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化人:课堂突围下的地理宣言
2020-11-16邱磊
邱磊
地理作为一门横跨文理,纵贯时空,且以图文形意、系统思维为特征的学科,在传统的教育场域或语境中,纵有万般妙趣,却一直默默行走。随着新课改的持续深入,尤其是高考的“指挥棒效应”,这门学科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越来越多的目光、声音在此汇聚。如何应对新的时代需要,对课堂的理解、定位、实施、评价,呈现出更为开放和建设性的方向?地理其实有着自己的独特优势。
笔者是一名普通的地理老师,在长期的思考和实践中,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探索着课堂在现实困境中的突围与转型。2014年,教育部根据党的十八大全会精神,在颁发《关于全面深化课程改革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意见》的文件中,提出“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把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国民教育全过程”的要求。受之感召,强烈的课程意识令人察觉出:这是一处课程资源的“处女地”,也是课程实施与效能提升的新出口。一条“以文化人”的研究新路,在心中萌发。
以通识论,中华传统文化是一个集思想、汉字、典籍、艺术、建筑、历史、哲学等为一体的大系统,而中国古代地理学即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典籍如《山海经》《禹贡》《水经注》乃至《徐霞客游记》等,无不承载了中国古代学者对山河大川、天象气候、地形地貌的描述,以及对当时社会的区划、聚落、民生的详细记录……若进一步说,从文字起源算起,就蕴藏着不少地理印记,如能合理挖掘,岂不妙哉!看来,以地理为轴,辅以传统文化之力,彼此融通纵横,必能启迪智慧,开一代之新颜,培植出更具人文高度、历史韧性的课堂!
汉字文化与地理联姻
众所周知,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是以汉字为主要载体的,她的造字原理、结构、含义、发音,以及在科学、美学和哲学上的高超智慧,使之本身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矿藏,供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为重要的是,汉字隐秘地透露着中国人共同的文化心理、民族记忆和价值伦理,它如同一条连接着上下千年、纵横万里的血脉,生生不息地滋养每一代中国人,而在地理方面,它对渗透和培育核心素养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在学校现有的学科体系中,地理与汉字有紧密的关联度。研究发现,汉字在形成之初,有七成是“象形字”(类似水平高超的简笔画)和“表意字”(通过图形组合,表达特定含义)。其之所以又被称为“方块字”,就是因为“一字一图”的鲜明特点,而地理一向将“图”视为“第二语言”,培养读图、识图、解图的能力可以说在潜移默化的“说文解字”中就解决了。
从内容上看,日月、山川、河流、草木、鸟兽等自然事物,人口、城市、生产、建筑等社会事物,图腾、器具、地产、生物等区域事物,都是汉字的取材范围。显然,如能充分挖掘,地理这门古老而厚重的学科就能以“汉字”为枢纽,有效联合学生已有的知识经验、生活常识、家庭背景和地域文化,一扇新的大门就此开启,学科新型的建构角度和组织形态更会让人莫名兴奋。
事实上,笔者曾在一次教学实践中大受裨益:
有一回,我在课堂上注意到一位姓姜的女生不是特别有精神,学习有点懈怠,恰巧当时说到黄土高原,我就临时插了一段:
同学们,我们都自称是“炎黄子孙”,但往细处说,其实是不一样的。从上古时代开始,炎帝与黄帝即在黄土高原一带逐鹿,当时气候温暖,水草丰盛,畜牧业发达,氏族以“羊”为图腾——证据就是汉字中的“美”、“祥”、“善”、“鲜”等,凡有美好寓意的,多始于此。部落生育儿子的,即姓“羌”(“羊”+“儿”);生女儿的,即姓“姜”(“羊”+“女”),这两个古老的姓傳到今天已经将近5000年了,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是炎帝的直系后代!我们理应对他们更加尊重。
听到“直系后代”四个字,学生的眼睛都直了,教室特别安静,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位姓姜的女同学,而她似乎有点激动,没料到在地理课上竟然得到如此“尊荣”,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了笑,还跟我吐了吐舌头,气氛活泼而融洽。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这种教育-教学合一的“提醒方式”,既无须教师苦口婆心,也无伤孩子自尊,双方各取所需,文字之妙,张弛之道,可见一斑。
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不必赘述。简单地说,课堂上“汉字-地理”的表达和演绎,主要有这样几种方式:首先,是单字型,即以“一字一图”的方式来表达一个完整的知识点。其次,是对字型,多是意义相反的两个字,以强烈对比的方式来突出知识重点。比如讲到地形与气候的关系,在汉字文化中“仙”“俗”两个字就特别具有代表性。为什么那些修道成仙的人都喜欢躲在深山中,而居在地势较为平坦的谷底之人却常为叫做“俗人”?究其原因,还是和气候有关:清气轻盈而抬升(海拔越高,空气密度越小,杂质较少),浊气污重而下坠,所以登高之处,空气清新,适宜修身养性,而市井混杂、尘土飞扬的地方,当然只能叫“尘世”或“俗世”了。推而广之,以“育人”的立场来看,人之所以须往高处走,也就不难理解了。
地名文化与地理联谊
中国人非常讲究“名”。所谓“名者,命也”,孔子更是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一个地方的地名必与其命运休戚相关。地名可以广泛地反映当地的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和区域地理特征。可以说,通过耳闻能详的地名,我们架构起一道连接学生固有经验与地理知识的大桥,不但能增进学习效率,更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文化力量,让学生能“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从此不再是外界的灌输,而是在真实可感的时空序列里,自然生长、繁茂。
我们的祖辈在文字中透漏了许多世人恍然不觉的细节。比如,从省级(或等同省级)地名简称来说,浙、沪、渝、湘、港、滇、澳等多带水旁,可见当地近水,气候较为湿润,一个“苏(蘇)”字更是点明了当地乃水草肥美的鱼米之乡,上述皆系南方;北方省份,如晋、鲁等,多带“日”旁,可见当地气候略干,而陕、陇之地,虽看不出干湿状况,但可知地形势必崎岖(汉字中左耳旁源于甲骨文“■”,这是“悬崖”的象形,后用来表示山地)。相反,地名中含有“原”或“塬”(两字相通,本意是广袤的平地)的,则表示地势平坦,如山西的太原,陕西的五丈原、洛川塬,甘肃的董志塬等。
如此地名,学生都耳熟能详,但可惜很少知其中的义理与奥妙,当我们从文化的角度稍作解构,则能起化腐朽为神奇、于熟悉处见风景的奇效。笔者当地,地名多含有“灶”“总”“甲”等汉字,如姜灶、二甲、五总等,笔者之学校又是整合之新校,不少学生拉帮结派,自称“二甲系”“姜灶帮”等,颇叫人头疼。一次地理课,笔者逮着机会为之“疏通”:南通之地,自古产盐,许多地名多是当时盐业编制遗存的产物。“总”即盐场内生产区域名字,类似于今天的“镇”,“甲” 类似于村下面的“村”,“灶”本是燃火烧盐的设备,现相当于“组”。从文化的根脉看,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番开导,让不少人赧颜。
地名文化,还远不止于化解干戈,用之得当,足以激励人心,融通行知,形成“大地理观”的气象。一次在盐城上课,内容是关于我国南北方的地理交通,在备课时偶尔关注了盐城的地图——发现“响水县”“滨海县”“亭湖区”等地名与“水”有关;而“射阳县”“建阳县”等,又与“阳”相近。两相对比,颇生趣味,转念一想,这正是上乘的教学素材!
师:“我们盐城市有很多地名带‘水,说明或临水临湖,或气候湿润、降水丰沛,交通方面水路较为发达;但又有很多地方带“阳”,也就是说气候稍稍偏干一点,水略有不足,交通上陆路又有优势。大家可能记得,我国的南北方有干、湿之分,而那条著名的南北地理分界线——知道在哪儿吗?
生(齐答):秦岭-淮河一带。
师:正是!可大家或许没想到,这条线正好延伸到咱们盐城的中部,所以盐城的地名中才又是“水”又是“阳”的,水陆交通都便利。我们的教室就坐落在享誉海内的地理分界线附近呢!(学生惊呼)
经典文化与地理联谊
所谓“经典”,是指名经重典,包括传世的诗词歌赋等。此领域与地理有关的内容非常可观,且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可以说,将来必是一个颇有前景的发展领域。
先来谈词句。许多经典的词句,本身即来自于对某些具体区域地理特征的概括,知晓率高,学生容易感受并进行互动。比如耳熟能详的“刀耕火种”(对原始农业种植方式的精确概括)、“中流砥柱”(取自于黄河中游的侵入岩“砥柱石”)和“蜀犬吠日”(趣味性地描述四川地区因多雨而缺乏光照的事实)等。同时,传统文化中的词汇取材广泛,形式多样,像“南面北米”的饮食文化(与不同气候、土壤等条件下的区域地理环境有关),五行五色(与我国在空间位置上的气候、植被、矿藏、土壤有关)的思想文化等,对拓展学生眼界,培养发散思维和创新思维具有现实意义。
由此可见,简洁明了却意味深长的成语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地理教学资源。这一浩如烟海的广阔天地中,蕴藏着大量的地理现象和表征,其背后又直接关联于地理原理和地理思维,放在今天的教育背景下,这对地理核心素养的培育具有特别的意义。“因地制宜”这一成语现被用于总结农业布局中,并派生出“宜农则农、宜林则林、宜牧则牧、宜渔则渔……”等多种“二级成语”,但从核心思想看,她透漏的正是地理学科最具“存在感”的人地关系论。
所以,传统文化的一大魅力就在于,她不需要按照教科书的章节逻辑去步步铺陈,而是以图景式的细节描绘(如“泾渭分明”)、时空交叠的宏观呈现(如“沧海桑田”)等最有“地理味”的方式“直指人心”,让学生一开始就以地理的思维建构地理,牢牢筑立起他们的“观念地层”,这比多少乏味的空洞说教和叫人上火的应试过载都来得有价值。
再談经典句章。经典古文多存在于语文课本之中,在地理学科教学中有什么价值呢?这之中,自有其奥妙,我们不妨先看笔者的一个教学案例:
一次讲到地形塑造,我以“洲”为例,正说到“洲,指水中的……”下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同学们听到,纷纷扭头看始作俑者,并哄笑了起来。课也自然被打断了,有人安慰我说:“老师别在意,他老这样。”
我正为找不到课堂的突围而苦恼,忽听到那一声喝,突然“心念一动,震动四方”,感觉可以做做文章。于是,主动“示弱”,请那位学生谈谈这句话的意思。他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站起来:“就是水鸟在水中歌唱”。一听有谱,便继续鼓励:“你很厉害,连两三千年前的《诗经》也有所了解。但请问这个‘洲指什么?”“指水里。”“哦?讲讲理由。”
“因为这个字是三点水旁啊”,他倒也直率。
既然说到这里,我觉得,恰是点题的好时机,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三个横排的小圆圈,相间处,再添三条呈“S”型的纵线——“古人画三个‘S表示流水之势,慢慢地,演变成今天的‘水字;用三个小圆圈表示水中的陆地,比如小岛之类。这整幅图正是我们今天的‘州字。而且,‘州是‘洲的本字,因为后被借用成行政单位了,比如‘苏州‘常州,就只好另造一个‘洲字来替代。”
以“诗歌”为肇始,笔者遂将单句、孤散的诗歌“升级”成名经重典的引用,后者的历史厚重感和思辨逻辑都超越前者。“碌碌如玉,珞珞如石”(《道德经》),讲的是不同岩石间的纹理、色泽、质量的殊异,并推及埋藏环境、形成条件的影响;“履霜坚冰至”(《易经》),可从冷暖锋过境前后的天气变化、气温升降等天气系统的角度分析……
小 结
当下的课堂屡受诟病,亟待寻求突破。以地理来看,只有其接上中国文化的“地气”,用“以文化人”的濡染之力,慢慢渗透学科的价值、思维、方法、知识,才可以说这门功课给学生的心苗扎下了根。如此的地理课,才不会遭遇“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尴尬,而是在教材、教辅、教参以外,在传统的话语系统、背景参照、逻辑顺序之外,重新发现一条路径。这条小径,不但让学生有了再次审视地理,重估学科价值的机会,更对教师来说,达到职业生命的一次释放,是课程意识、课程架构与实施的集中体现。在“创新”“探究”“合作”成了教育热词的今天,这种个人力量的释放,将把课堂推向更加灵动、个性和厚富的新天地。
本栏责任编辑 李 淳