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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伟:被复旦大学破格录取为博士的三轮车夫(上)

2020-11-17

北广人物 2020年44期
关键词:古书古文字冰棍

11年前,只有高中学历的三轮车夫蔡伟,被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破格录取为了博士研究生。如今,48 岁的他在贵州安顺学院,教着三门课。看到自己的学生,他就会想到以前的自己。他从没给自己的学生们说过自己以前过的那些苦日子。那时,他只有卖出去50根冰棍,才能买回一本5 元的二手书。东北的冬天,他把《老子》《庄子》《韩非子》包上书皮,再套上一个袋子,塞在保温箱的夹层里,有空就读……

如今,他自称“学术不差,也不冒尖”,一年发表一两篇论文。“多数时间,我喜欢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被泛黄的古书包围着……”

蔡伟研究的是“小学”,“小学”是中国古代对文字学、音韵学和训诂学的统称。他的工作就是解析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字。他指着自己发表在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办的《简帛》上的一篇题为《〈尚书·顾命〉“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的断句问题——兼释上博五〈三德〉之天乃降殆》的文章说:“要是没有什么真知灼见,我就不写了,写一篇至少要解决一个问题。”

他这些年来发表的文章,不少都来源于他以前记下的读书札记。他有几十本笔记,记的时间跨越了30 年。小学时,他练过几年毛笔字。字帖上多是看不懂的繁体字,这养成了他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习惯。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理科成绩则惨不忍睹)。到了高中,他几乎天天都要去图书馆打卡,一年多的时间,光是古书,就看了两三百本。高考落榜后,蔡伟进了橡胶厂,三班倒。倒班之余,他仍泡图书馆,“几乎把能看的书全看了一遍。”

3 年后,他从橡胶厂下岗了。当时,他没钱、没技术、没学历,出路似乎只有两条,要么做小买卖,要么去卖苦力。他先在一家企业的食堂做了一年的临时工,月薪100 元,管饭,工作就做馒头。后来,他买了辆三轮车,卖起了冰棍。他家住在7 楼,没有电梯,每天清晨,他得把几个装冰棍用的保温桶一个个地抬下楼,晚上再搬上去。这些保温桶加起来有四五十斤重。他还需带一把折叠椅和一把大太阳伞。遇上下雨,他就坐在伞下,等着天气放晴。雪糕5毛钱一根,冷饮1 块钱一瓶。天热,雪糕卖着卖着就化了,他就自己吃,吃不了的,就只好扔了。冬天卖不动冷饮,他改卖炒瓜子,有时一个月起早贪黑也赚不到500 块钱。摆摊的空当,没客人时,他就看书,有时还会捡人家随手扔掉的废烟盒,抽出里面的锡纸,记笔记。他开不起店,摆摊10 余年,收入只够糊口,他担心生病,极少买新衣服,家里10 多年没交过取暖费。冬天,锦州夜间的气温基本都在负10 摄氏度以下,屋子里的水管都常会被冻住,睡觉得盖两三床被子……

当年,蔡伟经常会光顾旧书店,因为新书都太贵了,他根本买不起。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小生意,但又不敢不干,“不然能做啥?”一次,他锁在楼下的三轮车被偷了,连同捆在车上的木箱也一起没了。他懊恼了好多天,因为里面还装着好几本旧书呢。有人说他“酸”,饭都吃不饱,还研究这些谁都看不懂的学问。但这还不是他感到最难过的,最让他感到难过的是,身边找不到能指导他的老师,他只能自己一本本地看,也没个什么章法。那时,每过两三天,他就会去锦州市图书馆换一批新书,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还以为他就是看着玩,“这玩意儿你能看懂?”直到有一天,有人拿来了一幅古画,咨询真伪,他通过画上的文字一眼识别出这是赝品,才有人说他,这个小伙子是真有学问!

1997 年,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裘锡圭教授在该年第一期的《文物》上,发表了一篇题为《〈神乌赋〉初探》的文章,文中提到在尹湾汉墓出土的简牍《神乌赋》中,有“佐子”两字不明其意。蔡伟看到了,就给裘教授写了封信,提出“佐子”应读为“嗟子”,也就是“嗟”,是个叹词。裘教授同意了他的看法,还在1998 年第三期《文物》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讲了这个事。

蔡伟最擅长的,是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相结合。《老子》中有句“莫之其亘”,他从历史的角度分析,认为“亘”字应该当“极”讲,也就是“终极”的意思。为了寻找到更多的期刊,蔡伟没少跑。他想看清代王念孙写的《读书杂志》,锦州市图书馆没有,他又去当地一所高校的图书馆,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可刚一开口,就被拒绝了。“我们这儿的杂志都不外借。”工作人员称。蔡伟又纠正他说:“这不是杂志,而是一本古书。”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说:“那也不借,你又看不懂。”直到10 年后,他才买到了另一家出版社出的《读书杂志》的影印本。

蔡伟熟悉锦州所有的旧书店。为了找书,他还去过沈阳和北京等地。但还是有很多他想看的古书是根本买不到的。如果在图书馆里遇到,实在喜欢,他就借出来,然后拿去复印。他现在还在使用的一本《广雅疏证》,就是他30年前复印的。字里行间都被他写满了批注。有些书是不外借的,那他就坐在图书馆里抄。当年,橡胶厂发的表格纸,被他小心翼翼地攒成摞,再一页一页地从中对折,订成一本。然后,仿照古书的形式,从右侧写起,一本《尔雅》,他抄了20 多天。这些简易的装订本,已被他越翻越薄,折痕处,轻轻一碰,就要散开了。

他最奢侈的一次消费是凑钱买了一台电脑,接入互联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古文字”。在国学网上,爱好相同的人扎堆在论坛里灌水。他家联网用的是电话线,每次他拨完号,快速打开论坛和邮箱,十几分钟就匆匆下线了。但即使如此,那几个月,他家的电话费还是频频超支。后来,他干脆去网吧,在一片游戏声中,敲着自己的学术思考。

他没写过点击量超高的“爆款”,也从不参与论坛中家长里短的讨论,只发言之有物的观点。第一回“披着马甲”发帖,就被版主私信,“你是蔡伟?”那时候,除了给几位古文字学学者写信,蔡伟已在几所知名高校主办的学术网站上,发表过自己的学术观点了。在版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董珊教授的印象里,蔡伟对古书很熟,引用辞例信手拈来。在那个检索并不方便的时代,蔡伟盯着旧材料,总能发现新问题,解释还很精准。董珊和蔡伟同龄,他说,蔡伟是那种利落干脆的人,一两句话就能解决一个问题,不用多说,一看就对,“这种本事差不多是对古书了如指掌的老先生才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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