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
2020-11-17矫雪乔
矫雪乔
深秋某夜,卢州赵巡抚遭顶尖杀手绑架,勒索三万两黄金。赵氏派人送金遭拒,赵巡抚也被羞辱恐吓。然而,支使杀手绑架勒索朝廷命官之人竟是赵巡抚的下属流江县令李大人。三个月后,流江桥建成,人人称赞李大人为民解忧,李大人却被杀害,身首异处。李大人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又有人称赞他是一代大侠……
深秋某日夜半,卢州巡抚赵大人于私宅床榻之上离奇消失,同寝小妾浑然不觉,了无痕迹。
一日后,蝠门飞鸽送信入赵府,限两日内筹齐黄金三万两。迟一日,毁双目;迟两日,断双手;迟三日,取双髌。落款只一字:甲。
听闻此等奇事,江湖骇然,府衙悚然。蝠门,取蝙蝠夜出吸血之意,豢养二十四名顶尖杀手,一不问江湖恩怨,二不理朝堂政事,只管收人钱财,替人灭口。
蝠门杀手之中,首推天干杀手甲。江湖人言“天上剑仙三千众,见甲也须尽低眉”。
甲乃蝠门主人亲为抚育,教习剑术谋略,可谓“五岁观六甲,十岁通刀剑”。
一日后,赵氏家族派车队押送五万两黄金运至蝠门。三万两赎金,两万佣金,下帖索要唆使绑架赵巡抚幕后主使之项上人头,指定要甲追杀。
又一日正午,赵巡抚被扔在菜市口,两万金随一辆马车不断倾泻,洒满街道,一时间万人空巷,哄抢围观。赵巡抚被草草断发,形容狼狈猥琐,神色惊慌无措。
是夜,皓月当空,星辰寥寥,寂静无声。甲潜入流江县县衙,一盏烛光摇曳如豆,县令李大人正披衣浏览图纸。甲四处打量一圈,不屑道:“你这地方,看上去也算清贫,比起赵府,真是逼仄得紧。”李大人笑了一声,倒也不恼,依旧低头看着图纸:“不然怎会劳烦大侠辛苦一趟。”甲听闻此言,皱眉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李大人和赵大人,五十步笑百步,一丘之貉而已。”
“大侠谬赞,不敢当。”
甲正欲离开,看着窗外月下一席竹影绰绰,突然冷笑一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你这知县再当三个月,还有多少可捞。”李大人终于放下图纸,抬眼望向甲,目光澄澈,神色坦诚:“大侠莫作等闲看,大有可图,大有可图。”
三个月之后,一座白桥飞跨流江之上,桥身精刻斧凿,云霞相映;一字栏杆,九曲白玉,望之如白虹饮于深涧,如旭日蜕于深云。江水湍湍荡荡而来,却在桥下变得驯顺如狸奴。商队车马船只往来如梭,川流不息。
“三个月的雪花银可是都悉数给了倚翠楼的姑娘?我看大人形销骨立,为伊消得人憔悴,被榨得只剩骨头了。”一个寻常相貌的佩剑男子拦下书生,低声讽道。书生拱手:“桥上往来皆是无辜百姓,稚子妇人众多,恳请大侠移步随我至僻静处,切莫惊扰了他们。”
二人走到江边,李大人仍是看着那座崭新而雄伟的流江桥,水从白玉环中去,人自蛟龙背上行。甲见惯将死之人这般惜时惜世的神态,并未催促什么。
布衣书生丢掉手杖,整理好发冠,拂去尘埃,展平衣褶,拱手深拜道:“李某在此谢过大侠三恩。一替流江全县百姓,谢过大侠筹金之恩;二替拙荆犬子,谢过大侠拒金之恩。”甲抬手打断李大人,露出一丝讥讽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酸秀才这般忸怩作态,要谢就谢那个投帖要你性命的人。”
“那帖本就是死帖,是我自己递出去的。”李大人摇头苦笑道。
甲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就为修这座桥?你想用自己的命,换这座破桥?”李大人点头。
流江县因流江得名,却因流江被视为天险之地。流江暗流涌动,水势极险,夏季时有来往船只倾船覆没,尸骨无存;冬季常发冰裂索人性命,流江百姓只能滑索往来,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江中,被江水吞噬卷走。两岸百姓苦不堪言,可临江一片沃土,又指望引江水灌溉农田,不愿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李大人摇头叹道:“身为一介地方官,李某多次上表,陈情民苦,请愿疏浚河道,修建桥梁以解两岸百姓之忧,发展商贸和漕运。怎奈巡抚赵大人尸位素餐,只顾搜刮敛财,侵吞多年漕运款项,小官的表奏和谏书如石沉大海,故而迫不得已,索性拼将一腔书生气,誓把乾坤力挽回。因而以下犯上,做出此等不轨之事,方能逼他吐出赃款。”
李大人望着不远处的流江桥,在阳光下如白练,如银蛟,慢慢闭了眼,两行清泪滑落:“桥成身死,某以一死换百姓安乐,一生襟抱虽未得以展现,然生平愿望不过如此,足矣。”
甲沉默许久,颓然道:“李大人,你是个好官。”李大人哂笑:“身为一方父母官,不能为民请命,不能解民忧虑,坐看流江堆白骨,空怜两岸生新坟,算什么好官。”
甲摇摇头,却说不出什么,长叹一声,伸手拔剑,指向李大人。
李大人昂首走向寒凉如江水的剑锋,神色平静从容,再次拱手:“刚才的恩情,某还未说完,第三恩,求大侠将李某尸骸投入江水,李某要去安慰那些枉死江上的百姓。再求大侠让李某睁眼赴死,将李某头颅埋在桥边,李某死后仍要世世守着流江桥,守着流江百姓。”
甲皱眉道:“大人何须执意如此,甲可留大人全尸。”李大人再拜:“求大侠成全李某。”
甲皱眉,点头,剑起,剑落。
甲收剑,深深一拜:“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李大人,你是侠。”
李大人微微颔首,两行清泪滚下,头颅落地,嘴角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