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常捆住的黑衣人(组诗)
2020-11-18裴福刚
◎ 裴福刚
[耳鸣者]
一万只蜜蜂,只有一只扑向空空的花心
一千架飞机,略高于头顶的轰鸣
才有可能唤起群蝶簇拥秋风
一百个大工厂,开动起来的马达
风一样急促,用其中一节
代替房租,流水线,和漂泊的泪眼
松鼠啃噬丛林,鸟雀在旧窝中梦见鹰隼
大地上遗落的麦芒,有多少是带血的刺
幸福的人群里,有多少奔波之苦
能被一个失聪者准确挑出
[一九八三年]
生活从落日中归来,唯有这个时候
犁辕山可以看一只燕子疾行,把星光送进巢穴
低压电穿过头顶,像壁虎丢下的尾巴
年轻的母亲抱着刚满月的我
焦急地为泥墙上十五瓦的灯泡命名
她不知道,一里以外的责任田里
父亲早已喉咙干裂,一半因为土地
一半因为我留在药方上的哭声
而无路可退就发生在此时,比如叹息
要伴随道不尽的年景,比如花岗岩
可能替代粗麻布成为一截拉紧的绳索
四分五裂的光是夜晚的闸门
每一次亮起,都是末路上的讯问
我因此错认了所有黑暗中的事物
三十多年了,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把人世熙攘定义成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把每一次日落,都当作命运的代称
[和七岁的侄子下象棋]
松下童子,尚不识权谋
和远山的秘密。他以为技法纯熟
无非是车轮,马蹄,和以命相搏的刀刃
有人教他排兵布阵,传授困境中
脱身的秘诀。却无人告诉他
战阵外的迷局和赦令
“将——”,他分开众人,一次次
挑起杀戮,仿佛在解决一桩仇恨
仿佛我是埋伏在河岸边的敌人
[行 刺]
一直忙着铸剑,选上好的铜,和铁
炼,然后冷却,捶打,淬火,直至寒光乍现
一直确信自己的存在:走窄路,撞南墙
把每一次陷入,都当成找上门的冤家
我的挣扎来自于此:被日常捆住的黑衣人
在心中亮翅,点水,做一个旷世高手
金属是无辜的,它来自废墟
而非绝壁
直到骨头耗尽磷光
我仍在练习如何刺出空虚的剑气
[东北街12 号]
胡同悠长,供孩子的哭声传进祠堂
屋顶灰白,供童年的鸽子短暂落脚
窗棂破损,供一束月光侧身映照
炊烟断断续续,供出走时忍不住的回眸
四方桌红漆剥落,供衰微之年
在家谱上续写名姓
旧柴门犬吠已绝,供游荡的野鬼羞怯返乡
小院里四季缓慢,衰败多于葱茏
供身份证上的镌刻,供辗转,供怀念
供一个带着乡音四处奔波的人
生在这里,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