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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回本《西游记》第九回“渔樵攀话”之我见

2020-11-16任宇韬

戏剧之家 2020年31期
关键词:隐逸思想内涵西游记

任宇韬

【摘 要】“渔樵攀话”位于百回本《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①的开头。放大到整本《西游记》来看,用通俗的话说,“渔樵攀话”位于孙悟空个人经历结束之后、西天取经开始之前,其所处位置不可谓不特殊。“渔樵攀话”这一情节,两千多字,看似只是为下文作了人物出场铺垫,略有“败笔”嫌疑,实则意蕴深厚。在取经出发之前,这一部分已经暗含了《西游记》的另一种思想“呼声”。

【关键词】《西游记》;百回本;渔樵攀话;功能意义;“隐逸”思想内涵

中图分类号:I24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1-0208-03

“渔樵攀话”位于百回本《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的开头,是渔翁张稍和樵夫李定的一段关于“山青”还是“水秀”的“唱和”,也可以直接说是辩论。这一情节,最早可见于《永乐大典》一万三千一百三十九卷“送”字韵“梦”字条的“魏征梦斩泾河龙”中。其相关情节表述则非常简单:“长安城西南上,有一条河,唤作泾河。贞观十三年,河边有两个渔翁,一个唤张稍,一个唤李定。张稍与李定道:‘长安西门里,有个卦铺,唤神言山人。我每日与那先生鲤鱼一尾,他便指教下网方位,依随着百下百着。李定曰:‘我来日也问先生则个。”从这里可以看出古本《西游记》即“永乐大典本”根本没有“渔樵攀话”这一情节,根据郑振铎先生的研究②,他认为这是吴本《西游记》③对“永乐大典本”的“放大”,是吴本《西游记》承袭旧本的独创,而且他充分肯定吴本《西游记》“神骏丰腴,逸趣横生,几乎另成了一部新作”(关于《西游记》作者,学术界仍存在争议,在这里,笔者认同鲁迅、胡适等人的研究,认同吴承恩为《西游记》作者)。照郑振铎先生这种说法,那么“渔樵攀话”情节就是作者吴承恩根据古本《西游记》进行的扩充、改编以及创作。洋洋洒洒两千多字的“渔樵攀话”和古本简简单单的百来字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样起到引出下文袁守诚和泾河龙王出场的作用,为什么要进行如此多的对于“山青”还是“水秀”的辩论呢?而且百回本《西游记》全书仅此一处对于“渔樵攀话”的大篇幅描写,是不是存在败笔的嫌疑?笔者认为应该是作者刻意为之,而且意蕴极深。

一、“渔樵攀话”从结构上来看必不可少

(一)前后照应,引出下文

“渔樵攀话”开篇,有这样一段话:“张稍道:‘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渔夫张稍说的这段话,很明显是在批评当时社会中争名夺利的人,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比不上渔夫、樵子归隐的悠然自得。这样的批判情节,早在百回本《西游记》第一回当中就有提到,美猴王为了跳出六界轮回,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漂洋过海,从东胜神洲来到南赡部洲,“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正是那: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这首诗就直截了当地指出了南赡部洲世人争名夺利不休的事实。可以说,作者假托美猴王之名,反映了东土大唐的现状——争名夺利不休,也间接流露出对这种争名夺利的鄙视不满情绪。其次,在百回本《西游记》第八回同样有提到,如来召集众僧佛宣扬正果时说:“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俱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兇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这里的南赡部洲就是张稍、李定、唐僧等人的生活之地,即东土大唐。作者描绘的东土大唐或多或少是有作者所处时代的影子,一定程度上就可以反映作者生活的时代争名夺利之风盛行。以上两个例子,足以说明“渔樵攀话”在前面的故事叙述当中早就有了铺垫。而在《西游记》后文当中,渔樵能人的隐士形象经常有出现,比如说第十三回猎户刘伯钦,第十五回鹰愁涧水神所变的渔翁,第三十二回值日功曹所化的平顶山樵夫……总的来说,“渔樵攀话”情节前有铺垫,后有照应,在结构上起到起承转合、衔接过渡、引出下文的作用。

(二)作为取经缘起的开头

百回本《西游记》主要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可以说是美猴王的“个人成长经历”;第二部分是取经由头;第三部分就是西天取经。关于为什么要西天取经,就是取经由头部分,在百回本《西游记》第三十九回“行者昂然而答道:‘我师父乃唐王御弟,号曰三藏。因唐王驾下有一丞相,姓魏名征,奉天条梦斩泾河老龙。大唐王梦游阴司地府,复得回生之后,大开水陆道场,普度冤魂孽鬼。因我师父敷演经文,广运慈悲,忽得南海观世音菩萨指教来西……”这段话当中,简单交代了取经的由头。可以看出,西天取经的“导火索”是魏征梦斩泾河龙王,之后经过一系列的事件演化加上机缘巧合才促成西天取经。那么是什么导致魏征梦斩泾河龙王的呢?很显然,就是“渔樵攀话”的时候,渔夫张稍告诉了樵子李定捕鱼的秘密——袁守诚算卦,一算一个准。而秘密泄露被泾河龙王所知,龙王为了水族安危,冒险犯下天条死罪,天庭着人曹官魏征监斩泾河龙王。“渔樵攀话”就成为取经缘起的开头了。关于这一部分,在《新说西游记》③第十回“老龙王拙计犯天条,魏丞相遣书托冥吏”正文前的“引子”部分已经交代得非常清楚了:取经人无由出头,故先叙此犯天条,游地府二回,生出水陆会,又由水陆会引出取经人,一层一层,曲折而来,天造地设,天然有此奇妙,而全部之大局不难成矣……归根到底,还是由“渔樵攀话”引发的。况且《新说西游记》是清代非常重要的一种《西游记》版本,其仍然继承了“渔樵攀话”这一情节,从侧面也可以说明其重要性。总之,多个方面相互印证,可见“渔樵攀话”作为取经由头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西天取经部分影响甚大,直接决定故事走向,所以其存在有必然性。

二、“渔樵攀话”思想内涵意蕴丰富

(一)“渔樵攀话”本身直接表达隐逸思想

“渔樵攀话”的隐逸思想直接反映在张稍和李定关于“山青”还是“水秀”的争论唱和中,如“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张稍《蝶恋花》),“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李定《蝶恋花》),“蓑衣当被卧秋江,鼾鼾睡,无忧虑,不恋人间荣与贵”(张稍《天仙子》),“窍菘醉了卧松阴,无挂碍,无利害,不管人间兴与败”(李定《天仙子》)……大量的诗词,直抒二人胸臆,隐逸之情跃然纸上。无论是“山青”还是“水秀”都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不禁联想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散自得。

(二)“渔樵攀话”体现的隐逸情结与作者吴承恩契合

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出身于一个本是书香门第但衰落而为小商人的家庭。很明显,吴承恩出身不高,根本毫无背景。明天启《淮安府志》称其“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清雅流丽,有秦少游之风。复善谐剧,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④吴承恩才华横溢,能力比较强,又有扶危济世的愿望,只可惜,他的一生不是那么顺利。嘉靖二十九年,他人到中年才中岁贡,之后,又多次参加考试,但是始终不得拔擢。后又被诬陷而罢官,此后,吴承恩寄情诗酒,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吴承恩在《西游记》当中,一方面展示了自己对黑暗政治社会的批判,另一方面也借助孙悟空这个极具反抗精神的形象来为自己打抱不平,来痛斥这个埋没人才的世道。吴承恩在不少自己的作品当中都有涉及到对隐逸生活的向往,比如:“平生不肯受人怜,喜笑悲歌气傲然……孤鹤野云浑不住,始知尘世有颠仙”(《赠沙星士》)。这些都和“渔樵攀话”的主题思想不谋而合,可以说《西游记》“渔樵攀话”这一段是吴承恩隐逸情结的典型表现。

(三)“渔樵攀话”体现的“隐”是百回本《西游记》的另一圆满结局

《西游记》这部神魔小说叙述的主题是西天取经,其中涉及到的宗教很多,明显的特点是“儒释道”三教合一,一定程度上讽刺和揶揄道教而抬高佛教。如果一定要归结《西游记》的主题思想,其中占主导的应该是“尚佛”的思想。虽然《西游记》并没有直接提出这一观点,但是小说多处暗示。比如《西游记》第九十八回,如来强调佛经的意义,他对唐僧曰:“你那东土乃南赡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牲。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所以永堕幽冥,受那许多碓捣磨舂之苦,变化畜类。有那许多披毛顶角之形,将身还债,将肉饲人。其永堕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也。虽有孔氏在彼立下仁义礼智之教,帝王相继,治有徒流绞斩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纵无忌之辈何耶!我今有经三藏,可以超脱苦恼……传流东土,永注洪恩。”《西游记》第八回,如来讲道:“……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这些都是尊佛、崇佛的证明。作者两次借如来之口,表达了自己“以佛治国”的愿望。从反面来看,《西游记》当中也有写到“崇德”、“敬道”的一些地方,但结果都不是很好。比如《西游记》第三十七回讲,当乌鸡国遭逢大旱时,乌鸡国国王仿效禹王治水,甘愿和老百姓同甘共苦,开仓赈济,不分贵贱,沐浴斋戒,焚香祷告。这样坚持了三年,却还是河枯井涸。其中提到“大禹”,很明显是儒家的代表,儒家把“尧舜禹”称为“贤”,只可惜,儒家的“德”似乎不起作用,就只是因为乌鸡国国王曾冒犯文殊菩萨,不“尚佛”。在这里便可窥见“佛”在《西游记》中的地位。还有在《西游記》第四十六回,车迟国只敬“道”,推崇“以道治国”,只可惜作为“道”的弟子,三位大仙(指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虽能呼风唤雨,但终究是妖邪,而孙悟空一行人作为“佛”的弟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正统,两股力量在车迟国较量,最终“正统”战胜“妖邪”。以上两个例子都说明“儒”“道”本身是站不住脚的,而“佛”可以。但是作者仍然表达得比较隐晦,在第四十七回,作者借孙行者的口说出了《西游记》第二种圆满结局——三教归一,“行者笑道:‘……今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后来,再不可胡为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而“渔樵攀话”所体现的“隐”独立于三教之外,却成为《西游记》又一圆满结局。自由自在,不争名,不夺利,寄情山水,无论世事怎样演化,只要“山青”依旧,“水秀”依旧,便足够了。再反观《西游记》,似乎确实是这样,比如唐僧一开始踏上取经之路只是为了尽忠报国,他完全没有估计到这一路上如此“惊心动魄”,甚至他在路上也会萌生打退堂鼓的想法。简单来说,这是唐僧注定了的,因为他踏上的根本就是和“渔樵”完全相反的一条道路,纵使一路上众人尽心守护,也是坎坎坷坷,勉强撑到如来处取经,试想,如果没有一众能人保护,唐僧能否走得出大唐国界呢?也就是说,如果唐僧不踏上取经之路,凭借着他的身份背景,就算无所作为,也可安享度日,可偏偏走上了取经之路,那么如果不是小说,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或许微乎其微。这就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当时作者所处环境的黑暗,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有孙悟空这样的人物,那么“隐”似乎是最好的出路,而并不是唐僧选择的取经之路。

(四)“渔樵攀话”影射当时的时代风气

作者吴承恩所处的时代应该是明代中衰期,在那样一个时代,像《西游记》当中孙悟空这样的能人不受到重用,却要一个有一定地位的凡夫俗子西天取经,来拯救万民。这是多么荒唐!在这个中衰的时代,帝王昏庸,奸臣当道,像吴承恩这样的有志之士怎么可能得到重用呢?况且,吴承恩根本没有任何背景,典型的“寒门士子”。吴承恩作为文人代表看到了这样一个时代,难道别的有识之士会看不到吗?他们当中一定也有向往归隐的人,那么,“渔樵攀话”论辩“山青”与“水秀”——一方面是风流才子寄情山水的体现,另一方面实在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是这个时代催生了隐逸。

百回本《西游记》“渔樵攀话”从本身来看直接传达了“隐逸”思想,从功能意义来看是“吴本”的一大创造,从意蕴内涵来看则涵盖广泛,涉及到作者本身、《西游记》全书,甚至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这也同样是作者审视社会人生的一个特殊视角,古往今来多少事,争名逐利一场空,但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注释:

①不同版本文字分合及回目有所不同,此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全文所参考《西游记》内容皆为《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②郑振铎《<西游记>的演化》,《文学》,1933年第1卷第4期。

③关于《西游记》作者,学术界仍存在争议,此处认同吴承恩为《西游记》作者。

④宋祖舜、方尚祖《(天启)淮安府志》卷十六,《人物志二·近代文苑》,明刻清印本,北京图书馆藏胶卷。

参考文献:

[1]崔小敬.论<西游记>第九回“渔樵攀话”的功能与意义[J].明清小说研究,2012,(01):66-76.

[2]《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 第1辑 111 新说西游记 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3]曾羽霞.“渔樵攀话”与吴承恩的隐逸情结[J].文艺评论,2014,(04):87-91.

[4]竺洪波.<西游记>作者真的是吴承恩吗[N].解放日报,2017-03-14(012).

[5]竺洪波.四百年<西游记>学术史[D].华东师范大学,2005.

[6]黄立云.<西游记>主题思想之我见[J].明清小说研究,2012,(03):147-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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