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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活 干净 挣扎
——浅析张二棍诗歌的生命意识

2020-11-18鹿丁红

天津诗人 2020年1期
关键词:张二底层意识

鹿丁红

“评论里说的鲜活、多变、干净、痛苦、挣扎、倔强、充满想象力这些词,我只敢认领鲜活、干净、挣扎这三个作为自己的符号。鲜活是一个诗人的立诗之本,干净是一个人的立人之本,而挣扎,则是全人类逃避不了的。”[1].李江:《张二棍:诗歌信史》,《发展导报》,2016年4月2日。这是张二棍在一次访谈当中对自己诗歌创作特征作出的简单概括:鲜活、干净、挣扎,从他的表述中,我们不难看出,无论是“立诗”,还是“立人”,诗人都自觉地追求一种动态丰盈的生命意识,那什么是生命意识呢?曾有学者这样论述:具有了意识活动能力的人类,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切与探寻,具体体现为生命体验、生命思考、生命策略与生命关爱等等。从性质上看,又可分为原初生命意识与文化生命意识两个层级。[2].杨守森:《生命意识与文艺创作》[J],文史哲,2014年第6 期,第98 页 。张二棍诗歌中所表现出的生命意识更多的是表现在前者,即“原初生命意识”当中,在他的诗歌当中,我们可以发现被生活逼迫无奈残酷的诗意,也可以发现诗人自己对生命存在独特的体察与感悟。

任何诗人生命意识的生成,与他作为个体所具有的生命经验、生活处境是紧密相关的,张二棍也不例外。探究张二棍诗歌生命意识的成因,我们可以发现他的工作生活经历是其诗歌具有独特生命意识的重要因素,他曾经是山西某地质队的队员,经年累月的跋山涉水,使他对底层人民的感情异常深厚。也许很多我们只是从报纸网络上得知的事件,于他而言,却是亲眼见证的残酷现实,真实厚重的生活积累,使他的诗歌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倾向。但是对张二棍来说,他的诗歌中所体现的并不仅仅是对底层人民的悲悯同情,他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所描述的对象一边,痛其所痛,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诗歌简单直白却又能给人以巨大的感情冲击的原因之一。其次,张二棍对生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自觉,现实生活中的他木讷寡言,但其诗思却庞杂丰富,他对生命进行思考,在感受到现实社会状况与质朴纯粹的生命情怀产生摩擦之后,他将对生命存在状态的体察融入诗歌当中,其诗歌中不经意的一个点就会刺中人心,引发读者的“痛感”,进一步展示人类普遍存在的生命状态。

具体分析张二棍诗歌中的生命意识,我们大体可以将其分为两类:一类通过对底层人民生存状态的真实描绘,反映出人世生活的艰难,另一类则是在此基础上,展示诗人自身生存策略,进而更多维深刻的思考当下人类生存困境。

第一类诗是在对底层人民现实生活的真切观照中,诗人将生活残酷的诗意展现到极致。在这一类诗中,诗人的笔法克制,语调相对沉缓冷静,口语化特征十分明显,基本没有长句难句和复杂修辞的运用,但其诗歌中的情感却如火把引燃我们心中最原始真挚情感的导火索,到诗歌结尾处来一个大爆发,全诗的情感达到顶峰,使读者胸中“热的发烫”。《矿工的葬礼》从标题开始,整首诗便笼罩着一种沉痛压抑的气氛,诗人采用白描的手法记叙一位矿工不幸悲惨的人生。从诗人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一位矿工在壮年时期因工作被砸断了腿,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老婆改嫁,孩子也因种种原因“已长成监狱里的愣头青”,只有老母亲守在身边,迫不得已的“越活越年轻”,无论是三十岁四十岁,还是又添了新的疾病,母亲就像抚养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照顾着他,但是

现在,他死了

在葬礼上

她孤独的哭着

像极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全诗悲痛压抑的气氛在结尾处达到了高潮,母亲为儿子任劳任怨,无论在多艰苦的条件下都不愿意放弃他,但是现在她的孩子没了,她的整个世界因此垮塌!哭的像“嗷嗷待哺的女儿”似的母亲使我们眼眶发酸,哭泣的母亲形象如在眼前,似乎给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都来了一记重拳,绝望悲痛的感情弥漫在整个胸腔。想象一下,假如这位矿工没有断腿,他工作用心,为人诚恳,努力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就是一刹那的事故,未来所有的美好期冀都似泡沫一般消失了,整个家庭分崩离析,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命运的魔爪摧残着这位不幸的矿工,也许是在矿井工作时早已埋下隐患的肺病找上了他,慢慢地侵蚀着他的生命意志,摧残着他的生命。纵观整首诗,诗人似乎是有意在用冷静克制的语调叙述,但细读之下我们仍能感受到其中暗流涌动、澎湃汹涌的悲悯之情,同样的叙述特征在《卖了,卖了》当中也体现出来,这是一首十分简单、真实而又残酷的诗:为了给家中女儿治病,父母舍弃了一切,食物、房子、首饰统统都卖掉了,这之后

今天,她的男人

偷偷出去

把血,又卖了

一遍

她的小女儿啊

还是疼,还哭

她也跟着,一边哭

一边说,再哭

就把你

卖了

父亲一次又一次的为女儿卖血筹钱治病,但是孩子依旧疼得哭,母亲如何?,“她也跟着,一边哭/一边说,再哭/就把你/卖了”,俗话说“疼在儿身,痛在娘心”,我们很难揣度此时作为母亲,她是用何种悲痛绝望的心情以吓唬的形式来安抚女儿,这与《穿墙术》何其相似!疼痛难忍的孩子最后以用头撞墙这样自残的方式来止疼,“他母亲说,让他磕吧/似乎墙疼了/他就不疼了/似乎疼痛,可以穿墙而过”,我们可以猜测,孩子生病也几乎拖垮了母亲的精神,但仍然陪着孩子,也许这位搂住孩子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其中无奈心酸令人动容。其它如《流浪汉》,在世界上财富聚集最集中的地方——银行,有一个“眼神纯粹”的流浪汉在专注的抓虱子,我们似乎可以想到周围人们对他的态度,诗人所展示这种强烈对比的画面,在某种程度上,这与杜甫所刻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历史现实有相似之处,强烈的现实主义诗风都示出底层人民真实悲惨令人心酸却又无法改变的生活现状。

除此之外,张二棍诗歌中的生命意识并不只是表现在他对底层人们的关注与同情中,而是上升到对生命意义、生存价值的智性思考,体现在对生命尊严的肯定与捍卫,以及对生命困境的感悟与体认当中,比如下面一首《大风吹》:

须是北风,才配得

一个大字。也须是在北方

万物沉寂的荒原上

你才能体味,吹的含义

这容不得矫情。它是暴虐的刀子

但你不必心生悲悯。那些

单薄的草,瘦削的树

它们选择站在一场大风中

必有深深的用意

这首小诗全诗共有九行,开头一句“须是北风,才配得/一个大字”。一个“须”字,诗人对“北风”的肯定之意便跃然于纸上,在下面三行中,诗人更是对北风出现的情境做了一个具体的描述,“也须是在北方/万物沉寂的荒原上/你才能体味,吹的含义”,地域范围的缩小,使得大风具有浓厚的粗犷豪迈色彩,“吹”这一动词,是具有多种形态的,微风轻拂是“吹”,狂风大作也是“吹”,而在这里的“吹”,诗人描述成“它是暴虐的刀子”,因为“这容不得矫情”,显然,此时的“大风”“北风”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天气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指代人生面对的种种困境与磨难,面对这些历练,诗人的态度十分坚持,“但你不必心生悲悯。那些/单薄的草,瘦削的树/它们选择站在一场大风中/必有深深的用意”。诗人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不需怜悯,可能也不被人们所理解,“我”单薄又瘦小,但“我”仍选择在大风中坚挺的站立,“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生存方式!在《大风吹》一诗中,诗人对生命尊严以及自我存在的肯定与捍卫,显示出诗人探索生存策略的深入思考。

但是在诗中诗人展示的也并非一味昂扬的战士姿态,在《与己书》中,面对种种没有结局的事情,诗人无奈地承认“是的,这世间有我/已经不能更好了”,这种形象更像你,像我,像他,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奋斗坚持,但也会退却自守,清醒自持,如在《成为一片海》中,诗人自述

我决定澎湃,成为一片海

我决定辽阔,哪怕把自己

淹没,也无需别人察觉

开头两个“决定”的使用,渴望成为一片海,渴望辽阔的心情不可阻挡,海的“澎湃”是一种多么浩大雄伟的状态,我们甚至可以想象海浪撞击岩石发出的巨大声响,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决绝无畏的心理,“我不要岛屿,拒绝过往渔船/——要坚守这贫瘠”,“贫瘠”一次显示出对自我生存状况的清醒认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诗人仍不改本色

我只有棱角分明的礁石,一遍遍

抵住浪涛。就像一个倔强的人

抱着命定的苦难,像拳头捶击心脏

这三行诗句营造了一个充斥着搏斗紧张感的画面,诗人将自己比喻成礁石,日日夜夜不停地抵御着波浪的冲击,面对“命定的苦难”的重击,诗人的姿态却是“抱着”,由这三行诗句刻画的“棱角分明”,“倔强”的诗人形象深入人心。

再养一只高傲的鲸吧

游荡在自己的海域,吞吐着

卑微的鱼虾。呃,我多么需要

一根不朽的绳子

垂到自己的底部

以此来察验内心的深浅

“在自己的海域”养一只“高傲的鲸”,这无疑是诗人对自己所生存的海域,理想生态环境的描绘,从另一个侧面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诗人对社会的一种理想憧憬。后面以一个十分日常化的口语“呃”字来重启诗句,看似十分突兀,但在细读思考之下,我们会发现诗人用这一个口语字,瞬间巧妙地将对自身的存在状态的感叹融入诗行,“呃,我多么需要/一根不朽的绳子/垂到自己的底部/以此来察验内心的深浅”,也许是因为诗人被他者评价的太多,他急需“一根绳子”来勘测自己“内心的深浅”,这也从另一个角度显示了诗人自身以及读者可能出现的状况,面对大千世界繁多的诱惑,我们很容易犹疑不前甚至迷失自我,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无疑是迫切而又艰难的。

但我不敢建设灯塔

高高在上的光,原本

就不是一片海的需求

“不敢”一词,与其说是显示出诗人的畏惧退却,不如说是诗人在对自身有了清醒的判断之后做出的选择,是不敢,也是不愿,因为大海需要安宁,“高高在上的光,原本/就不是一片海的需求”,于是,诗人坚强、倔强而又克制冷静的“立人”态度便清楚明了地展露在读者面前。

张二棍诗歌中显露出的诗思丰富繁多,将其中的生命意识简单概括为以上两种类型,或许并不十分准确。但其诗歌中通过对种种社会现实人物以及事件的描绘,结合诗人自身作为地质工作人员的独特的工作生活经历,表达一种普遍的人性关怀,确实使得他的诗歌具有纯粹而又汹涌的情感冲击力,透过不长的诗行直击人心。在现代科技文明的冲击影响下,张二棍仍坚守着善良本真的生命态度,把底层人民以及自己的生存状态通过诗歌表达出来,展现了他特有的生命体验和生存追求,我们似乎可以从中看到自《诗经》以来体现出的浓厚的现实主义传统,这是十分可贵的。当然,并不是说他的这种生命意识是完美的,他的诗歌中所展现的现代人的生命层次感并不是特别完全,如在展现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时有些单一化,这也一定程度上使其诗歌缺少了一些生命意识的厚重感与深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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