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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如何应对时代大考

2020-11-17

中国文艺评论 2020年4期
关键词:文艺文学时代

刘 琼

如果把时代看作一场大考,文艺有没有交出以及交出怎样的答卷,是文学史和艺术史要描述的内容,也是文艺理论要研究的课题。这是一个大问题,可以分解成若干子问题。比如,文艺的功能是什么?时代是不是一场大考?怎么准确提炼时代精神?文艺和时代是什么关系?文艺要不要及时反映时代?怎么评判文艺对时代的艺术表达?每一个子问题都不小,也复杂,其中,文艺的功能是本源性问题。

一、紧紧贴在历史背板上的文字

文艺的功能是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搞清楚文艺是什么。文艺是什么,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从发生学角度来说,文艺的功能一直有“宣泄”和“记录”两种说法。宣泄说和记录说的出发点不同,宣泄说侧重行为的即时性和功效的完成性,记录说侧重历时性和纵深性。宣泄说因为鲁迅先生引用的“杭育杭育说”而广为人知。“杭育杭育说”设想了一个劳动场景,劳动者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纾解困厄,或向同伴沟通示意,这个有节奏的声音,也即“劳动号子”,是最初的音乐。宣泄主要是为了释放,也包含治愈功能。甚至有研究者认为,治愈早于言志抒情,是文艺最初的功能。宣泄作为一种行为,发展到自觉和主动层面,才有可能言志抒情,形成记录。至于“宣泄”和“记录”孰早孰迟,大可不必纠结。对于宣泄的记录也是记录。关键是,与“宣泄”相比,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记录”作为文艺的功能越来越受到关注,这也是我们今天探讨艺术表达和时代精神这个话题的重要前提。

毫无疑问,记录是文字的重要信仰。记录什么?记录事与人,记录时刻与时段,记录志和情。早期文明中的美术艺术比较发达,在发明文字之前,线条、造型和色彩承担着记录功能。今天散见于各种文明遗址的原始壁画、出土文物,天真的线条、生动的造型和自然的颜色,帮助我们确认了早期人类的生产生活面貌,言志抒情的意味也隐约可见。言志抒情这一功能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是随着音乐、绘画、舞蹈等文艺形态的成熟而实现的,特别是在文字出现、文学书写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诞生之后。文字书写传统,中西方略有不同——这里的西方主要指欧洲文学。与欧洲文学以叙事传统占主流不同,从《诗经》开始,经秦汉文赋、唐宋诗词以降,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一以贯之,在东方美学含蓄、内敛、深沉的大旗下,各种诗词歌赋充分多样地表达了各个历史时期这块壮阔土地上人民的情感、情绪和情怀。

群雄逐鹿、思想勃兴的战国时期,屈原的一曲《离骚》文辞绚烂,借香草美人,向君主抒发政治志向和忠贞情怀。凭借一首《登幽州台歌》独步诗坛的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寥寥数语,宇宙观和世界观跃然纸上,持久强大的共情力至今令人称赞。南唐后主李煜抒发亡国之痛的《虞美人》,也能不断激起普通民众的沧桑感和命运感。

与抒情传统相比,中国文学的叙事传统往往被忽略,或者被划拨到历史研究范畴。这其实包含着误会。以《诗经》为例,以“国风”为代表的韵文写作,对早期各地政治、风俗以及人事的描写,细节丰富生动,富有叙事魅力和叙事功能。诸子百家的文章之所以被广为传诵,大多源于信息的魅力,叙事的魅力,文辞的魅力。这些文字紧紧贴在历史的背板上,天文、地理、人文尽收眼底,既磅礴恣肆,又丰饶绵密。秦汉以继,《史记》广受喜爱,一是丰富,二是生动,书写中的历史事实与文学文字得到了较好的结合。《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是我国古典叙事艺术的高峰,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这几种风格均有体现,明清四大名著让以叙事为特征的小说获得了文体地位。

情有七情六欲,志有五行八作,情和志具有强大的驱动力,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形式和表达,强劲地驱动着人类的生产生活实践。情和志作为人类的精神活动,用文字符号记录下来,形成人类精神和心灵的成长史。对于情志经验的观察体认以及语词表达,构成了文学叙事的基本面目。无论抒情还是叙事,观察体认是思想准备,语词表达的广度是技术能力。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各种书写风格。

为什么记录?为了纾解,宣泄,帮助记忆,传播沟通,等等,从精神构建的角度也可以延伸为“载道、传情、植德”。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维度,研究者和受众都应该有一个基本共识,即文艺是对人类文明发展中实践活动和精神历程的形象记录、生动表现。这个共识承认文艺有特殊性,一是文艺与人类历史实践的特殊关系,二是文艺与人类精神活动的特殊关系。文艺不是悬浮的没有重心指向的尘埃,而是指向明确的量子,有力、有形,与世间万物存在具体的联系。这个联系和指向,是推动文艺创作的内在动力,也是实现文艺功能的势能。因此,从整体上看,文艺创作无法独立和游离于具体的历史现场,也就是我们说的时代。

文以载道,文以传情,文以植德。从实现文艺的这一功能出发,文艺作为人类独特的珍贵的精神创造活动,与时代须臾不可分。

二、在时代现场捕捉精神气质

怎么记录?具体到创作生产,由文艺是对人类文明发展中实践活动和精神历练的一种形象的记录、表现和积累这一共识,派生出文艺创作的两个基础理论:“再现论”和“表现论”。从人类文艺实践看,这两大理论既互不关联、各自为王、开枝散叶,又有内在联系,缺一不可。这正是文艺的魅力之一,即理论先行,开掘创作的潜力,生发、形成各种可能性和丰富的创造。

当代艺术领域一度出现零度写作和零度叙事理论,有人把它看作再现论的极端表现。顾名思义,“零度写作”即完全撤除主体的主观立场和情感介入,绝对冷静地记录对象世界。关于零度写作,最有名的理论书籍是罗兰•巴特的《写作的零度》,这本书也被看作早期结构主义的理论序言。在这本书里,罗兰•巴特对语言能指的独立性和文本形式的潜力发起了深刻探讨,引起创作和理论两界的普遍关注。形式和语言的魅力是艺术的自在性,对此加以探讨有重要意义,但因此否定艺术的思想和情感价值,任何一个理论家都不会这样断言,包括罗兰•巴特在内。罗兰•巴特提出写作的“无趋向性”,但没有否认主体创造的客观性。零度写作理论对先锋派写作影响较大,如余华、李洱等作家的早年作品。从“再现”到“零度”,从古典到先锋,这个跨度其实是两个理论层面。零度写作不仅“摒弃”,而且“革命”了再现论。凡革命,在最初或某一个出发点上通常是有意义的,但往往只顾一点不及其余,最终行之不远。零度写作以语言和结构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维C”,把形式最终抻成了长颈鹿的脖子,失去弹性,难以为继。

打开摄像头,记录下稍纵即逝的时刻,许多珍贵的历史照片诞生了。镜头后面的眼睛能不能做到绝对冷静?镜头如何选择拍摄焦点?先说第二个问题。拍摄也好,写作也好,都是创作主体的精神活动。精神活动从一开始启动,就存在“靶向”和“取向”,包括情感取向、美学取向、道德取向,等等。而艺术的魅力,恰恰来源于这些复杂的、微妙的、千差万别的表现。因此,从“靶向”和“取向”出发,从选取题材和素材开始,主体的立场、思想和情感都自觉不自觉地贯穿整个精神活动过程。绝对摒弃立场、思想和情感的文艺创作是难以想象的。相反,在某些背景下,这种摒弃也违背创作伦理。这就回到第一个问题了。关于创作伦理,文艺史上最有名的案例之一,是由《纽约时报》刊发、获得1994年美国普利策新闻特写摄影奖的照片《饥饿的苏丹》。瘦骨嶙峋的小孩即将成为虎视眈眈的秃鹫的猎物,空旷的背景,绝望忧伤的瞬间,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照片的美学和艺术价值显而易见,但一个弱小的生命面临危险,摄影师能不能无动于衷地继续等待和按下快门,这是获奖后围绕创作主体的立场、情感和创作伦理问题展开的讨论。绝大多数人对摄影师持批判意见,摄影师凯文•卡特也在获奖当年不堪压力自杀了。这张照片的创作及其争议,涉及创作主体与现实的关系问题。换句话说,艺术要不要介入迫切的现实?创作者能对时代现实无动于衷吗?这是再现论遇到的难题。

表现论的困难是另一种困难。表现论在理论上不反对主体与现实保持密切的关系。表现论被广泛接受,以表现主义为最。表现主义成为现代艺术的重要流派,在绘画、戏剧、文学等诸多领域都有活跃表现,产生了不少表现主义大师和经典作品。表现主义不满足于对客观事物的摹写,强调表现事物的内在本质,表现主体充分观照和折射后的客观世界。整体而言,表现主义在绘画艺术上的成就要大于文学,文学层面的代表人物是卡夫卡。从表现主义的作品中我们往往看到夸张或变形的现实,在这方面卡夫卡的小说比较典型,《城堡》里的“城堡”寓意及其荒诞性,《变形记》里的“甲虫”及其象征性,传递着作家浓重的情绪,如孤独、绝望,等等。从接收者的角度看表现主义作品,需要有哲学、社会学,甚至医学方面的知识准备。表现主义的极端表现是过分强调主体的主观虚构能力,否定客观现实的客观性,好比拔着自己的头发往天上飞,把文学和现实的关系极度虚无化,这也是不切实际的。

艺术的独立性和客观性是有条件的,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美要让位给真和善,或者说,美存在于真和善,真、善、美是三位一体。从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存在出发,建立一个有内容的镜像,是历史记录的需要。

再现论也好,表现论也罢,现实不管在整个文本创作中占有多少戏份,都无例外地被分配了角色。文艺创作无法脱离具体的时间和空间。时间和空间构成历史现实。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文艺创作都是对时代的记录和想象。时代是指以政治、经济、文化等状况为依据而划分的某个时期。这个文化是大文化,用今天的话说,指物质、政治、精神、社会、生态五大文明的总和。文明总和构成了一个具体的历史时代的底色。建立在这个底色上的文艺创作,是时代的文艺创作。创作主体自身无法摆脱具体的时代痕迹,创作对象也无法摒弃时代背景。时代是更加明确的现实,是有色彩的词语,强调特殊的信息背景。

现实当然是更大的概念,有些现实永恒不变、四时皆可,我们谓之为常情、常态。常情、常态也是客观现实。比如七情六欲,是人伦常情。最典型的是爱情,和平年代也好,战争年代也罢,12世纪也好,20世纪也罢,男欢女爱,此情永不变。但具体的年代背景下,形式和内容的不同产生出大量丰富的爱情故事。冲破人性和世道的障碍捍卫爱情,这一类的爱情题材是文艺作品的宠儿。19世纪的小说《简爱》和21世纪的电影《朗读者》,同样都是演绎阶层和阶级差异下的爱情,前者的矛盾落在习俗和偏见层面,后者的矛盾是常态下和特殊境遇里的差异性。前者克服偏见,打破习俗,爱情获得尊严。后者置景于二战后的德国,违背常情的一男一女在战后“抱团取暖”,生活回到常态后,不伦关系加上女方刻意隐瞒的纳粹身份,爱情立刻“见光死”。电影的悲剧感恰恰源于美好真实的情感与不和谐的时代处境之间的巨大矛盾。优秀的艺术家一定也是倾听者,通过倾听,深入到生活的内部,在时代的现场捕捉时代的精神和气质。

什么是时代精神?不妨换个角度回答这个问题。一个时代对作家的影响是什么?最直接的影响是经验。目力所及,感同身受,都是经验。同一时代的人和事,身边的人和事,亲历的人和事,最容易进入写作的视野。在诸种经验中,一个时代区别于另一个时代的独特经验最值得记录。这些也是我们通常说的时代脉搏和时代声音,作家要去把握和聆听,文学创作提倡从自己的时代发现创作的主题,捕捉创新的灵感。最深刻的影响是思想观念,潜移默化,深沉固执。每个时代的思想方式和精神气质,通过各种载体和形式对个体产生作用。个体感同身受,形成理解力和认知力,发挥想象力和表达力,推出与时代精神相匹配的创作。当然,这是理想作者。理想作者越多,文学才不会辜负这个时代。

三、时代的文学书写要及时且有效

从某种程度上说,没有书写便没有历史。我们对于历史的认知,有两个重要来源,一是史料文字,二是文学文字。前者构成历史认知的框架和骨骼,后者构成框架和骨骼下的血肉和细节。一个优秀的作家,一定是时代认真的观察者和准确的书写者,会在历史的大框架下展开对现实的想象和构建。人类社会经历的苦难、进步和勇气,都应该收进作家的视野。但事实上,我们能看到,作家能写出来,以后能流传后世者,万无其一。这是为什么?不是作家不努力,写作是极其复杂的精神活动。从素材到文本,需要消化,需要重建,还需要机缘,这就需要我们有耐心,要给文学以时间。

阿列克谢耶维奇2012年出版的非虚构文本《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是关于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件一线证人的笔录。汶川大地震十年后,阿来的长篇小说《云中记》问世,成为“灾难和救赎”的见证。《云中记》是一首抒情长诗,也是一部精神信史,写出了人类面对自然灾难的体认和精神自救。《云中记》写作的启发至少有三。第一,对历史和现实重大事件的书写,艺术表现力永远是第一位,艺术表现方式完全可以多样化。《云中记》没有采用传统的现实主义写法,甚至也不是现实主义风格作品,它具有浓厚的表现主义色彩,更像一部心灵史,属于现代派的阵营。但它可信,有感染力,令人震撼,有效地打开了关于灾后重建的认识路径。艺术超越了现实,是有创造性的艺术表现。第二,建立在对人和现实的关系基础上的诗性乃至神性的书写,彻底征服了读者。这种书写饱含文化体认。文化体认,考验作家的哲学思想力和历史认知力。小说具有鲜亮的单纯。故事简单,人物少,但凝结在主要人物身上的诗性和神性是光点,照进了读者的心灵。第三,未经思考的经验不是经验,未经想象的经验不是文学。小说捍卫的经验是具有想象力和审美价值的经验。未经思考和想象,用平庸的形式匆忙表达,是对珍贵的时代经验的浪费。写出疗治人心、见证时代的作品,文学的功能和艺术的审美才会同步,才能向经典靠近。

关于时代的文学书写,要及时,更要有效表达。所以只有处理好以下两个问题,才可能产生有效表达。

一是历史观和辩证法。这两者都是思想方式,是认知和理解时代的前提。历史观和历史思维需要自觉训练。历史观是长线,是大局观。大局意识决定现实态度。文学不仅要告诉读者你看到的世界的样子,还要告诉读者许多人看到的世界的样子。历史观决定作品能走多远。每个具体的创作主体都有具体的文化背景,即成长背景。超越个体的成长局限,超越经验局限,建立历史思维和整体观,会把个体的文化景深拉长,广角加大。对于文学创作来说,现实不只是一堆素材,而是认识世界的起点和依据。把人和事放在历史的维度下观察,格局和视野才能得到拓展,重点和本质才能显山露水。通过认识历史发展规律,也就会理解纷繁复杂的现实本身。当代文学界“40后”和“50后”的共同点是具有历史思维和历史经验,这也使他们的作品识别性较高。而“80后”和“90后”的普遍特点是,受教育程度较高,知识面宽,网络文学写作表现出的知识量可证。但现实经验匮乏,历史思维欠缺,这些都成为新青年写作的短板。

建立历史思维,强调观察事物要有历史底色。讲究辩证思维,强调观察事物要全面而不是片面,要本质而不是表象。要善于分析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把握现象和本质的关系,关键是建立整体观和总体观,包括对时间的整体观和空间的总体意识。在此基础上,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要看清历史发展的大势,要及时记录时代现实的大事、要事、大转折和大变化,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把握主流和核心,把握真实趋势。每一个写作者都是历史中的人,时代中的人,都对时代负有责任。这也是我们今天反复提作家柳青的原因。《创业史》从文本的角度来看并不是无可挑剔的,从文学性的角度来说也不是同时期最好的,但它的认识价值独一无二、出类拔萃。柳青以一个记者对于历史变化的敏感,以一个作家对于文字记录的责任,抓住了陕西农村和农民的这个局部,提炼出普遍存在的农村和农民问题,用鲜活的形象、文学的语言写出来,并传播开来。对当时的农业政策产生了重要影响,文学深度介入社会生活,是柳青和《创业史》为文学带来的光荣。现实主义创作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较突出,陕西作家继承柳青传统,从陈忠实的《白鹿原》,到贾平凹的《废都》、陈彦的《装台》,虽侧重不同,但对于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历史都有新的发现。包括以刘醒龙、谈歌、何申、关仁山为代表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现实主义冲击波”,高呼“文学干预生活”。文学能否干预生活,取决于文学自身。文学能传时代之声,能领时代之先,才能在时代生活中拥有话语权。

文学有益于世道人心,有益于培根固本,才有“正能量”一说。“正能量”也体现了文学的宣泄、疗治功能。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和西方基督教中的奉献牺牲,都是人性中尊贵的一面,具有较大的感染力和共情力,引人向往。优秀的作品,在写时代和生活重重矛盾的同时,一定会写出人性中的光亮,哪怕是微弱的光点。列夫•托尔斯泰被誉为19世纪世界文坛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基于其作品中的积极力量。深受俄苏文学影响的作家梁晓声,2018年出版的《人世间》可以说是一部向列夫•托尔斯泰致敬的作品。这部长篇小说也是现实主义创作的重要收获。关于东北老工业基地半个多历史时期平民生活经验的宏阔记录细致可信,小说对于平民子弟形象的塑造,既清晰透彻地写出人性的层次和矛盾,更饱含深情地写出时光机里人性的尊严和坚持,写出人类文明的底气和社会发展的意义。发展和奋斗,是我们国家改革开放40年来的时代精神。周秉义的勇气和大义,周秉昆的坚韧和仁善,都是这几十年的人世间发生的真相和真理,由此写出爱和正义的动人价值。周秉义和周秉昆这两个人物,是《人世间》对当代文学的贡献。

二是想象力和表达力。这两者都是艺术和技术方式,特别重要。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句话讲的道理对于写作永远不过时。文艺创作进入公众视野的同时,产生了公共性。公共性是文艺的重要属性。公共性的产生,表现为传播力,有赖于文学性。在“新冠肺炎”肆虐的时期里,报刊网络上各种形态的文艺创作开始活跃起来。正如奥斯维辛之后要不要写诗——一个曾经看似历史的纸面上的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现实。大家都在议论,不少是激愤和情绪化的表达。其实这个时候,包括文学界在内的文艺界,需要激情投入,也需要理性和理论的探讨。

这是一场时代的大考,所有纸面上的理论研究,归根结底要有还原到现实生活层面的可行性和操作性。“在公共灾难面前,公共艺术能够形成一种团结力量——为亡者及消逝的祈福和缅怀;对生者的激励和宽慰,公民灾难意识的集体觉醒,公共意识内在与外在的社会和文化价值都不容忽视。”[1]木兰、何冰轮:《作为一种独特的行动哲学,公共艺术如何促进公民灾难意识的集体觉醒?》,微信公众号“Tmagazine”,2020年1月22日。文章合为时而著,文学是时代和生活的镜子,也是时代和生活的推进器。从历史书写、凝聚力量的角度来说,我们鼓励同代人的记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同代人的书写相对可信。从文艺的功能来说,提倡及时和在场写作。但这个“及时”和“在场”,站在历史的角度指“同时代”或“同一时期”,而不一定是“同一时刻”。面对时代,面对具体的时代,从记录时代精神刻度的角度,文学创作有内在规律,不追求急就章。快和慢是创作的相对时效,与品质不是绝对挂钩的,与个体的消化、积累有关,也与文体有关。比如以抒情见长的诗歌和以及时记录见长的报告文学,面对突发性事件,反应通常比小说要快,这是文体特点。汶川大地震期间,产生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其中不乏好作品,这对于及时记录信息、沟通疗治十分必要。

“灾难频发引起的生存反思及预警威胁,灾后受伤心灵的抚慰和家园的重建、灾难中的温情守望和人道弘扬、为共同的灾难记忆的悲悯叹息,种种情绪都是灾难中冲撞出来的创作灵感。艺术家在灵感的闪现间探寻一个公共问题和审美价值之间的黄金比例。”[2]同上。这个黄金比例,关系到我们的书写是否匹配正在发生的重大灾难。时代精神和文学表达有时间差,是技术问题。时代精神和文学表达有纬度差,是认知问题。文艺是人类自觉的精神创造,以人为原点,从人和文艺的关系起步,历史地科学地客观地探讨文艺的形态和功能十分必要。对于这些问题的认知,形成了一个人的文艺观。特别赞成查尔斯•艾略特•诺顿在《捍卫想象》中表达的观点,他认为,在今日新学术的旋风中,文学研究要研究通识教育的价值。通识教育包括历史教育、哲学教育、审美教育,等等。审美教育,也是一种感受力和想象力的教育。通识教育最终培养的是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力。在关于时代精神和文学表达的关系中,文学的认知意义和精神意义压倒了其字面意义。这也是为什么要重申文艺的功能的必要性。

至于字面意义和表达力,当然也特别重要,它们是帮助认知意义和精神意义走得更远的双腿。文学回应时代关切天经地义。面对时代的大考,文学不能缺席,不能失言,也不能胡扯、瞎掰。经得起时间检验是经典作品的门槛,也是文学创作的纯正追求。由文字垒起的精神大厦,记录了时代的风貌与灵魂,思想内涵、文化积累和艺术创新应该成为衡量其艺术表达的基本维度。关于时代的书写,可能有千万条路径,但无论哪条路径,都务必要妥善处理及时表达和有效表达的关系。文字是呈堂证供,切勿漫不经心,或者花言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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