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江岛及其他
2020-11-18黎大杰
黎大杰
一头牛自有一头牛的快乐。
牛的快乐就是啃草、耕地的快乐。
牛安静地卧在牛圈中,不时反刍,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反思什么?
牛间或长哞一声,那浑厚叫声在山谷间回荡,整湾整沟全都听得见。
把牛牵至山坡上、草滩前,牛就甩甩尾巴,扇扇耳朵,喷一个响鼻,然后安静地伏下头去啃草,那牙齿切断青草的嚓嚓声,惊飞了草丛中打鸣的昆虫,就如竹竿轻敲水面,水惊鱼跳。牛啃食那些草的醉态样,似乎是吃到了世界上最香甜的食物。
夕阳从西面的枯树丫上渐次撤退,村口一断墙边,一头牛眯眼伏地,安静地享受世间最温暖的时光。在它旁边,一老人袖了手,缩了头,耷拉着眼皮,像极了一头暮年的牛,听满村满树的夏蝉在世界的最小角落里尽情地喧嚣。
牛知道,自己就只会一样农活——耕地,其它的什么都不会。牛只要一架上肩担,就会在人前面慢悠悠地拉着犁走,人在后面挥鞭子赶,其实是不用赶的,挥鞭子只是习惯,只是做做样子,牛有的是力气,牛绵劲大,人往往都绵不过牛。到了响午,牛饿了,想吃草了,它见还有那么多的地没犁,它跑起来就像风,这风刮得比人跑还要快。
鲁迅先生说过,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牛奶、血。这是事实,不错。但牛天生就是吃草的,牛之喜欢青草就如我们人类喜欢米饭一样。牛只要一见了新鲜的嫩草,它就是冒着被主人拉烂鼻子的危险,也硬要拽着牵牛人去啃食。有时候,主人为了不让牛把绿油油的庄稼误当成青草啃,还会给牛戴上一只牛嘴笼,牛嘴笼是竹篾编的,别看有稀稀的孔洞,牛一戴上就张不开嘴,看着庄稼干瞪眼。
我一直不确定,牛是不是只喜欢吃草。有时候主人怜悯牛儿辛苦,总想给它点好吃的,比如增加一些豆类或是煮一点猪食给牛吃,我不知道这到底起得了作用不?我不知道牛的胃消化起这类食物是否舒畅,反正,我看见牛儿吃这些食物时没有体现出应有的吃草的那股欢喜劲儿。或许,牛只会把吃青草当成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是的,这世界,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定律,牛吃草,就是定律之一。我们的怜悯或许只能算作是一种徒劳的一厢情愿的悲天惜牛而已。
牛的种类多,但以水性来分,我的眼中就只分水牛和黄牛两种。黄牛不习水性,个头小一些,毛厚,浓,身体有异味,所以不少人只喜欢它耕地,不喜欢喂养它。水牛就不同,喜水,个头大,毛稀,皮厚,腿壮,肤黑。水牛的体质普遍比黄牛好,我们常常用水牯牛来形容一个人力气大,本来牯牛是指公牛的,但在这里,已然已经忽略了公母。我们喜欢牛的憨劲,更喜欢它的吃苦耐劳。有一个成语叫牛气冲天,这得另当别论了,不贬也不褒,没有实力,你凭什么牛?
牛是农家中的一员,在农村,每个人都对牛是百分百的尊重。
所以只要父母扯起嗓子叫我去放牛时,我比读书呀、捡狗粪啥的都跑得快。
把水牛从牛圈里牵出来,往河滩跑,河滩上草多,牛吃饱了,就会找一个水凼凼洗澡。此时,我们就轻松了,或钻入草丛中躲猫猫,或躺在树阴凉处睡假觉。小水凼凼我们又称为牛滚凼,水浑,浊,牛一滚,就一身泥。小水凼凼水又浅,太阳一晒,滚烫,牛泡一会儿就会爬上岸来吃草。
近处草吃完了,牛往远处走,边走边啃,啃饱了,就找一处深一点的小溪去。此时我们也大抵抗拒不了溪水诱惑,跟在牛屁股后,脱了衣服跳下水,摸鱼,嬉戏。牛泡在溪水中很惬意,只露一点头,牛氓围着牛头飞,牛就用尾巴醮上水击打,牛氓飞起又落下,牛击打水的样子很酷,溅出的水花,满河飞。
在河中玩累了,我们就玩骑牛的把戏,河水流缓,骑牛去啃溪边茅草,牛也有顽皮的时候,等我们骑到河中心,它会突然下沉,让没来得及调整的我们喝上几口水。
上得岸来,牛抖抖身上水珠,往家走。我们呢,光着身子,把衣服往肩上一搭,摘一枚叶子,翻身再骑牛,在牛背上悠哉游哉地吹叶笛,那逍遥劲儿至今都让我们无比怀念。所以我到如今都认为,那时天西边的彩霞都是让我们几个放牛娃吹散的。
彩霞一散,夜暮就四合了,牛也归圈了。
时隔多年后,当我在嘉陵江边见到一百多头水牛集体渡江去江心岛上吃草,我还真被唬住了,震撼了,那场景,那壮观,基本上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那天,雨淅淅沥沥地下,那么多人打了伞趴在江边栏杆上观看。
此江名曰嘉陵江,此地名为四川蓬安,村子叫油房沟村,江心岛是太阳岛和月亮岛。
一头牛渡江吃草,也许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两头牛渡江去吃草,也激不起嘉陵江的一朵小浪花,十头牛渡江去吃草,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嘉陵江上的一个小小插曲,然而这是一百多头牛去渡江,去江岛上吃草,一头水牛换成了一百多头水牛,小河也换成了大江,那这就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水牛渡江啃草了。那气势,那气场,绝对算得上真正的江上奇观了。
牛与人一样,以群分,一群自然的牛群里,自然也少不了领头牛,头牛不是靠打斗来决定,而是靠智慧、胆量与个头来区分。牛也是有智慧的,它能辨别出那些草嫩,那些草不能吃,牛还认路,再走多远,它们能牢牢记住来去过的路。
头牛带头,头牛大着胆子下水,其它牛儿见了,也试着跟在后面游,这群牛需要头牛来把握方向,头牛也就承担起了领袖的角色。
水牛们先是排成一条长队,若长龙,游着游着,就乱了些,不是散乱,而是造型,从一字型,变成了之字型,从之字型变成了扇型,再从扇型变成了人字型,接着从人字型变成了半个O型,如此变来幻去,那群牛也就离月亮岛不远了。
上岛上了,头牛昂起头,反身看了一眼江面,后面还有牛影,不过都跟过来了的,它放心地在草地上打一个滚,尔后,撒开蹄子,小跑一趟,停下来,钻入芦苇丛中,远远看去,若小黑点慢慢变小,直至不见,而草还在微动,草尖上的白鹭在微微移动。我想,那草尖上自然是栖不下白鹭的,白鹭一定歇息在牛背上,牛动白鹭走。白鹭白,长颈昂向天,而那些水牛,肯定背负着白鹭在悠闲啃草。
渡江牛儿队伍在壮大,队伍纪律也非常严谨,全部听从头牛指挥,从来没有一头牛任性,队伍有时游歪了,一会儿就矫正过来,正是这游歪,才造就了百牛渡江那多姿多彩的壮观奇景。
嘉陵江流到蓬安,脚步便缓了下来,水蛇一样妖绕地缠在白炼般柔美的身段上,又恰似蔚蓝的天空落到了人间,镶嵌在绿水青山之中,使蓬安显得愈加的温柔与恬静。
油房沟村,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山沟,江水绕着村子静静流着,流成了一个水湾的形状,就在江心之中,水湾深处,有两座泥沙沉积加上流水冲刷出来的小岛,一座圆似太阳,叫太阳岛,另一座在上游,弯似一勾月亮,人们称之为月亮岛。这两岛,均是一处天然的江边湿地,水草丰茂,鸟类众多,仿佛是浩浩嘉陵江这个长句子在油房沟村点上一个大大的分号。每当日出之时,岛上鹭鸟齐飞,众鸟鸣叫,嘉陵江由此生动而又婉约。每当日落时分,晚霞满天,静影沉璧,众鸟归岛,夜暮四合,万籁俱寂。
岛一直都在。牛儿一直都在。
以前,油房沟村水位并不高,江水一断流,牛儿便可以自由地往来于岛上去啃食青草。当然,这群牛儿之中也包括一些黄牛儿。枯了水的江底,牛儿可以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他们不需要成群结队。这样的往来均属正常,无奇可观。
是马回电站造就了这一奇观。
嘉陵江截流,水位就自然上涨了。水位一涨,牛儿到岛上吃草的路就阻断了,牛儿上岛就得另辟蹊径,另花一番功夫了,黄牛自然是去不了,黄牛断了去对岸吃草的念想,埋下头去专心啃路边的枯草,只有水牛可以,水牛姓水,水牛会游泳,但没有组织的水牛也一般不敢去对岸。断了食物源的牛儿们望着岸对面的青草很是着急,发疯,水牛们不甘心,它们还要试一试。冬天肯定不行,江水冰凉。暮春至初秋,天气和水温转暖升高,水牛们就都站在岸边跃跃欲试了,但谁也不敢第一个下水去试,那么宽阔遥远的江面,它们还是存有惧怕之心的。
到底牛儿成群结队去到江对岸吃草起于何时,至今也没有定论,其实也无须去逗硬考究缘由。我们只需要知道,当有一天,一位摄影爱好者看见了,把这一百多头牛渡江的场面拍下来,并发到媒体上,立马引起轰动。这不,本地媒体人追踪来了,省级媒体人闻迅来了,中央媒体人接踵而至,境外的媒体人也望风赶来了。百牛渡江,对,早已有人这样叫了。这百牛渡江一下子火成了蓬安县一张响当当的旅游名片。
百牛渡江,现在从暮春一直延续到初秋,天天上演,时间是每天上午8点左右,牛们开始渡江上岛,下午日暮后头牛再带牛们涉水归圈。
一群牛,一群涉水渡江的牛,肯定会演绎出精彩的牛故事。
不错。天放亮了,关在牛圈里的一头牛哞地一声叫了,休整了一夜的水牛们,也都跟着叫了,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把嘉陵江都叫醒了,哗哗地流淌。
打开圈栏,头牛在前探了探,下水,后面是一群情绪高涨的牛们。
很显然,这群牛饿了,它们要去对岸吃嫩草。
它们都游得争先恐后。
牛们陆续上岸了,啃草的嚓嚓声此起彼伏。
一头牛妈妈刚爬上岸,它看了一下身边,儿子没有跟上。
牛妈妈急了,回身看向江面,见还有一头小牛吃力地在江中游,一起一落的,看着有些让牛揪心。
那是自己的孩子,牛妈妈一点也没犹豫,急忙跳入江中,向江心游去。
游至孩子身边,小牛已经气喘吁吁了。
牛妈妈一个潜游,拱起小牛,让小牛伏在自己背上,小牛乖乖地爬上牛妈妈的身子,小牛的两只耳朵扇了扇,激起了一阵水花,那是小牛内心欢愉的笑容。
岸边有无数人见证了这一幕,有那么多的摄像头对准了它们。
这世上,每一天都会发生无数多的事,而这些充满爱心的小故事都会如一泓小溪在我们的心头缓缓地流淌,浸润着我们的心灵,我们得感谢这些生灵给予了我们这种天然的纯粹的爱,让我们永远地把爱心进行传承。
六月初,我去蓬安采风,又听到一个真实故事,讲的仍然是发生在百牛渡江启动仪式上的一个感人场面。
请允许我简单转述于此。
廓桥下,栅栏里,一百多头水牛静待放栏。
就在此刻,牛群中一头大着肚皮怀了小牛犊的母牛突然焦躁不安起来,时起时卧,又频频排尿排粪,并不断回头视腹,看样子是要生小牛犊了。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旁边牛见了,默契地圈成一圈,如众星捧月。
此时一头似头牛的公牛进圈来了,它几次试图用牛角帮助母牛站起来,但没有成功,头牛就守护在母牛身边。
或许是外圈牛群赐予了母牛以力量,躺在地上的母牛不停地努力着,大口吸气出气,腹部时起时伏,慢慢地,犊牛头开始一点一点露出来。
岸边的人群激动了,全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那头母牛。
小犊牛的出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空气凝固起来,牛群也开始在母牛身边不停打转。
有人开始攥紧拳头为母牛打气使劲了,小声喊出:“加油,用劲,快点!”。
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小声地喊。
母牛几经努力,终于站起来,腹部一起一伏,小犊牛终于顺着羊水落地了。
“生了,生了。”人群中发出欢呼声,声音盖过江水流淌的声音。
这一幕,恰恰被岸上一百多家媒体记者捕捉到了,这头母牛成为了百牛渡江新闻稿中最大的兴奋点,瞬间被燃爆,一张张巨幅图片占据了新闻版面,刷了手机的屏。
那天,出栏的牛异常兴奋,对着江对岸的天然牧场月亮岛全力冲去,它们要急于上岛庆祝新生命的诞生。
望着同伴们游向江岸,母牛满是爱怜地看着身边的小宝宝,又闻,又舔。母牛的舔犊之情感动了岸上所有人。
母牛为了生小牛,放弃了整个牧场。
刚出生的小牛想站起来,无奈身体太弱,站了几次都趴下了,它下跪的姿势很美,是靠着母牛跪下的,母牛心疼地望着小牛,轻轻用嘴去舔。这场景,与羊羔跪乳何其相似。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之爱或许远远不及牛之爱。
牛爱的伟大,爱得无缝无隙,爱得全世注目。
牛爱就如滔滔嘉陵江水一样,在中华文明史的长河中长流不衰。
牛背是我们成长的另一个摇篮,它不仅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还成为了我们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记忆。
牛之于农民,那是绝对的忠诚帮手,它一生的守候就是为了主人的那一声响鞭似的召唤。
然而,我们又关注过牛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我们对于一头牛,除了使唤,似乎没有别的任何表示了。
牛不是不喜欢群居,喏,百牛渡江就是牛群聚集的成功范例。
然而,牛又被我们散养着,我们不希望它们聚居,聚居在一起就没有彼此的空间,聚居在一起,就会多是非,顶牛,还是让它们散养吧,散养或许更能发挥它们的作用。
牛一生并不奢求什么,江心岛就是牛的向往。
因为那里有青草,有鹭鸟,有蟋蟀,有鲜花,有着我们曾经或者未来要忽视的一些美好的东西。
牛在村子里日渐少了,这不知是人类的悲哀,还是牛们的最后归宿。
农业现代化的进程是牛们始料未及的,是机械化的农具取代了它们,让它们失去了最原始的功能,它们不得不转型去面临生死的考验。
但我相信,渐渐失去农耕的牛,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消失的,或许它们会以其它的方式给我们以惊喜,诸如百牛渡江等。
五龙听鸟
一个清澈如水的早晨,活活让鸟鸣给吵散乱了。
窗外,夏日晨光一泻倾地。
鸟鸣压得大木床嘎吱响,床离木窗一米,黢黑,不雕,简单,疏密有致,方格型。竹制百叶窗帘,漏光。鸟鸣就从那儿蜂涌进来,叽叽喳喳,铺天盖地。
从没醒这么早。云里雾里,居然打不着方向。
但我知这绝不是城里,因为,城里的清晨有严严的窗帘罩着,有高高楼房挡着,有簌簌汽车声充塞着。窗外绝没这么明亮的天光和鸟鸣。
鸟鸣声先有些乱,此起彼伏,一声未尽,一波又起,一叠一叠,一浪一浪。
住在店招为“云桢”的民宿,云是繁体云。喜欢这店名儿,就如喜欢“阳光不锈”那名儿一样。民宿位于四川省阆中市天林乡五龙村三社。离阆中古城25公里,离天宫院2公里,是游离于喧嚣与尘世之外的桃花源。
有树叶吹落木楼梯上,楼梯通往楼上,楼上摆一套简单皮沙发和精致茶具。阁楼开有天窗,不大,容一人探半个身子。窗叫燕儿门,称门有些夸张。楼上窗,人翻的少,家燕进出频繁,搭窝,孵蛋,喂崽。昨晚与几文友喝了会儿功夫茶。四周静极,话装不下,从篾缝漏,落树上。风吹叶落,叶落瓦响。日子蹉跎,怅然若失。肆意畅聊,快事极快。
正房有小天井,落地窗,光从缝入,玻璃外扎一圈栅栏,藤缠花开,鸟叫虫鸣。房间内壁泥糊麦秸秆,壁上挂一薄电视,黑褐色方桌,上铺层板,新旧不搭,昏黄灯光,树根独木凳上,灭蚊液闪着幽光,沙石地面返潮,那霉味,像极了老房子里那一股。
越来越大,鸟鸣声豆子似的,在铁锅里爆炒,哔哔剥剥。
是画眉鸟儿,是麻雀儿,是斑鸠,是绿豆雀儿,在叫。这些,我统统能分辨。麻雀儿细碎,黄豆子雀儿尖锐,画眉鸟儿啾啁,斑鸠咕咕咕地,有断点,如鸽子。众鸟混叫,如在田野开一台浩大无边的歌舞会。这世上,任谁也奏不出如此大声势、大完美、大震撼的乐曲。
鸟儿普通,声音普通,普通混合普通,就不普通。这只是前奏,这只是低声部,这只是过门儿,和声部和高潮部分在路上,还没到呢!
一到,就是天籁。
“火烧包谷——”是布谷鸟儿叫声,这鸟儿我没见过。听说,恁漂亮,有凤有冠,身体小巧,翅翎多彩,行动麻溜,快捷,怕人。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有描摩其声为“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我细辨过,更趋于它叫的是“火烧包谷”。此时,坡上包谷亮杆挂须,籽粒收嫩浆,布谷鸟儿在催我们“火烧包谷”吃呀。其实布谷鸟儿挺惨,杜鹃啼血,就指它,它要一直叫,叫到换季,嘴裂,声嘶,气断,才罢。村人不喜它,认为它不吉利,说一听到它叫,村里大小得出点事儿。它整夜叫,吵人,吵小孩。至于它白天叫不,我还真不知,大概大白天也叫的,只不过被其它声音给盖住了。
还有一种鸟,我叫不出名儿。它声音清脆,明亮,婉转,像口哨,能清晰发三个音节:“儿捡粪——”“儿捡粪——”。到底鸟儿要表达啥意思,不重要,重要的它一叫,我就得起床。天麻麻亮,父亲隔着篾巴墙拍门:“起来,起来,太阳晒屁股了,鸟儿喊你起来捡粪了。”狗粪撮箕、狗粪夹子丢在阶沿上磕碰出的声音,伴随的还有我们闭眼睛哈欠摸索穿衣起床的声音。
父亲说捡狗粪要赶早,迟了啥都没了。由此,我将这话与我日后生活经验紧紧联系起来。认定一个死理:做事请趁早,迟了,连渣都不剩了。
鸟鸣声,无法复制,也无法一一分辨。如地里黄麻,剪不断,理还乱。
乡村早晨,万鸟齐鸣。这声音,透明如翡翠中蛰伏的琥珀。一碰,就碎了。一越溪涧,就活泛开来,荡漾开来。
睡在扎实的木板床上,空旷、自然,无忧、无虑,舒展、踏实。
随水而弯,这个小山沟是我心中的武陵源。
远望山顶,阳光房散落树丛,依山而建,不避路,不避树,不避坡,随形就形。山腰处,翠竹合围,传统民房,石木结构,乡韵更浓。山沟底,流水潺潺,别墅庭院,一洼一畦菜地,幽深几许。
微风过处,鸟鸣骤停,树叶婆娑,声声悦耳。
尔后,一切又归于安详、宁静。
只须臾之间,一鸟又鸣,众鸟齐鸣。整沟,如煮沸的水,热腾,翻滚。
住民宿,是我酝酿好久的一个计划。在民宿,听鸟,是计划之外的惊喜。
现在民宿火,火在一个乡愁上。任谁都可以寻找。这鸟鸣,就是乡愁之河里的一捧水。用手捞,必漏掉不少,但满手仍留有新鲜的水渍。
每一个人,不管你承认与否,都有一个土得掉渣的乡村情结。有些人花了很大力气,想在他乡种植故乡,但种得了原乡?种得了气场么?
超简的木牌扁,茅草、小碎花,还有牌扁顶上的那窝麻雀。我真心喜欢“云桢”这店招名儿。我曾努力想从一些典故中找到“云桢”的出处,未果,这让我很沮丧。当我得知店主人叫杜云珍时,才明白这两字没任何深意。
不禁哑然失笑,我这文人的酸臭,让我想得太复杂了点。
店招与民宿很搭的。
当然更搭的,是那一沟一湾的晨鸟鸣叫。
阶沿上,两只小土狗兀自纠成一团,它们不稀奇鸟鸣。
院坝外,土路上,一对中年情侣携了手在走。
昨晚,我是在虫鸣蛙鼓声中安稳入睡的。我想,除了躺在乡村怀抱,恐怕没任何地方能让我找到这样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