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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者(组诗)

2020-11-17彭惊宇

鸭绿江 2020年31期
关键词:大风

彭惊宇

浴火者

他的前生一定是夜蛾子,扑向灯火的一刹那

只听到扑的一声,生命就转向了今世

他总感到时光的暗,季候的冷,身体的霉

总感到这些无形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对问诊的医生说:我得青光眼、风湿病久矣

只需要火,请开一副火的药方救命吧

他捡拾成堆的柴草,两颊潮热闪光

火眼金睛的,脸上的喜色也胜过了新郎

他对正午的太阳说:嗨,大舅哥,靠近些!

就用葵花秆蘸了蘸骄阳里喷出的火焰

他顺手点燃了身底的柴垛,烈火昼夜熊熊

他竟是一脸快慰,幸福得像喝了十八里红的高粱酒

围圈的青年男女挽起胳膊忘情地跳踢踏舞

没有谁会在意一堆篝火中干柴和他的区别

他的心反而被青春激荡,扭起秧歌的红绸子

他还依稀听到一段知青岁月激情燃烧的风琴声

浴火者以身躯和血脂的火光映红了天地一角

他所安眠的草灰堆,春风唤出绒鹅的萌芽

走日兰

沿着人类和驼兽的足迹

我要去远方追寻心中的太阳

小小的,一棵大漠草

散发出细碎的花红馨香

活在传说中,走在信念里

多像是绿色荧荧的小矮人

跋涉在辽阔而苍远的地平线上

怀抱光明与爱情的种子

从沙生植物王国里挣脱

我更多地拥有了灵长类的基因

奇迹般长出人形的臂膀和双脚

变成漠原上一道行走的风景

看啊,朝阳已启程

东方天幕滚动它霍霍的金轮

这样的境界是在遥遥召唤我

光荣进发的时刻,又如期来临

快些走吧,憨蜗牛,太阳还远着呢

大地之母不停在耳边急切地絮叨

我小小的身躯,竟瞬间复活了

远古神话中夸父逐日的梦想

一万年太久,我也要踽踽而行

抵达那颗恒星辉煌存在的地方

大 风

浑黄一色的准噶尔荒原

史前期的洪流汹涌而至

泥沙轰响,严酷的《命运》逼近

神秘马群腾腾沓沓

啸啸嘶鸣夹杂苍狼的嗥叫

乌云中隐藏着愤怒的雷霆之狮

和百年乍醒闪电的巨蟒

仿佛还运载着历史的刀光剑影

四面楚歌项羽那一声浩叹

大风起兮,大风折断了巨鹰的翅膀

大风起兮,大风掩埋了英雄的末路

我悲怆的胸襟正迎风敞开

横贯今生与来世的风啊

请你无情打击和猛烈吹奏

这尊洪荒岁月冥顽不化的礁石

多么激荡的心潮,多么壮阔的波澜

大风中我仍要高举理想的猎猎旗帜

大风中我仍要放牧爱情的火焰之驹

和闪电握手,和雷霆拥抱

和暴雨同洒旷世的热泪

谁还能安妥我飞扬不羁的灵魂

大风中我找到了驻扎一生的故乡

风啊,风啊,众神合唱的风

在你慷慨激越恢宏博大的音域

我沙哑的歌声是惊泣鬼神的歌哭

是摇撼人类普遍心灵的热忱之讴

而你,吹响嘹亮进军号角的大风啊

却是歌者之王,歌魂中的歌魂

大风起兮,吹散了我心中的块垒和蓬草

大风起兮,我将遗世独立你沧海的横流

康家石门子岩画

悠远的时光之手

在红褐色侏罗纪砾岩的峭壁上

轻轻抚摸,击节而且歌唱……

岩壁斑驳的皱纹

透出无尽的岁月沧桑

古精灵般的塞种人

追逐着天山丰美的水草

牛羊、毡帐和云朵,在他们

异调的牧歌中,回溯远奥的时空

三千年也不曾衰萎和磨灭的

雄健、激情和坦荡啊

淅淅飒飒的群体裸舞

夸张着性力和繁殖的欲望

那么多高鼻深目的脸颊

如此迷狂、陶醉和欢乐

尖帽顶上震颤的头饰翎羽

和扭动的火舌般的腰肢

大幅度地摇摆、叠映着

无数稚矮的小人丁

正在他们的胯下欢呼雀跃

快让对舞的红鬃马

直立起身子腾腾劲舞

还有那弓箭手,快快拉弓射向

迈着猫步走来偷窥的斑斓大虎

太阳的光焰里,月亮的冰河上

他们是永怀情欲的裸舞者

我惊讶于这个明媚的春季

无限的春光,竟将我血肉之躯的投影

拓印在那婆娑曼舞的仙境

草原石人

风飒飒之苍狼

抬头咬伤了一轮草原的夕阳

夕阳,淌开血酒

宛然一段红鼹鼠的河流

置立我石化形体的浮标

于苍茫时刻的幻境之中

庞大的草原帝国

就此梦一般沉灭了

一只径流血酒的坛子

不知归落何处

荒碛上,漫漫英雄路

早已被带甲的昆虫黯然背走

金戈铁马的烟尘远去了

悠悠白云也空自飘流

只剩下骄阳与石头

只剩下草原和秋风

雨潇潇兮雪霏霏

原上春草,一年年黄了又绿

我用深切悲悯的眸子

千年守护着,草原绿釉瓷罐上

盛开的野花、畜群和云朵

还有两颊酡红的艰辛牧人

那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

只会闪电般雕刻和擦亮

我坚定而忧郁的目光

灵魂因何而久久不语

持杯握剑者,石心

早已化作一片青青牧野

不必话沧海,也不必说桑田

一旦我失信张开了尊口

历史将变成火鸦色的草原

戈壁石

戈壁滩上的一块石头

在平常人的眼睛里,算什么呢

微小得不能再微小

寂寞得不能再寂寞

可我还是要这样诉说

人们啊,也许会想象到我的荒凉

却未心懂得:我生命中的冰与火

我内心深处那大地般敞开的辽阔

璀璨满天星,夜夜照见我的前额

那些星光可是经过亿万年的跋涉

穿越太阳家族和整个人类的进化史

就为了与我如期相会的这一刻

在我温热的胸怀里,昆虫唱起歌

春花开出红红黄黄细碎的骨朵

秋风传去牧人那方遥远的爱情

吹动着疏云野草,牛羊和骆驼

是曾经沧海的那一粟

是守望桑田的那一颗

等到天更老,等到地更荒

那块冥顽之石方显出信念的巍峨

羱 羊

在那么高寒的海拔之上

在嶙峋斑驳的裸岩地带

与天敌雪豹为伍,绝处逢生

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洒落神态

羊,在天山依连哈比尔尕

我平生仅遭遇到那一次。晴光下

它棕黄的身影和长弯角,从岩边

显露出来,一跃两闪就消失了

那只迅捷的山精灵,从此频然入梦

黎明的悬崖,它总跟留颏须的哨兵一样

警觉地支起向后弯曲的长角

最先迎来崇峻人间的彤云曙光

它啃吃高山灌木的枝叶,还有葱茅草

渴饮雨露和山涧峡谷的溪水

它承接太阳的光与热,化为血肉之躯

粗壮地祭献成高处战栗的红罂粟

我由此懂得,它被称作红羊的含意了

人们啊,请记住它灵动的奔跑和跳跃吧

记住它踩落碎石的那一声轻响,记住

它的长弯角,和它向死而生的那种不屈形象

星 鸦

一只褐色之鸟,流星般

穿梭在亚高山针叶林间

它振飞的翅羽和胸腹之上

正忽闪忽现着斑斑点点的星光

嘎嘎数声,霜林更幽更静了

褐鸟衔走那些哀伤的松子翩然飞行

高大的松母们,显出了无奈的忧郁

竟和那荒疏冷峭的秋风一样深

褐色之鸟的羽衣缀满星子

月明时分,繁多得胜过夜空

仿若它就是降临人间的星座

在耐心等待重新命名的那一刻

多美啊,星鸦,披缀星辰的鸦雀

它以瞬间的飞翔擦亮森林世界

当白昼群星陨落,它迷人的星辉升起

谁人不奉若神明,传扬它神奇的名字

星鸦,来自星空的使者,栖居在松林

像是勤朴的林工,秋收松果忙不停

它的脑海不时浮现五千粮仓的星图

何曾想存命的储藏地,来年却是松苗青青

虚构的蝴蝶

平凡岁月,我黯淡的生活

被翩然而至的你瞬间擦亮

一袭洁白羽裙一袭芳魂

仿佛北风吹动的蔷薇

妩媚圣洁的精灵,你啊

带来蓬勃而温馨的青春气息

多少年来我不太真切的生命

在这偶然重逢的喜悦之中

重又唤起热血和歌声似的感动

大地的芳菲在纵深的背景上

裸裎冰雪与火焰的色泽

而此刻你的明眸就是磁铁的露珠

我真的无法拒绝你危险的美丽

闪电的花朵和荒芜的废墟

在静止的阳光下紧紧相拥

喃喃倾诉一个世纪的情话

蝶,真实而虚幻的蝶

你是我一生的执迷和渴慕

是我全部的沉思与激情

亿万年间一遇,亿万人丛一逢

这是冥冥上苍神秘的旨意么

表白心迹并袒陈灵肉

我悲怆而有缺憾的心灵

从此涣然冰释完美如初

蝶,真实而虚幻的蝶

美、真爱和生命,犹如昙花

一现即逝。况且这短暂的相聚

不言分别,不忍分别,已是分别

当你款款翩翩地飞去

我将憔悴成一只枯叶之蝶

黯然地,孤独地,从岁月的枝头

连同珍念和叹息,飘向归宿的墓园

喊人间

大海,挥别它蔚蓝的衣衫

撤向另一个遥不可知的星球

无边沉寂,枯干了的海

是月亮背面,火星上的水手谷

一片铅灰的暮霭,斜照在

如此干涸、荒凉、崇峻的海峡

我重新撑起困兽般的身躯

烘烘灼烤,是红巨星的太阳风

喊一声:我的大海,我的人间

一颗哀绝的心,刹那变成沧桑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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