根登不见了又说明了什么,他有些烦,解开制服领子,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把同事晕蒙了。

几天后,呼和一行办案人员又到坝上阻虎村将闫国生成功抓捕归案。那天由于家里有急事(实则媳妇让他抓紧回来赶集),闫国生撒完药唠了一晚上嗑儿,第二天下午搭顺车到贝勒旗,紧赶快走再坐上班车回了家。呼和等办案人员先行锁定了闫国生,专挑他孩子在县城上学开始了行动,免得给无辜的孩子心灵留下一道阴影,闫国生刚刚从乡里的牲畜交易市场回来,他的一头驴子卖了个好价,他在微信上喜滋滋收了钱,准备到了家再转给当家的媳妇。等到要把闫国生带离,他媳妇不干了,哭喊着又抓又挠要拼命,药几只破鸟不至于把人铐走,没有王法之类的,让侦查员们哭笑不得,好在有当地派出所民警协助,他们总算圆满完成任务。

案子办得差不多接近尾声,可呼和的心情还是十分沉郁,儿子苏米亚也有两三周没送灰腾梁爷爷家了,小家伙看大人个个忙三迭四,懂事了一样没有叫唤,好像突然间习惯了城里的学习生活,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多了一个好伙伴艾义思,艾义思还在他家住了两天,和他一起上学,那是她妈妈出了门不在家。尽管犯罪分子一一落网,那么多草原百灵却永远不能再婉转歌唱了,至于后续是不是集中销毁处理,根登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其他的说法在流传,他受不了这样的传言,这简直就是对他们职业的无端侮辱。白凤鸣局长说得对,这只是一起办成的大案,那么小打小闹没有发现的会有多少?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草原上的百灵鸟,食客的餐桌可不管你什么渠道来源,猴脑熊掌老鼠蝙蝠都不在话下,这些都是事实存在。

已经有两天了,呼和一个人在书房里睡,这是媳妇斯琴塔娜对他的惩罚,她怨呼和对根登不管不顾,她怨呼和背着她带图雅回灰腾梁,图雅傻呼呼又把孩子安顿给她,而她又那么喜欢图雅,真的当成自己的妹妹看,这都乱了套了。 5188 只百灵鸟惨遭毒杀,骇人听闻,呼和心里最难受,他就生长在美丽的灰腾梁草原,说是百灵鸟的叽叽喳喳声音伴着长大,并不为过,贝勒旗的男女老幼谁又不是啊,人们奔忙着,平时对自己拥有的浑然不觉,那些庙宇,那些百余年的蒙古包,还有老旧马鞍,还有挖出了巨大深坑的草原,还有飞来飞去的鸟儿,还有遇见的真心,只有失去了才懂得曾经的美好。呼和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觉得那些百灵鸟就是他听过的叽叽喳喳百灵鸟的儿女孙辈重孙辈,他想象着那些百灵鸟最后的种种可能,梦里会时时泪目,它们是在空中飞翔时鸟雨一样铺天盖地自由落体,还是在草丛中惊恐假眯间无声无息倒下,静静如羽?

最后一名犯罪嫌疑人是王二虎,在闫国生回家的第三天,他也走了,跟崔文革都没有吱一声,跑得无影无踪,层层报批手机定位也毫无结果,侦查员们兵分两路蹲守,毕竟坝上县滋润村有他的父母亲戚,贝勒旗贝子镇有他的媳妇巧莲,还有百灵鸟幼鸟一样嗷嗷待哺的儿子,他不会不管不顾的,白凤鸣局长发话了,就一句——蹲守。那一天,王二虎从牧区偷偷回来,躲在媳妇巧莲下班路上,跟了有一会儿,听到媳妇正打电话说起他的事儿,就知道坏了,看到媳妇已经够了,他转身就走,差不多开始了小跑,躲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他懂,可他不能不去见一见老爹老妈,这是他的孝道,至于那些快要让他陷入险境的鸟,毒死多少,无所谓,玩蛋去。王二虎不敢坐班车,差不多四天才走回家,他走走停停,搭过拉羊的货车,坐过拉煤的大车,远远看见一辆白色警车吓得半死,跳进沟里好长时间不敢出来。

牧民根登骑着马也在奔驰,过了贝勒旗界,顺着公路向南就是坝上,他走走停停一路打听,时不时抄近道,在小树林在白雪覆盖的田垅上骑行。滋润,根登知道,那是蒙古语凉爽的意思,他牢牢记住了,他猜测那个投奔他的王二虎一定要回老家,根登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王二虎抓回去交给呼和他们,他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受不了媳妇图雅没有说出来的那种口气,更受不了呼和死死盯着他,恨不得揍他的样子,那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莫大耻辱。傍晚时分,王二虎看到了自家的烟囱正在冒烟,那一定是父母在热炕,他的泪流了下来,他委屈,他难过,他累,他更是对不住父母对他的所有期盼,擦了擦泪,向左拐过前面的大榆树就是他们家。王二虎愣住了,以为看错了,没错,还没有见到父母,他看到了牵着马站在离他家不远处的根登,难道这家伙一直跟着他?在他们呆立的时候,顺着狗叫声,王二虎父亲出来了,后面大鸡小鸡来回小跑啄食,看到儿子回来了一幅破破烂烂的样子,又喜又惊,他牵过根登的马拴在院子里,进了屋,简单说了一些,两位老人高高兴兴开始张罗饭菜,根登王二虎你瞅我我看你,已经心照不宣,他们此时是一起过来了解行情的商贩。王二虎进了东屋他们的小家,抓紧洗涮,脱下脏衣服里里外外换了一身,立马清爽了许多,两位老人高兴地看着二人饿鬼一样又吃又喝,一会儿功夫桌子上的全部消灭干净,两人抹了抹嘴结束了战斗。

在王二虎的东屋,根登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担心这个王二虎骗他又跑了。很晚了,王二虎从父母那儿出来,他们开始喝啤酒,一瓶接着一瓶,说起贝勒旗,说起对不起根登一家,说起快装满三轮车的死鸟,说起扔进火炉美美地撕着吃过那么几只,根登听不下去抱头哇哇大哭,王二虎错愕,小小的百灵鸟生生把他俩的心思分开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得睡了个懒觉,他们第二天很晚才起来,吃了饭,牵着马出了家门,走啊走,那是贝勒旗的方向,两个人此时的喜悦与懊恼都在那个前方,没有走出多久,路上他们遇到了寻找他们的人,遗憾的是我们的侦查员呼和没有看到这奇怪的一幕。此时,呼和带领一班人马正在贝勒旗围着王二虎媳妇孩子周边实施着他的三套方案,无疑全部落了空。后来的结果,三名犯罪嫌疑人傻眼了,任谁也没有想到,贝勒旗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请求判令:1.王二虎等三名被告人赔偿国家财产损失423.65万元,并承担连带责任;2.连带赔偿生态经济价值损失45.78万元;3.承担评估鉴定费1.6万元;4.责令三名被告人在新闻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

说起来从专业的角度讲,贝勒旗森林公安局局长白凤鸣对这起案子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感受,这些年这样的案子侦破了多少他已经记不得了,有人哭,有人骂,有人递条子,有人看热闹,无非重复的是不一样的情景,至于发挥了多少深刻警醒引以为戒的作用,他不想说大话,也不想猜测,一些人的认识还停留在侥幸还是倒霉上,说明了不少问题。呼和属于幻想型,他有时就会想到夏天,蛰伏了一冬的人们就会全部出动,他们喜欢到草原上放松身心,呼和最喜欢开车带着媳妇孩子到草原石林,在河湾光脚走一走,听听鸟鸣,呼吸一下无处不在的涩涩草香,这样的日子不远了,草原上的春天很短,一眨眼就入了伏,他还想着要不要叫上根登一家。至于这个案子怎么判,如果不再补充证据,已经不再需要他们。此时的他跟着白凤鸣局长还在灰腾梁,他们要检验留在土壤中的药物成分是不是彻底没有了。

巧莲害怕,法庭上她再也听不进去,看着前面审判席上的丈夫,她不停地哭,只好被劝离。王二虎、崔文革、闫国生使劲眨了眨眼睛,支起耳朵,以为自己的听力发生了障碍,以非法狩猎罪他们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2 年零7个月、2年零7个月与2年。他们想不通更觉得冤,那些百灵鸟,就算他们得手也就能赚个一两万而已,现在让他们赔上几百倍,就是出去砸锅卖铁卖了血他们也拿不出如此巨大的数额,三人当场表示不服判决,上诉。过后,巧莲冷静下来肠子都悔青了,如果没有她从中鼓动,本分做事的丈夫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他是那么善良一个人,爱孩子,爱着她,就因为想和她和孩子在一起才过来辛辛苦苦打工,虽然不说什么,可她心里清楚,有一次从外面回来专门给她送了一朵玫瑰,说是结婚纪念日,她其实早忘了,喜滋滋插在瓶子里,下了班回来先看一眼,等到干了好长时间舍不得扔。她希望着丈夫能够认罪悔罪,无论怎么怨她都可以,家里有她,放心。过了两天,巧莲把孩子放在图雅家,两个孩子一同写作业,她求着图雅陪她到法院,打问那么多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知道了《野生动物及其制品价值评估方法》及其附件《陆生野生动物基准价值标准目录》,找来计算器一一核对那个天文数字……

呼和记得古书上有这样的传说,铁木真登上蒙古汗位之前,几只五彩的鸟儿在天上盘旋鸣叫:“成吉思!成吉思! ”于是成吉思汗的名号诞生了,听说那些带来好运与希望的吉祥鸟就是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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