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麦(三首)
2020-11-17贾浅浅
◎贾浅浅
[1992年的夏天,J先生的《废都》后记]
J先生借用“庄之蝶”的手指,在1992年的夏天
戳开一个小洞。小洞里有桃曲坡水库的落日
有开了又谢的大理花,和崖畔儿上的酸枣
有他的朋友老景,和并没有在后记中提及的我
是的,J先生不知道多年后有一个
隐秘的读者——她的女儿,在晃动
那一年的夏天,像晃动一瓶沉淀的葡萄酒
最底下的赭红色中和了当年,我们
同住一个窑洞的幽暗
那时我12岁,是后记中丁字路口旁
那颗树梢上的青皮核桃。人生的苦难
像一部小说的腰封,如此醒目
凡是看过的人都垂下了头,而我
瞧也不瞧。只是每日,持续不断地
给母亲写信,盼她来看我们,盼她来吃
我们想尽办法为她攒下的酸枣
也是在那个夏天,雨后的清晨
我们共同弯腰,捡拾地面上的地软
原来大地哈口气是黑色的,它和蘑菇的
色彩和情绪,如此不同。地软里
有沙粒,总也淘不干净。J先生的手稿
我偷偷看过,也有黑乎乎的地软冒出
从童话世界飞来的萤火虫,是他拉着
我的手看到的。那么多忽明忽暗的绿色
在呼吸。手掌聚拢就有惊喜
我们都脱壳而出,栖息在自由的暗夜
让萤火虫住在身体里
住在我遥远的童年里
住在安妥J先生灵魂的《废都》里
永不飞出
[五月的最后一天]
直到五月的最后
一天,雨
仍在下
雨声埋在了
地下,装着
小麦、稻子和谷子
的坛子里
一切如此寂静,像熟睡中的被角
接着路就开始不平
朝着站满乌鸫的桂树倾斜
人们都长着一张猫头鹰似的脸
寒冷,不断往身上靠
[呼 麦]
北京,38度的阳光
皱缩着胎菊的味道
快捷酒店门口,有人坐在
行李箱上,在呼麦
我从他的蒙古靴旁
轻步走过,像踏过橡树叶片下的
阴凉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
听到呼麦,以至于我不敢
抬头呼气望一眼,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是的,我不敢
那低回的呼麦,山鸣谷应
河岔分流,在他的体内回旋
卷舌音是气流摩擦枝杈、草叶和细沙
平舌音是瀑布飞泻,阿妈手中的经轮时急时缓
我也被他拽回
拽回天空、草原、溪潭
拽回我曾经认识的自己
401我房间的半杯咖啡
成为沉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