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外一篇）

初见筱薇，张小驴就像被太阳的光芒蜇了一下，不住地揉眼睛，头也佝偻着，卑微得像棵狗尾巴草。筱薇热情地跟他握手，可他刚碰到她指尖，便触电似的缩回去了。筱薇抿嘴一笑，偏就将他那只手握住了，说，我叫筱薇，以后有啥困难就找我，我会帮你的……

筱薇走后，张小驴瞅着自己那只幸福的手，愣怔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筱薇是从城里下来跟张小驴“结对子”的扶贫干部。都说筱薇没“官相”，见了谁都笑吟吟的，春风般和煦，而且模样也是啧啧啧，好漂亮！

筱薇来了，“懒驴” 张小驴居然变勤快了。以前若非日上三竿、鹊劝五遍，张小驴绝不会挪窝；现在天未亮他就睡不着了，心里总觉得有只美丽的手拽着他，催他赶紧起床。起床之后，他便大步流星地朝垄上走去，活像急赶着去相亲似的。

春天的田野，油菜花开得异常热烈，筱薇顺手采一朵插在发间。张小驴痴痴地望她，望着望着就有些恍惚了，仿佛筱薇就是花儿，那花儿就是筱薇。

筱薇说，现在小龙虾成了人们舌尖上的美食，可火啦！种田得跟市场走，你这几亩薄地以后干脆就搞生态养殖，稻田养虾，虾稻共生，收益要翻好几番呢。

张小驴尴尬地说，没钱买虾苗呢。

筱薇沉吟了一下说，你只管把地整好，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没几天，筱薇果真将虾苗买回来了，可张小驴一瞅购苗合同就傻眼了——妈耶，十万呢！要是亏了，就算把我宰了当驴肉卖也赔不起呀！

筱薇见他哭丧着脸，生怕他退却，于是生气地说，亏了不找你赔，就当我把嫁妆贴进去了，以后咱裸嫁算了！

张小驴一听这话，更是傻了。

恰巧此时有人打这边路过，筱薇这番话也让那人听见了，那人一听也傻了——哟呵，这女子咋回事呢，扶贫竟然把自己和嫁妆都搭给他了？

这话一经传开，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个玩笑，可一见张小驴果然风生水起地搞起了小龙虾养殖，而且搞养殖的钱全是筱薇替他出的；再看那张小驴骤然变勤快了，整天忙活得就像一条推磨的毛驴；又瞧那筱薇总是跟他形影不离、有说有笑的，于是不得不信了。大家对张小驴直竖大拇指，夸他有出息、走狗屎运，一朵鲜花终于插驴粪上了！张小驴心里美滋滋的，一个劲地呵呵傻笑……

这事传到市长耳里，市长禁不住拍案叫好，说啥叫打通扶贫攻坚最后一公里？这就是好典型嘛！

兴奋之余，市长携虾苗公司负责人一行赶过来了，后面还屁颠屁颠跟了一帮记者。见了筱薇，市长紧握着她的手说，今天我是特地向你道喜，给你送“嫁妆”来了——你扶贫敢于动真感情，精神可嘉，理当大力弘扬，大张旗鼓地宣传呢！

虾苗公司负责人接茬道，是啊，我们要向你学习呢！扶贫攻坚我们企业也不能缺席，因此公司决定把“嫁妆”还给你——那批虾苗全部免费赠送了。不过，到时我可要讨你们一杯喜酒哦！说罢，笑眯眯地将一张现金支票递到了筱薇面前。此时，记者们蜂拥而上，长枪短炮齐刷刷瞄准过来。

显然猝不及防，筱薇倏地花容失色，一脸的哭笑不得。筱薇这才发现，那天原本一句不经意的气话，经人一发酵，竟膨胀出这么大个误会。市长一走，筱薇便欲哭无泪地跺脚嚷道，完蛋了，这下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张小驴怯怯地问，那，咋办呢？

筱薇急得要哭，没理他。

张小驴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沮丧地说，那你踹我吧，就说我俩闹掰了。

筱薇看他一眼，说，我是来扶你的，咋能踹你呢？还是你踹我吧！

张小驴叹气道，是啊，你是来扶我的，我张小驴哪能尥你一蹶子吗？俗话说，男踹女，踹进河——以后你这干部还咋当？还是你踹我吧！

筱薇心想，这张小驴还挺爷们呢，于是执着地说不，如果我踹你，别人会瞧不起你的，都把你当笑料，以后你咋找对象？

张小驴沉默了半天，讷讷地问，如果我踹你，那你以后还扶我吗？

筱薇认真地说，当然扶啊！踹我也要扶你——不单扶你，我还想给你扶个媳妇呢，将来给你媳妇做个伴娘好不好啊？

张小驴连声说好，感觉春风拂过，心里爽爽的，含着眼泪笑了。然而筱薇却哭了——见人朝这边走来，她赶紧往脸上抹一把水，呜呜地哭起来了……

手腕上的凤凰

颜值时代，照说美女一般不会愁嫁，也用不着推销似地搞什么征婚广告了——可美女柳婷偏偏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很奇葩。

她先是让人在手腕上文了一只凤凰，然后将文身和自己的一组靓照，连同征婚启事一并传给了许多网站。她的征婚告白是这样说的，说她对有凤凰胎记的男生情有独钟，就像贾宝玉喜欢林黛玉脸上的雀斑，有人爱看周海媚的兔牙一样。同时她还承诺：一旦确认对方身上某处的凤凰胎记与她手腕上的文身吻合，她将携一豪宅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豪宅美眷谁不爱，谁不希望这个神秘且又充满诱惑的绣球砸在自己头上呢？一时间电话如潮水般涌来。遗憾的是，那些凤凰胎记要么不是所处身体的位置不对，要么就是形状大小不符，要么干脆就是文身伪造的。

望着那些趋之若鹜的“凤凰”，她哭笑不得。正当她有些失望的时候，居然有个男子直接找来了。那男子说他完全符合应征条件，所以才要冒昧地见她，说着定定地瞅她问道，需要体检吗？柳婷认真地说，当然啊！不过我这里是第一审，你先拿我的手机拍个视频，等我看了再告诉你，是否进入下一个程序。

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男子飞身上了一趟洗手间，回头便将手机递给她：瞧，跟你手腕上的凤凰一模一样，就趴在我左大腿内侧。

柳婷一看视频便惊讶地叫了，天哪！

下一个程序，当然就是要请母亲过目了。母亲对女儿征婚的事一点也不知情，当她看了手机里的“凤凰”以后，虽然面有愠色，嗔怪这么大的事不该瞒着她，其实心里也是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急切地问那男子在哪，接着下意识地扒开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母亲手腕上也有一只凤凰，柳婷手腕上的文身正是照着那只凤凰的样子做的——不过母亲手腕上的凤凰可不是文身，而是母亲蘸着自己的鲜血和眼泪，一针一针刺上去的。

母亲带着这个疼痛的符号，曾经走过许多地方。每到一处，她见人总是急急地掀开袖子，就像展示一道伤疤似的，将手腕伸给人看，然后千篇一律地问，见过长着这样一个凤凰胎记的小男孩吗？

那小男孩便是母亲唯一的亲生子，据说是叫人贩子拐走了。孩子左边大腿上有一个红色胎记，那胎记俨然一只翩跹起舞的凤凰，人称“凤凰胎记”。

母亲带着这个手腕上的凤凰辗转苦寻，即便是在丈夫车祸罹难，也没停下执拗的脚步。可当一个瘦若蔫草的小生命骤然闯入视线，她奔忙的脚步却从此戛然而止了……

当然，这些过往犹如隔世，柳婷并不知道，因为母亲一直瞒着她，仿佛从前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像她与生俱来就是母亲唯一的骨肉。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疑惑，母亲为什么总是背着她悄悄地抹泪呢，难道是因为想念英年早逝的父亲吗？柳婷从未见过父亲，但父亲却给她留下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遗产——她和母亲住的这栋别墅，其实就是母亲动用那笔车祸赔偿买下的，也算母亲为她提前置办的一份嫁妆。住在这栋宅子里，柳婷觉得父爱犹在，仿佛是在父亲温暖的庇护下生活，而挂在墙上的父亲那么慈祥而亲切，以致她在发现母亲哭泣的时候，也会跟着鼻子一酸，禁不住抱着框里的父亲痛哭一场。

柳婷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原来自己并非母亲的亲生女儿，而是母亲在寻子途中捡到的一个弃婴。望着母亲满头白发以及偶或忧郁的眼神，她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疼痛，而正是这种母子连心般的疼痛，促使她萌发了一个冲动——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他，把他还给母亲！

母亲当天便跟男子见面了，不过，柳婷并不在场，她被母亲支出屋外了。柳婷很委屈，心想母亲变脸也太快了，一见亲生儿子回来，就把她这个养女晾到一边了。

一会儿，男子出来了。男子不舍地看了看柳婷，又回头望了望别墅，一脸沮丧地走了。

见了母亲，柳婷不解地问，他怎么走了？

母亲忧郁地说，他不是！

柳婷急了，顿足嚷道，怎么就不是呢？我看跟你手上的凤凰一模一样嘛！

母亲踌躇了一下，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他被人拐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说罢眼眶红了，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柳婷哽咽地叫一声娘！扑在母亲怀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