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姜振宇文学对话录
2020-11-17郝景芳姜振宇
□ 郝景芳 姜振宇
姜振宇(以下简称“姜”):写作作为一种产出,我相信它一定与阅读经验有关,所以第一个问题是,您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读书当成一个事儿的?这里的读书指的是读教科书以外的,不属于专业书籍的那些。
郝景芳(以下简称“郝”):6岁。认字了就开始狂读书。
姜:大致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呢?您能说一两个印象比较深刻的作品吗?
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以前我小时候没什么看书的资源,我家的藏书也不多,就那么几本,看光了以后,我就上街上去找。不过,街上只有租书店里面有,以港台的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加上漫画书为主。然后我就把街上的两个租书店里我想看的都差不多租光了,剩下可能有一排言情小说,我就压根不想看。除了那些以外,也有一些武侠,我觉得他写得不好。后来我把租书店的书都租光了,就在街上旧书摊上买那种盗版书,10块钱一本,什么《刘墉全集》《林语堂全集》《三毛全集》,就是印的都可次了的那个书,但是我也就在街上买地摊上的书。我觉得只要有的看就行。
姜:这个过程发生在什么时候?比如说您说6岁开始看书的话,可能是在1990年。
郝:对,我1990年上小学。其实上小学以后就挺喜欢看书的,比如童话,还有什么《中国通史》《十万个为什么》之类,反正就小的时候也没几本别的书看,就看这些书,然后还订杂志。后来我曾经有一年出国,在英国当地是有一个公共图书馆。当时每天下午放学就跑进去,然后借5本书回家,过不了几天就看完了,又还回去再借。然后那一年过完之后回国,就没图书馆了,然后就过上了刚才描述的那种,在租书店和地摊上扫荡书的日子。所以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吧,一直到初中都是靠这种在街头扫荡收获的,而且当时没有钱买好书、贵书,也没有网店,所以偶尔去一趟卖正版书的那种正经的大书店,就跟旅游似的。上中学的时候还省饭钱看书,中午比如不吃饭了,就花1.5元买点切糕,然后就慢慢能攒钱买书买磁带啊这些。
后来上高中以后,就会稍微舍得花点钱买正版书了。大学以后当然就很正常地在图书馆里借书看,然后也买书。我家在扔掉了几箱子不喜欢没价值的书以后,还有两面墙的书架。
姜:这里有两个问题是我想要追问一下的。一个是在您阅读过程当中会有侧重吗?比如说对于我们这一代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几乎都是一开始什么书都会读。但是有没有那种我进一个书店,先去某个书架,先去看看有没有哪一类的书又有新的作品出来了?
郝:我实际上在研究生之前都不怎么太挑的,什么都看。到研究生之后,其实也就最近这五六年,我最喜欢看的其实是社科类的书。比如历史研究类的、社会研究类的,尤其是有一些比较新视角的历史研究之类,这些是我比较喜欢看的。
姜:其实也就是已经进入学术或者是学术普及的这样的一个状态。
郝:就是游移在学术内和学术外之间的这样的状态。也确实是因为自己对这些领域的研究话题比较感兴趣,所以就特别喜欢看这些方面的书,所以现在对小说看得比原来少了。
姜:第二个要追问的话题,就是科幻这个文类在您的整体阅读经验当中,大致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郝:它是我从小看的所有小说的一个重要部分了,其实从我整个原来是大学及以下的阅读经历,从时间上算的话,可能还是看纯文学比较多一点。我大概是这么个比例,可能看纯文学占百分之四十,然后看科普占百分之二十,武侠占百分之二十,科幻占到剩下的十到二十的样子,等等。
姜:纯文学是偏国外的,还是说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经典作品?
郝:国外的。
姜:国内的像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这种“五四”以来的文学呢?
郝:鲁迅我挺喜欢看的,巴金我只喜欢看“家春秋”。剩下一些民国作者,我就真的不太看得下去。我看过徐志摩写的那些,我觉得叫什么小说啊(笑),然后特别看不下去。什么《京华烟云》,这些我都看不下去。
姜:茅盾、老舍之类?
郝:我看他们的作品就是欣赏一下,就是走脑不走心。我觉得写得好像还不错的,但是没有什么打动我的点。但是看国外的部分作家的话,我是会被打动的,要么就是被一些奇思妙想或者是很巧妙的结构,或者是叙事里面的一些。
姜:能举一些作品或者作家的例子吗?
郝:像福克纳。福克纳就是所有的作品都很击中我。塞林格也挺好,他是第一遍看感觉不出来什么东西,但是你可以反复看,然后越琢磨感触越多。海明威是我经常会找他去学习一些写作的,不知道怎么写的时候就会去看。马尔克斯是我16岁上高一的时候,第一次看《百年孤独》就很被打动的作者。高中的时候我最喜欢卡尔维诺和马尔克斯,所以后来在最开始写作的时候就特别被他们所影响,还是很想去学习的。剩下的有一些作者,看得不是很多,但是还挺被打动的。有一个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有一本小说集叫《母与子》,特别好。其他还有黑塞、略萨的话我喜欢一部分,但有的小说政治性太强了,我就有点不是特别喜欢。普鲁斯特当然很好了,他的叙事也有他的好处,就是他写的真的深,他写的那个人能够真的往心里面去挖,但是他的叙事就会有点太平了,确实是太平了。反正总的来讲,每个作家都会有很打动我的地方。现在要是你让我仔细想一想的话,其实也还有其他的,比如说像门罗。反正总的来讲,有很多作者都有某一本书打动我的地方。
姜:那么对这些国外的作家,比较集中的阅读大致上是发生在什么时间点?
郝:其实从中学到二十七八岁,还是会看很多小说,只不过最近这几年的社科类阅读会更多一点。
姜:那么更加经典一点的,像托尔斯泰、卡夫卡这些呢?
郝:对对,这些作者在我的阅读里面占比还是很高的。比如托尔斯泰,尤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大部头,我基本上都是原著啃下来的。不像有的人,他可能看过《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书评,然后去简单翻两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些大部头,我基本上都是逐字啃下来的。像《群魔》《卡拉马佐夫兄弟》等等,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是真的很喜欢看的!像《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这些里头,我最喜欢《群魔》这本,这个是影响我还挺深的一本书,我到现在还是对里面的每个人都印象很深。我现在其实要说给别人推荐一本文学史经典之类的,我很可能就会推荐《群魔》。然后我就又想起一个《约翰·克利斯朵夫》(笑),可以说印象很深。如果是中学生让我推荐点书,我一般都不推荐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他们这些比较深的,中学生他就觉得看不下去,我自己也都是大学以后可能才看得多。所以中学生我其实一般都推荐《约翰·克利斯朵夫》,年轻人要是早一点看,其实对他一生都挺有好处的。罗曼·罗兰写的我基本上大部分还挺喜欢的,不过他其他的东西确实有点过于正能量,但是这一本很好。
托尔斯泰我也看了,像《战争与和平》这些,他写得也确实很深很好,但是他有点道德说教的意味在。他会有一个这种标志性的理想型人格,或者理想型的生活方式应该是怎样的,然后反复探讨这个问题。但是你带着预设立场,就不像《群魔》那么打动人心。现在仔细想一想的话,《群魔》还有《白痴》,还有《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这些真的都很好。我现在还经常会觉得自己比较缺乏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写这些东西。比如说我也写到一些我所了解的我所经历的,或者是我所听见的“恶”的部分,我如果要写这些东西,那么它是一个很自我折磨的过程,它需要有力量——精神的力量去支持。所以当我考虑到我自己的写作的时候,就会发现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的作者,他的力量之所在。
卡夫卡的话当然也很喜欢,我最喜欢的其实是《审判》和《城堡》。
姜:我就在等着《审判》。(笑)
郝:其实我对《变形计》,反而没有太大的感受,看完以后觉得不就是变成一个大甲虫了?其实《审判》和《城堡》它完全是一个气质的东西。这个气质是说,一个人是特别一本正经地,在面对他所遇到的这种荒诞的问题,他在较真。假如今天你一个人在一个应酬的酒局上,其他人都是在说一些类似“规则是这样的,我们就应该这么做”或者“我们就这样做吧,你懂得”,然后就“好、好、好,我懂了”之类的。然后如果有一个人开始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然后去分析这里面给谁带来好处、带来利益之类。再或者有这么一个人非要把这个逻辑弄清楚,他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是不是在假装严肃问这个事,而是真的很严肃。这里关键的问题就是说,所有的周围的这一切,你说是骗局也好,是荒诞也好,它就是经不起追问的。只要一思考,所有荒诞的东西就全都能暴露出来。但是在现实当中,大家又处于一个不追问或者说默许的状态。甚至包括比如说咱们各种各样的什么科幻大会,你要是有一个卡夫卡那样的K在那的话,分分钟戳穿里面的所有的这些虚张声势的、虚伪的、经不起推敲的部分。然后还有很多类似于像《审判》或者卡夫卡这样的人的话,就把一切都给戳戳戳,戳碎掉。卡夫卡他写作的这种精神性力量也很强。
姜:还有古典名著呢?
郝:可能确实也只有《红楼梦》比较打动我了。因为我说实话,一个女生看《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真的没什么感觉,很多人都讲《三国演义》《水浒传》里面的那些好,反正《三国演义》更多是一个谋略纵横捭阖的这种,《水浒传》它是人物塑造方面写得很好。但是古典小说这种人物塑造得好,它更多是有点像舞台上的角色。比如说这一个人登场,咔咔一个彪形大汉,然后完成了一项功绩,大家都喝彩。所以它塑造人在舞台的这种感觉还是很强的,很热闹,但是确实不像刚才说的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关于人里面的精神性力量的东西,他是往人灵魂上面去表达的。所以古典小说肯定在这些方面都会欠缺一点。但是曹雪芹还是有一些很戳人戳心的这些部分,比如说林黛玉这个角色,她算是文学史上第一个戳我的角色。
姜:大概是什么时间点、年龄段被戳到呢?
郝:四年级吧,其实是9岁开始看,到10岁看完了。反正那个时候我看《红楼梦》就看的是原著,不是缩写本或白话本。然后我那个时候挺有点代入感,我很喜欢林黛玉嘛,但是就特别替她着急。我原来小时候其实是那种挺会说话,挺会让老师、家长、同学什么的,谁都挺开心的,人缘挺好的人。然后我当时就替她着急,我心想说,你就先说什么话,这个时候你要是说一句这样的话,别人不就是对你好多了?但是林黛玉这个角色她就很戳心,到现在为止我印象还很深刻。所以现在其实是懂一个像她这样的角色,为什么会很多时候她就是不讨好,而且也没想讨好人家,就那样。所以林黛玉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和K是有点相像的。她不会说那些圆滑的话,会直接讲出来。
姜:明白您的意思。阅读这一部分当中,还有一些是您目前还没有讲到的,就是武侠。
郝:我从个人情感上对古龙是会更喜欢。虽然别人所有分析的金庸的那些好,我也都明白,但是古龙他会有一点热血的部分。这个热血的部分是比较打动我的。
姜:热血具体是指?
郝:《欢乐英雄》里,古龙总有一种嬉笑归嬉笑,打归打,平时不正经就不正经,但是在关键时刻,我这个朋友是不离不弃的感觉。不管发生什么,朋友永远地出现在你需要的地方。这就感觉很热血,我自己还挺吃这一口的。
郝:年轻的作家里,小椴看过一点。实际上就是当时流行的一些网络写作,什么“九州”的天团,还有步非烟这些我也看了看。但是说实话,没有很受触动。情节挺精巧的,但是可能因为我看的少吧,没有像金庸、古龙那样整个全集地看,可能只是看了一些章节等等,就没有特别被打动。尤其是接触这些新作者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我当时就痴迷于看福克纳,像《野棕榈》《八月之光》,我属于是抱着啃,《野棕榈》我到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回顾几段。相比于这种状态下的时候,再看新人写的武侠,就真的看不进去了。
姜:您上大学的那几年,网络文学也正好是处在转变的过程当中。非传统的“九州”,包括更早之前从《大话西游》的时代开启的比较新的整体文学状态都在迅速发展。您的写作大致上其实与这些同时。我们注意到,在以往的报道里,比较受关注的其实是您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以下简称“新概念”)。那么在新概念之前,作文或者说写作对你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郝:其实在新概念之前,我写小说也写了五六年了。但是发表的比较少,在一些作文选里面,我们老师有送过去发表。我自己也没有投过稿,要么就是写点很短的小说,我们班里同学相互传看一下,而且还局限于一些文学爱好者;要么就是我自己曾经也试过写长篇小说。大概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就写了,但是我自己就会知道它很幼稚,不应该拿它出去见人,然后也没写完,写了几章吧,也还是设计了好多情节。具体就是一个中学女孩寄宿在别人家,然后跟自己的家庭关系,跟寄宿家庭关系,跟另外一个男孩的关系,等等。但是关键的一个问题在于,我觉得写小说是得有那种让自己觉得力透纸背的精神力量,但是我自己写这个小说,设计来设计去,我其实找不到点在哪儿的。所以写着写着也就不知道自己在要写什么了,然后就扔那儿了。
姜:这个其实也非常可以理解,因为在算是出道之前肯定有一个比较长的积累的过程。那么新概念之后,在创作这个方向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活动,其实马上就要到2007年了。那一年在《科幻世界》上面发表了几篇,又参加了那一年成都的科幻大会。那么这个事情对您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和科幻圈里的这些人玩应该是开始得更早一点?
郝:那倒不是。我当时是这样,上大一到大三的时候我实在是太忙了。物理系第一年先要学所有的基础物理,然后还要学所有的数学,差不多一年都挤着学完了。第二年就开始上四大力学了,还有数学物理方法。后来到了大三的时候,上各种专业课,还有高能物理。而且我还是想去读研。记得那时大一的时候成绩就不太好,所以大二、大三的时候在玩命赶功课,就还是要冲一下成绩。所以基本上没法去写作,但是我还是会去大量地阅读,这也是很好的输入过程,也有一些碎片知识积累下来。我什么时候开始写作呢?直博推完了,整个走完程序了,第二个礼拜就开始写小说。
姜:那么科幻、《科幻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你的生活当中的呢?
郝:《科幻世界》我是从高中就开始看。其实很早就知道,但是后来为什么开始给他们投稿呢?是因为当时有一个科幻征文比赛,他们跑到大学里面去征文。然后我就写了一个报上去了,反正后来就得了个一等奖。然后就有作者的聚餐,像星河老师等,后来也就认识了《科幻世界》的编辑,就给他投稿。当时参加征文比赛应该是《谷神的飞翔》,所以应该是因为刚好有这么个科幻征文比赛,我就拿了个奖,又刚好认识了《科幻世界》的编辑,所以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后来就一直写科幻小说。如果说我当时刚好能够有机会,认识那些主流文学杂志作者,我可能就选择一直写主流文学了。然后我就去参加《科幻世界》笔会嘛,那就更加给科幻世界投稿了。我当时其实也有想写主流文学,但是我就不认识什么主流文学杂志的编辑,我原来最开始跟主流文学杂志投稿,还是按照杂志上写的什么官方投稿的邮箱。这个邮箱完全是石沉大海,没人理我的,根本就没有回复,拒稿也没有回复。所以我都是到了什么时候,我写作都写了五六年了,我才认识主流文学杂志的编辑,然后能够直接给编辑投稿。所以直接写科幻其实也有一定的偶然性。
姜:那么在您说的这一段创作时期里面,《萌芽》在其中吗?我注意到您在2010年前后,有一大批作品发在上面。
郝:没有一大批,因为其实当时我给《萌芽》发了一点星象学的文章,那些不是小说。我大学里面的时候,没事儿就我自己写了点关于星象学和天文学的科普文章。我当时写的都是小集子,后来就先给《萌芽》看看。他们不是当科普,是当星象学文章。他们全是占星爱好者,我是当科普写的,他们发完以后会问我说你能帮我看看星盘吗?文艺圈对于星象学的认知和科普圈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当时是发了一些每个月一篇的星象学的小文章。我这个人有点跨界嘛,所以在科普圈、科学圈里也不主流,写的东西会相对比较软一点;但是拿到文艺圈来讲,还挺硬核的,他们又把我当星象学的,和占星摆星盘的都放在一块去,所以也有点那个问题。然后我告诉他们我不是算星盘的,我也不会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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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接下来您是有一批作品发在清华的论坛水木清华BBS的科幻版?
郝:对,其实我就集中在2012到2013年那两年,在水木上发点东西。一个原因其实是当时在那儿认识宝树了。宝树他就是整天发,还挺好,我挺喜欢看的。后来我就写点往上发发,然后这样的话作者跟作者之间有交流了。
姜:之前您玩BBS吗?
郝:之前基本上不发东西,就有时候上去看点帖子,然后也发点跟其他人讨论一些有的没的。我那时候是篮球版的版主,在篮球版上发东西,比如说发点球星的资料对比帖子之类的;但是科幻版上其实很少。
姜:虎扑、天涯、豆瓣之类的呢?
郝:虎扑我还算是挺深度的用户,但是这两年也都不发了。主要就是得奖之后就更不发了。
姜:那么接下来就是要不得不讲到得奖作品了。《北京折叠》最开始在水木上发的,当时刘宇昆把您写的一些作品翻译成英文。这个过程是在您的意料之外还是之内的?
郝:我那个时候是知道他们都在做这种翻译计划。2012年我去了一趟美国的科幻大会,当时是吴岩老师组团,他邀请我说中国的作者一起组团,我买了个机票就去了,就当玩一趟。去了以后就认识刘宇昆了,也认识微象那些人。所以当时他们都是在问,说有没有作品可以给他们发过去。刘宇昆当时是在做中国作家翻译计划,所以他找每个作家都要了稿子;然后微象也是在做中国作家的推广,所以我也有给到他们。刚认识刘宇昆的时候给的其实是《看不见的星球》,他就帮我翻译了发了。《北京折叠》是后来写的,2014年发表。之后是刘宇昆他听说我最近写了一个关于北京的科幻小说,给我发邮件,问我说能不能发给他看看,我就发给他了。他翻译完以后2015年才在美国发表,所以其实中间还是有挺长时间的。发完以后我也没在意,2015年1月就在美国发表,到我得奖都一年多过去了,中间我根本就没过问。因为在美国那边发表,尤其是这种电子杂志基本上没什么收入,有几十美元的收入就不错了,然后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了,估计也没多少人看。所以我完全没管这件事。
姜:2012年您和吴岩老师他们组团过去美国科幻大会,回来的时候在北师大做过一个分享,夏笳、汪梅子她们也在。那么类似这种科幻圈的活动,对您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在当时,“科幻产业”这么个东西还不存在,跟科幻圈的人一起玩,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郝:我是几乎不参加聚会的。他们谁都知道我啥活动也不参加,科幻大会我就2007年参加过一次,可能还参加过几次我都不记得了。星云奖我也不怎么参加,所以前两天有采访我说,十年星云奖里哪一次印象最深刻?我回答说希望今年能让我印象深刻(笑)。之前就没有印象深刻的时候,我也不参加线下聚会这些。所以我参加的活动都是明确对象。比如有一个作家我跟他对话,同时这个作家我要知道他是写什么内容的,我觉得我跟他有的聊,OK,那我就对话。所以我一定是对事儿不对人的。我不会说因为这些是搞科幻的人呐,那就没事聚一聚,这种事情完全不符合我的。所以我就会觉得像开大会、发奖这些,就耽误时间嘛,根本不参加。说实话今年我觉得重庆颁这个奖,纯属是我又把他们拒了,他们实在没辙了,非要给我发个奖。你想一想这个奖多无聊,完全是无谓的一个奖。我不参加这些活动,也不交流,我不跟粉丝见面,我也没有粉丝会,也不搞签售。我每一本书出来,只做一个小的发布会,然后就再也不做任何工作了,也没做签售会,也没搞别的。我觉得所有这些东西其实都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姜:《外祖母家的夏天》,为什么想起写这样一篇作品?
郝:当时应该是在看生物学自组织理论里面的一些原理,然后想写一个关于生物进化的东西。
姜:这一篇故事里面,很多新事情的发生,是源于原来的秩序的打破。从这里面去看,我的感觉是故事本身是在呈现每一个瞬间的这种可能性。
郝:不是,我那个时候比较喜欢写,那种有双重含义的一些瞬间。你按这样的解读,可能推导出这样的结果,按那样的解读,可以推导出那样的结果。然后我就比较喜欢写这样的时刻、事件、瞬间等等。
姜:之后不久就出了《星旅人》,后来又有《去远方》。
郝:《去远方》其实就是《星旅人》的再版。
姜:两本书前后篇目、排序上有调整,书名也做了更换,为什么呢?这当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郝:就是想要选择更成熟一点的篇目。再选的时候,我也是还能看得出来哪些篇目的完成度相对比较低,或者是幼稚一点,或者当时也不是完全满意,等等。再入选的时候,其实更希望放完成度高一些的作品。
姜:写《去远方》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创作状态?
郝:我其实想写的就是如果一个人他能看见周围的整个大势是在变坏,或者是很糟糕很疯狂,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尽量在保持自己精神世界的同时,还努力地做一些智力上的工作。小说里面写的当然是一个虚拟的老人,但他会有一些原型。首先就是费孝通先生,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是最容易看得到这种大势在变坏,然后因为他对于这些知识和学术上的热爱,还要自己努力地保持孤独的清醒,并且努力地去拯救一些东西。所以这种孤独的清醒,我自己还是挺被打动的。
姜:大概是在什么样的过程当中,意识到存在这样一种人的状态?
郝:也就是去读这些社科学者的研究,学习相关知识。也有去上社会学的课,去了解一些当年的历史。反正我在清华里面的时候,还是去旁听很多这些社科的课。
姜:这个状态是发生在您转换专业方向之前还是之后?这样一种知识分子,这样一种状态的认知,和换专业有关系吗?
郝:写应该是在换完专业之后写的了,但换专业之前其实也差不多有这个感受。之后对于人文社科类的课又学得更多一些。
姜:读您的作品的时候,我获得的一些体验其实跟我读社科类这些原著的时候获得经验有某种相似之处,比如以知识系统、理论工具来把握世界这样的一个典型知识分子的状态。
郝:我自己那段时间也确实是都一直沉浸在学术研究里面,很喜欢读那些学术著作,而且对于有情怀的知识分子也是比较心存感激的。
姜:这样的一种感觉和您以前在物理学专业学习的时候,会有不一样吗?
郝:其实读物理学专业的时候,我也很喜欢那些逝去的学者。然后我也有以逝去的学者为原型的写作。
姜:我们所谓的“文科”这样一种知识系统,毕竟是直截了当地研究我们当下生活和社会的。这样的一些学者与那些个体性没有那么突出的领域,对您来说有没有一些个人化的差异?
郝:那倒不太有。就不是学术上的,更多的是为人上的。我主要是会对这一类学者的忧心天下事这种士人风骨和精神比较感动。我对于学术、学统、学理这些东西其实不是特别敏感。
姜:后来到《孤独深处》的时候,我发现有一套叙事的模式开始呈现出来。作品中往往会存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大的外面的世界,其中有一些事情不管是好是坏,它都正在发生;还有一个是在“我”所能接触到的范围之内的这些经验。比如在《北京折叠》里面有一个非常具有标志性的动作,就是去上班。小说中这样一个关键的举动前后出现了若干次,而这其实是代表着对一个庞大社会秩序的某种认同。
郝:大世界与自我小世界可能在《最后一个勇敢的人》里会更明显一点的。不过这倒可能确实是我的一个喜欢写的主题。核心是个人、个体如何在一个大世界中自存,而且我是比较个体主义的,觉得自我是很大的。
姜:小世界和大世界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个体可以把自己小世界拓展出去,然后对于外面的一个大世界有一个非常充分的把握吗?
郝:我是觉得个体他就是能够更好地把握自己的个体世界,不被外界所淹没就不错了。
姜:我注意到两个世界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时候也许是对抗的,或者是一种紧张的关系。这个是您在作品内外都是一种认同的状态吗?还是说我只是在他的作品当中陈述的这样一种效果?
郝:就像那本书的名字一样,《孤独深处》里我体验到的就是孤独。然后这种孤独就会变化为故事里面的小世界。就是隔离,对于我自己来讲。故事里面当然是会有一些冲突对抗,但是对于现实中来讲,就是隔离、孤独。
姜:只是形成这样的一种状态,然后就稳定下去吗?
郝:我自己其实还挺接受孤独的,但是现在也有一些新的改变。会有比较知己的人的存在,这样子的话就可以有更多的交流。因为所谓一个小世界多少还是找不到同类的感觉。我其实对这些东西都还挺顺其自然的,原来很孤独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能够说话的时候也觉得挺安然挺好的,我就不怎么跟外界交流,自己干自己的事。或者说我跟外界有很多社交,但是其实不怎么交心。但是最近也有一些比较顺其自然的,和很多人交流的可以更深度、更同频,也能够看到一些内在的联系等等。我现在也觉得挺好的,但这个并不是我去向外界索取的,或者说因为我觉得孤独不好,我就要去找更多的人与人的连接等等,不是。就是一些机缘巧合可以让我和某些人能够沟通得更紧密更顺畅。但是你说到未来我一定要这种非常紧密的联系或者是知音的感觉,要天长地久吗?也不一定,也许就又走远了。所以其实我对于人的关系从来就没有执着过。
姜: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不存在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动机,或者是推动力的感觉?
郝:对,我对于人与人的关系没有推动力,人与人的关系既不给我造成困扰,也不为我提供生活的动力。我觉得都是无所谓的,我只对于我想做的事情会有内驱力。
姜:您一般的写作状态是怎么样的?是写得比较顺,还是会更多地修改、思考?
郝:一般还挺顺利的。其实我后来的感觉是,写得比较顺的作品,完成度也就会高一些,后面也一直能保存下来。那种自己最开始没有想好就硬写,前后反复调整好几版,不断改叙述方式的,到最后也经常就搁那了,改不出来了。我后来就总结出来,没想好就写,这件事就不行。
姜:对一个作者来说,什么样的状态算是想好了?
郝:就是情感逻辑顺了。你知道你想写的是什么人,他为了什么干了些什么,他发生了什么,最后怎样。就是中间你自己在心里能够画得出来这条图了就可以了。但是我会有很多半成品放在那里,就是因为理不顺里面每一个人物的情感线。
姜:不同作者的创作状态其实差别非常大,有的作者会非常地激情,只是想到某一个点,比如某种情绪的波动,自己的感受体验之类,他就是要迅速把这个点给写下来就作为一个作品,您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呢?
郝:对,我也会这么写,但是它不是一个完成的作品,就是个碎片。我这样碎片写作写了几百万字了。然后大量的就是抽屉文,它基本上就是随笔、笔记。你如果有一个点生发出来就开始写,这就是素材,就是一些碎片嘛。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完成度高这件事还是非常有意义的。完成度的意思是,从第一个字起,它就要向最后一个字去推进。一个小说最重要的,就是用合适的节奏去推进你要表达的整个的一个东西。然后你选择几场戏,什么样的转场,怎样的一个叙述,哪些信息在什么时候扔出来,然后这个里面的人物你是让读者了解他一半,还是了解他全部,然后在每一个地方你是怎么展现里面的情感节奏,然后如何推到一个你觉得有点触动到别人的小高潮,然后再如何转折如何怎样,最后是落脚到什么地方。就是所有的这些地方,都得是完成度很好,这才是一个作品。激情推动下的,那就是一个碎片,碎片我也写得多了去了。
姜:非常棒,您刚才讲的这一点,确实是一个作家从单纯激情走向成熟所必需的。
郝:有激情的作家,他也得是把那些作品完成所需要的技术,都极为熟练、了然于胸。以至于他激情一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篇、起承转合,那还行。
姜:是,和其他更年轻的作者相比,您发表的作品确实整体上完成度会显得比较高。
郝:然后我是对于自己在完成度方面还有要求,并且我也还是不满意嘛,所以在作品和作品之间有时候会隔很久,甚至隔上几年。就是说每次在写新的东西的时候,还是希望有一些新的、更高的尝试。所以我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大概也就到哪,但这个东西你不去追求是肯定不行的。
姜:那么会有deadline的压力吗?
郝:其实我有死线的压力,但是我也有不断拖死线的技巧,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姜:您除了小说之外,其实还有公众号、演讲等等各种各样在公众面前展现出来的内容性的东西。创作这些的时候,和写小说的状态会有什么差别吗?
郝:其实吧,演讲这个事儿对于我来讲,也就是给童行学院这边做点PR活动。我其实是不爱演讲的人,然后我们最近市场策略就有一些转变,所以不是特别需要我在外面不断做演讲。
姜:公众号上面的这种写作这一块呢?
郝:公众号其实我原来还一直都挺爱写的,但是现在没太多时间,就搁置了一段时间,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写。
姜:之前您的公众号文章阅读量很高,有“十万加”吗?
郝:也没有“十万加”,但也不少。其实我比较喜欢写生命成长类的文章,这一类阅读量会高一些。
姜:您说自己喜欢,然后马上又转到阅读量高。这里有一个自己喜欢和这个东西的市场影响或者说读者反馈之间的差别,写公众号文章的时候哪一个会更加看重一点?
郝:我确实是自己比较喜欢写一些生命成长类的文章。然后也有一些话题,它就阅读量高,我就死活也不写。我选择一个写作题材的时候,是不会考虑阅读量的,但在写法上面还是会希望是能够引起大家阅读兴趣的写法。
姜:小说呢?
郝:小说的话我就更加按自己兴趣写作了。我就基本没干过所谓去踩大众阅读点的写作,我也不知道大众的小说阅读点在哪,因为我觉得小说现在就是个小众的东西,基本上是自己爱写什么写什么。
姜:你会去主动接纳编辑、读者的反馈吗?
郝:编辑这边,到目前为止,我出过的所有书只给我改错字,一句调整都没有。我出的所有书,不管长篇小说、短篇小说,编辑一句话都没给我改过。然后所以也没有什么接纳不接纳,因为编辑没给我提过意见,顶多是有一些个别句子的语序,有一点点像病句,他给我调一点,改点措辞呀,等等。然后读者的反馈的话,我有些有时间看看,我就虚心接受,有些也没时间看,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姜:读者的意见呢?
郝:我就是会想一想,这个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问题。但是其实有时候一些意见也不是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比如说人物塑造太单薄,你说那叫我怎么改?我就也得是自己琢磨,也不一定就往哪个方向改。
姜:会不会有哪些读者或者评论者的说法,让你突然间被戳到,突然间感觉到“他真的明白我在讲什么东西”呢?
郝:有一回有一篇小说叫《生死域》,写人死了以后进入一个意念世界,大概是这样。有一天在一个读者见面会上,有一个中科院做物理研究的人来找我,说他觉得我那个小说是阐释量子力学里实域跟能域共轭最好的一个阐释。当时我特别激动,因为他说的阐释确实是我那篇小说的核心重点。我不是写一个爱情故事,我那是写量子力学里的海森堡不确定性,也就是在时间和能量两个维度上的不确定性。我是写这个东西的,所以他能懂这物理含义,我还挺高兴。
姜:如果一直没有人给你这样的回应呢?会有什么情绪反应吗?
郝:目前不太会有。
姜:在您自己所关注的事情上,眼下想做的事情,和比如说10年前的想法,有一个大的变化吗?
郝:也有变化,眼下想做的事情会更加的多门类一点。10年前因为自己了解的世界比较局限,想做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写作。写一个一个的作品,还有给自己列了一些研究计划,就是想要研究的一些课题,我觉得这时候是我在当时能够接触到的范围里面,我又非常感兴趣的事情。有大概是三五个社科类的研究课题,有大概五六个想要一直去写的这种小说的题目,然后这些还有想去中国的一些古文明历史考察等等,这些都是10年前我就开始想做的事。现在因为能力范围也更大一点了,想做的东西、正在做的东西也更多。比如我自己正在主导开发一个儿童科幻类的游戏,我有一个游戏团队,现在本身开发者就已经有30来人了,所以我就能去期待做一做更好的一些产品。然后除此之外,还想去做一些跟实时互动的CT技术、虚拟现实有关的一些内容的开发。然后也在做一些科幻文创类产品的开发,还有音视频节目等等。所以总的来讲,我想做的事情都还是创意产业、创意项目类的,内容上面其实没有多少本质的变化。但是我现在因为接触到的方式方法、技术手段多一些了,我做的东西就拓展一些。
姜:当年的写作,甚至包括一部分的科研项目也好,大量的东西其实是个体化的。而现在您刚才说的视频、游戏,它是一种团队化的运作。这个过程当中您扮演的角色是不一样的,除了主导各种内容开发以外,还得是一个组织者、管理者。这个过程当中,比如说在角色切换的时候,您的个体心态会有什么变化,或者会有什么困扰吗?
郝:我觉得切换的时候没什么困扰,我还好,我其实还挺喜欢带团队的,我发现我组织能力挺强的。在团队里面我也不是负责所有角色,我有自己的身份定位,有很明确地说我就要干什么,我必须得按我这个方式干,我也挺明确的。这样的话,我的合作者就能配合到我的方式,而且很多是他们能负责的东西,我也干不了。其实就是自己对自己认识得越清楚、越明确、越坚定,你越能跟别人合作。你就把自己说的特别清楚了,你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怎么干,你的工作范围然后都特别清楚,合作者就可以在周边去搭起来。
姜:因为您刚才说到事情多了起来以后,包括您在创作方面没有那么强烈的对自己勉强的感觉。那么下一部作品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呈现出来?
郝:其实就是想把我现在手头写的长篇小说赶紧写出来。但是对这长篇小说吧,又是发现有一些地方又是像刚才说的没完全想好。我就本来写了四章,但是现在又想推翻重来。因为我发现其中有两个人的人设,他们的角色背景故事有点问题,以至于写到中间的时候再往下推就有点费劲。我后来一想可能还得他们俩换身份,人设都要有些调整,所以现在已经推翻回引子了。另外有一个挺关键性的技术,我本来也是说差不多就先写,但是像今天早晨又在咨询我的朋友,可能技术方案也要改,这技术方案一改,其实前面的很多情节也都要改。所以这个事情我虽然觉得工期挺紧的,但是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想清楚再写过程。
姜:这里就涉及一个比较有意思的问题了,比如说大刘的《流浪地球》,带着地球去流浪这个设定完全是一个美学设定,而不是一个科学设定。
郝:科幻小说其实不存在说从科学角度去出发进行设定,那没有。所有的科幻小说里面的设定都是情节设定,都是因为美学或者是因为情感因素需要这样的一个设定,就做一个。然后只不过要用科学把它给解释得对,其实科学就是一个合理化的过程。
姜:您还有什么想对读者、研究者说的吗?
郝: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