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沉寂
2020-11-17周园园
周园园
毕加索的忧郁
他为什么沉溺于蓝色的忧郁中?
就像他将要把我带入一片沼泽地一样
这和此前,飞驰的地铁以及它
吹向我的冷风,截然不同
此刻,我被仲夏的太阳炙烤
仿佛要被炸熟了一般
实际上,生活就是如此煎熬
展厅中的立体主义,有几个人能懂?
她们合影、越过安全线,甚至想摸上一把
我关心的是,那些从画布上走出来的人
会不会一把扼住她们的喉咙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
小提琴奏响了陌生而遥远的旋律
我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
在音符里默默死去
在那片蓝绿色的忧郁里
吞噬
先是经过了新街
一球悬铃木大片的叶子像海浪
我摇下车窗看天空
我觉得它始终很远像某一类人
像虚无的另一种形式
你能解释吗?
一些我尚且无法表达的含混概念
后来,我盖着薄被子,卧着
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列出清单
譬如稀有的爱情,某次
海边之行,玫红的石榴籽
起身关窗时,一轮明月高悬
想起去年中秋
我在花园对面的长椅上
安静地坐了很久
清风吹着,很柔和
但似乎一切都不真实
一种必然的失落吞噬了我
雨季
五年前,也许是六年前的夏天傍晚
我一个人,在师大的教工食堂吃过晚饭
经过三县洲大桥,去闽江边闲逛
刚刚下过雨的天气,水滴
从美人蕉的叶片上滑落下来
沿江走了很长很远的路,孩子们在空地上
放起荧光色的风筝,像此前的秋刀鱼
裹着金黄色的外衣
江上夜游的船只灯光灿烂
载着一群人缓慢地融进夜色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绿草组成更纷繁的夏天
它们明白死亡的秘密吗?
它们尽情又恣意地生长、蔓延
而我躲进这一片潮湿的繁茂中
约等于不存在的没有
去处
搬家以后,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
暖黄色的落地灯,八十厘米的书桌
我在上面写过一些虚无的短诗
或者练习插花术,洗镜片
已经足够好了,栀子花一年
会开三次,盛放时满屋的香气
我在那里的夜晚,看过许多部电影
包括《钢琴教师》与《心灵捕手》
锋利的刀片令我心头一惊
而热泪盈眶的拥抱又让我
有一种缥缈如雪落的错觉
盛夏,没有朋友来访,楼下
会按时传来乐器的声音
最近,老旧小区改造,重新粉刷
水表也换了新的,师傅是七里海人
只是砖路依旧坑坑洼洼
一些昔日老友早已失去了联系
各自应付着生活的难题
房、车、孩子和老人,也为一篇
魔幻主义短篇小说,或一首扎实的诗歌作品
昨天,我还与一位朋友有过短暂视频
无非是无意义以及沉默
盼着下一场雨,土腥气也是极好的味道
这城市如牢笼,我们则如虾米
沉进海水里,没有人会记得我们
微妙的幸福感
清早起来,我开始读波拉尼奥
“温柔得好像在清晨阳光里
科特恩的现场版”
——这让我有一种微妙的幸福感
但很快,邻居家的婴儿哭闹起来
她的母亲抱着他,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
更早前,我下楼,带着狗出门
它的憨态令往六楼搬瓷砖的工人
短暂地停留。当我返回时,他们已汗流浃背
电钻声响起来,刺耳的声音完全遮蔽了
此前微弱的幸福与愉悦
停留或者告别,始终像一个哲学难题
经由某一个转站或换乘
是否还会有人回到这里?
长久的沉默与哭泣的交织成为
度过今时的唯一方式
我已失去更好的去处
我的灵魂只能在此垂老
流逝的沉寂
空调开了一整天
但并不太冷,刚好的温度
我偶尔读书,有时也听几首歌
我在听歌时,想一些零散的事情
也想起你和你可能会思索的事情
这期间,姐姐发来消息
告诉我她们为将要出生的宝宝
准备好了衣服、帽子、毛巾和奶嘴
等等,更零碎的物件
我则好像与虚无对话,实际上
已经一天没有开口,蝉噪
让这个午后显得有些拥挤
似乎许多人一起来到家中
但我看不到究竟是谁
在门外反复起身、探望,来了又走
已经是第二杯摩卡咖啡
仿佛流逝本身发出声音
让我更轻一点
才能感受一股空白的力量
一种流逝的沉寂
海的变奏
清晨五点,我们从旅馆中走出来
虽然是靠海的房间,但真正走到海边
还要经过几个红绿灯
黎明敲开了木门,令大海拍打着礁石
漫过水草、细沙,以及破碎的贝壳
已经有少数的几个人在海边
等待日出,或者从孤独里
掏出语言的金子
从泪水里炼出雪白的盐
我曾几次到过这片海域
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尽头
直到提壶而过的人
把一束新鲜的扶桑花
交至我的手上,并告诉我
那里有生命的全部秘密
有清澈的泉、支流、炊烟
蓝色的手工木船,也有宁静的
灰烬般的爱人
总要有一些时间用来浪费
带着预言的雨水
连续敲打玻璃窗
一些立秋后渐黄的叶子
混在雨水中
还有别的,诸如
飞虫类的薄翼
听虚无的雨声
陷进忽然的旋涡
总要有一些时间用来浪费
有一些词语用来犯错
尚有可追寻的事物的下落
带来冰冷而坚硬的泪水
独语
从一盆水中舀出一碗水
从一大块石头上敲下一个小块
这是我每天都会做的,有时
或者做一些类似的
从一面墙上挖下一点石灰
用一摞二次用纸把自己绑在书桌前
雨季过后,好像一些事物
充满希望而令人期待
这使我有时候会忘记
我是一个人面对自然
带着与生俱来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