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2020-11-17佟继萍
佟继萍
春天来了,咋不见鸟儿的影子?望着渐宽的河床,马嫂暗暗地思忖着。
打从丈夫马哥出事,天塌了,马嫂的心就上了一把锁。用她的话说,一岁的儿子与年迈的婆婆,哪个都拴着她的命,一个都不能舍。
转眼,马哥已走了二十一个春秋。马嫂的青丝也被风雪刮得褪了色,守着儿子侍候着婆婆,任凭月老踏平门槛。鸟儿飞来飞去,马嫂的心搅碎了一朵又一朵泛起的浪花。
儿子去南方读研,婆婆也走了。马嫂以往照亮无数人的精气神一点点暗下来,马嫂感觉自己成了孤灯一盏,从未有过地空落。就连门外料峭的春寒,在她门前打个转,也嗖地就走了。
镇上哪家女人春心荡漾时,老人都会拿马嫂说事,马嫂成了小镇的贞洁牌。
可不知咋了,今年这个春天刚刚掀开三月的盖头,马嫂耳边总是回荡着鸟儿叽喳的声音,整夜翻腾着无法入睡。天一放亮,马嫂就脸不洗头不梳奔向蒲河岸。
让马嫂失望的是,没有鸟儿的天,空沌沌的。封冻的河面如男人铁青的脸,白杨耷拉着头杵在岸边,桃枝没有一丝笑容。马嫂长叹了一口气,趁小镇还没醒来,赶紧回了。
马嫂是在羞成一朵花那会儿,被大卡车送来小镇插队的。在马家村遇到一身绿军装的马哥,第一次约会就在这蒲河岸。当时河床干瘪成一条龙须沟,堤坝窄得就剩两条车辙,他俩一人一条车辙拘谨地迎风走着。那天的风很软很柔,吹开了一树桃花,鸟儿飞过来飞过去。他说,这鸟儿不单羽毛美,歌声更美。她笑眯了眼说,她也喜欢听鸟儿唱歌。车辙的尽头成了一条小路,他们肩头挨着肩头,挡不住的青春被鸟儿带向天空。
一年鸿雁传书,鸟儿再飞来时,马哥回来了。她成了马嫂。
马哥出事时,部队首长把一枚军功章递给她,她感觉沉得捧不住。她是烈士的家属,儿子是她的希望。头顶的光环让她无奈,婆婆临终时还说,让她为自己活活吧。
多少个春天里,马嫂不敢看街上鸟儿似的飞来飞去快乐的身影。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脸上有多灿烂,心里就有多凄苦。
渐渐地马嫂喜欢上了恋床,夜长梦也长,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许多次梦里,马哥让她穿上当年的旗袍去蒲河边,他会在那里等她听鸟儿唱歌。
“马嫂,一大早打扮成这样,去干吗呀?”
街头有好事的,见了她就话里带话地叫着。
马嫂感觉后脊梁骨像是针扎,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说马嫂想男人想疯了;更有人当面质问她,守了二十多年,是不守不住了?
马嫂感觉这辈子活得太憋屈了。她转身奔向蒲河,满肚子的委屈伴着哗哗的眼泪肥了河道。
不远处的垂钓者,手捧一本包着书皮的书,目光却盯在马嫂身上。
马嫂哭啼的声音停了,头一歪倒在岸边。垂钓者丢下书本,大步奔过去。
镇医院急诊室里,马嫂躺在病床上。
马嫂出院当天,提着一袋水果来蒲河边,却不见垂钓者的身影。
听人说,垂钓者在救马嫂时,那本包着书皮的书掉进了河里。他疯了似的在岸上跑来跑去,又下蒲河打捞,最终垂头丧气地走了。
几天后,马嫂再去蒲河时,看见垂钓者的身影如枯瘦的树桩。
“大哥,那天妹子给您添麻烦了,听说您还丢了一本书,那是啥书,让我儿子去给您买。”
“哎,买是买不到了,是我老伴留下的日记。她前年得病走了,我就把日记带在身上,有空就翻翻,仿佛她还在身旁。”
马嫂听得满脸蒲河水。
“大哥,真是对不起。”
“哈哈,没事的,老伴记的那些事刻在脑子里了。妹子,你的事我听说了,老哥服气。”
一句一句的,搭起话来一个下午过去了。
“大哥贵姓?”临分手时,马嫂才忽然想起来问一句。
我姓马。
马嫂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她想起了当年和丈夫第一次在河边约会的情景。那天的风很软很柔,吹开了一树桃花,鸟儿飞过来,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