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东文学》搭上了文学热的末班车
2020-11-18王方晨
王方晨
1988年1月,《当代小说》杂志发表我的小说处女作《林祭》,在我工作的小县城是一件很轰动的事。那时候还处在文学热的年代,一篇作品改变命运的事情时有发生。
眼看着这样的好事情降临在了我头上,我的师友、同事、领导,纷纷为我预设美好前景。我谨慎地怀疑、试探、接受。
这一年,我还在《山东文学》发表了两首诗歌处女作。责编是一位标准的大美女,容貌正是我从心底向往的那种类型,端庄秀丽,气质更不用说。她非常认可这两首诗,谬夸为省内当时唯一能真正称得上“现代派”的诗作。
10月份,我去青岛大学作家班学习。同班一位情感粗放型的诗人同学看了这两首诗,却得出相反的评价。
“这样的诗我一晚上能写十首!”他口出狂言。
幸好我无意于诗歌创作,这两首诗只是我十几岁、上中专时的练手之作,所以不以为意。不然,非得跟他拼老命不可。现在想起来还颇觉诗人极可爱,而且坦诚到了无礼。
回头再说那位《山东文学》的诗歌编辑。
那样的大美女我以前可从没见过。个子高挑,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整个人给人一种温婉高贵的感觉。
在我后来调到某地某单位之前,单位举办过一次文学讲座,邀请了这位女编辑。有人给我看了活动合影,女编辑坐在居中的位置。对比之下,光芒四射,形象非常突出,让人一下子就能把她从人群中认出来。我们那个单位也是美男靓女无数,但一舞蹈演员告诉我,女编辑在我们单位一出现,宛如公主驾到,马上把那些以美自傲的女孩子给“镇”了。
高雅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必得有极深的文化素养。
时隔数年,这位女编辑离开了编辑岗位,先后成为山东电视台、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深受观众喜爱,想必看过的都会对她印象深刻。
在她当编辑期间,我们有过几次谈话。
一次就是谈论我那两首所谓诗歌,她还告诉我她将诗歌推荐编入《山东诗选》。
一次是不知怎么闲聊,说起了她恋爱时,曾对爱人坦承自己啥也不会,她爱人要求很低,说“会缝扣子就行。”结果成了家,啥都会了。言语间爱人之间的情趣流露,令人深羡。
她还谈到自己的写作,说自己的文字都是用“脑汁儿”写出来的。她说到“脑汁儿”,我听了觉得特别有意思,特别认同,不禁莞尔一笑。她敢说用“脑汁儿”写。我却从来都是掖掖藏藏,从不敢这么说的。
我透露自己喜欢一个女影星。她很吃惊,你怎么会喜欢影星?她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那个影星却是烟火气很浓的。她不知道像我这样一个从底层奋争出来的人,对那种生机蓬勃、情感热烈的演员或文学形象,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常常视为楷模,我也习惯在作品中表现生命的坚毅、压不垮的顽强。我若不食人间烟火,就真会被饿瘪了。
最后一次见她,她已离开文学界很久。当时她正主持山东电视台的一档社会调查栏目,很火。老家的人写信向我求救,我不忍坐视不管,专程跑到济南,去电视台找她,看她能否伸出援手。从她这里,我知道了一些不可僭越的禁忌。但相对来说,文学创作就比较宽松。我将老家的事情写进了一系列小说,也算是对父老乡亲尽了一点心意。
最早接触《山东文学》的编辑,其实就是接触我想象中的文学世界。这个世界的确跟我过去生活的世界不一样。
在我想象中,文学世界光彩夺目,每个编辑部都是一座座文学殿堂,庄严无比。实际上,它们虽然不是金碧辉煌的殿堂,但也算不错。
更重要的,是人。
那么多优秀的人集中在了这里。跟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又土又笨,只会嘿嘿傻乐。诗歌编辑评价我不食人间烟火,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处女作发表之后,我有小说新作很快被《山东文学》通知留用。小说写一个孤儿,在环境的逼迫下做出了过激的举动,沦为杀人犯,直至枪决,手法很现代、很大胆,为增加流浪的气氛,穿插了不少俄罗斯民歌。跟《林祭》一样,也是省作协的王耕夫先生推荐过去的。
我因从青岛大学退学,路过济南,去了编辑部。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伙子,文质彬彬走过来,笑嘻嘻对我说,你这很不错啦,《山东文学》能给你发中篇。
当时《山东文学》的主编,身材高大,肤色白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宽厚长者。也许因为年少单纯,认为世上每个人都对自己够意思,反正我觉得自己是第一次遇见像他那样面目慈祥的人。
我从主编那里得知,小说得到了众编辑的好评,要重点推出,还安排我见过的那个年轻编辑专门去北京找人写评论。
那个小伙子后来成了我很多作品的责编。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可能就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北大毕业生。至少从学历上,就让我感到很不寻常。当然,我更羡慕他的工作。后来听他说起自己毕业后对分配到《山东文学》当编辑感到十分满意。不怪我会羡慕。
转过年,我开始在济南读书。人在济南,跟省文学界的交流,就方便多了。
我盼望着发表更多的作品,那肯定会有助于我的工作和生活。
遗憾的是,这个被众编辑看好、据说“编辑部除了看大门的没看谁都看过”的小说终究没能发出来。
很多年以后,这个小伙子还感到惋惜,说如果能如期发出,在那个文学热的时代,这样的先锋作品不说一炮而红,我当时的处境肯定会不一样了,同时也会改变人们对山东作家的看法。
私以为信然。
小伙子就是现在的省作协副主席陈文东,那个诗歌编辑则是张晓琴女士。
我对陈文东说张晓琴是大美女。陈文东开玩笑说:
“很美,就是跟我一样,有点儿黑。”
我很不高兴。我怎么不觉得黑?
只过了一年,“文学热”末班车就快跑得没影儿了。
1990年,我在《山东文学》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山泉》。现代派的、不好懂的东西,有点不敢搞了。《山泉》就很写实、很简洁。你说回归现实,我觉得是回归自然吧。小说里写了自然神秘的力量,它化解了一次现实的也是文化的冲突:
干渴的大地冒出了一股清凌凌的泉水。
以后我在《山东文学》发表小说,基本上都是陈文东的责编。那些年,寂寞的文坛如若没有《山东文学》,我的创作可能还要寂寞,很有可能销声匿迹。因为有《山东文学》,我才可能坚持下来,坚持到柳暗花明,并坚持到今天。
《山东文学》也蕴含着一种神秘的力量。那里有一股滋润文学、滋润心灵的清泉。
此时此际,我满怀对《山东文学》的敬意,重温发表在《山东文学》的诗歌处女作《通过这双眼》:
通过这双眼世界缩小成一间房子
歪歪斜斜,蜘蛛网着不安定的声音
村舍的炊烟自拂尘升起
蒸熟的米饭放在桶里,勺子流着涎滴
——我也没法说清这种怪象
紧靠着窗预防房子最后的通牒
通过这双眼绿树撩起她的裙子
让猫犬翻起眼睛欣赏她的两股
伤风败俗!一把铁斧将她截断
砍成一方书桌放在墙角
——我也没法说清这种怪象
仿佛钝锯锯着我的脊梁
通过这双眼一片风景铺在床上
画的不是荒漠沼泽湖泊人物
是些石头般的字块,立体的每个角度都
放光
深奥谁也不懂,最神秘的宇宙启示
——我也没法说清这种怪象
用长笔给它注释,像捅睡熟的猛虎
通过这双眼时间变成老式的钟表
拨弄算珠计算时间的斤两
把所有的东西都加起来
呵数目惊人,几乎撑破墙壁
——我也没法说清这种怪象
我轻轻飘飘地从时间的指针上溜掉
通过这双眼拖鞋亵衣什么的结晶
一大块闪闪发亮,看样子挺重
将书籍卷成刻着星座的秤杆
秤砣也有,在椅子上吊根绳子
——我也没法说清这种怪象
在秤杆上利用科学也找不到提纽
通过这双眼人们都贴在墙壁上
尽量打扮得漂漂亮亮,脸上涂着油彩
可是腹内空空,两腿早已站乏
嗓子眼里的急雨团团打转
——我也没法说清这种怪象
我靠着窗子成了窗上华丽的招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