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三傻大闹宝莱坞》中的重复蒙太奇
2020-11-16禹华
禹华
【摘 要】本文主要从情节、道具、动作与台词三个方面探讨重复蒙太奇在《三傻大闹宝莱坞》中的运用,从而分析“重复”在电影叙事及人物塑造等方面的价值与作用。
【关键词】《三傻大闹宝莱坞》;重复蒙太奇;情节;道具;动作与台词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1-0147-03
根据印度畅销书作家奇坦·巴哈特的《五点人》改编而成的印度宝莱坞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凭借精彩绝伦的歌舞场面,行云流水的时空交错,丰富多元的叙事表达在2011年刷新了印度宝莱坞电影在中国内地上映的单片票房,创下当时的历史新高。该片在继承印度传统电影民族性的同时,借鉴了好莱坞的叙事理念,斩获了“印度国际电影学院”的最佳影片,“印度电影观众奖”最佳导演等多个奖项。票房口碑的双丰收使它成为印度电影走向国际舞台的崭新名片。影片的成功与导演完美的叙事技巧息息相关,其中一个关键的要素就是重复蒙太奇的运用。重复蒙太奇是指相同(或相似)的镜头(或画面、声音、道具、环境等)在影视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组合方式,它能够起到提醒、强调、回忆、对比的作用。重复蒙太奇包括“文本与文本间的重复”和“文本内的重复”,本文主要从情节、道具、动作与台词三个方面探讨重复蒙太奇在该文本内的运用,从而分析“重复”在电影叙事及人物塑造等方面的价值与作用。
一、情节的重复
重复理论研究的集大成者希利斯·米勒在《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中提出了“异质性假说”(hypothesis of heterogeneity)的重要概念。他认为任何小说都存在着两种互相矛盾且相互交织的重复类型,而这种异质性形式在其他体裁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受西方后结构主义代表人物“德勒兹”的影响,米勒将重复划分为“一种事物对另一种事物的复制的‘柏拉图式”和“一种事物对另一种事物的变异的‘尼采式”两种样式。“尼采式”的异质性重复要求我们将相似甚至相同的事物视作本质差异的产物,这是文学作品创造全新意义的症结所在,是文学异质性的关键。对于影视作品同样如此,变化的、差异性的重复不仅仅作为一种修辞而存在,还是一种结构全片的方式。“重复”能够使影片的情节前后呼应、连贯一致,从而建立起一种秩序感,增强影片的整体性。获得第47屆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原创剧本奖的《土拨鼠之日》就是通过男主角菲尔在不断重复的土拨鼠之日(2月2日)的变化与成长中传达出导演对那种单调、重复的日常生活所持有的积极态度。而2009年上映的心理悬疑影片《恐怖游轮》则通过女主人翁杰西在1930年便告失踪的神秘游轮上的无限循环中,去诠释导演的一种人生态度。这里的重复并不是纯粹的、镜子般的重复,而是一种异质性的重复,这对情节重复来说至关重要。《三傻大闹宝莱坞》的情节重复就属于异质性的重复。
(一)学生自杀
影片通过三次学生自杀对“印度教育体制”进行严厉批判。第一个自杀的学生是院长维鲁·萨哈斯洛布德的儿子,由于承受不了父亲一心想要他当工程师的压力,原本想当作家的他在入学考试的时候选择跳火车自杀。影片并没有通过镜头直接描述他的死亡,只是通过他姐姐皮娅和父亲的争吵表现出来。这个人物的设置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作为院长的儿子,报考皇家工程学院三次被拒,从侧面刻画了院长做事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另一方面,作为印度权威教育象征的家属,他的自杀无疑是对印度教育制度最有力的驳斥。第二个自杀的学生是乔伊·洛勃。由于乔伊研究的直升机项目不能按时提交,院长不准他如期毕业,并打电话告知了其中风初愈的父亲,在自责与无奈的双重夹击之下,乔伊选择了自缢身亡。乔伊这个人物的设置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每一个在印度原有教育体制下苦苦挣扎的学子。他的自杀行为是一种常态,这正好契合了印度那居高不下的自杀率。第三个自杀的学生是拉朱。由于对兰彻的怨恨,院长以拉朱在自家门前小便为由,要求他告发兰彻,否则将勒令他退学。一边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一边是千疮百孔的家庭,无法抉择的拉朱最终选择了跳楼自杀。拉朱的自杀实则是一种“成长”,代表了一种“重生”。苏醒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与恐惧,敢于直面自己的家庭与事业。他的“醒悟”隐射了导演对印度传统教育所持的态度,表达了导演对新兴教育制度的期盼。
萨波奇·本采指出,在音乐中,“重复是延长和保存旋律思维生命的自然方法,对原始社会或高度发达的文化都同样适用。”重复能够创造一种连续性,这种连续性造成观众内心情感的积累,以达到一种强化的作用。影片通过重复再现院长与学生间的矛盾纠葛唤起我们对“学生自杀”这种事件的回忆,从而获得延迟运动进程的艺术效果,加深了观众对现有教育制度的质疑,从而对印度现有的教育体制进行冷静的分析和凛冽的批判。
(二)小便触电
影片通过两次“小便触电”形成对权威的消解与反叛。影片为男主角兰彻设计了一个别致的出场。根据校园传统,入学第一天,新生必须穿着内裤向高年级学长表达敬意。为了摆脱学长的纠缠,兰彻用电线自制了一个导电装置,将正对着他寝室小便的学长击倒在地。这个情节的设计不仅塑造了兰彻独树一帜、放荡不羁的性格,而且表达了导演对传统的一种反叛。学长可以看作是印度教育传统中“权威”的符号,但是让学弟穿着内裤表达敬意的行为又是极其荒谬的,这是对“权威”的揶揄与嘲讽。而兰彻突破常规的做法则是对权威的一种反叛与抵抗。在影片结尾处,类似的情节再次出现,只是主角变成了兰彻的学生和查图尔。在这个场景中,查图尔是成人,处于权利话语的上风,兰彻的学生是小孩,处于权利话语的下风。但是在镜头画面中,小孩却处于上方,查图尔处于下方。这样的对立本身就是对“权威”的一种调侃。当查图尔被击倒在地时,依靠传统所建立的权威便开始瓦解。该情节的两次重复,可以使观众增强记忆、加深印象,从而领略导演的意图,理解影片更深层的涵义。
二、道具的重复
一些学者提出,“文学本身可以被界定为怪异的话语”①。作为文学批评的术语,“the uncanny”(怪异)有多重含义,可以表示陌生的、神秘的、可怕的等。它意味着双重的感觉,即“在熟悉的事物中产生陌生感或在陌生的事物中产生熟悉感”②。这与俄国形式主义者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原则一脉相承。“重复”作为怪异的主要形式,就是变熟悉为陌生的过程。对于道具的重复来说,如何将同一个物体用出新意,并传达出作者的思想感情,这都是需要精心设计的。如《战舰波将金号》中“红旗”的反复出现,表达了导演对革命所持的积极态度。而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兰花和牛奶”的每一次出现都表达了不同的含义,由此推动整个剧情向前发展。《魂断蓝桥》四次出现的“护身符”则见证了罗伊和玛拉那缠绵悱恻、造化弄人的爱情。《三傻大闹宝莱坞》遵循“怪异话语”的原则,对同一个道具的使用也具有其独到之处。
(一)太空笔
“太空笔”的重复出现实现了影片主题的升华。“太空笔”首次出现是在院长第一次给新生的讲话中,这也是院长与兰彻的首次交锋。院长强调,“钢笔、圆珠笔在太空中都不管用,所以科学家们耗资百万发明了这种笔,无论何种角度、何种温度下它都能书写,甚至在零重力下”“这支笔是杰出的象征,当你遇到一个和你一样杰出的学生的时候,请再传给他”。然而兰彻却质疑道,“如果钢笔在外太空没有用,宇航员为什么不用铅笔呢?”太空笔作为权威的象征,依旧遭到了戏谑。同时,作为一种卓越的标志,它的去向引起了观众的期待。“太空筆”第二次出现是在兰彻帮院长的女儿莫纳顺利接生之后,院长终于接纳了他,并将太空笔交给了他。重复可以通过引起或满足某种期待而给人以享受,或者因未能满足这种期待而引起泪丧。因此,最后当院长将太空笔挂在兰彻衣领上的时候,观众的期待得到了满足,获得了一种愉悦的享受。而院长与兰彻的较量实则是两种力量的对峙,是印度传统教育体制与新兴教育理念的碰撞。“太空笔”的移交实则暗示了印度传统教育制度的妥协和新兴教育理念的获胜。通过“太空笔”这个道具,导演完成了影片叙事主题的突出与升华。“太空笔”第三次出现是在影片结尾处,兰彻在查图尔自己拟定的“失败宣言”上签字时使用的就是这支太空笔。在这,“太空笔”已经不具备任何象征意义,它仅仅只是一个正常的生活用具。它的权威性已经被消解掉了。由此可见,重复蒙太奇并不是无意义的单纯重复,而是有价值的艺术重复。每次重复应该具有新的高度和新的含义,表达内在和本质的发展。
(二)薄荷酱
“薄荷酱”的重复刻画了“苏哈斯”唯利是图的性格。导演两次使用“薄荷酱”,主要用来刻画苏哈斯“标价男”的秉性。第一次是在院长女儿莫纳的婚礼上,兰彻为了让皮娅了解其未婚夫苏哈斯的本性,故意将薄荷酱洒在苏哈斯的鞋子上。结果苏哈斯居然大叫:“薄荷酱洒到我300美元的鞋上了”“正品意大利皮革,手工制作”。区别于常规的对白设计,使得人物注重品牌和价钱的个性一览无遗。第二次是在皮娅和苏哈斯的婚礼上,拉朱为了阻止他们成婚,故意用电熨斗将薄荷酱熨在苏哈斯的礼服上。结果苏哈斯大喊道:“我15万的外套。”多年过去,他秉性依旧。对于这个角色,导演着墨甚少,简单几笔就让观众将他牢记于心。导演通过运用重复蒙太奇的手法,让其有一个“量”的积累,从而将这个人物视财如命的形象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在影片中,导演对“手表”的使用与对“薄荷酱”的使用有异曲同工之妙。“手表”的使用同样刻画了苏哈斯的爱财如命,但是更重要的是表现了皮娅与母亲间浓浓的亲情。对于“薄荷酱”和“手表”的重复还创造了一种滑稽效果。正如法国学者巴斯家曾说:“两副相似的面容,其中任何一副都不能单独引人发笑,放在一起时候由于其相似而激起笑声。”影片通过重复再现苏哈斯手足无措的大叫为观众制造出了许多笑料。
三、动作与台词的重复
俄国结构主义代表洛特曼以“X,同时又不是X”的公式说明差异美学的重复原则。出于对文学性的审视,洛特曼引申出比较和对立的文本细读法,比较属于形式语音范畴,对立属于内容语义范畴。由于相同因素的重复包含不同的语义负载,因此我们需要在“对立中揭示同一和在相似中揭示差异”。对于动作与台词而言,它们可以是简单的机械重复,也可以是复杂的有变化的重复,这与导演的意图息息相关。透过重复元素在“对立中的统一”和“统一中的对立”我们可以窥见作者蕴含其中的深刻含义。电影《城南旧事》中,多次朗诵的《我们看海去》承载着小英子童年的点点滴滴,也契合了影片“沉沉的相思、淡淡的哀愁”的主题。《霸王别姬》中,小豆子不断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错念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通过生活与戏剧中性别的对立,暗示了程蝶衣之后的悲情人生。《三傻大闹宝莱坞》中反复出现的“ALL IS WELL”则显露了导演积极的人生态度。
(一)一成不变的新生讲话和过于自律的午睡习惯
影片通过院长一成不变的新生讲话和过于自律的午睡习惯隐射印度僵化的教育制度。院长给新生的讲话历年来都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差别。影片并没有直接用镜头语言来表述,而是通过莫汉对院长的模仿反映出来的。在院长给新生讲话的过程中,背对着院长在熨衣服的莫汉居然能一字不差地将院长的讲话叙述出来,连语句的停顿和动作都分毫不差。这种重复是一种机械的、同质性的重复。对于院长的午睡,影片呈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借助法汗的旁白介绍院长的时候,第二次是院长和法汗、拉朱谈话完毕之后,第三次是院长勒令拉朱退学的时候。三次午睡的表现基本上如出一辙:两点整,院长的贴身男仆戈文提着他的工具箱准时走进院长办公室,打开工具箱,将黑胶唱机的唱针放到胶片音轨上,然后在院长脸上涂上剃须膏准备为其刮胡子。三次动作的重复如机械生产一般,丝毫不差。而院长午睡的时间被精确地设定为每天7分半钟,这个时间的设定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嘲讽院长已经演变成了一种精确复制的“机器”。
作为印度权威教育的象征,校长的因循守旧、僵化保守实则是对印度教育体制的暗射。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艺术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再有重点。权威被事物的重复出现消解了,甚至人也被社会打磨成一个个机械复制的产物。影片借用了后现代思想的观点,通过运用那种纯粹的、单调的重复来影射印度教育制度的僵化、陈旧。对于这种同质性的重复,其往往是通过“量”的积累,引起“质”的改变,从而达到深化主题的效果。
(二)台词“请接受我卑微的供奉吧”
影片通过“请接受我卑微的供奉吧”这句台词的重复表达对新兴教育理念的认同。按照学校传统,为向学长表达敬意,新生在入学的第一天晚上必须穿着内裤,撅着屁股对学长们说到“请接收我卑微的供奉吧”,这是这句台词的第一次出现。对于新生而言,这种荒诞的惯例他们基本上是不认同的,只是迫于传统的压制,不得不接受。而当兰彻拒绝做同样的动作,说同样的话的时候,这种荒谬的传统遭到了挑战。作为新兴理念的象征,兰彻的拒绝则是对腐朽的教育传统的否定。该台词的第二次出现是莫汉为了表示对兰彻的敬意时说的。第三次是法汗和拉朱分别找到满意的工作之后说的。第四次是查图尔知道兰彻的真实身份之后说的。后面三次的对象都是兰彻,表达了众人对兰彻的信服,实则暗含了大家对兰彻所代表的新興教育理念的推崇。在德国社会科学家韦伯提出的“权威理论”中,法理型统治形式是现代行政组织的基础。该形式是建立在正式制订的规则和法令的正当性基础之上的。被统治者之所以服从,是因为他相信法律和规章制度的正当性和合理性。这说明,一旦证明他们所相信的规章制度存在严重问题,那这种统治形式将会岌岌可危。同时,如果有一种新的制度让被统治者所认同,那么原有的统治形式将会土崩瓦解。影片通过这句台词的四次重复,表达了所有人对兰彻代表的新兴教育理念的认可,这暗示了导演想要改变印度传统教育制度的热切希望。
佛里伯格说,“正像音乐是依靠一种不断重复的主题的时隐时现的音响运动一样,电影结构也是依靠一种不断重复的绘画式主题的时隐时现的视觉效果运动。”这对重复蒙太奇有着很重要的启示作用。重复对于影视作品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方法,具有不可低估的价值和意义。重复蒙太奇可以形成节奏,加强记忆、加深印象、形成隐喻或象征。但是作为一种整体的思维模式,要预先设定好各部分在结构上的联系和作用,从而才能使整部影片和谐、统一、完整,否则就会造成作品的单调和沉闷。重复是一把双刃剑,在使用时要发挥它的优势与长处,尽力避免其悲观消极的作用。
注释:
①Andrew Bennett and Nicholas Royle. 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M].Criticuyn and Theory,1999.37.
②Andrew Bennett and Nicholas Royle. 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M].Criticuyn and Theory,199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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