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暗恋风波

田永蕾

“老师，你觉得我长得帅吗？”离晚修下课还剩5分钟，我收到一张字条。

字条是小白写的。一晚上这个学生都心神不宁，几次用眼神示意他，他都无动于衷，叹气复叹气，足足叹了一晚上的气，果然有情况。

小白是我市今年的中考状元，妥妥“一枚”学霸。其父老白是我校的特级教师，王牌班主任。老白本来在校外有房子，为了照顾儿子的日常饮食，特意在教师宿舍申请了一个标间。一来二去，我和小白就成了“邻居”，关系不错，无话不说。

最近这段时间，小白脾气很差，时而暴躁时而忧郁，言语甚少，和之前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老白很是着急，就嘱托我“套”一下小白的话，想知道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不对劲。

我拿着字条思索，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呢？

片刻后，小白打着问问题的幌子又递给我一张字条：“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原来，这个平时大咧咧的男孩，连喜欢一个人都害羞到没勇气直接说出来。恰好此时晚修下课铃声响了，我和小白一起穿过操场走回宿舍。

“有人说我长得还不错，尤其是我的眼睛。初中的时候，好几个女生都说过很好看，睫毛长长的，给人一种忧郁的感觉，很特别。你觉得是不是？”等不及我回答，小白开始自言自语。

这倒是，他的眼睛的确很好看，睫毛又长又密，双眸又黑又亮。我忍着笑意，问他：“你究竟喜欢上谁了？”

小白不好意思，磨叽了半晌都没告诉我。

我笑着说：“你不说？那我猜猜，是不是王嘉彤？”她是班长，典型的“女汉子”。为了套小白的话，我特意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立即鄙夷地说：“她？我脑子又没进水！”又道：“她这种性别不分的人压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见小白磨蹭着就是不说，我决定铤而走险：“你这人真没劲，八卦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吊人胃口。你不说我去问老白，他肯定知道些蛛丝马迹。”

这招果然有用，小白拉住了作势要离开的我，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严肃地说：“你要答应替我保密，谁都不能告诉，尤其不能告诉老白，他那暴脾气一定会无休止地干涉我们，折腾我也就算了，我怕他会去找人家女孩子的麻烦。还有你不要给我讲早恋的危害，我只是暗恋。”

“我答应。”

“……你也教她，高一八班，第四排，第二个座位。”犹豫片刻，他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名字。

左起第二个？还是右起第二个？亏他还是所谓的理科学霸呢，逻辑一点都不严密！在爱情的面前，这小子也变得头脑混乱了。待周日晚修学生归校后，我悄悄去八班教室走廊“踩点”。八班是艺术班，班里集合了音乐美术书法传媒等专业的艺术生。左起第二个坐着亭亭玉立的舞蹈专业的陈雨露，右起第二个坐着胖胖的美术专业的何家宝，常识已经告诉我是谁了。陈雨露正低着头写作业，除去容貌出众不说，高贵典雅的独特气质让她在同学之间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遗憾的是我这次偷偷探望“敌情”之行，恰恰被小白看到了，晚修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来问我：“你觉得陈雨露怎么样，你觉得我该怎么追她？”

“你真要听我的建议？”

“真的。”

“忠言逆耳呢？”

“你以为我是那些听不进去道理的傻瓜吗？”

“我的建议就是不要追，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白很不屑：“那她是什么世界的人？冥王星還是海王星的？我已经打听过了，她文化课成绩是不好，尤其是数学，但是没有关系，她是艺术生，对文化课成绩要求不高的。再说，和我在一起以后我可以帮她补数学啊。”说到最后一句，这家伙竟微微有点脸红。

“我就知道自己是白说。”

“我决定了要去追她，事情成功之前，千万不能告诉老白。”

我挥挥手，像赶苍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壮士好走，不送！”

苏霍姆林斯基的书中有这样一个章节：“需要在他们刚懂得爱情的时候就教育他们怎样去爱。”其中有几段精辟论述：“爱的情感的产生，犹如含苞欲放的花，它是长成芳香的玫瑰还是带刺的飞帘，这有赖于我们教师的爱护和教育……尊重、关怀、细心、掌握分寸等原则在这里具有决定性意义。”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老白，不过也没有阻止小白;因为我知道，少男少女们一旦为爱情武装，就会变得刀枪不入。这时口干舌燥劝他，无异于螳臂当车，丝毫不耽误他沿着他的轨道走。就让他去洒一洒青春的热血，分泌一下亢奋的荷尔蒙吧。陈雨露不是数学难题，不是靠聪慧勤力就可以攻克的，我仿佛已经预测到不久的将来小白会“粉身碎骨”，只庆幸爱情这场瘟疫来的时间还算好，如今才高一，他即使“染病”了，仍有足够的时间在高考前痊愈。

可在期中考试前，小白却突然萎靡不振，不和老白顶撞了，也不来找我打球下棋了，连学习的心情都没有了。我问他怎么了，他悄悄告诉我，周末看见陈雨露和高二八班的音乐生高宇，手牵手一起逛“大润发”了。他的伤心沉重得超过我的预料，每天来我宿舍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发呆。听说作业要么乱做，要么就抄同学的，甚至在老白的数学测验中交了白卷，气得老白操起讲台上的三角板追出去当场就要打他。

我觉得必须要引导一下这个孩子，晚自习期间拉上他一块去我宿舍打算好好聊一聊。小白却比我更心急，开门见山道：“你不要给我讲早恋的危害了，我已经失恋了。”我没有接他的话，只问他究竟有多喜欢陈雨露，为什么喜欢。小白说话完全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很伤心地说很喜欢陈雨露，看到她在校晚会镁光灯下独舞后就再也忘不了她的身影;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却跟一个数学只考28分的白痴在一起;一会儿又很生气地说他也不是那么喜欢她，才不在乎她和谁在一起……

我说：“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家高宇呢？高宇是音乐生，在声乐方面有很好的造诣，歌唱大赛拿了很多奖，连同学都给他起了外号，人称‘民歌王子。你觉得自己比他优秀，可你凭什么肯定自己的优秀呢？因为你成绩好，将来一定会上名牌大学，有更光明的前途？可如果你现在因失恋开始颓废厌学，那你成绩会下滑，会考不上名牌大学，甚至连重点都考不上，你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更优秀？陈雨露一边在和男生谈恋爱，一边成绩还不错，她把自己的生活掌控得很好，这样的女生肯定看不起不能掌控自己生活的男生。你若不喜欢她，就应该好好学习，因为她既然迟早是过眼云烟，你怎么可以用未来的人生为这虚无缥缈的云烟陪葬？你若喜欢她，就更应该好好学习，证明你是强者，这样也许她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喜欢上你。”

小白估计对我的逻辑很是不服，拧着劲问：“那如果我恨她呢？”

我冷笑一声：“那就更应该好好学习，只有这样，你将来才能功成名就，活得比她好，把她踩到脚下去。”

小白被我说得懵了，傻傻地看着我，我挥了挥手：“我只是你的选修课科任老师与朋友，你爸爸的同事，该讲的道理已说，该尽的义务已经尽到，你要再颓废堕落，我一句废话都不会再说。反正，路要怎么走，只有自己能决定。这世上，人如果不自爱，没有人会爱你。”

小白默默沉思了很久后，忽然说：“你讲的这些我平静下来也都懂，可我很难控制自己的心。你不是我，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暗恋一个人的美好与辛苦。”感觉这孩子有流泪的冲动与隐忍。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暗恋过？我暗恋别人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

“真的？”

“我是典型的文科生，理科成绩很差，高中时候就对理科成绩好的男生特别有好感。你若和我一个班，我说不定也会暗恋你。当时我们班的班长数学第一，物理全校第二，所以我从高一开始就暗恋他，直到高三。”今晚的我也敞开了心扉，娓娓道来。

“然后呢？”小白很想知道我的往事。

“因为暗恋他，所以每天都在努力追赶他的脚步，我不是一个天赋很高的人，所以我拼命地学习。刚开始是希望以优异的成绩来引起他更多的关注，好像是为了让自己实现心愿;可慢慢地，我自己开始享受学习过程的辛苦和收获成功的喜悦。虽然我和他的成绩差距还是很大，但我不再自卑，不再迷茫，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暗恋让我改变了很多。后来他考上了同济大学，然后去了北京发展;我考上了华南师范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广东。”

“然后呢？”

“毕业以后，我们的人生除了高中同学群之外没有了任何交集;看到他发的朋友圈，我偶尔也会点赞。”

“那他知道吗？”小白沉默了很久又问。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把我的感情挑明，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那都不是重点了。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我都没有任何遗憾，因为这场暗恋我让自己更努力更优秀，所以我今天才有机会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你诉说。”

小白望著满天的星空发呆，脸上是不再掩饰的难过。在这个年纪，因为喜欢很纯粹，所以悲伤也很纯粹。因为那份悲伤，小白好像突然长大了几岁，不再是刚开学时候的无忧无虑、热情开朗。我和小白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外面的灯火辉煌，快十点时，他才回课室。

断定小白是一个懂得取舍、知道轻重、明白事理的孩子，我没有再过多干涉。果然经过一个星期的自我疗愈后，小白又开始干劲十足，并恢复了平时在我跟前的张狂劲儿：嚷嚷着要和我这个文科生比赛做英语阅读理解，得分不是我的两倍算他输;甚至和我下了重金打赌，期末考试他不超全校第二名20分以上算他输。那个没心没肺、阳光开朗的小白同学又回来了。这场暗恋就这样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也许在后来的岁月里偶尔还会在小白的心里掀起阵阵涟漪。

少年阶段是人生的“拔节孕穗期”，最需要精心引导和栽培。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对异性有好感是正常的，不管他“暗恋”的对象是同学还是老师，我们都不必大惊小怪。除非这份感情已经严重影响了孩子的生活和学习，这时候老师和家长的心理疏导和干预才是必需的，而且应该非常小心地保护好孩子的自尊心，用智慧与真诚引导孩子走出青春期的迷雾。

“对待青年男女的爱情持轻蔑乃至嘲讽的态度，恰恰说明教师的教养水平低。”小白的暗恋风波我没有告诉老白，担心他太看重，反而可能会做一些适得其反的干预。现在的孩子逆反心理很强，你越是反对，他们越是渴望尝试。孩子需要的是一盏明灯，一盏心灯，这样才能照亮他们前进的路。我们对于学生懵懵懂懂的爱情应该予以理解和宽容，不能粗暴干涉，也不能居高临下，严词训斥，而是应以教育引导为主。在心灵的交流与沟通中，潜移默化达到教育目的。

一场暗恋风波就这样随着时间消弭于无形。我相信，这段经历未来会成为小白自我激励、自我成长的养分，更会成为他关于青春年少的一段美好又忧伤的珍贵回忆……

（作者单位：广东佛山市顺德区杏坛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